第38章 张(1 / 1)

要命 张饮修 6585 汉字|11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38章 张

1

“怎么又推迟到15号那天去了?”家庭医生在视频通话里问他。

张修没答话, 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条纯白色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湿淋淋的黑色碎发。

“本来月初你就要去复检的, ”医生继续问他,“胃呢?情况怎样?”

“你想要它有什么情况?”

“好吧,”家庭医生显然对他很无奈,最后嘱咐了一句,“不要再推迟了, 不然我亲自去广州把你押送到纽约。”

张修蹙眉, “你好啰嗦。”

他说着, 顺手合上电脑盖。

墙上的时钟很快就要转到二十三点了, 那个出去了的人还没任何动静。

2

送走了很多人, 饶束低头看腕表,有点晚了。

咖啡厅里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位家长在彼此交流,她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离开了。

与剩下的人简单说了几句话, 饶束抱着一堆小礼物站起身。

“束哥, 你要回去了?”叶茂追上来问。

“啊, 是啊, 我留在这儿也没什么要做的了。”饶束边走边说。

叶茂还是跟着她走, “我们送你一趟吧, 你住哪儿呢?”

“不用了不用了, ”饶束赶紧摇头拒绝, “我住员村山顶那一带, 很近的。”

“哦……”叶茂又问, “你也是在广州读大学吧,比我还小的感觉。”

“对,我读大一,明年大二。”

饶束腾不出手去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叶茂及时帮她推开了。

“谢谢啊。”饶束转头对叶茂笑了一下。

叶茂垂下眼睫毛,瓜子脸上浮现笑意,“不客气,束哥。”

“……”

不知为何,这一刻的氛围让饶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受,但她说不清,也无法确定。只想尽快避免继续与叶茂单独相处。“你是打车回去还是……”叶茂看了一眼她怀里抱着的那堆小礼物。

“我乘公交。”

叶茂“哦”了一声,“束哥,你不会把这些礼物扔掉吧?”

“哈?”饶束低头瞅了瞅礼物,笑了起来,“怎么会?!我扔掉干什么呀?”

“不会就好。我还给你写了信呢,装在那个八音盒的包装盒里。”叶茂伸手指了指她怀里的礼物堆。

“这样啊……”饶束眉开眼笑,“那等我回去拆开看看,谢谢你呀。”

“是我谢谢你才对吧,”叶茂低头浅笑,“还要浪费你的时间去看我写的废话。”

“没有没有,写信很辛苦的,你……”

“饶束!”

一声嘹亮的叫喊打断了她没说完的话。是男生的声音。

饶束听着这声音很耳熟,但一时没想起是谁。

她下意识转头,朝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目光触及到那一小群人。

噼里啪啦,她怀里的小礼物全部掉落在地,散在她脚跟前。

“束哥,你怎么了?”站在她旁边的叶茂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你认识他们?”

那边那群人中走出一个男生,朝她俩这边走来。

饶束舔舔唇,对叶茂说:“那都是我的同学……”

“是同学啊。”

“嗯。”她皱着眉看了眼地上散乱的礼物,又看了眼已经快要走到她跟前的男生。

她突然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说这得多巧啊,饶束。”男生站在她面前说。

“是挺巧的,曾文烨。”饶束笑着回应。

她朝他后面那些人抬抬下巴,问:“你们一起出来玩吗?”

“刚从小蛮腰下来,”曾文烨叹了口气,语调可惜,“早知道你也在附近,我们就怂恿池轩拉上你一起了。”

饶束头顶的短发被夜风吹起,“就算你们早知道我在附近,我也不一定有空啊。”

“对,你是大忙人。”曾文烨笑着调侃了她一句,又问:“那现在有没有空?”

“现在?”

“是啊,好不容易大家碰到一块,不聊聊吗?”曾文烨转头看了眼其他人,“再说了,池轩也在,等一下让他送你回去呗。”

饶束轻眨眼皮,没说什么。她当然看到了池轩,方才一眼就看到了。

“你是住在学校里吧?”曾文烨问完这一句,终于把注意力放到了旁边的陌生美女身上,“这位是……”

“我朋友。”饶束答得很快。

叶茂对曾文烨礼貌性地笑了一下,她气质温柔,长相干净又漂亮,很明显把曾文烨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了。

饶束也察觉到了,她皱皱眉,说话的时候却是半开玩笑一般地随意:“哎,曾文烨,走不走啊?不是说大家要聚聚吗?”

