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温廷安心弦蓦然?一动, 对着铜镜之中的自己审视一番,确证妆容无碍后,便是徐徐搴帘出去。
天色敞亮, 烛火渐渐暗淡, 温廷舜正负手伫于外间, 伴随着一片窸窸窣窣作响的挽帘声,他循声望去,仅一眼,他悉身显著地一怔, 如若惊鸿一瞥,眸色黯幽到了极致。
少女容相盈盈柔美,明眸善睐, 雪肤皓齿, 秾纤鸦黑的翘睫上眄之时,在细纤的眼睑之下投落一片清郁的剪影, 眸波随着烛火光华流转,俯仰之间, 似在勾魂摄魄。烟罗裙摆拖曳在水磨云纹理石转上?,裙裾绽出无数深深浅浅的褶,俨似月色下怒绽的一葩睡莲,她?的一行一止之间, 澄净明洁如一潭镜湖, 端的是风停水静。
一条山茶色丝质帛带,熨帖地收束于她?的腰肢之间,其如一只细腻写意的工笔, 细致地描摹出凹翘玲珑的腰身轮廓,鎏金日色偏略地从支摘窗之外斜射入内, 少女身后的照壁雪墙,显出了?一抹参差错落的窈窕剪影。
她?那坠及腰肢处的柔顺青丝,搁放在寻常,是用白玉冠高束成乌髻,盘在后首处,但今晌,非常难得地,她?将乌发垂放了?下来,俨似飘逸瀑直的一截缎带,缓缓滑落在肩颈与窄腰之后,鬓角之下,是一对晕红剔透的耳根,耳廓娇美。
一掬流光缀在她?的发丝尾部,髹染出一片朦胧婉约的洒金色泽。
温廷舜蓦然?喉结紧了?一紧,这才堪堪是黎明破晓的光景,一大清早,眼前人的视觉冲击力,是前所未有的浓烈,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见到温廷安的女子容相。在过往十余年的朝夕共处之中,她?一直是以男子的饰相示人,予人一种英挺、洒脱、冷静、柔韧的形象,因于此,他从未料知到,温廷安扮回女子之时?,就会这般美。
美得惊心动魄。
温廷安觉察青年的目色,一直定格在己身,视线的份量,仿佛有千斤般沉重,她?很少被他这样注视,整个人多少有些不自在,缠枝银绣云袖之下,伸出一截白皙的皓腕,轻轻挽住鬓间被风缭乱的一绺青丝,撩抚至耳根后。
搁放在平素,她?能够自然?而然?地同他相视,但在目下的光景当中,青年的目色如逐渐升温滚热的炭石,她?的目色甫一与他相触,须臾便觉炙灼无比。
温廷安教?这一抹热意蛰着了?,不大自在地垂眄视线,本意欲道些话?,缓解一番这有些蒙昧的氛围,但今朝不知为何?,她?大脑如浆糊,思绪搅缠成了?一团乱麻,像是临时?忘了?词,唇齿之间弥散着一片几近于语无伦次的滞重,甚或是,耳颈处的肌肤,俱是一片绵长?颤栗的烫热。
殊不知,女郎一副含羞带怯、欲说还休的面目,落在男子的眸底,就成了?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致了?。
他心神绷成了?一条极细的丝线,女郎眼神含钩,顾盼生辉,有一下没一下撕扯着他的心神,有什么情绪,行将按捺不住,随时?要从理智的冰层挣破出来,温廷舜朝她?大步前去。
青年如雪中纵跃而来的一匹孤狼,扑面而来一阵巨大的压迫感,温廷安乌睫颤动,下意识停止了?动弹——
本来,她?意欲后退,但温廷舜的压迫感与震慑力,实在太强,她?心中起了?不轻的震动,腿肘突地发软,适时?一只劲韧结实的手,紧紧箍住她?的腰肢,隔着数层衣料,她?能够感受到他掌腹的粗砺并及硬韧,青年常年习剑,手掌早已磨就了?一层薄茧,触碰在她?的腰身时?,是极柔软、极韧硬的碰撞,温廷安的腰窝蓦地软下了?一截。
那被他触及到的腰部肌肤,在指尖极其轻微的捻蹭当中,仿佛撩掀起一片淋漓的山火,温廷安觉知到肌肤起了?不轻的战栗,一种痒意,漫山遍野地在肌肤之间绽开。
交睫之间,这一匹孤狼转目便是抵达至她?的跟前,空闲的一只手,轻柔地捧住她?的面容,凉冽的指尖,从她?的光洁的额庭,一路往下徐缓地蔓延、游弋,眼睑,卧蚕,颧骨,鼻峰,颐腮,唇涡,下颔,最终,指尖驻留在她?的唇涡处。
温廷安的檀唇,上?唇瓣纤薄温软,下唇瓣柔嫩且朝外翻翘,在近处案台烛釭的掩映之下,原是胭红匀腻的唇色,此一刻更显莹润剔透,氤氲着一层薄透淋漓的水色光华。
比及洒金日光,游弋在温廷安的嘴唇上?时?,与漫屋的光一同携来的,还有一份薄凉柔软的质感,青年倾轧近前的黑色影子,如庞然?大物?,将她?覆照得严严实实。
温廷安在一片昏晦之中,微微瞠开了?双眸,落在她?唇瓣上?的,是温廷舜的嘴唇。
