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苏苑音这边同何满说完话,拿了药方出来的时候,天都还没完全黑透。
春棋见人这么快就出来,大抵是没有被扎针,她赶忙迎了过去:“小姐,何大夫如何说,可同我们一道回兖州去?”
苏苑音笑笑,伸手戳了戳她的眉心:“问过了,他说送佛送到西,还是要同我们一道走,届时到了兖州在说旁的事。”
春棋点点头,一副早就料到的模样,高兴地拍拍手,何太医此人稳重踏实,先前来的一路上,没少受他照顾,若是此番还能一道,她当然是开心还来不及。
苏苑音摇摇头,将手中的刚给开出的药方递到了春棋手里,带着人去了铺子抓药。
在外头晃荡了一圈才回的王府,只才刚一踏进大门,府中的下人像是已经候了她许久,见她来,于是赶忙来传话:“世子在斜阳阁内等着苏姑娘过去一叙。”
苏苑音有些意外今日萧阙竟会回来,且还回来的这般早,她不疑有它,只以为他找自己必定是有什么事,刚准备走,却见身后的春棋被拦了下来。
来传话的人似是察觉出了她的不解,只好又出声解释:“世子只吩咐叫苏姑娘一个人去。”
苏苑音点点头,只当萧阙是有什么事要同她讲,如此春棋不跟便就便也罢,随即只叫春棋先回去。
斜阳阁在萧阙的院子旁,两层的小阁楼,那日来是天色太晚,她没好生瞧清楚,只此前听起府里的下人提过,那里是个赏月府中赏月的好去处。
引路的人仍旧是将她带至门前就躬身退下,态度极恭敬。她垂眸,似是才发现,他此人原是喜静的。
她推门,屋内烛光幽亮,可堪堪视物,只她环顾一圈,一张书案,几个书架,布置得简洁,却有颇为有些讲究,譬如那墙壁上挂的几幅价值不菲的真迹,一书架的孤本,置笔处的几支各异的宣城紫毫,此前苏齐岳差人寻了好久,才堪堪得了一支,便就笑得合不拢嘴几日...
只是在阁内寻遍,没瞧见萧阙,她仰头瞧了瞧,绕过层叠的书架,沿着雕花木阶拾级而上,她刚一站定,再转头时就瞧见了他,此时正坐在窗边的小方桌前,桌上摆着一壶酒,两个酒盏,窗户大开,恰好能瞧见天边的一轮明月。
阁楼内烛光微弱,月光斜洒进来,没一点落在他身上,整个人都隐匿在黑暗中,四周都越发安静的时候就会显得更加寂寥。
她借着微弱的光走近至他对面坐下,更加明显得察觉出他的异常。
“你怎么了?”她问。
对面的人闻言,轻抬眼,自顾自给自己斟酒,没管她。
苏苑音见过微醺的他,却并未见过他饮酒,此刻看着他好看的手随意将酒盏拿起,再仰头饮尽,喉结滚动,在昏暗的光线下,莫名的带着些蛊惑。
手中的酒盏被放回了桌上,发出短促声响。
“准备何时启程?”
他状似无意的问起,话音却冷得厉害,不见半分关切。
察觉到他的不善,她蹙了蹙眉,忽视方才分明软了一瞬的心,没说本来的打算,只开口道:“快走了。”
片刻后,只听见萧阙一阵轻笑。
此前一直有一个人用着假身份在梁州同朝廷开战后,往梁州送了很多物资,也是因着有这些助力,几次叫他们从困境中脱险。
其实他心中是有底的,他知道她同善草堂是什么关系,知道她同那个赵三千有些什么往来,直到今日老吴同他提起自己的推断,他还是会微讶,她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真的成长得很快,快到悄无声息就做下了这般大的手笔。
如此倾力相助,同表明立场无异,本该当是这样的。
可是都叫他听见了什么?
