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次日启程,上马车的时候,苏苑音同温仪景打了个照面,她也在这次的同行之列。
温仪景生得有三分芸贵妃的影子,是个美人,却远不及芸贵妃那般容貌惊艳。
她的马车停在苏苑音的马车之前,苏苑音出来的时候她还没上马车,似是本就刻意在此处等她。
见到人,虽平日里她在梁州没少听过关于苏苑音此人的传言,可是仍旧是百闻不如一见,举手投足之间极好看得宜。
其实想想也是,萧阙是什么人,能叫他心甘情愿把吃亏的,又怎么会是一般人物。
苏苑音辨不清她现下瞧着自己眼神中复杂的都有些什么,只是来者不善的敌意显露个分明。
昨天误打误撞听了一嘴,知道人家是个什么想法,她没那笑脸相迎的习惯,视角交错一瞬又瞟过,她没同人打招呼的意思,路过人径直走向自己的马车。
“苏姑娘。”
苏苑音顿了顿,听见是她在叫自己。
“我是温仪章,芸贵妃的侄女,听说你这次来是来替姨母送遗物的?”
苏苑音点点头,等着她的下文。
“于这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跟苏姑娘道谢,有劳苏姑娘特地往梁州跑一趟,如今我们恰好遇上,苏姑娘可直接将姨母留下的东西交于温家了。”
苏苑音回视她,漫不经心地笑笑,温仪章不闪不避地瞧着她,谁也没想退让。
她不知道温仪章为何会如此忌惮她,细想来,她似是并没有什么能威胁到温仪章的东西。
“抱歉温姑娘,我答应了芸贵妃要将她送到最后一程,不到巴郡,不到王爷的墓前,那就都不算完。”她说罢,也不想细究温仪章此举背后的动机,自顾自继续往前走。
只才刚一踩上梯子,前面响起一阵马儿的嘶鸣,一个红衣烈烈的女子伴着朝阳来,杨柳细腰上挂一根红织软鞭,叫人想起那满是韧劲的蒲柳,瞧这柔弱却又生命力极其顽强。
她勒马停在萧阙身前,带着几分英姿,笑得很明媚,像一团自带亮光的鲜活火焰,走到哪里都能自然而然成为引人瞩目的存在。
也正是如此,所以她才能在梁州被百姓交口称赞,争相效仿。
苏苑音收回视线,恰好看见了温仪章向那边投去的眸光,这是无意间又窥见了什么秘密。
洛蔓苼特意出城来接萧阙回程现下又成了整个玄甲卫的一段佳话,先前还站萧阙跟苏苑音的人纷纷又转向,又开始觉得其实苏姑娘配上何大夫,也不失为一对良配。
众人对关于几人的事议论纷纷,只这些,正主其实没几个知晓的。
江阳城到巴郡的距离近,左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苏苑音带着芸贵妃留下的遗物一路从上京到了巴郡,过程虽然有些曲折,但也算是送到了最后一程。
贵妃嘱托的这件事,她便就也算是完成了。
“言二,你家主子今日可还回来?”她细细摩挲着手上的木匣,想起方才萧阙过王府而不入,只留了言二来安顿她们几人。
如今到了巴郡,关于芸贵妃的后事,她需要同萧阙商榷一二,且夏琴如今已经到兖州数日,所有人都在等着她,也该是同人辞行的时候。
“主子的行踪我也拿不准,或许当是会回来,对了,主子的生辰快到了,也算是王府这么些时日以来头一桩值得庆贺的事,苏姑娘不若就在梁州多停留些时日,留下一道热闹热闹。”
言二想起春棋同他说的话,大抵都是即将要动身的意思,主子同苏姑娘之间又一直不温不火,此一去只怕当真就再难有见面的机会,他看得实在着急,有心想要在这暗中推波助澜一把,将人多留些时日。
夜至,许是言二替她传了话,萧阙从军营回来,派了人来通传。
王府新丧,白帆挂了一路,满院白色灯笼,将气氛都显得低沉压抑了几分。
