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苏苑音在这天门城里熬过了最冷的时候,已经快要统共待到了正月里。
平日里没什么事,在城中的日子也算是平静闲适,甚至过于冷清。
因为如今的情势不算焦灼,萧阙他们还算得上是占优,在出征的这半月里,大大小小传来捷报不少,城里头的人无有不振奋的。
纵是如此,薛时山不管是安排部署巡视换防一日都不曾懈怠,仍旧是严阵以待。
瞧得出萧阙这次当真是打得急,再不给齐军有一丝喘息的机会,已经连下了数座城但是最出人意料的竟是繁钦那边,本以为是最难自保的一支竟策应地最快,同萧阙打了一次极赶紧利索的配合,萧旼手底下折损了不少兵马,连丢了两城。
不单只是萧阙,众人都已经压抑的太久,也等得太久,如今才总算是盼来了曙光,没有一个心里是不急的。
只越是这种顺境,就越不能掉以轻心。
如今年关将至,楚缙云自兖州接连传了信来,催着苏苑音回去。
一则是就快要到年关,还是想她回去一同守岁,二则就是此前薛照年替她同萧阙定下的二月婚期,也的确没有快到了婚期,新娘子还在外头到处跑的,是该先回去提前准备一二。
苏苑音不占理,只嘴上虽是应承,但是如今仍旧胜负未分,纵使萧阙走时如何担保小心谨慎,爱惜自身,但她还是总想再等等,总得到大局已定的时候才安心。
所以她当即将薛时山给拉了出来做幌子,打算多磨蹭了些时日,就直接拖到了正月里,连年关都被她不声不响给拖过去了,楚缙云那边可不大乐意了,又舍不得朝苏苑音撒气,只得拿薛时山开刀。
在薛时山苦口婆心地劝说之下,苏苑音只好同春棋收拾行李,打道回府。
只苏蕴之走前跟苏苑音好生吩咐过,宋杏寒到底初来乍到,身边又没什么相熟的人,还要她多帮衬着照顾,于是临启程前也去寻人问了一嘴,可愿一道同行回兖州去。
宋杏寒住下的院子就在苏苑音的旁边,平日里倒是常见,日子久了,两人之前话也比之前更多些。
细细相处下来,宋杏寒其实没并没有想象中叫人生厌,只也到此了,两个人少有走得近。
宋杏寒的确不愧是宋方冬亲手教出来的孙女,满腹经纶,人也很是通透,是个很好打交道的聪明人,在感情上却轴得厉害。
佘涂跟在何满身边做副手帮衬,既是在同一军营之中,佘涂同苏蕴自难免是要撞见,纵是这般,宋杏寒对兄长也是全然的信任,就只待在天门,写些话本子诗集,等兄长回来。
宋杏寒没应承苏苑音的邀请,苏苑音就也不再强求,只临启程的前几天又收了夏琴的信。
夏琴是同她来报喜的,只因着怀了身子,刚怀上还坐不稳胎,来不了荆州瞧她。
瞧了信,苏苑音同春棋都高兴,正好行囊也收拾得差不多,两人离了天门先去了扬州,打算瞧过夏琴再回。
...
