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冬月的南边总是比兖州和广汉都要暖和些,便就是连腊梅,连个花苞都还不见踪影。
佘涂在宴席上睡了会儿又起来,也不知道前头发生了些什么,听说是有贵客来了,方才还在这儿侃侃而谈的宾客全都一股脑走了出去瞧热闹。
耳边突然就清静,佘涂却反倒不习惯,抬头就瞧见正盯着一处瞧,也不说话的苏苑音,方才在房中哭过,眼睛现下还带着潮气,乌溜溜的,瞧着模样格外讨人乖巧。
她吃笑,伸着手拍了拍苏苑音的头,旋即又起身抱了两壶酒,踉踉跄跄地往外头走。
“佘涂。”苏苑音看见她走,跟在身后唤了一声,却没将人叫住,只好跟着人一起往外头去。
行至半路,佘涂才突然转过身来瞧她,没收住力,险些就又将另一个站不稳的人给撞倒。
苏苑音想去拉她,却只在她手里接过一个酒壶。
佘涂大手一挥,颇为豪爽的将手中的酒壶让给她,随即举起另外一个又接着往外走。
苏苑音顿顿,随即也学着佘涂的模样仰头接了一口酒,因着失了准头,反倒浇湿了大半个领口。
她难受地胡乱扯了扯,只是收效甚微。
“阿音,你知道苏蕴之那个王八蛋在哪里吗?”佘涂吸了吸鼻子,突然只记得起千头万绪中那一条刻意被压得最深的心事。
苏苑音蹙着眉头看她,有些不赞同她说的,但是看她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只敢小声回嘴:“我兄长才不是王八蛋。”
佘涂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只不忿的撇撇嘴,旋即抬言不经意的一瞥,突然大声站起来,指了指不远处的槐树。
“我最喜欢槐花了,他一定是替我去摘槐花去了。”
苏苑音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棵一簇簇叶子都枯黄了的槐树。
两个人各说各话,压根就没说在一件事上。
她一瞬不瞬的打量了片刻,还是没瞧出什么端倪,旋即又不死心,往前走了两步,将手里的酒壶递给了抽抽噎噎还一面屁颠屁颠跟来的佘涂。
“别哭了,我替你上去找找吧。”
苏苑音从没爬过树,竟不知自己还有这种天赋,也仗得是自己身子轻,树又没多高,上树上得格外轻松。
佘涂也不知她怎地,突然就要爬树,只见她人已经上去,一时新奇,先前还给人打着气,后来没了劲儿,干脆在下面坐下等着她下来。
苏苑音瞧得费尽,因站得高,视野也开阔,一时间就有些眼花缭乱。
到了后来,她吹了会儿风,酒意散开了些,意识在清醒跟浑噩之间来回穿梭,倒是忘记了自己究竟上来做什么。
脚下的树枝晃了晃,她扬眉,似是发现了什么乐趣,随即又踩了踩。
底下突然传来一个有些困顿的声音:“阿音,找不到就算了吧,我好困,也好累,不想找他了,也不想成亲了…”
没听见回音,佘涂向上看,只瞧见人斜斜依靠在树干上,眯起眼睛一副闲适模样,只是落进旁人眼里却只觉得吓人得紧,半截身子都露在外面,像是稍不留神就要摔下来。
佘涂吞了吞口水,劝着人下来。
苏苑音打了个呵欠,困意袭来,又觉得这里舒坦得紧,不愿动弹,随即只懒懒摆摆手,叫佘涂先走。
佘涂哪里肯走,鼓了鼓嘴同她僵持在原处。
会稽县令只觉得今日当真是大起大落,心都要跳到嗓子眼的一天。
这萧阙是何许人,如今势头正旺,能叫大齐江山易主的人物。
这般日理万机,却竟能抽空赏脸同他一起去参加喜宴。
他实在琢磨不透这尊大佛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该不会是瞧出了他的才能,想趁机考验他,之后要重用他吧?
