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1 / 1)

成欢 崔梅梓 2883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55章

  严行在元府门前下了车, 手里抓着只木盒。

  元府威严依旧。

  额头冒出细汗,手心也变得滑腻。

  盒子隐隐地要往下掉。

  他攥紧了。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快步向元府大门走去。

  他做过元氏的郎婿, 守卫认得他,他被恭敬地请进去?。

  他说要见郡公。

  自然是可以的。

  元佑强打着精神接见了他。

  见了面?, 严行只是行礼,问安的话是讲不出口的。

  元佑先说了话, 倒是开门?见山。

  “十二郎来此所为何?事?”

  严行捧着盒子跪到了地上?。

  湛君是走不得路的,因此是坐辇。

  元希容只好也坐辇。

  靠自己的两条腿走路,着急可以快,不急便缓行, 总之是能够合自己心意的。

  但是坐辇, 再急,也是快不了的。

  元希容想叫她们快一些, 再快一些。

  她着急见到严行。

  她有预感, 严行是为她二兄而来。

  一定是。

  不然为什?么?要见二嫂?

  一定是这样的。

  就在那封仅有的二兄单独写给她的家书里, 二兄告诉她, 他见到严行, 已经是脱胎换骨的一个人?, 他们还说了话。他们说了什?么?,信上?没有写, 但是信的末尾, 二兄叫她放心。

  那封信她一遍遍地读, 读完了就贴在心上?,无?人?时还会读给懵懂的女儿听?, 也是一遍遍地读,读到流下眼泪。

  二兄懂她的心, 所以一定重用了她的夫婿。

  他一定带来了二兄的消息。

  而且一定是好消息。

  二兄一定安然无?恙。

  元希容的心被热烈的期盼充塞。

  她要赶快见到严行。

  她真?的爱他。

  她要见到他,迫不及待,可是路程怎会如?此漫长?

  暖阳,花香,未干的泥土所散发?出的潮湿的气味,纷乱的鸟鸣……

  一切熬煮着她。

  辇才停下,她立时化作鸟,掠向她眷恋的稳固的巣。

  严行仍是跪在地上?,手里还捧着盒子。

  他是动也不动一下的。

  香炉里的烟早已尽了,但是没有人?去?添。

  所有人?都安静着。

  元希容忘记了礼数,她是不管不顾的,以至于?跑松了头发?,乌压压的髻,左右地荡。

  她看见严行,冲上?去?,几乎是扑倒,她与他一样的跪到地上?,她狠狠地抓住他的双肩,大喘着问他:“……是二兄吗?是他吧!他如?今在哪呢?人?一定是好的吧?”

  她热切地看着严行,眼眸明亮得如?同骄阳,使人?不能直视。

  严行躲开了。

  他偏转了头颅。

  而且他一直不说话。

  这等同明示。

  元希容脸上?的笑渐渐地散了,一同散掉的还有她双眼里的光芒。

  她跌坐在地上?,仿佛是痴了傻了。

  元佑也感到头晕目眩,他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撞到了香炉上?。

  湛君正是这个时候走了进来。

  她早已知道十二郎是何?许人?,但她不知道他要见她的原因。

  她站定了,问地上?跪着的那个陌生男人?,“你便是十二郎?”

  严行闻声回头。

  她又问:“找我是为何?事呢?”

  她慢慢地讲,声音很轻。

  严行也是第一次见湛君,他感到震撼。

  那惊人?的美丽是一种直白的冲击。

  他只敢看一眼。

  他又一次垂下了他的头颅,但是举起了那只他一直捧着的盒子。

  渔歌接了过去?。

  严行问:“夫人?可认得此物?”

  渔歌已经打开了盒子,湛君看到了里头的东西。

  怎么?会不认识呢?

  那是她曾无?数次抚摸过的。

  天水碧的锦缎,底纹是流转的云气,银线织就,若是日光洒在上?头,会有粼粼的光,那云似乎也真?的动了起来……

  她怎么?会不认识?

  可是它?在她手上?的时候,是整洁的,没有黑色的污痕,也没有杂乱的破损,那样尖锐的口子……

  怎么?会有呢?

  她颤抖的手抓住了那已面?目全?非的布块,紧紧地抓住。

  她心头有窒息的感觉,呼吸声便很沉重。

  “是我的东西……”她停下来,喘气,甚至咳嗽了起来,咳完了,她问:“怎么?了吗?”

  严行没有回答她。

  他默默回转了身体。他还是跪在地上?。

  与先前不同的是,他把头磕在了砖石上?。

  谁也不能看见他的脸。

  不过他们都看到了他颤动的双肩,而且听?到了他的哭声。

  “郡公还请节哀……”

  话音方落,耳畔响起尖锐的嘶鸣。

  是元希容。

  她不能接受她所听?到的。

  这一刻她不再爱严行,她恨他。

  她揪住他的衣领,痛哭着质问:“我等你,难道为的是要你告诉我这些?”