引路的人将苏苑音带到了萧阙院落门口就躬身退开,只叫她自个儿进去。
苏苑音看了退开的人一眼,抬脚进了萧阙的院子。
萧阙的院子里灯笼没点上几盏,到处都昏暗得瞧不真切,连风都没有半点都声响,四周静谧得厉害。
她摸着黑走上池子上的木桥,就看见了萧阙。
此时的他正站在一盏灯笼之下,没有骨头似的抱胸懒懒倚着身侧的石柱,大抵是刚沐浴完,发丝束得随意,发尾还带着些没干透的潮气。
萧阙的院子太简单,甚至是寡淡,很难叫人瞧出他平日里的半点兴趣或者是偏好。
“你找我?”他看着慢慢走来的人,问出声。
苏苑音回神,将眸光又重新移回他身上,点点头。
她拿出一直被小心护在手里的木匣递给他:“这是芸贵妃生前命人交予我的,要我将它带到梁州来。”
萧阙伸手接过,将东西攥在手里没出声。
“她选择用最决绝的方式离开,没给自己留任何退路,永曦帝给她做了个衣冠冢,想必她定是不愿去的,来梁州是她的心愿,她将此物交予我,想必也是已经替自己选好了最后的归宿。”
她一直在瞧他,看着他眼底的黯淡,最后还是默默住了口。
这件事情里,其实他才是最无辜之人,一时之间失去两个至亲,没人顾及他。
思及此,她鬼使神差地朝着人伸出手去,想安抚,想宽慰。
许是她此举突然,萧阙出于本能反应已经将她的手腕紧紧握住,力道初时重,后来才变轻了些许,恰好将她神志唤回。
她抽了抽手,没抽动,抬眼想谴责,却对上了他有些幽深的眸光。
未待她开口说些什么,院中又响起一阵步子,苏苑音有些不自在地抽回手,随即只听见一道女声响起。
“阿阙,我说你能不能多点几盏灯?这乌漆嘛黑的每次来寻你都显得像是来做贼一样。”
一道鲜红衣裙的人影出现,似是才看见院中还有旁人,声音戛然止住。
洛蔓笙打量人片刻,眼前的女子太好认,只消一眼就将人给认出。
萧阙抬眼朝着洛蔓笙那头看去,头微偏:“有事?”
洛蔓笙听罢轻哼嗔笑:“无事就不能来寻你?我此前也没少来吧。”
萧阙蹙了蹙眉,有些听不出她现下唱的是哪出。
“好了好了,说正事,赵乾传了消息来,你确定我要在此处讲?”说罢,她视线有似有似无地瞟了眼苏苑音。
苏苑音会意,想许是有什么紧要的军情,自己现下的立场也的确不适合在此处。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那便就先不打搅了。”
说罢她向外走,原路返回在即将走出院落的时候她又不禁回头,瞧见人一前一后地往屋子里走,衣袂翩翩,只留下一个令人遐想的背影。
脑海中突然就无端地想起,她这一路上听得最多的话,萧世子同蔓笙姑娘,天造地设的璧人一对。
“以后这种惹人非议的玩笑,你最好莫要在开了。”他坐回桌前,放下手中的木匣,沉声道。
洛蔓笙不忿笑笑:“现下梁州人人都这般说,你要是不爱听,与其不让我说,不若想想如何将旁人的嘴都给堵上。但凡她对你还有半点念想,方才听到我那番说辞时都不会那般平静。你平日里事事运筹帷幄,怎到了自己的事上就糊涂得这么厉害?”
萧阙蹙眉,却没多少反驳的底气。
他想自己此生,幼时是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后来突逢巨变,却也能被自己全身竖起的尖刺保护的很好,没人能伤得了他,只怎就偏生在她身上摔得起不来?
打不得骂不得,便就是连说句狠话,也都恨的不够彻底。
也因着她总是若有似无的对着自己时不时地展现出一点眷恋,就叫他晕头转向地失了神志。
这种总是被牵着鼻子走的滋味,他当真觉得不太爽快。
洛蔓笙走后,他才慢生打开方才苏苑音交给他的木匣。
里面是一封她的绝笔信,一截断发,还有一瓣早已干枯的梨花。
他愣愣,将花瓣拿在手中沉思良久。
...
