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1 / 1)

北洋夜行记 金醉 2000 汉字|73 英文 字 1个月前

先生,洋火[摩擦点火的火柴最早出现在近代欧洲,最早是万能火柴,在任意粗糙表面摩擦都能点火。中国最早传入的火柴也是这种。后来普及的安全火柴,只有火柴头摩擦火柴盒上的磷皮时才会着火。]。”

  金木已经撕了衣服缠在腰间,坐在地上。他对拐子摇摇头,“他还活着。”

  “跟死了差多少?”拐子大吼,带着哭腔。

  “这是杀人。”

  “他不也杀人了?”拐子拖着佘四德,使劲往金木这边挪,“他早晚是死,死了也得烧!”

  金木依然犹豫,他直直地盯着佘四德,不说话。

  “妈的,你也是个虎×哨子啊!”拐子大骂金木,骂完一屁股坐在地上,“那好,你不怕,咱俩就坐着等死。跟他们一起,一点点烂。”

  林子里安静了两分钟。佘四德一动不动地咳嗽,远处松树上的积雪塌下来。

  “我爷爷说,那两分钟,跟过了半辈子一样。”

  金木解开棉大衣扣子,伸进去,掏出火柴,丢给了拐子。

  火苗从佘四德身上蹿起来,蹿上干草堆,又卷上屋顶,转眼吞了整座木屋。佘四德一声都没喊出来,只发出一串含混的嘶叫,就没了声。

  拐子顾不上脚着了火,死命蹬燃烧的佘四德,拽着那根皮带,等它烧断。佘四德身上的衣服很快烧完,散发出皮肉烧焦的臭味。拐子一边号叫,一边弓着身子吐。

  大火烧出了呼啸的风声,风声里裹着松木剧烈燃烧的噼啪声,噼啪声很快被木材断裂的咔嚓声打断。木屋里有梁柱轰然倒塌。

  赵平寇先生讲到这里,我才意识到,金木所说的烈火,指的不是伍连德奉旨焚尸,而是这场用他的火柴点燃的林中烈火。

  缠在佘四德腰间的皮带终于烧断,拐子一头扑进雪窝里打滚,压灭腿上的火。这时,金木不知什么时候拄着猴三儿的枪站了起来,正往木屋里走。

  “你要干啥?回来!”

  金木没吭声。

  拐子看见,木屋门里站着个小女孩,正看着外面发傻。一根烧成红炭的松木横在她跟前。这女孩是佘四德的闺女——佘小叶。

  拐子喊:“你管她干啥?横竖是病死!”一边跑过去拉金木。

  金木已经走进了屋里,拿枪托推开木头,走到了佘小叶跟前。他丢下枪,抱起佘小叶,扒着门框一头栽出来,滚进雪地里。

  佘小叶爬起来,盯着地上烧成焦炭的佘四德看。

  金木拖着身子挪过去,伸手捂住她眼睛,“别怕,那是木头。”

  佘小叶扒开金木的手,看了看他,说:“叔叔,我不怕。”

  夜行

  金木、拐子和佘小叶回到铁道上,已经没有力气轧着手摇车往回走了。

  晚上八点多,傅家甸的骑兵队找到了他们。早上他们走了没多久,这支骑兵队就出发了,但却追错了方向,一直赶到双城堡也不见逃亡者,折回来的路上看见了林子里的大火。

  回到傅家甸,三人在疑似感染病房单独隔离了七天,都没有发病。伍连德和林家瑞反复做了化验,证明佘小叶是一名天然免疫者。

  鼠疫期间,傅家甸共有三个这样的案例,另外两人是在消毒室工作的中医和他的助手[根据资料记载,这两名天然免疫者名叫顾喜诰和贾凤石,分别是43岁和28岁。]。两人在医院里工作了三个月,几乎没按要求戴过口罩,但并没有任何感染。

  1911年3月1日,哈尔滨官方记录了最后一个鼠疫死亡病例。到了3月底,东北各地都没再出现新的死亡报告。

  4月3日,奉天万国鼠疫研究会召开,有11个国家的医生参加。施肇基作为大清国特使出席,伍连德出任会议主席。这是大清历史上第一次召开专业的学术研讨会,也是最后一次。

  5月份,两个美国人来到东北,他们在回忆录中记下了当时的情景,描写十分浪漫——

  “士兵、水手、修补匠、裁缝,有东方人,也有西方人,到处都是大笑和谈天说地的人。在紫色的东方天空下,挂满了闪亮的星星,像撒满了宝石的荧粉。哈尔滨中国大街(今中央大街)上的人群川流不息。很难相信,仅仅几周前,这里还在爆发全世界最恐怖的瘟疫,街上全是尸体和奄奄一息的人,空气弥漫着房屋和尸体烧过的味道,唯一的交通运输是运送死人的马车。”[出自Richardson Little Wright,George Bassett Digby,Through Siberia; An Empire in the Making.]

  万国鼠疫大会结束时,金木已经回北京三个月,腰上的枪伤已经痊愈,除了腰肌劳损的后遗症,身体行动没什么影响。

  大太爷金肃晚年的回忆笔记里提到,他和金木在5月份通过一次信。除了东北鼠疫的事,两人在信中谈到刚刚发生的黄花岗事件。这是金木在民国前留下的最后文字记录。信是用日文写的,这段话翻译成中文如下:

  “……不是你们(革命党)有错,也不是朝廷就对。这是我的迟疑。我不信皇帝有天命,但也不信造反的道理。试问,如果革命成功了,就一定更好吗?或许你们也和他们一样。我只希望你明白,每一次选择,都决定千万人的性命。”

  这就是我太爷爷,一个“迟疑”的倒霉记者。直到变革发生前夜,他仍在迟疑。直到六年后,他打算结束职业记者生涯时,又想起这场遭遇——

  “……彷徨数载,常怀此种心绪:人如树木,枝叶愈向阳舒展,根须愈深入黑暗之地底。或许,宣统三年目睹那场烈火之时,便已心怀此念,唯不自知而已。”

  “……无职无业,无左无右,无所依托,唯入夜潜行。此乃以远生恩师所授笔墨技法,承开蒙师父铁云之夜行人志业。”

  拼出这段故事,算是挖到太爷爷做夜行者的精神源头。我也总算搞清楚了一件怀疑已久的事:夜行者金木的真正师承是刘铁云,而不是黄远生[黄远生(1885-1915),原名黄为基,字远庸,笔名远生。1913年,他在日本结识金木,成为好友。回国后,又与金木同在《申报》工作,在记者工作方面是金木的导师。1915年12月25日,他在旧金山唐人街广州楼内吃早茶,被人从背后近距离连射两枪,当场死亡。此案至今是未解之谜,一种说法是袁世凯派人刺杀;一种说法是他被革命党误认为袁世凯的亲戚而误杀;还有一种说法,认为他因撰写评论批判革命党,直接被革命党刺杀,命令直接来自高层。]。

  1915年,黄远生于美国遇刺身亡。第二年,金木在上海度过一段消沉的生活,他辞掉《申报》工作,回到北京,宣告自己真正踏上夜行之路。

  但正如他所说,黄远生对他的影响是在“技法”层面,而“志业”的继承,是来自他童年的开蒙老师刘铁云。

  从1911年东北之行,到辞掉记者做了独立调查者,再到之后的十多年夜行生涯,他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