  严行没有话回答。

  她又朝天哭喊,“二兄,我的二兄……”

  撕心裂肺。

  元佑早已站不住,他颓坐在案上?,整个人?塌着,就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筋骨。

  严行讲起他找寻的过程。

  他心急如?焚,他翻山越岭,他披星赶月,他一具具翻开脏污的尸体……

  他并没有找到元衍的尸身,但是找到了甲,零落的,还有布块。

  布块的周边没有尸身,只有残缺的骸骨,残留着些微的血肉……

  布块上?有的也确实是撕扯的痕迹。

  那元衍应当确实是死掉了,而且死无?全?尸,被野兽吞进了肚腹。

  这般的凄惨。

  任谁听?了都是要唏嘘的,何?况他的父亲和妹妹?他至亲至爱的人?。

  他妹妹是爆裂的嘶叫,五脏六腑全?要扯出来的架势,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是个老人?了,悠久的一生里,只在很多年前为自己的母亲哭过,如?今也为儿子流下眼泪,同很多年前一样,哀哀地哭,哭到全?身颤抖不止。

  湛君是他的妻子。

  湛君没有哭。

  那么?多人?在哭,她没有哭。

  她甚至觉得他们吵闹。

  这很奇怪,她明明是个顶爱哭的人?,现下面?对的又是生死的大事,她怎么?就没有哭呢?

  先生死的时候,她伏在先生的尸身上?哭,不停地哭,哭到昏厥,醒来还是哭,然后再哭到昏。英娘死的时候也是一样,趴在英娘僵直的身体上?,哭到发?不出声音。阿嫂躺在血泊里,她怨怪自己,也是哭……阿兄……也仍然是哭着的。

  怎么?对他就没有眼泪呢?

  她冷静得简直可怕。

  她的心是平静的,呼吸也是,她先前倒还有急促的喘息,如?今也竟然也是平稳的了。

  她想,也许是因为她恨他。

  她对他讲过无?数恶毒的话,不止一次地要他去?死,她要他去?死,她问他为什?么?不死?

  如?今他真?的死了。

  原来他也是会死的,还以为他不会呢……

  他死了。

  忽然间她没有办法呼吸,痛苦使她做出了本?能的反应。

  她自己是不知道的,要旁人?提醒她。

  她呕出浓血,就淋在她的前襟上?。

  许多少?年前,也是在咸安,在城南,迎春坊,破旧的房舍,陈朽的门?板。

  她要呕却没有呕出的血。

  今日到底还是还了。

  她短暂地尝到了腥甜味。

  而后众人?惊恐的注视下,缓慢地倒地。

  世界倾倒,她人?事不醒。

  醒来不知何?时,应当是夜里,入目满溢的漆黑,月光没有,烛火也没有,墙外虫豸在叫,是短促的几声,室内只有更漏,还有若有若无?的低泣。

  应当是真?的有人?在哭。

  湛君说:“不要再哭了。”

  那声音果然停止了。

  随后又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

  湛君听?到几下清脆的撞击声,接着便闻到焦糊味,然后屋子慢慢亮了起来。

  湛君坐了起来。

  渔歌端着烛台,急急忙忙地走向卧榻。

  她一定哭了很久,声音已经嘶哑到失去?本?色,干得发?紧。

  “……少?夫人?。”她低声地喊。

  湛君一时没有出声。

  她抬手拭去?脸上?的湿痕,又道:“少?夫人?可要饮水?可肚饿?”

  湛君摇了摇头,“我都还好,不过渔歌你似乎需要休息,你去?吧,不必管我了。”

  渔歌当然不肯,“那怎么?行呢?少?夫人?你吐了血……”

  湛君就道:“我是个学医的人?,这种事自然要比你懂的多些,这口血是一定要呕出来的,只要呕出来,人?也就没事了。”

  渔歌还要说话。

  湛君率先一步制止了她,“你在这里哭,会扰了我的安宁,发?生这种事……我需要清静。”

  渔歌无?法反对,她还想说几句劝慰的话,只是说到一半自己却先哭了起来,再也无?法说下去?,只得默默擦着眼泪告退。

  渔歌走后不久,也不知是哪一刻,更漏竟突兀地停了,最?后的那一声,十足的绵长,似乎可以听?见水波一层层的荡开,虫豸也再不叫,连风声也没有,天地间真?正的清净无?声。

  湛君忽然想起元凌来。

  她昏过去?,万事不必再管,元凌呢?也一样昏过去?了么??他是否也找到了逃避的法子,如?果没有,他要怎么?办呢?他只是一个小孩子,又那样爱他的父亲。

  他现下是什?么?样呢?

  湛君推开了房门?。

  今夜没有月亮,星也没有,天是漆黑的盖,压下来。

  湛君只穿着薄衣,然而走出了很远才意识到了冷。

  但是没有关系。

  元凌的住所没有太远,不过是转几个弯。

  远远地看见了灯火,大半的窗棂亮着。

  湛君的心痛了起来。

  她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黑暗里那唯一的光亮。

  细碎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少?夫人?。”使女轻轻地喊,声音是飘渺的。

  门?缓缓地开了。

  湛君绕过屏风,往床榻去?。

  她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榻上?的人?没有被打扰。

  两个孩子都睡着。

  元凌睡在鲤儿的肩上?,鲤儿的脸搁在元凌的额头。

  两兄弟依偎在一起。

  元凌睡着了也还在哭,他眼睛肿的,泪水是挤出来,身体也不时地在抽搐,鲤儿的脸上?没有眼泪,但有深重的愁。

  他们还都只是小孩子。

  湛君可以想见,元凌一定是一直在哭,鲤儿哄他,可是哄不住,元凌不在母亲身边,是表兄告诉了他,他一直哭,会打扰他病中的母亲,元凌为着他的母亲,由表兄带走了他,回来后他仍然是哭,表兄安慰他,他哭到昏睡过去?,表兄没有睡,表兄在一旁看护他,直到他也支撑不住睡过去?。

  湛君坐到了榻上?,她伸出手,依次抚过两个孩子的面?庞。

  她完全?是冷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