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打听。
我和十三回到天桥,小宝打听到一件事:三天后,“天桥七怪”将联合演出一次,纪念死去的蛤蟆老头。
十三好奇:“这八怪虽然名头在一起,也不十分交往,还相互抢生意,怎么搞这个?”
我说:“觉得奇怪,看看就知道了。”
三天后,我们又去了天桥。七怪的这场演出让天桥像过年一样热闹。我们特意看了至真和尚的表演——硬气功。和尚脱下袈裟,一身腱子肉,甩甩胳膊,胸脯的肌肉一跳一跳的,闪着油亮的古铜色。他从布袋里拎出两个小孩脑袋大小的圆铁球,一手一个,走近人群展示,说铁球一个50斤。回到场子中间,憋足气一声大吼,抡起铁球往胸口砸,嘭嘭嘭连续几十下,胸口不红不肿,人一点事儿没有。不等喘歇,他又摆上几摞砖,脑袋磕上去,砖头稀烂。表演完,和尚绕场子收赏钱,一边道谢,一边从布袋里拿出几个黑灰色的药丸,不少人掏钱买。
我问十三:“什么玩意儿?”
“大力丸啊,吃了舒坦,浑身使不完的劲儿!”
“壮阳的?”
“不只壮阳,关键是能戒大烟!老金你可以来点儿啊!”
我说了句“不太信”,继续看那和尚兜售大力丸。买药丸的多是车夫水夫,这些人抽鸦片的确实不少,干的又是体力活,确实需要“大力”。
至真和尚演完,程傻子上了,表演顶宝塔碗,脑袋顶着一摞几十个碗满场飞奔,那摞碗却稳稳当当。
“程傻子是蛤蟆老头的老乡,还有绝活儿,驯狗熊。”十三跟我解释,程傻子是天桥最全能的,什么都耍,有时也卖大力丸。
“那大力丸到底算谁的秘方?”
“至真和尚发明的,但很多摊儿上都有,还有种红色的,更好用!”
我离开场子,去别处转了一圈,发现很多表演硬功夫和卖糖卖药的摊儿上,都卖大力丸,就买了两个揣着。
十三和小宝看完表演,我给他们看大力丸。十三说,他吃过这玩意儿。
“你又不抽鸦片,吃这个干什么?”
“蚂蚁书生送的,好吃!”
我问他怎么回事,十三说,蚂蚁书生表演结束,会拿些大力丸送给观众,也因为这样,他更招人喜欢。
“吃完什么感觉?”
“吃完还想吃……后来就找至真和尚买了……”
这和尚挺会做买卖。我告诉十三,这药丸有问题,不要再吃了。
下午,我回了趟城,去找汪亮。汪亮是我在日本仙台医科学校旁听时认识的,我们一起解剖过尸体,算是有同割之谊。当时一起玩的还有个朋友,叫周树人,他回国后去了教育部。汪亮是个富二代,家里对他宠得很,管得严。回国后,为了逃婚,他跑去做法医,最近被安排在内城左三区。
汪亮借着当法医,跟警署要钱在家搞了个小化验室,我让他验验大力丸。汪亮化验完,来了兴趣,“妈的,这大力丸,里头有鸦片。你说这个和尚有意思,用鸦片劝人戒鸦片,肯定有效果,吃完大力丸再也不用去白面房子了。”
跟汪亮聊完,我回了天桥,打算会会至真和尚。至真和尚常在草市卧牛胡同活动,这里的药王庙边上一座小破房子里,藏着个白面房子。
至真和尚正和几个人躺着抽烟,我找了个地儿躺下,和他们隔了道屏风。刚点上烟,来了个摇话匣子的,要给我放谭鑫培的唱段,我摆摆手,他就去了屏风那边。屏风那边唱起京戏,至真和尚与几人聊天。
“生意越做越好,几位弟兄都有好处。可惜蚂蚁书生死了,他吆喝一次就多几十个买家。”
“怎么就忽然死了呢?”
“也不冤枉,这小子名气大,脾气臭,老头说了几次要弄死他。”
“他俩不是因为书生抽阿芙蓉才闹僵的吗?”
“那算个原因,但主要是他名气太大了,我只是叫他跟师父商量商量出来单干,他却到处说师父压榨他,老头气得不轻。”
“所以,师父杀了徒弟?”
“呸!你个驴踢的,我可没这么讲,我只知道俩人都死了,他们这一门怕是要断!”
我听着他们说话,本来只想抽几口,却越抽越来劲。过了一会儿,话匣子没声了,只听见屏风那边哼哼唧唧。
我睡着了,做了个梦。梦里我八岁,那一年是戊戌年,我跟着父亲在菜市口看砍头,刽子手一口气砍了6个人头,都是做官的。
醒来时,小宝坐在我旁边,我问自己睡了多久,小宝说:“我来了多久,你就睡了多久,本来想叫醒你,但伙计说这样不好,只能在这儿等你睡醒。”
我坐起来清醒一会儿,见隔壁人已经走了。
天快黑时,我又去天桥逛,竟然还有不少表演的,至真和尚在耍大刀,三两下把大刀拧成麻花。
蚂蚁书生的事儿,已经登了报纸,题为《蚂蚁书生死亡真相:天桥师徒斗法两败俱亡》,评论说蛤蟆老头嫉妒徒弟出名,害死徒弟,不料徒弟冤魂作祟,又吓死了师父。这篇评论基本上是没依据的揣测,大概作者认定了世上有鬼。
看来这事儿要弄清楚,只有等我查完写篇文章给《白日新闻》了。
第二天中午,至真和尚表演完,我和小宝悄悄跟上了他。他就住在卧牛胡同,离烟馆很近。我俩盯着他进了家门,正要过去,一个背话匣子的从对面过来,跟着和尚进了门。
小宝说:“这秃驴这么高雅?话匣子随身跟着。”
我俩翻上墙头,趴在隔壁的屋顶上往和尚院里看。屋里传来说话声,好像有七八个人。听了一会儿,没听清说什么,也没听见有话匣子的小曲儿传出来。又等了十分钟,话匣子出来了。
小宝想进院,我拉住:“人太多,下次。”
我俩翻下墙,在胡同口截住了话匣子:“你这儿都有什么好玩的?”
话匣子一愣:“最近流行的唱片都有,客官想听什么?”
“我是至真大师的熟人了,除了听曲儿还有啥?”
“大爷是自己人啊,实不相瞒,我这可是最烈的吗啡,一般人享受不了。”
“那算了,我喜欢劲儿小的,下回。”说完我拉小宝离开。
小宝惊讶了半天:“老金,你丫太懂了!摇话匣子的还搞这个呢?”
“新把式,我昨晚上在天桥看了半天才摸清楚。”
回到客店,十三疯了一样,见着我们就嚷:“蚂蚁书生附身了!”
“什么?慢点说。”
“我刚出去拉了两趟活儿,看见程傻子在表演蚂蚁布阵!我的娘啊,肯定被附身了!”
“和蚂蚁书生一模一样?”
“一样的,那竹筒小鼓都一个模样!就是演砸了,蚂蚁正走着队形,被狗熊上来舔吃了!”十三讲着,又笑起来,“那傻子耍完狗熊表演蚂蚁,狗熊上去就舔!”
我问程傻子住哪儿,十三说:“我认识他,坐过我的车,走,带你们去!”
程傻子一点也不傻,傻人驯不了狗熊。我说自己是报社的,想给他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