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银烛光摇,碧梧影落。
露台之上一个红衣女子坐得随意,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将手撑在身后仰头望月。
一个男子隔着小几坐在她对面,相比起她的随意,男子正襟危坐,行止都从容有礼。
“你来做什么?”洛蔓笙开口,却没瞧人,只因方才似是瞧见了一颗流星,随即又睁大了些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处,等着方才的画面再出现一次。
男子看了看那张小几上的放着的酒,顾左右而言它。
“听说你受伤了。”
方才的仿佛真的是错觉,她等了半天没等到,于是收回手垂下头,活动活动僵直的脖子。
“嗯,快死了。”她点头,不以为意的说着实话。
片刻后,她才又抬头,看着对面淡笑的他,不管到哪里都坐的端正,没挡住身后那两株半死不活的秋海棠。
她不忍直视的收回看向秋海棠的视线,又转眸看他,眼中有一点狡黠:“萧阙又救了我一次,你说这是什么缘分?”
他敛着眸子没答话,将手中的折扇收拢,抵住她拿去酒壶的手,是阻止的动作。
“你把酒当药喝?”
“薛鸣岐,这个闲事你也管?”洛蔓笙有些恼,绕过他的折扇又去拿酒壶。
薛鸣岐不以为意的侧侧头,却也当真住了手没再拦着她。
洛蔓笙心满意足的端起酒杯小嘬一口,才又问:“你来接苏苑音?”
也不等他答,这个节骨眼突然出现,想也知不是闲来无事来的,她又摇头叹气:“啧,这姑娘当真是心狠。”
七夕佳节,生辰良宵,想萧阙借故早早回去,等着他的就是一盆劈头盖脸的冷水。
“祖父想念阿音了,她早该回去认祖归宗的,在这个地方绊了这么久,此前还差点折在了七盘岭,哪哪都算不上是心狠。”薛鸣岐正色道。
洛蔓笙闻言撇撇嘴:“得得,论吵架我吵不过你。”
“晚点再去吧,差不了这么一时三刻的。”
最起码不要是现在,最起码待他生辰过完也好。
“喝点?”她晃晃手里的酒壶,妩媚的眸子像是不怀好意的眯起。
薛鸣岐抬起清隽的眼瞧她,没回她的话,当作是首肯。
“你要一道去兖州瞧瞧么。”他问。
洛蔓笙给人斟酒的手顿住,满得溢出了些许,她在回神收手,有些不解问他:“我去做什么?婚约不作数的事,你还没同薛爷爷讲?”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听你说不作数就不作数。”
闻言,她耸肩:“当真是稀奇。”
“你会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套?那当年你对我避之如蛇蝎又算是什么?你是不是还没睡醒,不若你现在出门随便打听打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喜欢萧阙。”
“那你喜欢他么?”他问。
被问得这般直接,她眸中错愕稍逝,当即扬头:“我的命都是他的。”
...
春棋终于将手中被自己颠来倒去的荷包交了出去。
言二伸手接过,耳尖可疑的变红。
春棋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带着些婴儿肥的脸红的像是颗熟透的桃子。
“这荷包是我亲手绣的,你可要收好了。”生怕他不珍视,她又不放心的嘱托。
“嗯。”言二闻言只觉得面上更烫,头一次收女孩子这种东西,手中轻轻的荷包顿时就有千斤重。
春棋低头咬咬唇:“你该知晓这女子送男子荷包,意味着什么吧?”
快要走了,下次见也不知是何时,她没什么顾忌,所以想坦然面对内心,倒不如先将话说开,省的少些猜忌。
“春棋,小姐呢,怎么就只有你在这?”
