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斯理喝完一碗粥,斯文擦了擦嘴角,“走吧。”
申姜拿出钥匙,打开牢房门,看着那位娇少爷慢吞吞站起,腰身细一阵风就能吹折,一步一晃走到门前,扶了了扶门框才站稳。
手挺小,形状好看,指节纤细修长,指尖圆润有肉,看起来小小巧巧,很好捏样子……就是有点脏。
“净手。”
“你说什么?”申姜看着停尸台前娇少爷,有点没反应过来。
叶白汀微抬着手臂,神色平静重复了一遍:“净手。”
申姜难以置信:“你让老子,打水伺候你?”
叶白汀:“申总旗打算帮我翻检尸身,脱死者衣服?”
那绝计是不可能,申姜嫌弃挥挥手,让自己小弟打盆水过来。
然后,他就看见了,那双有点脏手干净起来,是什么样子……
“申总旗可看够了?”叶白汀洗干净手,拿帕子擦干,“某可要开始了。”
这一眼有点凶,淡淡扫过来,也不知怎,特别有威慑力,申姜下意识挪开位置,退了两步才绷住,这娇少爷怎么回事?刚刚还弱跟鸡仔似,走路都费劲……怎么突然精气神十足,像会发光一样,眸底生异彩,眼梢敛神芒,整个人气势迸发!
这诏狱里……还有没被绝望和死气吞噬犯人?
“死者男,身长七尺,体瘦,发散,衣乱,角膜重度浑浊,尸斑指压不变色,躯干两侧现腐败血管网……”叶白汀低头验看尸身,眉睫微扬,给出第一个判断,“死亡三日有余,确切说——他死于九月十七凌晨,寅时。”
申姜第一反应是惊讶:“你怎么知道!”
外面消息进不了诏狱,就算之前布松良验尸笼统给过死亡时间,也只是‘三五天’这样字眼,他怎么知道死者死亡时间,还具体到连寅时都有?真还是假!
“很难么?”叶白汀不看也明白落在自己身上眼神有多震惊,“验不出来,才该反思自己是不是技术不足。”
这具尸体粗粗一掠,有经验仵作都能知道死亡至少三日,但法医视野,应该要更开阔,比如——
“死者肩背衣服痕迹有异,微湿又干,凝点细小均匀,不是雨,不是雪,是霜降……”
申姜:“你怎知是霜?就不能是雨雪?”
叶白汀看傻子似看他:“今日九月二十,尚未入冬,哪儿来雪?京城近一月无雨,死者从哪沾到雨水?天上云层么?”
“你,你怎么知道今天是九月二十?不,不对,就算没雪,你怎么就知道外头没下过雨!”申姜更惊,诏狱里外守卫森严,难道这娇少爷跑出去过?不可能!
叶白汀闭了闭眼:“九日前,轮值狱卒李二冠告假去吃了趟酒席,回来说新妇貌丑无盐,新郎醉后仍不敢与友同厕,夫妻生活必定不协,实不该挑选‘十一’这样单日子成婚,不吉利;三日前,换班守卫毛伍以自身当值经历编讲鬼故事,准确又细致描述了前晚环境,霜于寅时降,卯时收,因是今秋第一场早霜,大家印象非常深刻,其后两日还调笑这秋霜是昙花一现,只来一晚便不来了,莫不是个羞羞答答新嫁娘;昨日牢里放饭,有人动作慢了一点,被牢头赏了鞭子,说有粥喝就不错了,外头这个把月可没下雨,罚去矮牢讨天刑,别说新鲜干净雨水沐不着,连碗馊粥都没喝……”
九日前婚期是九月十一,三日前一晚来了今秋首次有且唯一霜降,历时不到两个时辰,京城近一月没有雨,死者衣服上湿了又干痕迹只在后肩背,与前身衣服布料成鲜明对比——
所以死者死于九月十七寅……不是明摆着事?
还用得着拿脑子想?
第3章 他杀
面对娇少爷一副理所当然,‘这么简单还用想’脸,申姜有点迷,这个……真很简单?
只一瞬他就摇了头,谁他娘没事记那么多啊!那布松良还是个仵作呢,不也没注意到这个,没验到这个寅时!
有理有据,这娇少爷没准真行!天天在牢里头,还能知道现在是什么日子,白天还是夜里,外头都有什么新鲜事……他是不是该管管狱卒们纪律?
可他们锦衣卫本来就是有纪律,到点轮值,职责分明,厚厚一本小册子,但有犯者,立刻拉下去罚军杖,新来指挥使酷烈无情,规矩更严,他们都被管成孙子了,哪敢犯纪?狱卒也是人,干活时候还不准人家开个玩笑聊个家长里短了?又没聊什么机密……
怪,就只能怪这小东西脑子太好使了。
申姜收起怠慢之心:“所以死者真是摔死?”
叶白汀:“死者确从高处摔落,肋骨骨折,但这是死后伤。”
“死后伤?”
“死者重重摔落在地,除却肺腑内伤,身体多处有划撞伤痕,其开放性出血划伤,皮下无出血红肿,无凝血现象,无痂皮,无组织收缩,是为死后伤。”
“那他……”
“机械性窒息。”叶白汀左手扶着死者面部,“面部略显青紫肿胀,尸斑暗紫红色,眼结膜下点状出血……概因于此。”
“窒息?”
申姜听不懂机械性三个字,窒息他可懂了:“所以真是憋死?布松良那厮还说对了?他是酒醉不省人事,被自己呕吐出来东西憋死了?”
叶白汀摇了摇头:“我说了,死者是机械性窒息。”
“鸡……什么鸡……”申姜瞪大了铜铃眼,“到底什么鸡儿窒息!”
叶白汀:“机械外力引发窒息,如掐,勒,闷,扼,缢,吊……等,不一而足。”
申姜看了看尸体:“可他颈间没有勒痕。”
叶白汀轻轻捏开死者嘴:“下唇咬伤,嘴角轻微挫裂,上下唇黏膜有硌垫伤,牙龈也有出血,细看脸部皮肤也有轻微皮下出血点,口鼻处有不明显擦伤——死者绝非饮醉被自己呕吐物呛到,无意识摔下楼而死,他是被人闷死!”
“可被闷死不可能不挣扎啊,”申姜指着死者手,“他手上没有伤,指甲也很干净。”
“你看看他脚。”
“脚?”
申姜视往下——死者穿着鞋,看不出脚上有什么伤,但是这双鞋穿很歪。这是近来在京里颇为流行小牛皮靴,料子有点硬,讲究造型好看,包裹性很强,不好穿也不好脱,如果不是很大力挣扎过,光是直直从楼上摔下来,不可能是这个扭曲度。
所以……死者还真挣扎过了?
那为什么手上一点事没有?有谁挣扎是光动脚丫子不动手?
“死者当时确喝了酒,闻味道喝不算少,醉不醉却两说,要是能解剖就好了……”叶白汀顿了一顿,扭头问申姜,“能解剖么?”
“解,解剖……你要剖尸?”申姜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当然不行!”
叶白汀不可置否,回过头:“可惜了,不然打开颅骨一定会发现脑血肿,证实我验证。”
申姜吞了口口水:“你真敢啊?剖尸?”
叶白汀微笑:“某不才,最擅长,便是这剖尸检验之法。”
申姜:……
“可惜手边没有工具,”叶白汀视线滑过正北方墙壁,那边大大小小刑具挂了整整一墙,专门用来逼问口供,或恐吓犯人,“那边有几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