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1 / 1)

X报告 安昌河 2016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74章

  我说我见过袁,为了找你,我们去找过他。我跟东鱼说了当时见到袁时,袁的情况。

  我当时糊涂了,真的糊涂了。东鱼闭上眼睛,模样非常痛苦,他说,我为啥要那么说呢?我简直是畜生都不如啊……后来东鱼被判处了死刑。对于这个结果,东鱼没有提出异议,他每天都闭着眼睛,把白天也当作黑夜来过,安静地等待着死期的来临。但是东鱼并没有被枪毙,因为潘市长已经被批斗了,被抓捕了。过后来了一个调查组,问了东鱼的事情,东鱼不愿意放弃一线生的希望,就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跟调查组说了,调查组留了句话,说罪不当死。

  东鱼被关押了三年,最后放了出来,依旧教书。可是没教多久,突然又被揪斗起来,这一次东鱼被丢在监狱里整整十多年时间。

  等到再次出来的时候,东鱼已经不会说话了,他甚至连走路都不是很会了。

  就在东鱼辗转回到爱城后不久,有个女人送来了一罐子酒。东鱼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黄昏。那天东鱼恰好挨了打,他是去一个垃圾堆寻找食物时被人打的。他饿坏了,正在垃圾堆里扒拉着,突然钻出来一群乞丐,那些乞丐让他掏钱出来。东鱼摇头。那些乞丐说,垃圾堆是他们的地盘,他吃了里面的东西,就等于是吃了他们馆子的东西,自然是要给钱的。东鱼哪里有钱,有钱谁还到垃圾堆找东西吃。东鱼被那些乞丐打得很惨,他几乎是爬回到老屋的。刚回到门口,就见一个女人走了过来,问他是不是东鱼。东鱼点点头。那个女人给了他一个罐子。

  东鱼喝着酒,想着是谁送酒给他。那酒一下肚,身上的疼痛就消失了。是啥酒,会有这样的神奇?东鱼揭开盖子,从里面捞出一条蛇来,那蛇长相很奇怪,跟男人的鸡巴一样。东鱼开始想起了一个人,蛇女。

  我问东鱼,你为啥不回秦村去找她呢?

  东鱼痛苦地摆摆脑袋。

  我说后来她疯了。我见过她。在我幼小的记忆里,听说她有一个娃娃,那个娃娃被蛇咬死了,然后她就疯了。

  我非常歉疚地告诉东鱼,我还打过她。

  ――我并不晓得她叫蛇女,只晓得她是一个疯子,是一个很危险的疯子。除了那些胆子大的娃娃,没有谁靠近她,也不准她接近我们。我曾经看见我娘大老远就冲她吆喝,不准她向我们走过来,但是那天疯子像是没有听见,她沿着那条小路,摇摇晃晃地向我们的屋子过来了。当时我娘正在给我的弟弟喂奶,她慌忙站起来,冲着疯子训斥。疯子赤裸身子,头发沾着谷草,像是一个蓬大的草团,我们几乎看不见她那肮脏的面孔。她的乳房就像两只空瘪的口袋一样,在胸前晃荡,她的身上全是泥污和伤痕,以及斑斑的乌黑的血迹。疯子抬头看了我娘一眼,迟疑了一下,嘴里开始发出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像是在呼唤某个人的名字,又像是在呻吟,她埋着脑袋,不顾我娘的训斥,径直过来了。我看见我娘很恐惧,她一手抱着我的弟弟,一手抓起身边的木棍,在手里挥舞着,冲着疯子大喊大叫,企图将她威胁开。显然疯子一点也不害怕,她向我们伸着手,像是要从我们身上得到啥。我娘畏惧了,丢了木棍,将我弟弟搂在怀里,牵着我要躲进屋里。

  我也不晓得从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勇气,拣起娘丢在地上的木棍,冲向疯子,劈头就是几棍子。疯子反抗了,她夺过了棍子――我没想到棍子会被她那么轻易就夺走了,我被吓傻了。这时候我父亲出来了,他扑过来,一脚将疯子踹倒在地,然后抓起我就走。疯子躺在地上好半天才起来,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那天晚上,我弟弟就发烧了。我娘哭泣说,疯子要带他走了。后来我父亲和我娘带着我弟弟去了土镇,但是土镇的医生对于我弟弟的病情束手无策,他们抱着我弟弟往爱城赶,据说半道上我弟弟就咽了气。

  我娘一直把我弟弟的死亡归罪到疯子身上。我说,我娘不止一次地向我哭诉说,疯子一直在想我弟弟,有一次她看见我娘奶我弟弟,就凑过来看,我娘没在意,心想看看就看看呗,没想到疯子竟然扑过来要抢我弟弟――她以为那是她的娃娃。也就那次疯子见了我的弟弟过后,就经常跑到我家门口。我娘一直担心疯子会带走我弟弟,没想到真的被她带走了。这个邪恶的女人啊――我娘总是这么诅咒她。

  晓得是她害死了我的弟弟,我对这个疯女人充满了仇恨。我用糖果请了几个年龄和胆子都比我大的娃娃,请他们帮我报仇。我们埋伏在一个高高的土坎后面,怀里揣满了石头,等待疯子从我们下面经过。

  疯子远远地过来了,她行走很缓慢,脚下一瘸一拐的,走得很吃力。走近了我才看见,她的腿上再流血,可能是被哪家的狗咬了。一边走,她的嘴里还一边嘀咕啥,像是在骂着谁。她刚走到土坎下,一个大娃娃喊了声打,只见那些石头飞蝗一样劈头盖脸击打了过去……疯子抱着脑袋,嘴里哎哟哎哟叫唤着,像跳舞一样在地上跳着,跳了两下,突然跳不动了,身子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我们一哄而散。

  过了两天,我们听说疯子死了。死在一个水塘里,有人说她是口渴喝水,掉下去淹死的。疯子被打捞起来那天我去看了,她的脸出奇的干净,青白色,一尘不染的样子,只是有些肿胀,像一个被吹起来的猪尿泡。疯子被埋在棺山上,据说后来发洪水的时候,连坟墓带尸体,都被冲得不见了。

  听了我的讲述,东鱼显得极其难受,他的额头开始冒出黄豆大的汗珠,身子哆嗦不停。他又要了半碗酒,咕咚咕咚喝了。缓了口气,说,这酒是治疗伤痛的良药,每当身上疼痛难忍的时候,喝点就好了。但是只治得了皮肉的疼痛,却治疗不了心灵的伤痛。

  东鱼说,每当心里疼痛难受的时候,他就在皮肉上给自己制造疼痛,用火烧自己,用刀子割自己,用针刺自己……只有皮肉剧痛了,才能转移和缓解心灵上的痛。等到皮肉疼痛得撑不住了,就喝上一点这酒,用这酒治疗。等到伤口好了,心灵的创伤开始流血疼痛了,就又在皮肉上制造创口……现在不用了。东鱼猛地直起身子,一挥手,那个酒罐子哗地一声跌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红色的酒,流淌在屋子里,像血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