他吻她?的时?候,好像有一只兽蛰伏于她?的体内,小口小口地啃啮她?的心窝,温廷安下意识抻腕,攥紧了?温廷舜的胳膊,并及他官袍的袖裾。
不过,他仅是蜻蜓点水,浅尝辄止,稍息便推了?开来。
彼此的气息都?有些紊乱,温廷安能够切身听到他的吐息,很沉,很重,很哑,有一下没一下地喷薄于她?的耳颈处——他明显没有餍足,但囿于目下是青天白日,以及两人尚未去故地祭祖,是以,温廷舜仅能眷恋不舍地松开她?。
哪承想,温廷安搴起了?裙裳,足尖小幅度踮起来,盈盈一握的腰肢,轻轻贴近他,纤纤素手摁住他的肩颈,下颔稍稍一佯。
温廷舜的嘴唇,一霎地,覆上?一片蝴蝶般轻盈温热触感,力道极轻。
没等他真正反应过来,驻足在唇上?的蝴蝶,便是振翼兀自离却了?。
她?这是在勾诱他。
温廷舜眸色黯沉到了?极致,蓦然?牵握住温廷安的手,趁势一揽,接力使力,便是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将她?揽得愈紧。
温廷安从他怀中抬起头,偏了?偏螓首,眨了?眨眼眸,话?回正题:“好啦,带我去见一见你?的母亲罢。”
温廷舜哑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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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皇后葬在了?冀北以南的松山,她?的墓地,亦是在松山上?,时?下早已过了?踏青怀古的时?节,也?并非到什么节日,是以,松山之上?的人烟寥寥,仅萋萋荒草与出岫雪云常伴左右。
两人攀山至山腰处时?,穹空处落下了?一片苍青阴重的雨,雨丝拔凉沁冷,冀北的雨与洛阳的雨、岭南广府的雨都?不太一样,冀北的雨是峥嵘的,显出清棱的质感。
山腰矗有一座长?短亭,二人便是在亭檐下避了?一会儿雨。
骊氏的墓碑矗立于松山山巅,温廷安抵达之时?,与印象之中的体面不太一致,骊氏的墓碑,在山雨的淅沥洗濯之下,显得遗世而孤孑,日色覆照而垂,地上?遂显出一片寂寥凄清的深影。
来至骊氏的墓前,温廷安赫然?发觉,此处有好几撮尚在燃烧的香,香下是一片此起彼伏的锦绣灰,应当是在他们抵达之前,有一些人已经来祭拜过骊氏了?。
苍冷的烟丝,袅袅升腾,犹在无声悼念。
似是洞察出了?温廷安的疑窦,温廷舜解释道:“悼祭之人,是前朝旧部,更精细而言,是母亲的母族。”
温廷安纳罕道:“旧部?”
温廷舜点了?点首,道:“十余年前,将我带入崇国公府的闻氏,她?的身份是母亲的贴身嬷嬷,她?目下安顿于冀南之地,每岁会来祭拜母亲。”
温廷舜忖了?忖,“除了?闻氏,还有骊氏的一些戚族,大隐隐于市,每岁亦会来祭悼母亲。”
温廷安眸色下垂,道:“你?可有见过他们?”
“除了?闻姑姑有锦书相寄,其他旧部不曾传寄书信。”话?至此处,温廷舜的目色变得幽远缥缈,淡声道,“我曾遣甫桑与郁清去寻过他们,但他们并不打算相见。”
哪怕温廷舜说得轻描淡写,但温廷安能够切身感知到他情绪的一些波澜。
那些旧部,尤其是骊皇后的母族,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称得上?是温廷舜在这个人间世当中存在亲缘关系的人,皆是晋朝子民,但他们不认温廷舜这个畴昔的废太子,更不想去见他。
莫不是因为,温廷舜放弃复辟大晋,选择镇守大晋疆土,在这一桩事体上?,旧部认为他们的太子背叛了?旧朝,遂是生了?厌离之心?
冥冥之中,温廷安觉得可以感同身受,尤其是这种身份不被族亲认可的感受。
想当初,南下广府,她?去谒见温青松,温青松说不认她?这个嫡长?孙。
为何?不认?因为率兵抄封崇国公府,害得温家上?下数百号人流放各地,就是她?。
所以,她?能够理解温廷舜。
她?静缓地牵握住了?青年的手掌心,感受到他掌心腹地的凉冽,她?攥握得更近,意欲用自己的温度来捂暖他。
温廷舜回握住了?她?,力道愈发紧劲,莞尔道:“我无碍,上?香罢。”
连绵的雨丝适时?止歇了?住,地上?的泥壤变得濡湿柔软,空气里,弥散着扶疏草木的辛涩气息,墓碑亦是淋了?个透彻,石面的色泽由浅转深。
温廷安捻了?一撮燃着的香,对骊氏的墓碑,拜了?三拜。
不知为何?,她?能听到一阵幽缈的歌声,几如天籁,在唱着动听悦耳的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