这个想法甫一浮现就立即被他打消。
若是想考验自己,怎会自方才到现在都没同他说过什么话,连个什么问题都不曾问过,显然就是爱答不理的样子。
他实在猜不透这个大人的心思,现下只可以肯定的就是,他这个样子当真不像是来找事的。
不然方才进来的时候,众人不知他身份,一个劲的上赶着来同自己套近乎的时候,他也不会那般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他们被赵家人请进来,看着宴席上只剩下三两人,也没叫再重新摆席,只是将众人赶走,缓步走至萧阙跟前,来之前得了他吩咐,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是一对上他那双沉寂的眼,还是会不自觉地就身子矮上半分。
“大人,我们来得不巧,这边拜过堂,早开席了,大人不若随我去酒楼,我做东好生宴请大人一回。”
“不必。”萧阙开口,脚下步子没停,信步上前迈。
县令闹不清如今是个什么意思,不过听说赵家那个小子出息,这些年挣了不少银子,只是成家晚了些,三十还家中无妻妾,这回也是因着家中老人快不行了,这才赶鸭子上架火急火燎操办了的。
莫不是那赵三千得了大造化,这祖宗是专程来找他的?
此时那个赵三千只怕是已经到了洞房里,突然叫出来怕是罪过,正犹豫间,只听见不远处传来女子的说话声。
“阿音,你还不下来吗。”佘涂仰头,坚持了许久,已经有些望眼欲穿。
“好吧好吧。”
苏苑音被说动,终于撑起身子动了动,只是看着佘涂扬起的脸,脑袋突然有些发懵。
她好像不知道要怎么下去...
她试着放下些腿弯,却不知该踩哪里,腿顿时发软得厉害,又忙被她收了回来,这回抱着树的手的不自觉紧了紧。
“佘涂,我下不去...”她苦着个脸道。
佘涂愣神,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随即朝着人张开手:“不然你跳下来,我接住你!”
苏苑音听罢,又垂眸看她,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这般想着,她当即就吞了吞口水,屏了口气,只突然想到了什么,探出去的身子又收了回来,话中已经带了些哭腔:“若是你接不住我怎么办啊?”
佘涂被问住,只是看了看这里也四下无人,实在想不出法子,只有些没底气道:“不然你先试试?”
...
看着萧阙循着声,往那谈话声发出的方向又加快了些步子。
会稽县令紧随其后地跟着,已经隐约可以瞧见不远处树上一个女子的身影。
这瞧着可是好人家的姑娘,爬到树上下不来了。
自是萧阙大人此举他已然是有些瞧不懂了,晾着他府中特意请来的舞姬,现在倒是热心肠。
莫非这大人是专程来这里找姑娘的?
“那边都是赵家人的女眷,我们现在贸然过去冲撞了可就不好了,不如大人在此处等我,我去唤些赵家的下人来。”
虽然成大事者身上有些艳福也无可厚非,只今日到底是赵家的大喜之日,实在是不好因着生什么变故冲了喜气,出于那点子良心,也不忍那个好模样的姑娘被辣手摧花,他还是决定替人挡着些。
只是这大佛哪里肯听他的,不仅不躲不避,还自顾自走了过去。
看见了两个姑娘,地上还东倒西歪放着两个酒壶。
树上的女子已然是瞧见了他们,只也不知何故,本还只是愁眉不展样子,自一瞧见了他们,脸就极快地垮了下去,撇着嘴像是快忍不住要哭。
虽然不得不承认这姑娘我见犹怜的模样当真叫人瞧见了心就蓦地一软,只是他到底是还带着些理智,搞不好这还是新娘子那边的家眷,越发不能唐突了。
“大人,我们扬州虽然于男女一事上确实风流旖旎,但是总是讲个你情我愿...”
他话未说完,只听见那个女子朝着他们这处,带着三分委屈三分惊喜四分情意浓浓,软声唤了句“萧阙”,那声音活就像是只小猫,轻轻在你怀中挠了一下,不痛不痒,这叫人想好好怜惜她。
只是她怎会认识萧阙大人?
