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冷风如寸寸细刃, 割着皮肤将寒意渡进骨里。
李幼白快被晃吐了,天旋地转般。她直起身体,眼前出现?无数个人影, 都是卢辰钊阴森森生气的脸。她想解释,还没张嘴,又是一颠,脑袋垂下去,胃里的酒快被晃出来, 她捶打着桎梏她的?人,挣脱不掉, 便用了全部气力?反抗。
直到隔着衣裳牙齿咬到肉, 她才稍稍平复下来,却是精疲力?尽倒挂着,固定发髻的?钗掉落,她哼唧了声, 卢辰钊转身瞟了眼, 旋即折返回去, 弯腰拾起来塞到怀里, 然手指碰到什么,他低头, 却是李幼白的荷包。
她在他背上嘟囔着, 要找东西, 想是这?枚荷包了。
如此看来, 她并非有意, 而是实在?走错了路, 将闵裕文认成自己?,卢辰钊的?火气渐渐熄灭, 攥着荷包的?手摩挲了下,知道里头约莫是枚玉佩,他重新放到怀里,听到肩上人说难受,便将她放下来。
脚刚着地,她便虚虚歪在?自己?怀里,绯红的?脸颊滚烫,贴着他的?掌心?,舌尖探出来,舔着干涩的?唇瓣。卢辰钊一动不动,像是着了魔,眼睛直直盯着那樱唇粉舌,瞬间觉得口干舌燥,他甚至想低下头去,尝一尝那舌尖的?味道,他也真的?低了头,但李幼白倏地睁开眼来。
漆黑的?瞳仁定定望着他,眼眶内仿若沁着薄薄一层水意,她很少有这?般纯粹安然的?眼神?,素日里的?她总是目光坚定,分外有主见。而今日,此时,此刻,她像是将自己?完全坦诚地呈现?给他,毫无防备,干净清澈的?眼睛有着致命的?诱惑,让卢辰钊挪不开视线,只能无限,甚至是贪婪地将她所有收入脑中。
李幼白其实以为自己?在?梦里,盯着卢辰钊看了半晌后?笑起来,弯弯眼睛月牙一样,笑了会儿又伸出手去,捏卢辰钊的?脸。
卢辰钊起先避了下,但见她皱起眉头,便在?她第二次伸手时,主动将脸往她手指上贴去,她捏到了,又笑起来,边笑边自言自语。
“你不要对我这?么凶,知道吗?”
她歪着脑袋,像是同他商量似的?,说完打了个酒嗝,熏得卢辰钊连连皱眉,但还是忍着不适任由她继续牢骚,“你总说我这?不好,那..嗝...那不好..嗝。”她捂着自己?的?嘴巴,好容易等到酒嗝结束,这?才重新开口,“我不是故意要喝醉的?,真的?。”
卢辰钊静静望着她,低声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李幼白摇头,小脑袋在?他怀里晃啊晃,复又睁开眼一派天真,“我没喝过酒,这?是第一次,不好,再不想喝了。”
“知道就好。”卢辰钊嗤了声。
“还我东西。”李幼白像是想起来,将手一摊,细长?的?眉皱巴巴的?,瞧着很凶,“你偷我东西,得还我。”
“我偷你东西作甚?”卢辰钊笑着摸出荷包,还未给她系在?腰间,便听她嘘了声,神?秘兮兮道,“因为,它?很重要,不能丢。”
卢辰钊抬眼,她又打了个酒嗝,顺势趴在?他肩上,温热的?呼吸绵密轻柔,一点点喷着他的?耳垂,他的?颈,将他的?脸染成跟她一样的?绯红,他侧脸低眉,脸颊蹭到她额头。
风停了,枝头的?鸟鸣也跟着止住,月亮的?光从云间透出来,有颗明亮的?醒醒坠在?月亮尾巴上。
时间也静止了。
天地万物间,好像只他们两人,他的?心?异常安宁,困扰自己?那么久的?问题尘埃落定,他之所以迟迟没有确认,是因为他不想承认,不想承认他会喜欢上一个人,一个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喜欢的?人。
不知何时开始,未必很早,也不会太?晚。
他唇勾起来,
左臂稳稳箍住她,她还在?嘟囔,扭过身子把额头撞到他身上。
“不能丢,不能丢...”