想彻底同他撇清关系,打上了老死不相往来的主意,甚至还真想要将他推给旁人。
只她怎就没想过来问问自己,究竟什么于他而言才是最好,什么才是他想要的。
“还会回来么?”他指尖轻叩着桌面,眸微垂,没去瞧她。
他问的是回来,而不是来。
苏苑音被问住,不知他是不是有意,只这问题,不算好答。
思索半天,最终她还是不愿瞒着,如实开口:“不来了。”
萧阙置于桌上的手微顿,她没瞒着他,居然都不准备瞒他,是无惧无畏无顾忌,还是压根就不在意。
他似笑非笑:“凭什么这梁州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苏苑音?”
是他有些熟悉又陌生的威胁,她眉心轻蹙:“你想做什么?”
见她对自己终是有了一丝忌惮,他轻笑,眼底却满是寒意,这不是他想要的,可是比起什么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之类,他宁可她将所有的激烈情绪都给他,爱也好,恨也罢,只必须都全给他。
阁楼的视线实在太昏暗,带着些压抑的气氛,窗外透进来的清冷月光悄然往前移了移,落在了两人对坐的桌上,将本就没什么温度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我想做什么?”他嗤笑着呢喃重复着她方才的话,片刻后才又接着开口。
“我当然是在想将你关在哪里好,江阳城的府宅你去过,你觉得那里好不好?若不然就在巴郡,就在这王府里。”
“你疯了萧阙。”她手置于桌檐,微微撑起身来轻呵,面上带了些愠色。
因着拉进了些距离的缘故,却能叫她清晰瞧见他眼底的情绪,半真半假,叫人琢磨不透。
见她动怒,萧阙眉间都染上了些悦色,她对自己绝对做不到对旁人那般淡漠疏离,她绝对忘不掉他。
他又抬手斟酒,还是只给自己,斟得满满当当。
“萧旼拿了什么来胁迫你,让你来同我说那些。”他嗤笑,想不到最后还是等不到她来解释,是自己又将伤口给揭开。
见她不答,他也好耐性:“苏家人的性命,还是善草堂,佘涂、何满?”
她阖眸,舒了口气:“是我自己找的他。”
听到了个意料之外的答案,萧阙错愕,他想起那日她来诏狱时的故作镇定,将决绝的话说的磕磕绊绊,话没说完却先红了眼,强忍着情绪将手心都扣破,最后的落荒而逃...怎会是她主动去找萧旼的?
“我从陆起那里知晓了你们的计划,我觉得太过冒险了,所以我同二皇子做了交易,以同他结亲,让薛家做他的助力为条件,让他放你出诏狱。”
似是怕他不信,她又继续详尽补充。
萧阙被气笑,面上终是能辨出些喜怒:“你这般轻易将自己当作筹码许出去,那是不是那日我不硬闯出去,按照你的计划走,之后你就当真会嫁给他?萧旼是什么人,唯利是图,背信弃义之辈,你竟然宁可信他却半分不肯信我。”
她当然才没想叫萧旼得逞,只留的后手还没来得及用上,萧阙先自己一路杀了出去,在江阳城时听说他养伤月余才能下地,到底是伤得有多重才会到那种境地。
见她本一直在竭力维持的平静轻飘飘就被他三言两语打破,她气他做事从不会留任何余地,性子恶劣得没边,非就要将人逼到退无可退,看着人为难挣扎,心血费尽。
“那你呢?你明明早查清了我的身世,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同我说出真相,可是你一次都没有!我分明那么想知道亲生父母的下落,你却只在一旁冷眼瞧着我,你又在盘算些什么?”她开口问他,因着动了气,说话没留丁点情面,将人往最坏的地方去揣测。
她太懂如何激怒他,如何刺痛他,而他亦是如此。
这是一场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对弈,没有赢家。
她知两人之间绷着的那根弦已经快到了断裂的边缘,他们之间各自都有耿耿于怀的心结,若是将此事提到明面上,或许两人之间会连现状都维持不了。
所以她小心翼翼,想当个缩头乌龟,逃回兖州去,可他却不管不顾,将两人鲜血淋漓的伤口都撕开。
萧阙这回就连面上的笑意都敛尽,他看着眼跟前这个女子,想若是现在将她掐死,那种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的窒息感是不是也会跟着消失?