未来及的多想,只已经听见身边的人无奈地轻叹一口气,迈步朝着人走去。
他看着苏苑音,朝着人张开手:“下来。”
“好。”苏苑音乖巧应道,甫一瞧见他起,心里就踏实得不得了,随即依言朝着人跃下,稳稳落进了那人怀中,鼻尖萦绕着乌沉香的味道,极好闻。
“萧阙你是来救我的么。”她伸手攀上他的脖颈,带着明媚的笑意,眼睛里亮晶晶。
萧阙看着这个像是从酒缸里捞出来的人,通身的酒气,记吃不记打,忘了自己才养好的伤,又是吃酒又是爬树,闯了祸又才会卖乖,他不寻她,她便就来了扬州也不主动来寻。
“我好想你。”
苏苑音现在这幅样子哪里会瞧他什么脸色,难得的直来直往,反倒叫还冷着脸的人神情差点出现了裂痕,他顿了顿,才又重新将她的腰搂紧,嘴角扬得更深。
“嗯。”他淡淡应了她一声,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傲娇的劲儿却藏不住。
苏苑音笑的一脸娇憨,越见他退让越是变本加厉,撑着他的肩头挺身要去亲他,实在闹腾得不行。
他抬起点头,温软的唇瓣落在他的下颌,女子不死心,继续重复着方才的事。
“别乱动。”他低低斥了她一声,将怀里的人继续往上又带了些,迈起长腿先走了出去。
只走出去几步似是才想起什么来,复而又折返,停在那个正处于石化中的县令跟前,朝着佘涂那边示意:“那个姑娘,还请县令帮着送回去。”
他话音刚落,县令还来不及回答,只见萧阙大人怀中的姑娘又突然不似方才的乖顺模样,在他领口嗅了嗅,随即冲着他恶声恶气:“萧阙,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姑娘家的胭脂味?”
县令怕因他在自己跟前落了面子会被迁怒,赶忙朝着另外一个女子那头跑去,生怕慢了些就要出事。
...
苏苑音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扶着额睁眼的时候只瞧见自己正置身于一个极古朴的房间,装饰摆设都颇为严谨研究,不是赵家那种用白花花金子砌出来的风格。
“唔”,她轻吟一声,发现身上穿着的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一身。
她吓了一跳,挣扎着从床上起身,才瞧见坐在对面榻上的人,神色一凌,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不然怎么会瞧见他。
他听见声响,懒懒掀起眼皮瞧着她的惊慌失措,起了点坏心,耐着性子没出声。
屋中越静苏苑音越觉得尴尬,她同他对视了半晌,却迟迟不见他开口,随即清了清嗓子:“哩...嘶。”
她正欲待说话,舌根却发酸得厉害,话说不清楚,还差点咬到舌头,那种异样的感觉并不算是太陌生。
倒是会趁人之危。
她有些责备地瞪他一眼,似是在控诉着他的恶行。
他倒是无辜的耸耸肩,端起桌前的小火炉上一直温着的醒酒汤,起身朝着她走来,恶人先告状:“是你先闹的我。”
“那我的衣裳呢!”她不服气反驳,想把他扣在自己头上帽子摘掉。
话才一说完,他端着的醒酒汤已经喂到了嘴边,她无奈只得就着他的手先饮下一口。
随后才听他不以为然的坦荡:“你我哪里没见过,你衣裳上全是酒味,是你自己受不了,要我帮...”
“闭嘴。”苏苑音听得面红耳赤,当即朝着人扑过去,要去将他那得理不饶人的嘴捂上。
只是嘴没捂上,反倒同人撞了个满怀。
他一手端稳因接住人而被撞得摇晃的汤碗,一手将人不盈一握的腰身揽向自己。
能感受到他突然地收敛,她也跟着默了默,由着人抱着不动弹,随即只见人轻轻埋下头,说话的声音离的耳畔好近,她能真切听到了里头盛满的情愫。
“我也想你。”他低声道,不克制的任由情绪外放。
苏苑音的心软一边,只是偏偏脑袋不解问:“为什么是也?”
这一问倒是换得他语塞,他闷声笑笑,良久才直起身,恶劣的拍拍她的头:“日后少饮酒。”
...