洛蔓笙看着最后一批粮草进了城,她清点过后才叫人般于粮仓之中。
她如今守着这个储存中转,接收以及为前方运送补给的粮城。
一一查验过,她才收回手,对身后的下属指了指面前的粮草:“昨日才往三条路都押送了一批,今日到的可先再放一些时日。”
“是。”下属应道。
随着最后一车粮草缓缓从城门中驶入,城门还未关严实,一只带火的箭矢已经先直直射中了最后一车粮草,火势顷刻间蔓延至整车。
突如其来的变化叫众人都应接不暇,洛蔓笙最先作出反应,当即几个快步上前,一边扶住未关严实的城门往前推,一边朝着正出于慌乱之中的众人高喝:“敌袭,速速上城门戒备,门下守卫留下灭火。”
城门被重重阖上,她又才转奔向城楼查看当前情形,是齐军,如今已临城下的,共有上千余人不止。
因着起到的用途特殊,他们如今所在的这座粮城其实就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小镇子,藏匿于山间之中,为掩人耳目,只调出了百名精锐来此,昨日还有三十余名出城押送粮草,如今得用之人实在不多。
如今形式,就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军中定是出了内鬼,才会让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躲过了巡逻的哨兵,位置就这般轻而易举地暴露在敌人前。
她军中都是信得过的精锐,亦是她自己起手培养起来的,所以那个内鬼绝不是出自她军中。
“洛姑娘,现在该如何是好?”下属看着已经兵临城下的敌军,急出了一头冷汗,
洛蔓笙敛着眸子,面上不见多少惧意,随即只听下属又开口:“求救吧洛姑娘,离此处最近的是赵乾将军的队伍,一定能赶得急来施救于我们。”
“张用。”洛蔓笙开口,声音出奇的平静。
“如今粮仓中|共有粮草五千,如若我守不住城,那待城破之时,你便放把火,将整个粮仓都烧了吧。”
“这...”张用迟疑地瞧向洛蔓笙,没了平日里的打趣调侃,难得的严肃。
他沉默半晌,随即也坚定地点点头,却只见他们设下以备不时之需的烽火台上已经点亮了狼烟。
洛蔓笙也已经瞧见,握了握拳,随即朝着烽火台去。
“动作再快些,将另外一个也点上,哎哟。”一个副将打扮的男子话还未说完,顿时只觉得一股力朝着自己铺面而来,他双肩连带着胳膊随即被缠住,被鞭子打过的地方多时火烧似的疼,鞭子松开,他已经在地上滚了两个圈。
“程副将,是谁给你的胆子越过我去点那狼烟的?”洛蔓笙冷声置问,当即又命人将燃起的狼烟扑灭。
“蔓笙姑娘,明明可以求生为何非要拉着我们一心求死,我们如今百人不到,如何守得了这座粮城?现下赵乾将军的兵马离我们不过两百里,若是此刻求援,赶来施救绰绰有余。”
洛蔓笙听罢也怒,当即破口大骂:“程皓,我先前也不过就是看在你追随老王爷多年的份上,真以为我给你脸了不成?但凡动动脑子都能想得明白,粮城的位置这般隐蔽,齐军还能不声不响出现在这,而我们却没有收到前方放哨将士的任何提醒,若是没有内应泄露布防图,如何能做到这一切?”
“如今那个内应只怕是另有所图,想以我们之危,分走世子身边的兵力,从而趁虚而入要对世子不利。”
程皓伸手抚于胸口之前,仍旧不肯承认是自己理亏:“这不过就是你的推测罢了,若那个内鬼只是混在我们之中,同世子那边无关,如今粮城之中蓄了这么多粮草,重要程度自不必多说,如何能说舍就舍?还连带着我们这么多将士一起。”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神色各异,临为难之际迫切想要求生是人之常情,只是她手底下的人不行,尤其是面临如今这种时候。
下一刻,方才还在振振有词的人已经被女子挥剑斩于刀下,手起刀落,半点不拖泥带水。
见状,众人声止,只听见一女声声音格外嘹亮有力。
“便就只是推测,但凡有可能叫世子陷入危险境地的事,皆不能为。我梁军之中便就没有贪生怕死的,若是有,也不必等齐军来,我必定亲手给个痛快。”
...
离得最近的赵乾一路人马最先察觉到粮城方向的异样。
之后来又看着天边突然升起的狼烟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就灭了,正准备率军去驰援的赵乾带着些疑惑地看向身旁的薛鸣岐,他心下也拿不定主意。
“鸣岐兄可知如今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可会是误点了,或是这之间生了什么误会,而如今危机已经解除了?”