曾文烨及时刹车,收回黏在叶茂身上的目光。

“那走啊!”他爽朗地说。又留意到饶束脚下的那些礼物,“不过你这些……”

“束哥,”叶茂在这时开口说话,“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先帮你收好这些礼物,我们留个联系方式,改天我再给你送过去吧。”

“束哥……?”曾文烨低声纳闷,但没多问。

而饶束来不及多思考,她只想一刀隔断叶茂和曾文烨之间任何多余的交流。

她转身,一手轻轻搭在叶茂的手臂上,“那你记一下我手机号码。”

“好。”叶茂拿出手机。

两人低着头,一个念数字,一个忙着新建联系人。

曾文烨也低着头摁手机。

“走吧。”

听到饶束的声音,曾文烨收起手机,抬起头看她们,“好了?”

她“嗯”了一声,绕开脚下的零散小礼物,率先往池轩那些人走过去。

曾文烨走之前,还抽空对叶茂点头笑了笑。叶茂则依然笑得很礼貌,尔后默默蹲下去,帮饶束捡礼物。

3

一条微信私聊信息。

站在十几个人当中的某个人收到了一条微信信息,曾文烨发来的。

【你跟饶束到底还有没有在一起?还在一起的话,我们的宵夜地点最好转移一下了,之前你那位郑琳问我,我把地点告诉她了。她们两个,不好碰在一起吧?】

他看着这条微信信息,好一会儿过去,没回复。

直到饶束和曾文烨走到了这边,他握着手机,越过前面的另一位男生,看见一身中性装扮的她。

饶束的视线也单刀直入一般,直接落到站在最后的他的身上。

“池轩。”她喊了他一句,脸上笑容洋溢。

“哟!”

“啧啧,看看……”

“迎面一盆狗粮啊。”

……

其他人起哄,氛围一下子活络起来。

大家都是高中同学,也都是从他们高中学校的第一届课改实验班之一毕业的学生。其中有缘的,同班了整整三年;缘分差了点的,也同班了一年半。因为,他们这一届的这一群人,只分过一次班。

饶束和池轩同班了三年。

池轩从后面走出来,手机屏幕还停留在与曾文烨的微信聊天框页面,他摁了一下锁屏键。

“嘿。”走到饶束面前,池轩轻拍她头顶。

“你也在附近,怎么没告诉我?”他问,语调听起来很自然,但饶束听得出来其中藏着的某种颤动。

她仰头,单眼皮的大眼睛倒映出池轩的整张脸,那张斯文中带点儒雅,儒雅中带点沉静的脸。

她摸不准池轩的态度。

但看样子,他好像没有把两人的私事告诉其他同学。

他是不是稍微理解了一点她坦诚的那些话?

犹豫了十几秒,饶束伸出手,握住他的手,笑得有点孩子气。像高中每一次跟他在一起一样。

“我现在不是站在你面前了吗?”她调皮反问。

其他同学像是没眼看了一样,纷纷假装咳嗽,咳嗽不下去的就继续起哄。

曾文烨算是这帮人当中最懂得调节氛围的了,他拍了两下手掌,大家的注意力瞬间集中到他那边。

“等会儿我们换个地方吃宵夜啊。”虽然池轩没有回复他那条微信信息,但看眼前这情况,曾文烨认为肯定得换地方。

另一位女生问:“为什么要换?那间火锅店很合适啊。”

“唉?谢络络,你一天不吃火锅就会死是不?”曾文烨看着那女生,“有饶束大神这么文艺的人在,还去火锅店,合适吗你说?熏着了怎么办?”

众人又开始笑着调侃。饶束只觉得无语,但她没说什么。

“曾文烨说得没错,”池轩在她身旁轻声说,“你跟火锅店的确不配。”

饶束抬眼看他,淡淡“哦”了一声,“是吗?”可他明明跟她一起吃过火锅。

两人的手还握在一起,准确来说,是饶束握着池轩的手,没放。

就像握着一把筹码,也像握着一把透明的保护伞。

尽管,可能,毫无作用。

尽管,池轩可能并没有真的原谅她。

饶束一向不太习惯跟同班同学相处,只有池轩是安全的。

谢络络最后没再发问,曾文烨带着一行人,往花城汇负一层走去了。

广州的夜景大体分两种。一种是繁华灭顶的热闹,一种是无人问津的落寞。

花城汇属于前一种。

池轩和饶束走在中间,手没牵了,但挨得很近。

毕业整整一年,本来已经远离了众人的饶束,再一次回归到高中同学的视线范围内。

她曾经在这些人面前难掩光芒,也曾经在这些人面前难掩古怪。

她的高中生涯跌宕起伏,用才华征服过整个年级,也用怪异震撼过四个课改实验班的师生。

而当她站在这些高中同学之中时,池轩就是她唯一的安全桥梁。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的,她只跟池轩玩得来。

“你那位……林繁呢?”池轩低声问她,语气讥诮,“他没跟你在一起?”