六月二十,诸事皆宜。
萧阙办了葬礼,为贵妃立了墓碑,将贵妃的遗物同瑞阳王合葬于一处。
那天来的人算不上很多,左不过萧阙几个亲信,温仪章,还有她。
她默立许久,心里一桩大事落下,却半分都不觉得松快。
她从不怀疑贵妃在萧阙心中是独占有一席之地的,尽管他面上不显,嘴上也从不曾提及。可譬如他在危难关头还是选择先将人全须全尾地送走,宁可自己留下被永曦帝迁怒;又或是现在,好生料理着贵妃的后事,让贵妃得以安息。
她想着想着,眼角的泪就蒙了眼,她眨眨眼,抬手不着痕迹地拭了拭泪,余光瞥见萧阙似是往她这处瞧了瞧,她将头撇开,只又听见一旁传来一阵低声啜泣声,哭得有几分实打实伤心的意味,只好在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
萧阙视线移开,她松口气,侧眸瞧见是温仪章,饶是她瞧见了都有些于心不忍,只都已经伤心成这般,也不见萧阙来劝慰一二。
只也不知为何,当她这般想时,心中又莫名的有些她不愿承认的窃喜。
贵妃这桩事了,苏苑音带着春棋在巴郡好生逛了整整两日,将小吃从城东吃到了城西。
因着没什么顾忌的胡吃海喝,不忌口的代价就是她同春棋都有些上火,嘴边还起了火疖子,有些苦不堪言。
傍晚的时候她去了趟梁州军营寻何满。
何满经过上次在玄甲卫中显露的身手,回去之后又被老吴大肆吹嘘了一番,老吴资历最深,若是他夸过的,那必定就当真是尤为出色的佼佼者。
由此他便就也被视为了座上宾,好生被请到了军营去切磋医术,如实旁人分身乏术之时,他也会上手帮着诊治一二。
苏苑音等了片刻才见何满姗姗来迟。
想着与其在宫中因不被重视而备受排挤,现下何满才算是终于有了大展拳脚的机会,悬壶济世本想必但是何满这样的医者一生都想要追求的事,她挺为他开心。
她笑着打趣:“何大夫最近可真是个大忙人,等着见人一面都得排个队。”
何满见她这般说,看着人唇角微微上扬,是怕旁人瞧不出她刻意似的,是这些日子以来少见的灵动张扬。
他有些忍俊不禁:“苏姑娘当真是我遇上的最不叫人省心的病人。”
被他这般说久了,她已然习惯,只是朝着人招招手:“你来替我瞧瞧,替我开个见效快些方子,若是能施针,最好也一并替我扎上一扎。”
何满失笑,替她诊了脉,才又回营帐里拿纸笔出来些方子。
“不日我就要回兖州去了,我瞧你在此处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就极好,这次去便就也不叫你同行了,只这梁州我许是不会再来了,倘若你他日待得不快,还是可以来兖州寻我。”她看着垂眸写字的人,说道。
何满手一顿,不解抬眼瞧她:“为何?”
苏苑音叹口气,想若是一直就这样,所有的事情都一直停留在该停的地方,兴许于谁都是最好,他不该被过去的耻辱束缚,他该配得上更好的,而她也不想再去刨根究底他对自己的隐瞒究竟为何。
她释然笑笑:“其实也没什么旁的理由,只不过是才想通,有些事本就也不该再纠缠下去,有些事到底回不去,有些盘踞在面前的坎,我也实在迈不过去,有些疤痕,烙下了便就去不掉了。”
何满蹙眉,他是亲眼见过的,她跟萧世子之间的相处。
眼神是骗不了人,是当真有什么难以叫人忽视的症结吗。
可是不知道为何,此一事于他而言,当是幸事,但他现在见此情景,却半分叫他喜不起来。
“可是苏姑娘,你当真能将人放下么。”他问。
苏苑音愣怔,她哪里知道能不能呢。
“总会放下的。”她笑道。
只需要多久?一年五年十年,她不知道。
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却不见半分旖旎,只一片肃杀,凄清。
不远处立着个人,将方才二人的话一句不落的听进耳中,唇瓣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冷。
他应该早知道,她一贯是没有心的。
只想离开他,哪里有那么容易?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我回来啦~世子的反击要来啦你们猜猜最后会是谁先妥协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