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智齿(1 / 1)

智齿 姜揽月 2609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55章 智齿

  新学期开学。

  唐青云去世的消息一开始并没有在校内传遍, 老师只说她是转学,去了别的地方,以后不会再回来。

  但这样的消息总归不能完全封锁, 很快大家也就都知道了。

  常年挂在文科成绩红榜的第一名,竟然就那么毫无预兆地去世了, 大家吃惊又唏嘘。

  陈以年整个人都浑浑噩噩, 他寒假打工的那些钱最终还是没能派上用场,最后半个月的工资甚至都没去拿。

  餐厅老板将钱交给夏莓,让她转交。

  夏莓在学校天台找到陈以年。

  他只是无所谓地笑了下,说:“你拿着吧, 之前不是还想找我借吗,现在送你了。”

  夏莓皱起眉。

  自从那天之后,陈以年就一直这个状态。

  痛哭过后, 他平静得异常,依旧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学校里甚至还有人议论说陈以年这反应看来之前真没喜欢过唐青云。

  只有他们身边几人知道,陈以年不吃饭, 几乎夜夜泡在酒里, 身体都已经快支撑不住。

  “陈以年。”夏莓将那一沓钱摔在他脸上,“这些钱是你为了她挣的!”

  他睁着眼任由钱砸在脸上。

  红色的钞票洋洋洒洒飘散开, 散落在地上,他一动没动。

  过了很久, 他才抽出一支烟点燃, 蹲下来,一张张捡起, 淡笑着说:“不要就不要,丢什么钱?”

  夏莓红着眼眶咬牙轻声道:“你就是个懦夫。”

  他捡钱的动作一顿, 仰起头,抬眼看向夏莓。

  “你明明知道她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你在这摆出一副情圣的样子给谁看,她又看不到了!”

  陈以年猛地站起身,同样红着眼愤怒地瞪着夏莓:“那你让我怎么办!啊?你说你让我怎么办!”

  他胸腔剧烈起伏,“我能怎么办!她都不在了!我本来都想好以后要跟她一起去北京,可现在呢?她不在了,她永远留在这里了,那我就在这里陪她好了啊!”

  这是这么多年来,夏莓第一次和陈以年发生这样的争执。

  她仰头瞪着陈以年,气势丝毫不弱,一字一顿道:“你可以替她去北京看看,她说过的,她想去北京读中文系,她还没去看过北大是什么样子的。”

  陈以年自嘲地扯起嘴角,冷声:“刚才可是你说,她看不到的。”

  夏莓被气得不轻,转身就走。

  两人由此彻底冷战,谁都没再跟对方说话。

  直到某天中午,陈以年忽然来到教室,走到她旁边,问她要了几门课的笔记。

  夏莓一顿,将先前记的笔记本给他。

  陈以年穿着校服,拉链规规矩矩拉着,接过笔记本回到座位,抽出了一本教科书开始看。

  后来夏莓听王鹏说,那天他们在天台碰到一个值日生,戴着红袖章,梳着马尾辫,问他们名字,要记名儿。

  就和当初唐青云在天台上问他们的名字一模一样。

  夏莓想起那天的场景。

  那时候他并不喜欢唐青云,因为她眼底太盛的傲意。

  或许,是陈以年从那个值日生眼中看到了和唐青云一样的傲意,才会幡然醒悟。

  又或许,他只是真的想替唐青云去北京看看。

  开学没几天,就到了程清焰参加大师赛决赛的日子,要去上海比。

  寒假前夏莓订了两人去上海的机票,打算一块儿去,但这次时间却和唐青云葬礼的时间撞上,于是夏莓便取消了自己的机票。

  傍晚放学,程清焰送她回家。

  最近几天夕阳总是很耀眼,暖黄色,像溏心鸡蛋。

  跟唐青云去世那天的夕阳很像,以至于,夏莓每次看到这样的傍晚都会觉得特别特别难过。

  “你一个人可以吗,不行我就不去决赛了。”程清焰说。

  “没事的。”夏莓淡淡笑了下,“好不容易进决赛,你寒假花了那么多时间那么多精力,怎么能不去。”

  程清焰握住她的手:“那有任何事,都给我打电话。”

  “嗯,我知道。”

  “我三天后,周日就会回来。”

  “到时候我去机场接你。”夏莓捏了捏他的手,“比赛加油,哥。”

  隔天,程清焰便独自一人坐飞机去了上海。

  再隔一天,周六,是唐青云的葬礼。

  一早,夏莓和陈以年一块儿过去。

  到了那里,一走进去就见到唐父和唐母。

  他们看上去都苍老许多,远远望去更是一头银白的发,见到夏莓和陈以年,唐母哭着握住他们的手,说谢谢他们过来。

  陈以年红血丝装满眼眶,将寒假里打工挣的钱递过去。

  唐母一顿,垂眸看厚厚的牛皮信封,忙摆手:“这、这我们不能要的,你们年纪还小呢。”