有一秒或者两秒内,饶束头脑空白,想不起谁是林繁。好在这种空白很短,短到没人注意到。

她皱着眉反问:“你……没有看我给你发的邮件?”

“大概看了。”

“那怎么……”怎么还会问起林繁?

“饶束,以后别再写那些故事逗我玩了。我已经不介怀你喜欢上了别人,所以你也不用想尽办法解释了。”

“那不是……”那不是她编出来逗人玩的故事啊。饶束感到喉咙发涩。

“所以……”池轩用手肘碰了碰她的手臂,笑问:“你跟林繁还好吧?”

饶束脚步虚晃,大脑很乱。人这么多,而且还都是一些围观过她的痛苦的人。她不能在这种场合软弱,她想。

使劲清了清嗓子之后,饶束笑着回答:“林繁很忙,在他爸爸的公司里实习。”

“哦……”池轩笑了一声,带着一种令人不舒服的嘲讽和了然,更像是自嘲。

“你现在是住在他家?还是住在学校?”他又问。

饶束迟疑了一秒,说:“他家。”

“好吧,我应该料想到的。”

她没再接话,眉头紧蹙。

而在他们两人小声交谈着的时候,走在他俩后面的谢络络悄悄拍了一张他们走在一起的合照,发到了高三班级的女生聊天群里,并说:【聚个会都能被强行塞狗粮,也是绝了】

没一会儿,立即有人冒泡回应。

【是饶束和池轩吗?卧槽他们果然在一起了?】

【上学期池轩发过朋友圈合照啊,好像那时候就在一起了……】

【高中我们押注押了两年,都没等到他们正式宣布在一起,一上大学就……】

【听说饶束在广金,是真的吗?我一直以为她会复读。】

【我还以为她没读书了呢,当时看到她还戴着口罩去参加高考就已经够惊讶了】

【去年暑假我在班主任的办公室碰见她了,她想拿回学籍档案,好像连大学都不想去读了,然后老师还劝她复读】

【高考全县第一的池轩和被劝复读的饶束,唔,这一对……】

【池轩喜欢的是人家的才华和独特个性好吗?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但是,饶束的精神病好了?】

这句话一出来,女生聊天群里的消息顿时静止了。

几分钟过去了,都没人接下一句。

谢络络退出群聊,曾文烨也已经把大家领到了一间格调文艺的抹茶主题饮品店面前。

“就这里吧!”曾文烨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没人有意见,大家都小声说笑着一起进去。

谢络络又低头看了会儿手机,最后才跟着他们进了饮品店。

4

二十三点二十分,二楼小厅。

张修翘着二郎腿坐在单人沙发里翻财务报告,他特意把沙发的方向旋转到了一个正对着墙上英式挂钟的位置。

这样,他一抬头就能看到挂钟上的时点。

那棵竹笋还没回来…

张修几乎没有过这种特意等待着谁回来的时刻,他唯一有过的对别人的等待,是浸透了悲哀与绝望的经历。

所以他讨厌等人。

小时候被关在某个地方,那么空,那么黑,也那么冷,以至于他忍不住产生了等待之情。

等待着,或许很快就有人前来解救我了。

等待着,或许落地窗外的大雪很快就停了。

等待着,或许我会变成一个感受不到饥饿与寒冷的木头人。

但,直到最后,我也没有等来任何令人停止悲哀与绝望的转折。

所以人类为什么要愚蠢到去等待什么呢?

桃花眼轻眨,张修清空掉眸里的情绪。

他再次抬头看了眼时钟,又过去十分钟了,门铃和手机都没有任何与饶束有关的动静。

5

当饶束把长柄小勺嵌入抹茶雪球中的那一刻,饮品店的玻璃门被一个人推开。

“饶束!出尔反尔了这是?”

来人直奔着饶束而来,是郑琳,她风尘仆仆,语气不善。

几桌人霎时安静下来,全部目光聚集在她们身上。

池轩坐在饶束的对面,郑琳站在池轩后面。他被夹在两个女生之间。

他放下饮料杯,随手拿了手机,往后仰,靠着座位看手机。

而饶束,在听到郑琳的质问之后,连头都没抬,手上动作停顿了一下,没其他反应了,尔后继续挖那颗深绿色的抹茶雪球。

看到这两人都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郑琳冷笑,“我是不懂你们了,分手和复合都是闹着玩的吗?”

