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1 / 1)

北洋夜行记 金醉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墙飞奔过去,眨眼间翻过墙头。我紧追过去,翻上墙头,喊了一声乔四,指望他截住那东西。

  刚跳下墙头,胡同对面闪出两个人,两道手电光打在那东西身上,我拧开手电,对照过去,那东西被堵在了中间。一瞬间,几道光交汇,照亮一个佝偻的身躯。我和对面的人都愣住了。那东西瘦骨嶙峋,皮肤灰暗,身上遍布粗糙的黑毛,关节肌腱异常健壮。两手生着尖锐的指甲,向内弯曲,右手攥着一把古怪的铁器,似刀非刀、似锤非锤,一看就是件杀人利器。它转过头来,一双赤红的眼睛盯住我,像狼,但却有股高于野兽的灵气。

  几乎同时,我和对面都开了枪,射向那怪物。我心里暗骂,交叉射击简直是找死。那东西低吼一声,向对面冲过去。对面两人失声惨叫,躲向一边。那东西消失在夜色里。

  这两人并非大小巡警,我举起枪,问对面:“什么人!”

  那两人也不吭声,踉踉跄跄逃走了。乔四从墙上跳下来,一脸苍白,哆嗦着说:“我看见头上瘤子了,是王兆许?可这明明是妖怪啊!”

  我也看到了额头那瘤子,确定就是王兆许。这时,汪亮和大小巡警也赶到,汪亮还在抱怨:“不是说吹哨吗?怎么开枪了!”

  “害怕啊!我听见动静,一开手电,差点儿尿裤子,就扣了扳机。”

  我心有余悸,说:“疏忽了,应该让你直接开枪的。”

  汪亮问:“咋样,打死没?是个什么东西?”

  我想了想,说:“要说是妖怪,也对。”

  汪亮找来几个街坊打听,王兆许今年30岁,家里就一个人,以前卖锣,后来铺子倒了,想拉车又交不起租钱,就四处打杂。去年村里办丧事,王兆许去帮忙,忽然在灵堂上发起癫,像跳大神一样手舞足蹈,栽倒地上吐白沫。大夫说,是羊角风。

  “得了癫痫就变妖怪吃人?金木,你确定那东西是王兆许?”汪亮依然不信。

  “应该没错儿,额头上的瘤子不会那么巧合。”

  “得癫痫的人那么多,也没见人去吃人脑子。”

  “南方有种巫医偏方,用幼儿脑髓,掺上蚯蚓蚂蚁,可以治癫痫。”

  “我×,你哪儿知道的?就算真有这方子,一个卖锣的还懂医术?”

  “配方谁都能做,但不一定都懂医术。《本草纲目》中,蚯蚓、蚂蚁都可以入药,吃人脑髓的事儿也有人干[民国笔记《洞灵小志》(郭则沄著)中,记载过太平军士兵吃人脑的事情,切下人头,撬开天灵盖,火烤人头,攫食脑浆。]。”

  王兆许得了癫痫,弄到偏方,杀人食脑,但杀戮和吃人让他失了人性,野兽的生活方式使他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出现了返祖现象。事情或许就是这样,总之,我不信有妖怪的说法。

  当天夜里,下起大雪,积雪堆了半尺厚。北风很烈,门窗哐当哐当地响个不停。我在二楼的房间里,半睡半醒,觉得越来越冷,起来点了灯,往火盆里加炭,用铜筷子拨火。我拿出《夫子周行记》,打算不睡了。书的材质看不出年代,买书的时候,老板指天发誓保证是唐代的,但也很可能是伪书。故事倒挺有意思,讲的是孔子周游列国,困于匡城,夜里妖怪出现,门徒子由与妖怪搏斗。书中有张插图,背景是一处野外,黑夜无星无月。孔子坐在牛车上,脸上露出又惊又怒的神情。众弟子环绕,有的瞪大眼睛,有的以手掩面,有的转身而走。子由弓步挺胸,双手执戈,和一个怪物对峙。这个怪物似人非人,又黑又瘦,手脚都有利爪,眼睛用朱砂涂成了红色。插图后一页有几句不伦不类的歌谣:

  “舍尔灵龟,观我朵颐,伙颐,伙颐,天生吃人也无由,夜不收来圣人收。”

  我笑出声来,这写书人也太能胡扯了,把孔子写成西方的驱魔人了。忽然,我却想起王兆许,不禁毛骨悚然,心里又有些不安了。接着往下读,写道:

  “子由挺戈击之,中夜妖,妖仆,垂死而鸣,声传数里,几裂人胆魄。”

  这时,一声尖利的号叫从楼下传出来,吓得我从床上跳了起来。这声音就像书中所写,裂人胆魄。我抓起手枪,冲到楼下。叫声是从李润龙书房传出来的。房门紧闭,我推了一把,从里面反锁了。我用枪栓使劲磕门锁,撞了进去。李润龙坐在椅子里,头向后仰着,两眼圆瞪,头盖骨大开,露出可怕的空洞,红白汁液淌了一地。

  书房的窗户大开着,我向外看,雪地上一串凌乱的脚印,确实是人的脚印,但跨越的幅度,不是人能做到的。

  这时汪亮赶到,杵在门口,一脸惨白:“×!我就说有妖怪……”

  北风不知何时停了,雪片安静地飘落,很快掩盖了院里的脚印。

  李润龙的桌上摊开着一本日记,汪亮出去叫人,我坐下细读了李润龙的日记。

  吃人的那东西,的确是王兆许,但最早吃人的,是李润龙。

  李润龙记录了吃脑髓的偏方:取出小孩的脑髓,先吃掉,再将小孩的尸体放置铁板上,用火烤干,刮去皮肉,再将骨头烤得枯焦,研磨成粉末,放进老鸭的肚子里,煮熟吃掉……

  “……育婴堂多无名儿童,可验此方,于10月25日依方法试验……”

  王兆许是李润龙的内线。按日记中的记录,为验证药方,李润龙加大对育婴堂的资助,并选定王兆许做帮凶,替他拐出育婴堂的小孩。 至于王兆许为何吃人,想必是得知了李润龙的方法,如法炮制,想治好自己的癫痫病。

  即使抓到他,可能也没法确切地知道真相了。

  大雪下了4天,搜索队在河沟子里找到了那晚放枪的两人,竟是两个巡警。两人交代,7号晚上,李润龙找到他们,给了丰厚的赏金,叫他们换装去王兆许家埋伏,杀掉一只半人半兽的怪物。至于详情,他们也不知究竟。

  看来,7号早晨王兆许现身,李润龙就认出了他,想要灭口,不料弄巧成拙,送了自己的性命。

  左三区派了十几个巡警大规模搜索,却没再发现王兆许的踪迹。从此再无小孩被食脑髓的事发生。

  我想,他已经潜入郊区山林,真成了兽。又或者,吃了李润龙的脑髓,他的病已经痊愈了。

  两天后,我约汪亮到西四吃饭,他叫上了周树人。老周读书多,我便讲了育婴堂的案子,问他王兆许的变化究竟怎么回事。他说,说返祖,不如说人性退化,兽性被唤起:“我读过一本英国的小说,一条狗在恶劣的环境里,能变成一条狼。人不本也是兽吗?”

  周树人说,他在教育部已做到佥事(相当于现在的正处级),却感觉十分无聊,准备加入《新青年》编辑部,他也想写小说。我问他写什么,他说王兆许这种事就很有意思。

  没想到,4个月后,他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