  “阿姨,您收下吧,这些本来就是我为了青云才去打工赚来的。”陈以年说,“你们收了,这钱才算是终于交到她手里了。”

  唐母一颗眼泪重重砸在信封上,发出“啪嗒”一声,抱着他们再次痛哭起来,这回终于是将信封收进口袋,抹着眼泪说:“你放心,这些钱我们不用,肯定交给青云。”

  陈以年摇了下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唐青云的黑白照片就摆在鲜艳的鲜花之中。

  跟她校牌上的照片是一样的——她只有这张证件照,谁都没有想到这张照片有一天竟然用了这样的用途。

  夏莓站在照片前,觉得眼眶越来越烫,越来越疼。

  像是又细密的针在扎着眼皮。

  同来的有许多同学。

  大家纷纷自发地从一旁拿了纸笔,写下心中想写的话,扔进火盆,烧给已经在另一个国度的好友。

  夏莓也拿了纸。

  她忍住哽咽,一笔一划地极为认真地写下——“不坠青云之志。”

  唐青云,不坠青云之志。

  夏莓是在2012这一年才发觉自己从前的幼稚和低劣的,因为认识了唐青云和程清焰。

  说来奇妙,她一个让全校老师都头疼的差生,后来竟然会和文科第一和理科第一认识、熟悉。

  他们俩本该是一样的,逆风而上,所向披靡。

  可唐青云却先掉了队。

  雄鹰展翅。

  雄鹰斩翅。

  陈以年也拿了一张纸,夹在指间,他沉默地看着这张泛黄的纸张,而后缓缓地佝偻下背,蹲在地上,在上面写下:

  一直以来,对你,我都挺矛盾的,一开始看不惯你的骄傲,又忍不住被你吸引,后来明明喜欢你到你跟我说句话我都能开心很久,却又总是逼自己别去找你。

  我以为时间还有很多,我可以等你读完书,我可以等到那个时候再追求你,却没想到终究还是晚了,也没来得及认认真真跟你说一句,唐青云,我喜欢你。

  你跟我说,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我到昨天看书才知道原来这句话是出自《滕王阁序》。

  好像总是晚一步。

  唐青云,我会替你去看看北京,我也会在柯北一直陪着你。

  他几乎是每写一个字都在流泪,泪水很快就模糊了字迹,黑浑一片。

  等陈以年写完这些话,烧着佛经的火盆已经熄灭。

  他拿过夏莓写的那张,叠在一起,拿出打火机,点燃,一并丢入火盆内。

  纸张被火舌燃烧得蜷缩,最后全部化作灰烬。

  风一吹,又全部混在了一起。

  陈以年抬起眼,看着相框里的唐青云,咬紧牙,强撑着笑着说:“周末快乐,唐青云,周一学校见。”

  葬礼和吊唁结束时又是那样昏黄到灿烂的傍晚。

  夏莓跟陈以年在门口分开,各自回家。

  她住的地方向西,迎着夕阳,那光让夏莓再次回到了刚得知唐青云去世的傍晚,不知不觉早已经泪流满面。

  她就这么边哭边走,无声的。

  冷风吹过,脸上的泪痕紧绷。

  忽然,兜里手机震动声响起。

  [智齿:结束了吗?]

  [夏日草莓:嗯,刚结束。]

  紧接着,程清焰发来一条语音。

  他说:“莓莓,不要太难过,她只是先我们一步上了列车,而我们还在步行,速度虽然慢些,但终有一天我们还是会追上她。”

  少年的声音沉缓而坚定,被融入了无尽的耐心和温柔。

  “终有一天,我们会和她再见面。”

  在他这一句话中,夏莓终于不堪忍受,抱着腿在路边蹲下来,嚎啕痛哭。

  也许是见她许久没有回复,程清焰很快又打了电话过来。

  夏莓在泪眼朦胧中接起。

  程清焰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安静地听着她的哭声,也没有再劝。

  她几乎哭得大脑空白,几近窒息,过了很久才缓过来,夏莓吸了吸鼻子,手指紧紧贴着脸,像是要把眼泪摁回眼眶去,哽咽着问:“你今天比赛怎么样?”

  “挺好的,到下一轮了。”

  “那还是周日回来吗?”

  “嗯,老时间。”

  夏莓点头,擦干净眼泪,迎着夕阳继续一步一步往前走:“等你这次回来,我就再也不想跟你分开了,以后,你去哪里我都要一起去。”

  他温柔地应声:“好。”

  “我不想一个人走路回家。”

  “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回家了。”

  “哥,长大好累,我不想长大了。”

  程清焰低声道:“莓莓,你永远都可以依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