谢络络张了张口,表情惊讶。曾文烨隐约猜到了什么,他没吭声,只是静静看着。其他同学也很识趣,没插话。

“前些天是谁说的,以后不会再打扰池轩了,据说记忆绝佳的某某,这么快就忘了?”

郑琳不是他们的高中同学,而是池轩在大学期间认识的,她并不清楚他们之间其他事情,她对饶束的所有了解都来自于池轩。

饶束略抬了抬眼皮,看见池轩靠着座位在看手机,神情漠不关心,仿若置身事外。

宛如一枚冷针无声无息地扎破皮肤,细微又尖锐的疼痛袭击了饶束。

她想,她应该知道池轩真正想对她做的事情是什么了。

郑琳也不责问池轩,而是把所有咄咄逼人的气势都用在了饶束身上。

“你到底还想从池轩身上得到什么呢?饶束。”她问。

饶束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对面的池轩。

郑琳又问:“你是不是觉得,在你这些老同学身上承认自己做过的那些事,非常地困难啊?”

这么多人在场,却只有郑琳一个人在说话。

在她继续质问之前,曾文烨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说:“郑琳你冷静点……”

“还有你,”郑琳横了曾文烨一眼,在池轩的众多朋友中,她只认识曾文烨,她问,“换地点了为什么没告诉我?”

“这个……等等……”曾文烨的内心简直日了一百遍的狗,他撇开这个问题,转而说:“是这样,我以为,阿轩还和饶束好着的。”

“你瞎了?他要是还和她好,那我算什么?”郑琳捋了一下长发。

曾文烨摸摸鼻梁,“可他们表现得……”

他欲言又止。

但即便曾文烨没说完,在场的所有人也都知道他的意思。

从偶遇到现在,池轩和饶束两个人,明明表现得像一对情侣一样,亲密无间。

郑琳发出一声了然又鄙夷的笑,“那是因为你们饶束希望池轩帮她保密啊。”

曾文烨看了看那两个沉默不语的人,再转头看看其他人。然后代表其他同学说了一句:“没懂……”

郑琳刚要接着说下去,饶束突然从座位里站起身,伸手拿走了池轩手里的手机。

“你他妈是没有嘴巴吗?”她盯着他。

池轩还是靠着椅背,抬头看饶束,神情淡定,嘴唇轻掀:“我只是,不想让你难堪。”

“啪”地一声,铁制品撞到瓷砖地板的声音突兀响起。

饶束摔了手里的饮品勺子,很多话堵在她喉咙,她却一个字儿都憋不出来。

她费了很大力气才忍住没有直接摔了他的手机。

“哟,”郑琳抱臂,站在池轩的座位后面,与桌子对面的饶束两相对峙,“现在怕暴露了?”

“我知道你们配合好了,就没必要演了吧。”

“演?”郑琳又冷笑了一声,“我唯恐自己没有把事实陈述出来,需要演么?”

饶束眯眼,偏偏说不出话来了。

“敢做就要敢承认吧,劈腿的人是你,向池轩提出分手的人也是你,保证不再打扰他感情生活的人还是你。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呢?当着你这么多老同学的面,央求池轩配合你扮情侣是吧?难道你以为他不难受吗?他就没有心吗?只有你才有?”

郑琳说完这么多句,最后总结:“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自私的女生。”

饶束最终还是没忍住,用力摔了池轩的手机。

屏幕碎裂。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努力使自己口吻平静:“我要求过你配合我做什么吗?”她问池轩。

池轩低头看着碎屏的手机,“你只问了这一句,是不是代表…”他顿了一下,“你承认了她说的其他事实?”

他这句不答反问的话让饶束错愕。

这还不够,池轩轻描淡写地补充:“我早跟你说过,女孩子不要这么bitch,真的没意思。”

整间饮品店的空气都凝固了。

她整个人宛如被脱光了衣服,站在这些所谓的昔日同学中间,接受一道道的异样目光洗礼。

难堪,羞耻,卑微。

一秒,两秒,三秒……

饶束咬紧下唇,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端起桌上的碎冰奶昔,扬手一泼,尽数洒在对面座位的人的脸上。

奶昔从池轩那张斯文儒雅的脸上一点点滴落,他坐着没动,表情也不清晰。

“是。”饶束点了点头。

她全身都炸,眼带杀气,松开手,手里的玻璃饮料杯掉落在地上,碎片四飞。

“我承认。我就是不喜欢你了,我就是喜欢上别人了。我就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四年下来,你还没看清我吗?”

