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1)

我欲春风 山中君 3886 汉字|0 英文 字 3个月前

第22章

  唐久安说完, 就发现姜玺的脸色变了。

  变得僵硬,诧异且愤怒:“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姜玺大部分时候还是很好说话的,唐久安瞧他这么?生气,立刻就知道自己问错了。

  皇宫果然?是最小气的, 陆平说摘根荷叶都有罪, 她跑到太子面前说要干御池, 显然?是找死。

  于是立即干笑?:“呵呵呵, 臣就是开玩笑?的。”

  但姜玺的脸色并没有好转,他盯着她问:“那么?你有没有什么?不?是开玩笑?的要问?”

  唐久安哪敢还问啊?

  “没有。”

  姜玺的脸色更难看了。

  此时有内侍找过?来:“殿下在此,让奴婢好找。陛下在找殿下,娘娘让奴婢请殿下过?去。”

  姜玺头也没回:“不?过?去。他又没伤着一根毫毛,死了我再过?去。”

  唐久安在东宫待了这么?一阵, 已经?很?见?过?一些世面,不?像刚来的时候那般大为震撼,并且知道姜玺此时在气头上, 乃是倔驴一头,八匹马也拉不?过?去, 此时摆摆手, 让那宫人退下。

  反正关月宫里的人久经?沙场,为姜玺编借口乃是看家本领,自有办法去回话。

  水榭已经?空下来,唯有羽林卫们往来奔走,呼喝声不?断传来。

  各式宫灯与树上的小绢纱花灯还在,水上水下倒映出一片辉煌夺目的琉璃世界。

  唐久安最后对?着池水无声长叹,悼念那些还没捂热就弃她而去的财富。

  她转身, 想起一事,问姜玺:“不?知殿下的箭术师从何人?”

  姜玺只觉得这句话完全?挠到了他的痒处, 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所有的不?对?劲都“咻”一声飞走了,努力保持住了高?冷的神色:“唐将军好奇这个做什么??”

  “不?能问吗?”

  唐久安也知道身为上属不?能随便打探上司的秘密,着实?有点好奇,因为姜玺射箭的姿势手法明明不?是她教的,居然?和她的十分相似。

  此时见?姜玺冷冷的,便立即道,“恕臣多嘴,就当臣没问过?。”

  谁说不?能问了?

  你就不?能多问一句?

  你走什么??

  姜玺大步跟上唐久安:“你想知道?”

  “不?,臣不?想知道。”唐久安微笑?,笑?得一脸靠谱的样?子,“臣是六品,为官多年,很?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姜玺:“……”

  你知道个屁。

  今日的客人全?部安置在宫中,唐久安在路上遇见?一位宫人,打听得虞芳菲在栖霞殿,便同姜玺告辞。

  姜玺一肚子气又回来了:“你就这么?走了?”

  唐久安忙解下那件外?袍:“还您。”

  姜玺扣住她解系带的手,两人浑身湿透,晚风吹得指尖冰凉,彼此都是一个温度,但姜玺还是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灼热。

  他直接拉着唐久安转身就走。

  唐久安挣了挣,但姜玺力大,把?她拖得险些踉跄了一下:“殿下,栖霞殿殿在西边。”

  “那边一个殿室不?知要塞多少人,你去凑什么?热闹?”姜玺不?悦,“去东宫。”

  唐久安一想倒也使得。客人多半是歇在闲置的殿阁,谁也不?敢把?人往东宫里塞。

  但走归走,一直这么?牵着,唐久安觉得怪怪的。

  她晃了晃手:“殿下?”

  姜玺拉着脸,松开了。

  唐久安感?觉姜玺今晚情绪不?对?,道:“殿下今夜大展神威,怎么?瞧着还不?高?兴?”

  姜玺骤然?转身,直直地瞧着唐久安。

  唐久安疑惑地指了指自己:“不?会?是臣惹殿下不?高?兴吧?”

  “我会?箭术。”姜玺把?“会?”字咬得重?重?的。

  “嗯。”唐久安心说这还用说?水榭里几?百双眼睛都看到了,她又不?瞎。

  “我会?箭术,却假装不?会?,骗了你这么?久,你难道不?会?不?高?兴?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要骗你?难道不?想问问我这箭术是怎么?学的?”

  他咬牙切齿问出这么?一长串,唐久安笑?了。

  她伸手捏了捏姜玺的胳膊。

  湿衣柔软清凉,而肌肉结实?温热。

  姜玺僵住,一肚子的气差点儿又给她捏没了。

  “殿下知道招兵的时候要用木梃吧?”