还没等到言二回话,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女声。
春棋转眸,瞧见了阔别已久的夏琴。
她愣愣,不知道小姐同萧世子那边谈得如何,只想萧世子一直在拦小姐的信,这个赵老板的铺子是无意间发现的突破口,怕影响小姐的计划,总归现在不能叫言二知晓她们已经同兖州成功通信的事。
“好巧啊夏琴,你怎么也来了?”她笑着看看言二,又转过头对着夏琴挤眉弄眼。
“说什么呢春棋,此前不就是你给我写的信,让我快些来寻你的么。”夏琴只当她办事从来不靠谱,早将正事抛之脑后,不留情面的拆穿。
堵不上夏琴的嘴,那就赶紧想辙将这件事圆过。
春棋赶忙看向言二,却只见他一直看着自己,目光说不出的专注,她被瞧得心虚,眼睛不住的向别处瞟。
“我知道意味着什么。”他淬不及防开口,说得却郑重。
“哈?”春棋反应不及,愣了半晌有余,随即才意识过来。
她的情绪太明显,心里想着什么的明晃晃写在脸上,言二失笑:“你不必怕,该知道的,主子早就知道了。”
…
春棋同夏琴回到王府,只瞧见苏苑音一个人坐在门前的银杏树下愣怔,月色下衣袂飘飘,通身纤尘不染的清冷,带着飘渺虚妄,像是个幻影,有种风一吹人就要被吹散的架势。
薛鸣岐很晚才到,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些酒气,神色只剩一半清明,苏苑音有些意外他也来了,自上次一别,真有种恍如隔世。
屋内没点烛,到处都显得寂寥得紧要,空寂的像是没人,却又能听见偶尔传出几声轻咳。
言二知他定未就寝,捧起手里的东西摸着黑进去。
“人走了么。”
言二点点头,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他面前:“刚走,这是苏姑娘留下的。”
“嗯。”他极淡的应了一声。
叫人有一种漠不关心的错觉,只下一刻又被他亲手打破,他身上从来都有种矛盾感。
空寂的房间中响起了“咔嚓”一声,一点光亮在他手中燃起。
他将案台前的那一柄烛火点亮,面前的东西慢慢从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
他失神伸手揣摩片刻,那块同心佩,就像是在直截了当昭示着他,那束曾经在永寂的暗夜中给他带来一瞬亮得耀眼的光的人,已经走了。
一盘白乎乎的如意糕似是也凉了许久,表面上泛起一层油亮的光。
未了,他轻嗤出声:“你看她,想两清,又存了那私心。”
言二不懂他的意有所指,不过或许他只是自言自语,也没想叫自己明了。
他垂眸不经意瞧见言二腰件悬挂着的荷包,是同他一身低调打扮截然不同的显眼,两只蜜蜂滑稽可笑,言二却佩戴得光明正大,甚至有一丝不起眼的得意,叫他有些说不出的妒忌。
他收起眸子:“你亲自护送一趟,送完来锦西汇合。”
齐军被赵乾牵制在广汉,颓势愈显,于是上京增派了援兵从南至已经过了中都,锦西是必经之地,言二一听便就知晓了他的用意。
拦截敌方援兵汇合的事本该交由陆起去办,只陆起至今昏迷不醒,从七盘岭到焚城山,遇上之事都无有不凶险的,主子一路受伤,这身子如何吃得消。
他跪地:“锦西一事主子可交由我去,兖州到锦西快马加鞭不过一日,属下来回尚有余力,定不会辜负主子期望。”
“言二,这场战事拖得太久了,该亲自做了结了。”
言二一闻言怔,难怪主子这么急切的要劝降七盘岭。
七盘岭东接壤雍州,南临锦西,只怕这回去锦西,不单只是拦截敌军,而是要从锦西为起点,过七盘岭沿着雍州一路向东出征上京了...