“知道了。”卢辰钊说完,单手将那枚荷包小心?翼翼系到她腰间带扣上,为其整理好下方?的?流苏,又抬起头来,“给你系好了,要不要检查一下?”
“嗯。”李幼白点头,手胡乱往自己?身上摸。
卢辰钊实在?看不下去,捉了她的?手腕拉着摁在?腰间,她摸到了荷包,用力?捏了捏玉佩,仿佛松了口气,喃喃道:“谢谢你。”
卢辰钊鬼迷心?窍:“怎么谢?”
嗓音哑的?没法听。
李幼白攥着荷包,下意识回话:“你说吧,我听着。”
“我说什么你都听?”
李幼白敷衍地点头。
卢辰钊心?跳加快,凑到她耳畔小声道:“那你亲我一下。”
说完,自己?倒先红了脸,觉得此时有些像市井无赖,下三滥、臭流氓,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后?悔方?才的?举动。
李幼白艰难地掀开眼睫,迷迷糊糊道:“这?个...嗝..不可以。”
卢辰钊心?一下凉了,锲而不舍地问:“你之前是不是点头了,怎么现?在?又要反悔?做人应当?将诚信,人不信不立,是否?”
李幼白懵懂地点了下头,道:“你说的?对。”
卢辰钊觉得自己?无比卑鄙,但又压抑不住的?兴奋:“那你自己?答应的?事,是不是应该做到?”
李幼白茫然了,用力?眨了眨眼,勉力?看清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总在?面前晃荡,她伸手,捧着他的?下颌,叫他别再晃了,然后?一本?正经道:“你换个..换个报答方?式。”
卢辰钊被她捧着,魂儿都有些出窍,打定主意要达成目的?:“我不换。”
李幼白快睡着了,他把她摇醒,继续哄着:“滴水之恩且当?涌泉之报,我帮你找回最重要的?东西,难道你不该好好谢我吗?”
李幼白觉得梦里的?卢辰钊很烦,她将要闭上眼皮,又被他强行叫醒,遂也没了耐心?,随口就道:“你过来,过..过来,我亲..你就是了。”
卢辰钊心?跳止住,他握着她的?肩,使两人面对面。而后?目光不断瞟她的?唇,而他的?唇也在?朝那儿不断靠近,近的?只有一寸时,李幼白忽然往前一动。
唇印偏了,印在?他唇角处。
温热的?柔软,像是最可口的?甜食,他浑身僵的?无法动弹。
李幼白脑袋倏地一靠,像是睡过去了。
半夜下了点小雨,淅淅沥沥打在?屋檐上,月亮躲了少顷又露出头,像是笼了一层青灰色的?光。
卢辰钊失眠了。
他平躺在?床上,左手抚着被亲过的?唇角,满脸荡漾,他知道该收敛些,于是佯装镇定的?压住笑意,但不一会儿,便又乱了,脑子里全是李幼□□嫩的?唇,温润的?眼睛,全是她挨着自己?亲密无间的?样子。
他胸腔震动,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笑。
扯了帘帷,天色尚黑,只过去了一个时辰而已,可他觉得太?慢,像是已经与李幼白分别了数年,他迫不及待想要起身,去春锦阁看看。
但他刚坐下来,又为自己?的?轻浮鲁莽感到鄙薄。
他又躺下,抱着枕头翻来覆去。
莲池从外间打帘进来,问:“世子爷,你还没睡?”他揉了揉眼睛,看到被挑开的?帘子,不由打了个哈欠问。
卢辰钊探出头去,道:“安神?汤可送去春锦阁了?”
“方?嬷嬷送去了,还另外添了份燕窝银耳百合,说是怕李娘子半夜咳嗽,用来润肺的?。”
“明儿一早再让方?嬷嬷炖点姜茶,里头多加些红枣桂圆,她喝了酒,少不得会虚寒。”
莲池嗯了声,又问:“世子爷,还有事吗?”
卢辰钊双手垫在?脑后?,道:“没了,去睡吧。”
莲池犹豫了下,还是没问出口。
他很想知道今夜的?世子爷究竟怎么了,自打回来后?就像浑身长?刺似的?,将那雕花大床硬生生睡出吱呀动静,这?不,他刚出来,屋内又是一阵翻腾。
莲池的?眼圈发涩,暗道:李娘子,你何时收了我们世子爷。
年轻气盛的?年纪,如狼似虎,老这?么憋着,迟早出事。
翌日清早,乌云压到院顶上。
李幼白醒来时,头疼欲裂,喉咙干的?像是刀片划过。
半青端来燕窝银耳百合,她喝了口,下咽艰难,便指了指喉咙,摇头:“不要了。”声音哑的?不行,说出来自己?也吓了一跳。
半青看着她,凑过头去问:“姑娘,你还记得昨夜怎么回来的?吗?”
