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客人是吴缜。
吴缜已经不怎么年轻了, 在元衍眼里也算不上貌美。
但因为他是吴缜,元衍便不得不防。她曾经可是说过要答应他同他在一起的。
这样的人元衍当然不想见。可是又不能不叫她见。
黑漆漆的两颗瞳仁,寒凉的颜色, 错也不错地盯着人瞧——敢不给她见?
于?是他笑起来,很无辜的神色, 有有些委屈,“做什么这样看着我??我?难道还?能不叫你见?”
湛君想见吴缜的心是迫切的。
她知道他一定是特意来寻她的。
她二十四年的人生, 前十七年里一直在得到?,而后盛极转衰,只是失去,跌进了深渊似的, 一直往下, 没个尽头,到?了如今地步, 有的只有两个孩子, 和一个爱恨不能分明的人。
吴缜的友情于?她而言很重要。她势必要再?得到?一些什么, 才能止住心中那一直坠落的恐慌。她不能承受再?失去什么的痛苦。
而吴缜又是那样真?诚的一个人, 他是最能让人感受到?这世上?的一些美好的。湛君需要他, 不仅需要和他共处时的轻快, 更需要他安然?无恙。他须得好好的,对她来说这是一种安慰。
吴缜一身素白衣衫, 站在厅堂里, 修竹一样清隽挺拔。他也是很高的, 但从没有那种迫人的感觉,他向来是儒雅的, 观之可亲。
湛君不及说话,只是看见了人, 泪水就漫出了眼眶。
这眼泪是情不自禁,有些委屈的意味在的,本质是因为她过的不好,失去的太?多,因此略有些得到?便分外的感怀。
不过旧友重逢是件喜事,眼泪不合时宜,因此擦掉,再?换上?笑,疾步上?前去。
她是该有很多话可以讲的,要问他为什么来,是怎么来的,一路上?可是辛苦,还?要告诉他她的喜悦欢快,可是真?到?了眼前,清清楚楚地见了那张脸,望进那双水一样柔和的眼……半晌的踌躇,只讲出一句:“怎么不坐呢?”讲完就懊悔,觉得辜负了眼前的人,连忙要再?讲,神色很有些急切。
不过吴缜是个从来不会叫旁人感到?为难的人。
他一直笑着,不待她再?开口,体贴地接过话,“正要坐呢,我?也只是才到?。”又讲,“你们走得也太?急了些,无声无息的,找过去才知道竟已经离开了五天了,一时真?叫人愕然?,赶忙回去整理行?装,本以为不费什么功夫的,哪成想却用掉了整整三日,是以一路上?车虽然?赶得急,但仍是今日才得入城,好在你安然?无恙。”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玉瓶来,递到?她跟前,“这东西虽然?用不上?最好,可还?是得有才行?,你要收好。”
湛君没有接。她先是发怔,而后整个人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惊得渔歌忙上?前扶住,迭声呼唤。
吴缜把?瓶子轻轻塞到?湛君的手里,声音也放得很轻,“老?师那时已很不好了,先头也是强撑,后来是实在没法再?亲身教,虽有口述,只怕也有参差,这东西你那里若是还?有,不妨予我?一丸,我?自行?比较,若没有,你可以先尝,要有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千万告知我?,我?好再?改,咱们须得早些将此事解决了,不然?不能安心。”
湛君把?瓶子按在胸口,抱紧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没有了先生,活着不过是委屈。
那个为她殚精竭虑的人,她的父亲。
元衍哄完孩子后便赶他们回去换衣裳,自己则急急忙忙往厅堂去。
到?了如今地步,她最好是别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眼见着厅堂近了,元衍放缓了脚步,一面理着衣裳一面不疾不徐地走过去,极舒缓的态势。
他是绝不肯授她以柄的,免得她闹。
可是还?没到?就听?到?她的哭声,撕心裂肺的架势。
他原以为听?错,站住了,仔细地听?,确定是她在哭,于?是再?装不成从容,旋风似地跑过去。
远远地看见她,跪着,哭得震天动地。
他的心疼到?没知觉,还?要分神想,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哭成这样?
吴缜知道湛君这哭是劝不住的,于?是只是站着,心里是极悲悯的。
渔歌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职责所在,各种话说着,尽心竭力?地劝,又想着把?人拖起来,可是人哭成了烂泥,她也不敢真?的用力?气,因此只是徒劳,心里着急得很,直到?见着了元衍才松了一口气,忙起身让出地方。
元衍旁若无人地半跪在湛君身边,挨紧了她,捧起她布满泪痕的脸,小心翼翼地问:“这是怎么了呀?告诉我?,好不好?不哭了,好了,这样多的眼泪,听?话,不哭了好不好?嗯?”