  木梃乃是一根量身高?的棍子,是从军的第一关。这点姜玺自然?知道。

  “其实?用木梃乃是简化的法子,一般兵源充足或是挑选精兵时,我们会?选个身材最好的兵士,要求是肩宽腰细腿长,肌肉匀称结实?有爆发力,无论学什么?兵器上手都会?很?快,军中称之为‘人样?’。”

  唐久安笑?道,“殿下这身形,就是妥妥的‘人样?’。殿下会?箭术,臣一点儿也不?奇怪,老实?说,殿下一直学不?会?箭术,臣才觉得奇怪呢。”

  且她最开始的时候还曾经?腹诽过?皇帝,心说半年时间让一个连纯弓都不?会?拉的学成箭术倒罢了,但指望威震迦南那就纯纯是做梦。

  现在全?说得通了。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

  “臣想知道得很?,是殿下不?说啊。”

  这话也说不?上抱怨吧,但那最后一个尾音微微上翘,像钩子一样?往姜玺心里钻。

  离筵席之地越远,灯火便越少,月色便明显。

  花影匝地,暗香浮动。

  不?知是什么?花的香气,幽幽地仿佛将月色都薰香了。

  她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恼。

  姜玺此刻终于发现了自己真的有毛病——他居然?希望她生气。

  好像她生气,就显得她很?在乎似的。

  可唐久安这人,本就不?在乎这些啊。

  再说了,他要她在乎这些干什么??

  真是莫名其妙。

  他看着她轻笑?了一下,“走,回去洗个澡,请你喝酒。”

  他的笑?容飞扬明亮,唐久安明显感?觉到方才那个奇奇怪怪十分别扭的姜玺恢复了正常。

  *

  东宫里服侍的人多,样?样?都齐全?。

  唐久安很?快洗了个澡出来,两三名宫女一起围着她,拿绢帕一点一点替她擦干头发。

  唐久安觉得太麻烦,便要折扇,自己一面扇,一面来寻姜玺。

  她身量高?,穿的本就是姜玺的家常衣裳,此时折扇轻摇,长发飘飘,步月而来,浑然?如?一名佳公子。

  有宫女悄悄脸红了。

  姜玺也梳洗沐浴过?,长发亦是松松地束于脑后,穿一领大袖绡袍,晚风从窗外?浩然?吹荡,袂袖轻扬,飘然?若仙。

  巨大的瓷盆中,冰块袅袅散着水烟,凉气四溢。

  紫红色的酒液盛在琉璃瓶中,宛如?融化的红宝石,姜玺手执琉璃瓶,斟进同样?晶莹易透的杯子里,递给唐久安。

  杯子入口冰凉,还沁着一层水汽。

  “葡萄美酒夜光杯,将军欲饮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诗将军听过?吗?”

  “没。”唐久安一口闷了杯子里的酒,舒服地直叹气,“不?过?这酒臣喝过?。有一年陛下赐给大督护,大督护请我们喝的。北疆的乐坊里也有这种酒,但贼贵,只能看看。”

  姜玺看她一眼:“将军舍得逛乐坊。”

  唐久安正经?答:“自然?是别人请客。”

  姜玺一笑?,眉眼在烛光下异常鲜明动人,又给唐久安斟了一杯:“北疆的乐坊比京城如?何?”

  “京城的乐坊还没人请客,臣无从比较。”

  姜玺再次笑?了:“京城的乐城我倒是去过?,只没有去过?北疆的。”

  “那殿下以后去北疆,可以逛一逛。北疆乐坊的姑娘们会?跳一种飞天舞,能在鼓盘上跳足一天一夜,裙子都不?会?停歇。”

  说完才想起姜玺是储君,不?可能轻易离京,遂改口,“……或者臣回去了替殿下多看看。”

  姜玺握着酒杯:“我去过?北疆。”

  那年姜玺十三岁。

  十三岁,他和皇帝大吵一架,脑袋上挨了一记砚台,鲜血淋淋。

  但这记砚台并没有让他从此听话,反而让他更加愤怒。

  那一年是关山四十岁生辰,因为镇守边关,不?得回家,老夫人便亲自去北疆给儿子过?生日。

  关若飞自然?是要带着的,到了北疆之后,才发现车队里还有一个扮成小厮的姜玺。

  “那是我第一次来到大营,看见?守卫边疆的战士。”

  姜玺道,“我觉得那里比京城可大得多,比皇宫也有意思得多,想留在那儿再也不?要回京,这狗屁太子谁爱谁当,反正我是不?想当。”

  结果当然?可想而知,被关山扭送回京了。

  回京的前一夜,姜玺睡不?着,半夜起来乱转。

  其时万籁俱静,星辰挂满天空,长风浩荡,大地静谧如?梦。

  除去巡逻的士兵,天上地下的一切生灵都睡着了。

  除了他。

  忽然?,他听到一点动静。

  “咻”,“笃”。

  声响连续,孜孜不?倦。

  他循声走过?去,看见?在星光下,有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士兵在练箭。

  抽箭,上弦,拉弓,松弦。

  箭矢向箭靶飞去。

  有时候能中,有时候不?能。

  姜玺脚尖刚踏进练箭场,那人的弓箭倏地对?准过?来。

  夜色中看不?清面孔,只见?那人身形单薄,不?似成年兵士。

  “是我。”姜玺开口,他还有着在宫里的习惯,觉得人人都认得自己。

  那人歪着头看了半晌,“哦,是少督护。”

  姜玺:“……”

  倒也没否认。

  反正他和关若飞出去干什么?事情,常用对?方的身份。

  而且这人一开口便是清亮的少年嗓音,甚还没有开始变声,好像比他还小。

  “你多大?就来打仗了?”