李幼白趿鞋下床,依着每日的?习惯走到桌案前,拿出书来回忆一番,“不记得了。”
半青趴在?桌对面,眨着大眼说道:“姑娘喝醉酒像是变了个人,我都不认识了。”
李幼白:....?
“我做什么了?”
“姑娘当?真全忘了。”半青遗憾的?叹气,“昨夜世子爷把你送回来的?,两次,送了你两次!”
半青比划着手指,神?情夸张。
李幼白纳闷:“我出去了两次?”
“是啊,许是趁着我睡着,迷糊着自己?跑出去了,幸好遇到的?是世子爷,若是旁人,坏人,可怎么是好?姑娘往后?再别喝酒了,叫人操心?。”
李幼白揉着额头,“是,酒不是好东西,不能再沾。”
她脑中空空,半分也记不起昨夜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在?燕王刘识的?劝说下,跟闵裕文喝了不少酒,那人始终神?色淡淡,也看不出高兴与否。
她喝醉了,便起身回来,之后?,包括更之后?的?事,她一点都不记得。
看了会儿书,她去洗了脸,用过早膳,接着套了件长?褙子出门透气。
可不巧,走出院子没多会儿,黑云裂开,大雨倾泻而下,将她堵在?了廊下一隅。
她斜靠着扶栏坐定,听雨点打在?叶子上,窸窸窣窣的?如同蚕在?啃噬,头疼消减了几分,泥土的?气息涌来,她阖眸休息,忽然听见有人唤她。
“李娘子。”
她抬眸望去,对面走来个长?身玉立之人,正是昨夜与她饮酒的?闵裕文。
他没撑伞,身上半边湿透了,却不狼狈,有种不疾不徐的?从容感,他朝她走来,近了拱手作揖。
李幼白站起身朝他回礼,道:“闵大人。”
闵裕文指了指她斜对面,李幼白回过头去,看到芦苇丛里的?黑猫,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挣脱不掉,发出急促的?喵呜声。
“卷卷?你怎么会在?这?儿?”李幼白惊讶的?撑住扶栏,探出身。
黑猫可怜兮兮地喵了声,算是回应,它?身上的?猫软趴趴地贴着皮肤,显得比平时瘦小很多,但能看出比李幼白初见时长?了不少肉,那后?腿粗了半圈,想是跟着卢辰钊吃得饱穿得暖,但性子未免淘气,若不然也不会被困住。
“你认得它??”闵裕文问。
李幼白点头:“是我常喂的?猫,贪吃,但是很可爱的?。”
她看了眼天,又将裙摆往上提了提,正要走出廊下,手臂被闵裕文拉住,他淡声道:“我来吧。”
说着,快步走到芦苇丛中,蹲下身去,黑猫怕他,逼近了发出警惕的?叫声,咕噜咕噜的?震慑对方?,但闵裕文没有着急,他在?那儿蹲了许久,而后?又试探着将手放在?它?后?背,黑猫终于放下戒备。他开始检查,发现?有两块砖被雨冲到一起,想是在?黑猫经过时发生的?,故而正好挤着它?的?后?半部身体,卡的?很牢固。
他捏着黑猫后?颈,一手去清理砖头,待两块大的?被挪开,黑猫的?腿抽了出来,有血被冲刷到泥土里,它?又叫了声,犹如落汤鸡一般可怜。
闵裕文将它?的?后?腿托住,抱起回到廊下。
它?冻得哆哆嗦嗦,却在?脚刚着地的?刹那,飞快地朝着闵裕文虎口咬下去,闵裕文松手,它?趁机一瘸一拐跑了。
李幼白吓了一跳,忙拉起他的?手看了眼,虎口被咬出牙印,鲜血流出来。
“不打紧。”
闵裕文想抽回手,李幼白不肯,很是严肃地扯着他往春锦阁方?向走,边走边与他说道:“猫狗的?咬了不能大意,需得赶紧用香胰擦拭伤口,反复清水冲洗,越多越好。”
半青见两人淋的?透彻,又见自家姑娘神?色紧张,便赶忙听从安排取来木樨香胰,李幼白将他的?手浸在?水中,随后?拿起香胰用力?涂抹伤口,涂完冲洗,如此十几遍后?,又举起他的?手放到眼前端量,伤口处已经不再流血,但浅浅的?牙印还看的?很清楚。
“这?几日,你若哪里不舒服,要去找大夫,一定不能耽误。”
“好。”