薛鸣岐淡淡收回视线,他一直知晓她是极想在军中证明自己不输男子,她也确实在不断做到,如今等于将位置暴露的事,她在军中历练时日不算短,如何会犯误点这种低级错误。
可若真是遇敌袭来求援,烽火台共有两座,为何只独独点了一座,却没有点上另外一座的时间。
他沉默半晌,营外从粮城来的人正巧抵达,赵乾忙掀帘出帐,问他们出发之前粮城的情况。
见粮城的人也说一切如常,赵乾心中的忧虑总算是少些,只当作虚惊一场,只薛鸣岐因为太了解她的为人,还是觉得有些说不通的地方。
到底是要亲自确认一遍才能放心,他最后思虑几番才终是同赵乾开了口,提自己要同梁城的守卫赶过去一趟,让赵乾还是按照此前商榷好的计划,明日继续赶路同繁钦那边先汇合。
赵乾听罢自是应承,既是有异样,那么为免除后患确实需要将事情给弄清楚才能叫人安心,只是瞧着他加上粮城的人,统共也才二十不到,想拨一部分人马给他,薛鸣岐也并未勉强,只是赵乾手里的人马还有其余的事,须得待命听候萧阙差遣,于是只在其中调了一队两百人的兵马往粮城去。
另一边粮城中,洛蔓笙并不知道方才的程皓擅自行事已经将一队人马给招来,只知如今齐军见他们在方才的警示之下,仍旧并没有打算求援的想法,当即决定步步紧逼,已经开始攻城。
洛蔓笙敛着眸子往城下看,齐军仍旧似饿狼,前赴后继往上涌来,相比起齐军,他们的负隅顽抗颇显得有些不自量力。
夜至,城中的打杀声越来越弱,众人皆已疲惫,却谁也不敢懈怠,只外头撞击城门的声音格外震耳,一下两下,似那已经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跳。
“报,箭矢数量已经不足。”
“报,西城门已经快受不住了。”
“报,南墙失守,张用副将军牺牲了。”
...
一个个不好的消息传来,这场殊死一搏的局从开始起就是要以输为结尾的,只是以百人挡千人,还能抵抗这般久,便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能昂头向前,去见洛家族人。
“辛苦了。”她轻声道。
她拿着手中的断鞭,一步步走下城池,背影决绝不带一丝眷恋。
“报,东城门已经失守了!”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她迈出去的步子一顿,却并未停,只是之后走到粮仓的步子,腿像是被灌了铅,一步比一步沉重。
今日谁也来不及给粮仓点灯,她打开火折子,轻吹一口气,顿时亮起豆大点的光。
她凭借着微弱的亮光,也没去找那香烛究竟摆在了哪,只拿着手里的火折子顺着粮草一路点燃,火光大盛的时候,整间屋子都刺眼得如艳阳白昼。
待完成这件事,她心中终是沉静下来,看着眼前的一切,思绪却陷在了黄州的那日,就是因为将希望全都寄托在别人身上,又因为自身能力太过弱小,才会死在绝望中,可是她如今已经那么努力在改变自己,却好像其实也并没什么用。
算了,如今想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面前的烟熏得她气闷,她使劲深吸一口气,心里却纳闷自己已经在这里候了这么久,方才既然已经城破,为何直至现在都没有人到这儿来,那些齐军的速度也实在太慢了些。
正揶揄着,外头就传来一阵听起来有些慌乱的脚步声,她狐疑,又垂眸紧了紧手里的那根断鞭,再度抬眼的时候,那人已经到了门口。
在四周极盛的火光之中,她透过满屋时浓时淡的烟尘,只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脑海中便就能不自觉地想起他那副清隽的样子,手中一直不敢放开的鞭子吧嗒一声落地,她分不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恨是气。
她怒起越过火,朝着门外的人走去,因着离得近了些随即也看清了来人的面,不是想象的那幅云淡风轻,脸上不知是怎么弄的,添了几道血污,那身上最好看的书卷气都弱了几分,反倒增了几分狼狈。
“薛鸣岐,你来这里做什么?”才逐渐平静如死水的心顿时间就如同被狂风席卷过,她一把将人的衣襟抓过,不满的问道。
那人却只是轻轻覆上她不由自主发颤的手,相比起她在燃起的粮仓中被烘得滚烫,他手上的温度实在低了太多,只是在现下又正好解了她心里头的一点燥意。
“蔓蔓,还好这次我赶上了。”他在她缓慢停下发颤的手背上轻抚了抚,也没过什么脑子就说出了自己一路上赶来时的后怕。
洛蔓笙一顿,当即就听懂了他在说什么,她忽地就鼻酸得厉害,好像一直咬牙坚持了这么久,自以为百毒不侵,却不想就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都能叫她溃不成军。
“你明知这是个圈套,又来做什么。”她低道,只是说话间已经止不住地哽咽,将自己弄成这幅样子,猜他定是自己来的,即便是带了援军,人数也必定不会多,况且就是刻意要他们将援军引来,路上必定还会设伏,能冲进来只怕已经尽了所有的力。
现在不但出不去,他甚至也要将自己搭进去。
自己都能看出来的圈套,他如何看不出来,绝顶的聪明,竟也会做下这种蠢事。
那人不过轻叹一声,瞧着她仍旧固执,其实就是只全凭一口气硬撑的纸老虎,轻轻一戳,就自己漏气了。
他顺着她揪住自己衣襟的方向倾身,两人的距离瞬时间近在咫尺,他垂眼瞧着她片刻,才慢慢起身,伸手拍了拍她的发顶,笑道:“自是来陪蔓蔓的。”
来陪她一道去死吗?