“我盘算着这仇恨太重我替背着便就罢了,我盘算着苏家跟定国公府会叫你陷入两难的处境,我盘算着没了我你在上京定是连个阿猫阿狗都能爬到你头上去,所以将那封家书送回薛家,替你找个新的依仗,此外我还能盘算什么?”
这就是她这数日以来话都到了嘴边,却又一直不敢问出来的答案么。
好像没有那么沉重不敢面对的真相,只却也叫她开心不起来。
“你说我不信任你,你又何尝信任过我?你怎就觉得那仇恨你扛得我扛不得,萧阙我要的从来都不是被你一直护在身后,诸事不知,我也能出一份力,也能站出来,同你一道面对艰难险阻,可是你就连这个资格都要替我抹除。”
她只是清傲谁也不愿说,可她其实也羡慕洛蔓笙,能坦荡站在他身侧,知晓彼此的所有秘密,一起共事,并肩同行,受众人的祝福和称赞。
只她,偏就要被定义成那柔弱无能,只能等待垂怜的菟丝花,但凡行事都下意识将她自动排除在外,让她陷入被动之局,这一趟来梁州之前,她甚至就连他那些小习惯都不知道。
她垂眸轻笑,伸手拿过他手边的酒壶,倒进自己的杯盏中,满满当当一杯,同他一般一饮而尽,她还是饮不惯烈酒,辣得从喉头灼到胃里。
“你看我们本来就不合适,我们之间连信任都没有,你心中介怀,我亦是愧疚,你身上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你也没想同我坦诚,横在你我之间的东西也有很多,眼前变成这种样子,如何回得去,倒不如两厢安好,各过各的..唔。”
她话未说话,就被他陡然靠近,他低头吻她,将剩下为脱口的话都全部吞进腹中。
大抵是男子身上的温度总是要比女子身上的温度要高些,她现下像是整个人都被他笼罩,周身一暖,可他的吻却凶,没有柔情蜜意,只像是惩罚,誓要将她逼得丢盔弃甲节节败退才罢休。
他现在是在做什么?现下他们分明就连吵架都不算,她在竭力划清两人的关系,多费力才迈出一步,他却不管不顾,要将她拽回来。
她试图反抗,伸手推他,只人稳得像是一块磐石,纹丝不动。
小方桌被她不小心踢翻,还剩半壶的酒同两个酒盏一起摔得四分五裂。
他不理会她的拳打脚踢,大手扶住她被迫微仰起的头,仍旧在汹涌地索取,唇舌强势的进犯,霸道得连她的呼吸都要抢走。
她发狠的咬他,血腥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他没停,只是抬眼瞧她,眸色深不见底。
两人做着缱绻悱恻的事,却还非要争个输赢,但其实他们哪里又是什么非要置对方于死地的仇敌。
泪也被吻进嘴里,有些湿咸,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泪。
萧阙怔了怔,抽身离开些,大抵是方才被她咬出的血染上了唇角,正泛着妖异的红。
“苏苑音。”他低头抵着她的额,微喘着。
“你听好,疤痕烙下去不掉,那便就不去了,若是有阻碍拦在眼跟前,我砍开了便是,这些都不不值当你离开。”
苏苑音呼吸终于顺畅,她吸了几口气,都带着他的味道,此时她也并没有比之他好到哪里去,舌根发麻得说不出话,唇瓣被碾得生疼。
她抬起泪眼瞧他,神色复杂。
才知同何谓说的话都已经悉数叫他听去,所以才发了通这般大的脾气。
她看了看他眉骨处的疤,顿了顿才开口:“你这又是何苦。”
他就当真半点不怨她么?
萧阙瞧着她被打湿的眼睫正乖顺的贴着眼睑,唇瓣也肿得厉害,分明都已经被他欺负得不轻,整个人全身上下哪哪都是软的,偏那脾气又臭又硬,便就连一句奉承的假话,她都不肯说。
“你还是要走?”他同她对视,沉声问。
见她不答,他嗤笑,用指尖挑起她的下颌,戏谑道:“倘若你心里没我,那方才你回应我,又算作是什么呢?”