压抑着胸口即将喷涌而出的什么东西,饶束咬着牙说完最后两个字:

“畜牲。”

她踢开凳子,绕过桌角,撞了一下郑琳的肩膀,谁都没看,直接推开饮品店的门,走了出去。6

一场精心设计的审判。

一场名副其实的指证。

一次翻脸无情的破裂。

一次刀剑并刺的诛杀。

饶束憋着一口气快步走了一段路,终于全线崩溃,蹲在大街上无声地哭。

最好的朋友。

在病得最重的时候,饶束依然努力小心翼翼瞒住他,守住那份来之不易的友情。

而当她控制不住不小心伤害到他之后,一次两次地坦白、请求原谅,他只回了她一句bitch.

是否有一类人天生不能得到幸福?

她咬住手背,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她把脸埋在臂弯,一片湿润。

街上人来人往,广州的夜生活有序进行着,没人会过多在意一个蹲在大街上的人。

牛奶,信纸,晨读之前的“早安”,一起听过的音乐,一起参加过的比赛……他们曾经那么要好,无关风月。

一转眼,两人就走到了如今的地步,谁都不原谅谁。

“可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林繁是不存在的啊,你为什么不相信……”

饶束小声呢喃,捂着胸口,感到自己喘不过气来了。

池轩几乎是她高中时代唯一存在的真实的光明。

她一下一下地捶着自己的胸口,企图获得一口新鲜的空气。

眼泪肆流,模糊视线。

该怎么样,才能不痛?

如果直接倒在这大街上,会不会容易一点?是不是就不用去思考该如何活下去了?

她小声呜咽,从来不敢放声哭泣,压抑到极致就咬紧嘴唇,痛觉让她感到自身的存在。

手机铃声开始响,激昂,撕裂,悲伤,充满希望,痛苦万分。

饶束双手颤抖,为了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她的姿势由蹲变为跪。

她又一次跪在了这个世界面前。

像一个投降的弱者,再无力气反驳。

手机屏幕上显示【三岁】,是张修的来电。

她没接,她不知道该如何接,她不敢接,她泣不成声,任由铃声响着。

一遍,两遍,三遍,四遍,五遍……

持续不断。

饶束又被一种熟悉的心境笼罩。

她太熟悉这种感觉了,也明知道自己无力抵挡,无法马上调整。

她跌入万丈深渊。

这就是病,无法被自己控制的精神疾病。

一切都是悲观的,绝望的,死气沉沉的,多努力……也没用的。

想吐,想死,想消失,想被上帝带走。

就带走吧,带走我这个怪物吧。

脑海里断断续续浮现查斯特的梦中话语,她痛得无法面对眼前的世界。

她颤抖着取下左手的腕表,用力握紧,直到手指骨骼生疼。

她凝视着手腕上的伤疤,低头咬下去,直到鲜血渗出。

快带走我,带走我吧好不好?

我该如何生活下去?

你看我,我这么糟糕的人,不断地伤害别人,不断地伤害自己,你还要我怎么做?

怎么做才能避开这无底洞一般的疼痛?

她跪在大街上,埋头痛哭。

压抑又绝望,却从来不求助。

7

手机铃声不知道第几次响起。

一双白色板鞋和修长双腿停在她面前。

“超过零点了你知道吗?”张修单膝半蹲,抽走她手中的手机。

而她毫无反应,跪伏在那里,好像又陷入了她那个奇怪的世界。

他叹气,“实话相告,我真的抱不起你。”

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说:“愚蠢的竹笋,我等了你一整晚。”

饶束动了动,猛地抬起头,瞪着面前这个人。

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环绕在她周围。

但她顾不及那么多,她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脖颈。

“操…”张修被她撞得往后倒,猝不及防,坐在大街上。

他轻声叹气,“我之前问过你,愿意的话,最好跟我说一下你的情况,不要让我在这种时刻束手无策。”

而饶束把脑袋埋在他肩窝,眼泪关不住,滴落在他的t裇上。

她哭腔狠重,“如果痛得想死,想死又死不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啊张修……”

他蹙眉,不顾街上稀疏行人的目光,一手轻拍着她的后背。

“有我在,别害怕…”

“不,”她终于放声哭了,撕心裂肺,“我怕得要命,我有病,你知不知道?”

张修眨了一下桃花眼,侧头,唇畔擦过她的耳廓,低声耳语:“一切都有解决的办法,别怕,别怕。”

镜头拉远,街灯下的两个身影孤单又重叠。

就放过他们吧,看啊,这么怪异的两个小孩,有没有谁,能放过他们?

是命运,是上帝?是疾病,是苦难?还是,别的什么?

如此紧揪他们不放,让他们痛得无法呼吸。

只能相互渡气。

吸一口对方的气息,说,再活一天吧,为了彼此,再活一天,一天又一天,直到彼此消弭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