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笼中雀与瓮中鳖
兰玉福庭是 B 市西郊的一处烂尾楼小区,荒废了有三、五个年头,黑夜中望去,连个路灯都没有。
狂风大作,从没有封窗的水泥楼里穿过,刮起无数尘沙,岑潇置身其中,甚至张不开眼睛。
她一手举高手机自带的手电筒,一手挡住眼睛,努力仰着脑袋,四处张望。奈何兰玉福庭里,楼栋众多,楼层又高,放眼看去,犹如巨大的昆虫巢穴,全是青灰幽深的洞窟。
岑潇心中着急,扯开嗓子就喊:“星河,星河!你在哪儿?!”
一整风沙吹来,灌进喉咙,她难耐地弯下身子,咳了好一阵。而待她再抬起头,终于瞥见不远处的某个顶楼上,有个清瘦颀长的身影。
看身形,很像陆星河。
那身影站在顶楼边缘,时不时地低头往下看。强风一阵阵吹过,将他的衬衫吹得鼓胀起来,他就像一个充满气的热气球,随时都有可能被刮走。
岑潇心惊肉跳,提着裙摆就往那栋楼跑。
二十多层的烂尾楼,没有电梯,没有升降台,她就这么一步一个台阶地往上爬,一刻都不敢懈怠,最后几乎是喘着大气,手脚并用地抵达了楼顶。
楼顶风势更大,就像食人兽的巨口,试图将人吞没。岑潇还来不及站直身体,便被飞扬的长发糊住了视线,接着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有人打了她一闷棍,她顿时眼冒金星,几乎半昏厥过去。
*
待她再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依旧身处这个楼顶,但被人关进了一座巨型鸟笼里。
笼身由坚硬的不锈钢条组成,钢条上涂满金色油漆,乍一看,倒真像一个金丝笼。笼顶上挂着一盏白光夜灯,在黑色天幕的衬托下,这夜灯的光线十分微弱,却还是照得岑潇眯起了眼睛。
她十分不适地撇开脸,结果看见了身边的陆星河。
他醒来也没多久,正眼神迷蒙地四处打量,但与岑潇不同的是,在这个寒风阵阵的露天顶楼,他的面色异常潮红,甚至蔓延到了脖颈。
再看他的下身,似有一团硬物顶起了休闲裤的裆部。
岑潇本欲上前关心他,如今一看,只觉得后脖颈泛起一阵凉意,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接着,手腕处传来咣当一声,她顺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被铐在鸟笼上。
这声异响也引起了陆星河的注意。他双目充血地看过来,视线触及岑潇的那一刻,微一怔愣,接着扬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催情药开始发挥作用,沸腾的生理渴望吞没了他的神智。他就像一只饥饿多日的野兽,向近在咫尺的猎物猛扑过来。
“陆星河!”岑潇被铐住的左手,只能行动不便地闪到一旁。而陆星河一头撞到栏杆上,整个鸟笼发生剧烈的晃动,他也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星河,”岑潇借机抻直自己的左手,拉开两人的距离,“我是岑潇呀,你看清楚!”
疼痛让陆星河清醒了一些,可他的身体却好似分裂出无数的人格,开始闹哄哄地对话——
有个声音在说:那是岑潇,陆星河,你不能伤害她。
还有声音在说:这个女人一点儿都不喜欢你,你不用在乎她。
第三道声音闯进来:陆星河,你不是喜欢岑潇吗?不如趁机占有她!
接着,越来越多的声音开始附和:占有她!占有她!占有她!