  “我……我十八了。”对?方显然?在撒谎。

  姜玺也没有揭穿:“你为什么?这么?晚还在这儿练箭?”

  “因为我的箭术太烂,再不?练就得完蛋。”少年叹气,“少督护,我不?能陪你聊天了,还有两个时辰天亮,再练半个时辰我得抓紧时间睡一觉。”

  姜玺让开一步,示意他可以开始。

  少年便重?新投入练习当中。

  姜玺观摩过?关山练兵的强度,连那些老兵都是一到晚上倒头便睡,少年还是个大半孩子,练到此时应该已经?很?疲惫了。

  但少年的动作依然?稳定,不?急不?躁,身体与肌肉的节奏似行云流水,上弦张弓放箭,一遍又一遍重?复,仿佛已经?变成一种本能。

  姜玺第一次发现射箭原来这么?有意思。

  少年结束的时候,姜玺拦住了他:“教我。”

  少年拎着弓箭:“……啊?”

  “教我射箭。”姜玺道。

  少年看了看天:“可是我困了,得睡觉。”

  姜玺摘下腰间的玉佩递过?去:“这是报酬。”

  少年半点犹豫都没有就接了过?去,星光下他的脸上半是尘土半是汗水,宛如?一只丛林里刚爬出来的小兽,面目全?然?模糊一片,唯有笑?起来一口白牙亮闪闪:“行,您有钱您说了算。少督护请。”

  那一晚是姜玺的箭术启蒙。

  行将天亮之际,少年终于教学,因为他职位不?够,不?能在非操练时间擅自使用练箭场,被抓住要罚跑五百圈。

  于是两人在夜色中相逢,在夜色中分手。

  他走之后,一抹鱼肚白自东方显现,然?后黑暗缓缓褪去。

  姜玺持箭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忽然?想起还没有问对?方的名字。

  回头时少年已经?跑得没影了。

  留他一人站在箭场,面对?箭靶。

  他向箭靶射出一支箭。

  箭斜斜地插在箭靶边缘。

  姜玺微笑?。

  他终于找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做了。

  “后来回宫,我便去了太学。”

  “太学教授六艺,分礼、乐、射、御、书、数。我只学射艺,其它全?部旷课,三年之后,会?考只有射艺甲等,其余全?是丙等。父皇大怒,禁止我再练箭。”

  “直到这一次,说什么?迦南入贡,要我主持大朝会?,又让我学箭。”

  “他当我是什么??在他眼里,什么?儿子?不?过?全?都是木雕的傀儡而已。”

  说完,姜玺仰头饮尽一杯。

  在他对?面,唐久安捏着酒杯,眼睛微微睁圆,嘴也微张,一整个呆愣愣的模样?。

  姜玺不?满:“我说了这么?多,你是不?是该给点反应?”

  “呃……”唐久安喝了口酒压压惊,定定神,“殿下,能不?能把?少督护找过?来?”

  姜玺更不?满了:“找他来干什么??”

  其实?片刻之前关若飞想来东宫蹭住来着。

  关若飞原也经?常留宿东宫,但今天姜玺就是觉得他有点碍眼且多余,于是把?他打发走了。

  现在姜玺感?觉自己甚是英明。

  “……问问少督护当年有没有半夜跑去练箭场跟我学箭。”

  “呵,他要有半夜三更找人学箭的功夫,至于现在箭术这么?烂——”

  姜玺嘲讽开到一半,猛地愣住,直直看向唐久安。

  “……”

  唐久安的表情也十分微妙:“……殿下当年给的玉佩雕的是只卷着桃子的小蛇对?不?对??”

  姜玺:“………………是你?!!!!”

  “约摸是的。”

  唐久安很?是感?慨,兜兜转转,原来她早就收过?这个学生了。

  难怪她后来受关山指派去指点关若飞箭术,提起那一夜的事情,关若飞看起来一头雾水,当时她还以为关若飞是不?想让人知道,于是也不?再提起。

  原来这里面根本没有关若飞什么?事。

  姜玺凝固了半晌,良久,他咬牙道:“人记不?得,玉佩的模样?你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唐久安谦卑答:“毕竟那玉佩挺值钱,我卖了一百两。”

  是她有生以来获得的、最大的一笔巨款。

  “……”姜玺面无表情,“那是羊脂白玉,是我十岁生辰时外?祖母送给我的礼物。”

  关老夫人娘家是豪商,宽绰之风,历经?三代。

  送给太子外?孙的十岁生辰礼……

  唐久安面容扭曲:“等臣回了北疆,就去找那个当铺老板,他要不?把?银子吐出来,臣拧断他的脖子。”

  姜玺拍案:“我给你的东西你都敢卖,信不?信我拧断你的脖子啊!”

  唐久安“咳”了一声:“那不?是臣年幼无知嘛,殿下怎么?能和孩子一般计较?”

  姜玺没有反驳。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俱是头一回感?悟到命运之手巨大与神秘。

  最后唐久安拎起酒壶,给杯子满上,举杯:“敬命运。”

  姜玺亦举杯,一笑?,眸子璀璨如?星。

  “不?,敬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