本还有些忐忑,在知晓薛家曾经做过永曦帝的帮凶之后,她一度都有些抬不起头来见他,不知再见面的时候该同他说些什么,甚至怕两人之间掺杂着太多,会回不到从前。
只是他却突然出现,给人一个措手不及,反而来不及做什么建设,只跟着心走,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才发现其实之前根本就都是自扰。
他待她从未变过,若不然,早在知晓一切真相的时候就该狠心切断一切了。
梁军人马在豫章,萧阙是只身来的会稽,次日又先回了豫章。
夏琴这头事了,需得留在赵家些时日,苏苑音这回心中倒是没什么坎了,难得见上一面,想离开会稽之后先去一趟豫章,等他们拔营的时候再回去。
只临出现的前一天,竟出乎意料的遇上了轻尘。
轻尘衣着打扮都不似在上京时的那般奢华,但是也瞧不出一路上吃了什么苦的样子,身侧立着个白净的少年,瞧着她时眉眼很是柔和。
想来是被身侧的人照顾得极好,轻尘此刻少了些盛气凌人的气势,瞧着很是白净可爱。
她自是也听说了永曦帝要她去和亲的消息,只是上京如今风声鹤唳,实在守得太严密,薛家的手实在伸不到上京去。
实在同她通不了气,现在倒是好,竟在这里碰头。
两人寻了个安静些的茶楼说话,苏苑音想起方才轻尘身边的繁钦,心里有些疑问还不知该如何开口。
之前听关于轻尘的消息,比如同身边的内侍有私情。
倒是像已经猜出了她的心思,轻尘没什么顾忌地笑笑,大大方方承认:“不知你可还记得先前同你说起过的,我为何会那般怵萧阙。”
苏苑音点点头,若是她没记错,好像是轻尘跟凌瑶之前险些害死了个小太监,后来被萧阙救了一回,两个人怕被先帝怪罪,将罪责全都推到了萧阙头上,害得萧阙被罚了一回。
她讶异:“当年的那个小太监是繁钦?”
随即只见轻尘抿嘴笑笑,苏苑音才一切都明了。
“苏大人的事,我很抱歉,宫中的信一直传不出来,你兄长的情况只怕也不是很好,我当时到了时候他已经快撑不住了,他大抵是怕累及我,我后来没看好人,他身上伤还未好就不辞而别了。”轻尘眸光黯淡,有些无能为力道。
苏苑音心头一窒,本还以为或许会有什么转机,得来的却是一个不乐观的消息。
“兄长友人遍地,许是投奔他处了。”
她牵强笑笑,也算是在宽慰自己,随即又伸手覆上轻尘的手背,开口道:“我已经承你很多情了,还没来得及同你道谢,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若是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一定要直言。”
轻尘突然红了耳尖:“我同繁钦都商量好了,我们准备一直南下,到南洋去,那个民风开放,众生平等,没人认识我们,也不会用异样的目光瞧繁钦。”
她纵是自私,不愿做旁人交易棋子,当年的事铁证越来越多,她也不愿见他们一错再错下去,若是能从漩涡中抽身就是最好。
“原来你还不知晓,看来我那个表兄是在替你还人情呢。”轻尘笑道。
“我同繁钦这一路来,走的都是他的地方,所以才会这般顺利躲开追兵,一路南下,今日来寻你,亦是他留下的线索。”
苏苑音听罢,只吃笑的啐了她一口:“傻丫头,那他之前在诏狱你几次帮他,又是还谁的人情?再是如何,你们身上都有相同的血,就不能是发自内心,非要讲个因由。”
轻尘听罢也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些如释重负:“他若是不连带我一起怪罪,就最好。”
后来苏苑音还是不放心送了人一程,走前,繁钦又敛眸,仔细给她系好缂丝斗篷,又牵过她的手放在袖口里替其暖手...林林总总,都是无微不至的照顾。
临分头前,轻尘倒是舍不得又来抱她。
苏苑音压下心中的伤感,笑着拍怕她,说着由衷的祝福:“希望你一切都好,若是不开心,就来兖州寻我。”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写两个人的时候就忍不住慢倍速,希望大家别齁着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