闵裕文看她紧张的?样子,忽又想起昨夜她趴在?卢辰钊后?背又捶又打,又啃又咬的?蛮横画面,与眼前的?小娘子宛若两人。
雨还在?下,他看到桌案仅剩的?几本?书,有一本?做了标记反扣在?桌上,是本?县志。
“你看得很杂。”
“我偶尔喜欢看闲书。”
闵裕文嗯了声,抬眼,欲言又止。
“李娘子,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李幼白愣了瞬,他走上前,目光郑重地扫来,“先前是我处理不当?,我愿意道歉,并且以后?会用对待朋友的?真诚来对待你。请你相信,我所做之事,绝非出自轻视和偏见。”
“我知道。”李幼白回看过去,忽然一笑,道:“其实我并没有因你之前的?不相认而生气,丝毫没有。”
父之过,子不应代?其罪。
李幼白此刻很是清醒明白,眼前这?个人,没有做错任何事,不欠父亲的?,也不欠她的?。
闵裕文轻轻扯动唇角,问:“那你是为了什么生我的?气?”
李幼白摇头:“不重要了。”
闵裕文:“我们是朋友吗?”
“是。”
他是个品行端正,克制内敛的?人,她喜欢同这?样的?人做朋友。
李幼白找来干净纱布,帮闵裕文将虎口处缠裹起来,她低着头,手指沿着那处一圈圈缠绕,忽觉背后?一阵凉意,她往外瞥了眼,看到抱着黑猫的?人站在?窗外,神?情莫测地盯着她。
闵裕文顺势望去,在?看见卢辰钊的?刹那,将手从李幼白手中拿出,随后?退了一步,道:“你们聊,我先走了。”
半青想去倒茶,刚站到柜前拉开盛放茶叶的?小罐子,便听卢辰钊冷冷吩咐。
“你和白毫先出去。”
李幼白冲半青点了点头,半青才退出门,反手拉上。
“还记得昨夜的?事吗?”卢辰钊问。
李幼白如实答他:“不记得,但半青告诉是你送我回来的?,谢谢你卢世子。”
挫败感取代?了兴奋和激动,就在?前一瞬他还兀自高兴,以为她会像自己?一样,彻夜难眠,只要想起两人曾亲密相处,肌肤相亲,他便觉得他们是不一样的?。
但他兴冲冲赶来,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对自己?软玉温香的?人,又跟别的?男人卿卿我我,姿态很是亲昵。
“你之前同我说的?话,都是假的?吗?”
李幼白不知道他说的?是哪句,故而疑惑地看着他,卢辰钊便更恼了。
“就是送你回济州车上,你与我分别时说的?那句话,是假的?吗?”
李幼白愣了瞬,随后?噗嗤笑起来:“自然是假的?。”
卢辰钊一时间不知是恼还是该笑,他站在?她面前一语不发,看她理所当?然的?样子,看她明亮的?眼睛一脸无辜地望着自己?。
“所以那些话都是骗我的?。”
“你总觉得我觊觎你,想攀附你,无论我解释多少遍都说不明白。横竖理不清,后?来我也恼了,便按着你的?意思说喜欢你,既然你能带给我困扰,我便想着也让你恼火些时候,总之你又不是真的?喜欢我。
既不是真的?喜欢,又要顾及我这?句话,无论如何态度也会比之前对我更好些,果然,之后?你便收敛很多,也极少说我攀附。
其实我真的?想告诉你,不是所有人都想嫁高门,高门里的?东西或许会让很多人着迷,权势地位,钱财荣耀,但我不喜欢,我有我的?追求,有我想要的?东西。你所拥有的?,于我而言,无足轻重。”
卢辰钊静静听她说完,沉郁的?面庞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他站在?那里,有着逼人的?压迫力?。
李幼白见状,不由放低了声音,问:“卢世子,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卢辰钊冷笑一声:“我疯了吗?喜欢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