按理元衍应当先招呼吴缜,这才是待客之道,他一向是个知礼的人,若不是沾了湛君,断然?不至如此。
吴缜也并没有觉得怠慢,只是此情此景,那拥在一起的两个人叫他觉得自己是余出来的一个人,是不应该在这里的。是以他也做了一件失礼的事,未同主人告辞便出了厅堂。
渔歌也极有眼色地借送客避了出去。
厅堂里仅剩的两个人窝在一起,哭声仍在,那万般爱怜的细语也不曾有过片刻的停歇。
湛君哭到?嗓子再?发不出声来才停下,手中还?紧紧攥着药瓶,一双眼睛失了神采,暗淡无光。
元衍知道问她也问不出什么,索性不问,只问她要不要喝水。
湛君脸伏在元衍肩上?,并没有回应。
元衍捧着她的脸又问了一遍,很久之后湛君才轻轻点了下头,眼睛也闭了起来。
元衍抱着她站了起来,行?到?几案前,从壶里倒了茶水,单手捏着盏送到?她嘴边,一点点喂给她喝。
湛君喝完了水,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元衍想她哭了那么久,一盏恐怕不够,于?是又继续倒,却只倒出半盏。
渔歌早已不在,也没有旁的什么人,元衍只好将湛君先放到?坐榻上?,摸了摸她的脸,道:“我?一会儿?就回来,你等我?。”
湛君是给不出回应的,他看了她一会儿?,站起身往外去。
渔歌这时候慌慌张张跑过来,见着元衍,脚下又快了些。
“二郎,娘子方才回府了。”
元衍不以为意,“她在严家待过几天?嫁了也同没嫁似的,回来有什么稀奇?难道还?要我?迎她?你叫人送洗脸水来,茶水也要,快一些。”
“可是……”
诚如元衍所讲,他这妹子虽然?已经嫁了,但嫁得实在近,是以她多半的白日时光仍旧是在元府度过,只晚上?回严府去。元府她几乎每日都要回的,算不得稀奇事,没回来才叫新鲜。
只是这回确实同先前不一样,因为她是哭着回来的。
方艾有三个儿?子。
长子生来就克她,她只当是没有,二子倒是占满了她的眼和心,可却是个讨债的,逆子不提也罢!好在幼子是个乖的。
二子虽不是真?心等她,幼子的心却是诚挚的。
可见生的多还?是有好处,否则真?是要气死。
元泽才从淳安回来,归家头一件事就是拜见母亲,母亲外出,他也没到?别处去,只在母亲住处,一心候着母亲回来。
这样的才是她的好儿?子!
“幼猊,好在我?还?有你,否则我?可要怎么办呢!”说着拿帕子擦起了眼角。
元泽一时哭笑不得,道:“母亲何出此言呢?”
方艾正是满腹的委屈,可是又不便同幼子讲,因此只咬了牙说:“如今天下平定,幼猊你是再?推不得的,快给我?娶个好儿?妇进门!不然?我?是真?受不住了!”
元泽笑道:“那母亲要多费心了,我?想娶个同二嫂一样美的。”
方艾前一刻还?笑着,后一句出来一张脸立时黑成了锅底。
茶盏落地摔了粉碎,方艾破口大骂:“你这辈子便是做鳏夫我?也不心疼你!”
元泽大笑着站了起来,弯着腰极是恭敬地道:“我?同母亲说笑呢,婚姻是大事,我?当然?是听?母亲的,母亲做主就是。”
方艾想他必然?是说笑,不然?讲不出这样的话来,但还?是狠狠剜了他一眼。
“你倒是听?听?你讲的话!你觉着好笑?”
元泽从使女手里接过茶盏,亲自奉给了方艾,笑道:“儿?子的不是,以后再?不会了。”
元泽既认了错,方艾也就顺了气,接过茶盏,饮了一口后放下,接着抬起脸语重心长地对这三儿?子道:“德行?学识才是最重要的,那女人除了一张脸,哪还?有好的?若不是看在鹓雏的面上?,我?决计不肯容她!”
元泽想笑但没敢,只是说:“母亲讲的极是,只是这一番话母亲同我?说完便罢了,切莫再?同旁人讲,否则叫二兄知道,如何是好?”
方艾当即竖起了眉,可是一双眼睛闪烁的厉害,任谁也瞧得出她此刻的色厉内荏。
她当然?怕她那二子,但哪里是能承认的?
“便是他知道了又如何?他待怎样!”
元泽当然?是哄她,“二兄眼里自然?是母亲最重。”
这话初听?起来倒顺耳,只是越咂摸越觉着不对。
“怎么?你讥讽我?!”
“母亲多心了,我?怎么敢?”
方艾冷笑一声,话还?没说出口,便见她女儿?擦着眼泪从外头跑进来。
元希容进了门便直奔方艾,也不顾满地的碎瓷,地上?跪了,哭道:“母亲千万为我?做主!”
现?如今谁还?敢得罪她呢?
元泽就问:“你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