她红着眼瞧他,之前避之不及,如今又上赶着来,性子比之从前不知还要恶劣几倍。
瞧她自责,薛鸣岐反倒又开口安慰:“你可别哭啊,左右我也没多少寿岁...”
他话未说完,她已经踮脚上来咬住他唇瓣,又凶又狠似发泄。
他无奈叹了叹,眸底的神色仍旧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也朝着人倾身,少有的放肆,扣住了她的腰。
她发泄他便安抚,再不管那周围的烈火,外面的厮杀,烧断的房梁落下,他们唇抵舌缠。
...
辰时,苏蕴之才从萧阙帐中出,天阴一整日,膝同难忍已经多时,所以出了帐子就径直往城中的医馆去找何满,却在进城门的路上遇到了尤飞白。
两人平日里交集不多,若是遇上,打个招呼便就算过了。
尤飞白瞧见他,稍一顿,不知他今日为何深夜进城,疑心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个城是两天前才被打下来的,他费尽千辛万苦才在其中安插了自己的内应,因着心慌,故作镇定地越发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主动同人打声招呼。
此人平日里话极少,如今也算是稀奇了,只是苏蕴之一开始并未方才心上,只笑问:“尤副将这般晚了还进城中去可是有什么要事?”
“睡不着,打些酒喝。”说罢,他提起手中的葫芦在苏蕴之跟前晃了晃,作势来证明自己方才说过的话。
苏蕴之听罢,只点点头表示理解,说话声音一如往常:“不知是什么好酒,竟让尤副将这般爱不释手,如今还专程来打一趟。”
“不过是寻常松花酒,不值一提。”尤飞白说罢,朝人拱手,抬脚告辞。
苏蕴之却敛了神色,松花酒若说寻常,其实也无可厚非,因为本也是梁州人常饮的酒,只是怪就怪在荆州山低雨水多,松树应极难成活,更遑论是那松花,便就是运输送来,一路上也并不好保存,况且扬荆两州更喜好饮花酿,压根就喝不惯酒劲极大的松花酒,又怎会费尽波折酿松花酒来卖。
“先不去医馆了,我有急事寻世子,快些带我过去。”他总觉得说不上来的奇怪,忙对身后那个士兵道。
士兵虽不知这忽然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见苏蕴之面色凝重,随即亦是不敢耽搁,忙推着那个轮椅调转方向,只还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女声。
“二位留步。”
苏蕴之回头瞧见了那个女子,是天门城时尤飞白的那个红颜知己,萧阙的规矩,出征之后并不叫家眷随行,可她如今竟然出现在这儿。
“尤副将此人不简单,你速去找世子传话,不必管我。”苏蕴之道。
“是。”将士已经由不得多耽搁,忙抬脚往前走,只是又因为撞见前的人不得不顿住。
见对面突然闯入的人,羡竹朝着人嗔笑着怨道:“尤大哥这也来得太慢了些,差点就露馅了呢。”
作者有话说:
祝宝子们女神节快乐哟~
因为最后一章还有一部分没写完就只好分两章发了!另一章可能要晚点发,我去熬糖啦~
么么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