“星河,你还记得吗?”岑潇的声音见缝插针地传过来,“你过生日的时候,我送你医学教材,我受伤的时候,你陪我看医生,我们还一起在原家小吃店里吃过小笼包……”
她语速飞快,试图用共同回忆来唤醒陆星河的人性,后者则努力地瞪大眼睛,靠大口呼吸来保持清醒,嘴里嘟囔道:“潇潇……潇潇姐,跑……你快跑……”
他双手紧紧抱着脑袋,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断断续续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可岑潇还是听清了——他叫自己“潇潇姐”,而不是微信里“姐姐”。
所以,陆平川并没有说破陆星河的身世。
所以,是有人用陆星河的手机给她发信息,引诱她到这里,做了这个局。
大风,鸟笼,烂尾楼,困于血缘与欲望的姐弟……这一切都太像一个荒诞戏剧的舞台,她和陆星河既是笼中雀,也是瓮中鳖。
那么,谁又是观众呢?
岑潇从鸟笼的金丝栅栏中望出去,在那摸不着边际的漆黑里,捕捉到一个闪烁的红点。
她认得,那是高清摄影机的信号灯。
有人在记录这一切。
电光火石之间,岑潇想通了,她正想喊出自己的猜测,就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撞到了地上。就着她跌到的姿势,手铐自上而下地滑落,剐蹭着栏杆,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还来不及反应,一具高大的身躯瞬时压了下来,她甫一抬头,便撞进陆星河狠厉的视线里。
理智最终还是被欲望打败,在大剂量春药的控制下,儒雅书生变成了一头向肉体臣服的牲口。
岑潇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抵抗住陆星河的侵犯。她偏着头,冲着黑暗深处大喊道:“陈泱泱!是你,对不对?!”
可惜回答她的,只有呼呼的风声。
陆星河再文弱,也是个身高一米八的男性,岑潇抵抗片刻后便开始觉得力竭。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从喉咙深出翻涌而出,她败下阵来,哭喊道:“阿姐,我求你了!阿姐!”
她的声嘶力竭终于取悦了对方,有个黑影虚晃了一下,接着,一把匕首丢了进来。
匕首就落在岑潇的右手边,在夜灯下反射出森然的光,她顿时明白了整个计划。
陈泱泱一步一步地引导她去调查陆氏的血缘关系,丝毫不在乎她会发现陆星河就是自己的亲弟弟,为的就是这一刻——
她要岑潇在有清醒认知的前提下,要么和自己的亲弟弟违背人伦,要么和自己的亲弟弟自相残杀。
思考片刻后,岑潇便放弃了抵抗,陆星河在一瞬间撕裂她的上衣,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泛起一片鸡皮疙瘩。
几乎就在同时,岑潇用右手摸到那把匕首。她用刀柄对准陆星河的后脑勺,咬牙一击,本还兴奋的男人发出一声哀嚎,倏地从她身上滚了下去。
岑潇留了劲儿,但还是把陆星河敲了个头昏眼胀,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趁着这个档口,她将匕首指向自己,再次对黑暗说道:“陈总,我可以现在就去死。只是我死了,你就拿不到那个 U 盘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狠绝的威胁——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陈泱泱的监视下。所以对方一定知道她从陆平川那里拿到了 U 盘,也知道了 U 盘里有什么。
就凭陈泱泱的野心,她不可能对那个 U 盘不感兴趣。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一个清癯高挑的女人从黑暗中走出来,惊讶道:“岑潇,你怎么在这里?”
岑潇收了手劲,露出满意的微笑:“那陈总又怎么会这里?”
“来看楼盘嘛。”陈泱泱说着,摊开手,“你知道,陈氏一直都想进军北方的房地产行业。”
谁会在大风天来看一个烂尾楼盘?听起来就很荒谬!可岑潇并不打算和她浪费时间,只冷着脸直奔主题:“陈总既然这么看重北方市场,那应该知道,我从陆平川那里拿到了顶峰的客户名单,还有他们的交易视频。那些客户可都是 B 市的达官显贵,拿到这些证据,就等于拿住了他们的把柄。”
她说着,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告诉陆平川,我把 U 盘交给了陈献,但那都是骗他的。U 盘就在我手上,陈总你猜,我把它藏在哪儿了?”