苏苑音一行同何满汇合,连夜出了巴郡,在歇脚的客栈瞧见了言二。
言二大摇大摆的出现,没刻意避着人,苏苑音她们歇脚,言二就也跟着停下进来。
春棋伸长脖子张望,没瞧见想象中的同伙,头就被人轻轻叩了一下,言二收回手。
“主子不是反悔想拦,只是叫我一路护送苏姑娘到兖州。”
苏苑音愣愣,没义正言辞赶人走,也没不识好歹拒绝接受好意,昨日分别时她同萧阙闹得并不算僵,他分明早知道她的计划,却还是默不作声放任她自以为耍了些小聪明,最后的选择权还是被他交回了自己手里。
她叫人一道坐下用饭,言二却还站在原处未动,似是还有话要讲。
她抬头瞧他,没催促。
“其实去焚城山那天主子要我来给姑娘传话,我正巧遇上了仪章姑娘,就请她代传了,只是不知仪章姑娘竟然存了旁的心思,叫苏姑娘同主子之间生了旁的嫌隙,其实主子当真是有想试着改变自己同苏姑娘之间的相处方式的,只是还没来得及。”
见苏苑音沉默,他懊恼挠头,只当自己嘴拙,没将话说明白,故而未了又补充:“我知苏姑娘心意已决,也不是想来替主子说话,只是这个误会因我而起,我若是不说,心里实在难安。”
“我知道了,谢谢你言二。”她笑答,只笑意有些淡。
言二收回眸子在一旁坐下,心里其实有些愧疚,因为刻意存了些私心,不忍见主子又回到原来的样子吗,只瞧着眼下这个样子,似是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临出发前下了场暴雨,是在梁州这许久都从未见过的架势,山上的洪流带着巨石卷土而来,似是要将所过之处都吞噬殆尽,回程的路自是也被绊住。
薛鸣岐似是从来都这幅淡然样子,转头同掌柜的要了几间上房,又朝着苏苑音打趣:“你我似是都格外同雨有缘。”
苏苑音一愣,其实有些心急,这一路上波折万分,叫兖州的长辈等这么久本就不该,只怕这回越发不讨人喜欢,他们怕是还未瞧见自己就要早早失望了。
“听说外公他伤了脚,没事吧?”她试探问道。
薛鸣岐清隽的眸子里满是笑意,从方才开始早看穿了她的不安。
“那不过是最近朝廷一直对兖州施压的托词,祖父身子骨硬朗着呢,不要担心,他们其实都很挂念你。”
知他本就心存安抚,她看破,刻意压下心中的不安,朝着人感激一笑。
尽管还素未蒙面,但她其实也挂念他们。
没说多久的话,苏苑音从薛鸣岐的房里退了出来,看着何满在读医书,她止了止步子没上前去打扰,打算返身回自己的房间时正瞧见言二抱着剑对着如洪般的雨帘叹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是出了什么事么?
她蹙眉抬脚向人走去,想问个清楚,却又无端的想起方才同薛鸣岐说过的话,他们都在等她,雨一停就走,断不能在横生枝节,萧阙身边能人无数,巴郡又严密得水泄不通,总不会出什么岔子。
思及此,她垂下眸子,将迈出的脚又收了回去。
夜至,雨势渐小,屋外有人叩门,苏苑音顿了顿,将手里的那颗夜明珠收好,懊恼自己今日总是失神得厉害。
“苏姑娘,是我。”
手还没碰上门锁之前,屋外的声音先响起。
“言二。”夏琴同她对视一眼,去开门,人站在门外没进来,只看着是一副收拾完毕要启程的样子。
苏苑音狐疑的走到门前,就见他道:“苏姑娘恕罪,我不能一路护苏姑娘送到兖州了,回程路上还望苏姑娘小心,尽量不要独自行动。”
“可是出了什么事?”她眉心紧蹙问道。
闻言,言二也不刻意瞒着。
“主子去了锦西,那头今日暴雨山崩得厉害,我实在放心不下,得去看看究竟。”
她顿顿,只觉得自己似是有些听不明白,什么暴雨山崩?
只想起方才远远瞧见山上急速滚下的巨石,就够叫人心惊胆战,若是暴雨还带着碎石泥水,恰好遇上岂还能轻易脱身。
“苏姑娘保重。”言二没说太多,便就是他也不敢想这后果如何,只期盼主子吉人自有天相。
“保重。”苏苑音木讷着点头回答,至于说的什么已经全然不过脑子。
作者有话说:
哦嗯掉谢谢大家追文,挨个亲亲~
有点卡文写不完啦(?⌒`?)明天双更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