听他说得轻佻,苏苑音偏开头,让他的手落了空。
“你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先冷静冷静,我也不是眼下就要走,这件事过几日再说。”
他轻笑,看着她固执的偏过头,只露出一截细长白腻的颈,随即手覆上她的肩,想将她身子扳正,不想忽略她眼底流露出来的任何情绪。
苏苑音一颤,以为因为自己的闭口不谈,所以他又要故技重施来吻她,来证明他方才说过的话,唇瓣上还烧痛得厉害,嘴里那将两个人的血掺杂的血腥味还在。
思及此,她赶忙甩掉他的手挣扎着往后挪,直到后腰抵上了方才被她推拒他时踢翻的小方桌。
她被迫停在了此前方桌的位置,月光全洒落在她身上,当真像是朵白的发光又不染尘埃的雪顶花,圣洁无暇,就连仰头看着他时,那脸上的局促都赏心悦目。
苏苑音不知他心中所想,只看着他面无表情的逼近,一副不喜不怒的眸,他从未用过这种眼神。
若说先前她笃定他不会伤她的话,那么现下,因为看不透,所以有些没底。
看着他朝着自己倾身下来,她吞了吞口水,磕磕绊绊唤他:“萧...萧阙,你要干嘛。”
她话音落,身上被动承了些重量,他带着淡淡的乌沉香覆了上来。
额上被落下了温热一吻,很轻柔,随后始作俑者又转移到耳畔,只不同于方才的轻吻,他咬了一口,不轻不重,只带来阵阵的痒意,片刻后才又松口,似是故意地没去另一边。
“现在我就让你了解我。”他贴着她耳畔,又带着她的手抚上心口,声音沉沉。
“什么各过各的,两厢安好,我都不要。只要我不松口,那就不管是爱是恨,你都要同我一起,不死不休。”
他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也不再费解为何她那么甜的嘴里,说出的话却都带刺,他放过她已然通红的耳,流连在她的天生上扬的眉眼、泛红的鼻尖,最后在她已经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唇瓣上轻啄。
看她僵着身子没动,或许是又在打着什么鬼主意想来激怒他,又或者压根还没反应过来,只都管她。
她只要乖乖待着自己身边,旁的都无所谓。
“给我,好不好?”他神色晦暗不明,哑声问。
心抓不住,那就先让她的人属于自己。
苏苑音对上他的眸,瞳色漆黑得像墨,眼底的执拗大过欲望,她见过类似的眼神,在天一观后山时,他手里握着染血长剑,神色轻狂,像是运筹帷幄的幕后之人,满是志在必得的野心。
她黑了脸,摆摆脑袋将自己的神思拉回,有些懊恼自己方才竟然会在他的轻吻里失神,虽然不得不承认方才的他确实足够撩人,撩到让她的心软了半分。
“不好。”她将人推开些,只双腿被他的劲瘦的长腿压住,她挣不过他。
他方才虽是在问她,可是又哪里有问人的样子,手上已经有些不安分,也不理她的挣扎,三两下就除去了她的外衫。
自厌的情绪越来越深,他说服自己只是留住她,方法极端但是有用就好。
可是真的有用么?
手上被她留下的眼泪灼得生疼,看着她泪眼婆娑,却满脸失望的瞧着自己。
他顿顿,重重叹出一口气,将她松开,又一点点将她的衣衫合上。
“莫哭了。”他道,是服软的语气。
苏苑音方才是真的被他失控的样子给吓到,感觉他仿若变了个人,陌生得叫她认不出来。
看着又恢复如常的人,她还是有些后怕,却也敢撒气了。
“我再不想喜欢你了。”她朝他怨怼。
他给她抹泪的手微顿,但没停,良久才答一个“嗯”字,鼻音微重。
“你是混账。”她接着道,似是要把今日的憋屈都发泄回去。
“嗯”,他继续应道。
“我要回兖州。”
“...”
作者有话说:
啊食用愉快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