陈泱泱没有正面回答她,只道:“你告诉我 U 盘在哪儿,我报警救你出来。”
听听这话,显得她真是个来看烂尾楼盘的路人。
“都到这时候了,陈总何必再装?”岑潇笑着,目光在巨型鸟笼上环视一圈,“这么精巧的布局,只可能是出自陈总之手,您直接认领了多好?”
她语带挑衅,陈泱泱却不生气。她知道,岑潇是想诱导自己承认,今晚的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
“岑潇,这一套对我没用。”陈泱泱说着,面露嘲讽,“我玩这些的时候,你还在小吃店洗盘子。”
“既然这一套没用——陈总又何必现身呢?你兜了那么大圈子,把方倚梅的两个孩子困在这里,为什么不继续躲在黑暗里看戏?”岑潇盯住陈泱泱,眼睛里全是血丝,“眼下,要么是陆星河强奸了亲姐姐,要么是我亲手捅了亲弟弟,这么精彩的情节,用摄像机拍下来,逢年过节的时候再翻出来看一看,该有多解恨。”
她句句紧逼,就是要陈泱泱接招,可后者纹丝不动,只是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有时间说这么废话,不如快点告诉我,U 盘到底被你藏在哪儿了!”
大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周遭的空气闷热起来。岑潇下意识地仰起头,想做几个深呼吸,却于远处的半空中瞥见一个微弱的光点。
那个光点忽明忽灭,很像直升机的防撞信号。
看着那个光点,岑潇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勇气,她高高扬起那把匕首,将刀尖对准自己的心口,眼看就要扎下去——
“岑潇!”就在刀尖即将捅进心脏的那一瞬间,陈泱泱终于大喊出声,“你别激动!”
U 盘的诱惑实在太大,如果岑潇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不敢保证自己能顺利找到那个 U 盘。
可妥协的滋味并不好受,陈泱泱死死地盯住岑潇,说道:“岑潇,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学会心狠。”
岑潇闻言一怔,听她继续往下说:“即便你和陆星河有姐弟关系,那又怎么样?你们又没有姐弟之情,你一刀捅死他很难吗?!”
“十几年前,我就说过,只要你够心狠,你就是陈家的二小姐。”她说着,目光凛冽地扫了眼地上的陆星河,“今天,只要你捅死陆星河,我就会放你出来,我不仅会放你出来,我还会帮你善后,再带你回陈家!”
陈泱泱说到最后,几乎是语重心长,像极了一个用苦良心的阿姐。
可岑潇并不买账,她心里很清楚:如果自己真的一刀捅死了陆星河,陈泱泱只会把她交给警察。
摆平方倚梅以后,再一口气解决掉她的一子一女,这才是陈泱泱最终目的。
岑潇懒得拆穿她,只是敛了神色,趁势回道:“别废话,先把手铐的钥匙丢进来。”
陈泱泱无可奈何,只能丢进来一把小巧的金属钥匙。
岑潇一边动作利落地解开手铐,一边说:“还有陆星河的解药。”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秀珍的褐色玻璃瓶滚了进来。
岑潇拿起解药,连忙走到陆星河身边。她用力摁住他的下巴,撬开他的齿关,将药水悉数喂进他嘴里。
陈泱泱见势,快速翻出鸟笼的钥匙。她打开铁门,走进去,再一脚踢开那把匕首。
匕首撞到鸟笼的角落,发出刺耳的声响——这本是她丢进来,要岑潇刺杀陆星河的凶器,却不料成了岑潇反过来威胁自己的工具。
想到这里,陈泱泱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下意识地就想去扯岑潇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拎起来。
可她的指尖还没碰到岑潇的发梢,上空突然照过来两簇极强的光束,接着,便是比方才还要猛烈的大风刮了过来。
陈泱泱被风卷着后退了几步,抬手挡在脸前,于指缝间瞥见一辆直升飞机,盘旋在顶楼上方十几米的高空中。
快速转动的螺旋桨带来呼啸的风声,陆平川拿着扩音器喊道:“陈总,你如果敢动我女人的一根头发,你就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