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1 / 1)

北洋夜行记 金醉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着一层干草,屋门和窗户都关着。这屋子应该是猎人落脚的地方。

  “佘老四在里头!”猴三儿朝金木和拐子喊,手里的枪还举着。他抬起下巴指了指木屋旁边,声音发抖:“又死一个。”

  屋旁的松树底下挺着具尸体,脖子肿胀,脸皮紫黑,是另一个山东人。木屋里应该有三个人,佘老四和他儿子女儿——三个鼠疫感染者。

  猴三儿发现木屋时,正看见佘四德往树底下拖尸体。他没忍住喊出了声,佘四德瞪了他一眼就跑回屋里。

  “你就开枪了?”

  “我给吓的。佘老四那个样子,跟死人一样,眼里头冒血——没打着,他进屋了。”

  猴三儿话音没落,木屋里传出一声哀号,跟着是一连串骂娘声。过了两分钟,门开了,佘四德半边身子出现在门口,扯着嗓子大骂:“都他妈狗×的——”骂完,声音软下去,喊了句“我的儿”,身子从屋里栽出来。

  他身上披着块沾满血迹的粗麻布,呆呆地坐在门槛上,看着金木三人。那样子,比死人还瘆得慌。他眼睛通红,眼角渗出血丝,鼻子嘴巴周围大大小小都是暗红的血点子。脖子里肿着个红疙瘩,表皮已经烂开。他喘着粗气,一咳嗽整个身子都摇晃,脑门磕在门框上,黑血喷在门框上,顺着松木表面的纹路淌下来。

  金木、拐子和猴三儿不自觉地退后两步,都掏出口罩戴上。鼠疫病发期,传染性最强。佘四德看着他们,咧了咧嘴,不出声地笑。紫红的脸色下,他的牙齿很白,白牙缝隙里渗出血丝,是黑的。

  猴三儿还端着枪,枪口冲着佘四德,没敢开枪,也没敢放下。

  多年后,拐子给儿孙讲到这一段时,会称佘四德为“活死人”。他说,活死人脑子已经烧坏了,坐在门槛上说胡话。在拐子每一次的叙述中,这些胡话都不太一样。

  有时候,活死人指着猴三儿,骂他没出息:“想打死我?还是想抓我回去坐监——有枪怎么不去抓日本侦探?[根据1911年《时报》报道,鼠疫爆发期间,日本曾借机向中国境内增驻军队。同时,派遣侦探至辽阳、锦州、新民、凤凰城等处进行调查,举凡中国军民多寡、扼塞远近、土地肥瘠、物产名色,随时登记,“若遇中国巡警追诘,则借口游历或借口调查鼠疫,以支搪塞云”。这件事,当时在东北民间有各种传说,也有传闻说鼠疫是日本人带来的。]”

  有时候,活死人使劲哭,流出红色的眼泪,反反复复嘟囔:“我的儿,都是隔离害的。”他指着树下的尸体,问金木:“看见没?死人。他连鼠疫长啥样都没见过,怎么就死了?”

  还有的时候,活死人瞪着金木三人:“你们都得死。”他指指自己,“咱们都一样。”

  说完这句话,佘四德喉咙里爆出一声低沉却虚弱无力的怒吼,站起身往前一个踉跄,从麻布底下伸出手来。

  猴三儿惊叫一声,举起枪[当时的清朝军警,已经使用燧发枪。这是一种可以自己打火的枪,有长有短,通过弹簧触动撞击,引起火石摩擦发火,点燃火药。这种枪比原先的火绳枪进步之处在于不怕风雨,另外精准度也提高很多。],压下龙头,就要开火。

  金木往猴三儿身上使劲一靠,抓住枪管推开,子弹打在松树上。金木转身站在猴三儿面前,握住枪管,说:“冷静,他烧糊涂了。”

  猴三儿紧皱着眉,拉着枪往下撤,要甩开金木。他突然大喊一声:“你让开——”紧跟着,拐子也喊了一声。

  没听见拐子喊啥,枪就响了。金木身子一歪,扑在猴三儿身上,重重地倒下去。

  佘四德举着一把打猎用的鸟嘴铳[鸟嘴铳就是鸟铳,火绳枪的俗称。明朝范景文《师律》中称:“后手不用弃把点火,则不摇动,故十发有八九中,即飞鸟之在林,皆可射落,因是得名。”这种枪是明代由欧洲传入中国的,比燧发枪要原始一些,需要装火药,从枪管装子弹,再点火绳开枪,射击流程复杂,一般1分钟能完成1——2次射击。],冲着金木和猴三儿,枪管还冒着烟,散发出一股硝火味儿。这是木屋里的猎人的猎枪,他早就装好了火药藏在背后。

  猴三儿被金木砸倒在地上,愣了几秒,爬起来去捡地上的枪。佘四德已经又装满了一管火药,一枪轰在了他脖子上。

  “猴三儿扑通栽倒,一声气儿没吭就死了。”赵平寇先生说,这是爷爷最后悔的事,“他到死都在骂自己是个没用的瘸子,那一分钟怎么就傻了,连喊都没喊一声,就眼看着佘四德点火绳。”

  “我爷爷他,真是被吓呆了。”

  烈火

  呆了一分钟后,拐子发了疯,他拖着瘸腿跳了出去,一把扑倒了佘四德。

  “我爷爷说,佘四德的棉衣都是滚烫的。他就跟个烧空了心的枯树一样,脆。”

  而我太爷爷金木,在那一刻还是个心怀犹疑的年轻人。铅弹穿透棉衣,轰碎了他口袋里的两卷《老残游记》,击中了他左侧后腰。他躺在地上,捂着伤口,看着拐子和佘四德在木屋前扭打,只觉得一阵阵眩晕。

  拐子扑倒佘四德的瞬间,觉得自己铁定完蛋了,一定会感染鼠疫,这是跟活死人打架。他从佘四德手里夺过鸟嘴铳,握在手里,爬起来要跑,却一下给绊趴下了。佘四德用猎枪上扯掉的宽皮带子绕在他左腿弯子上,系了个死结,另一头捆在自己腰里。佘四德身子挺得像根棍子,又把皮带绕进胳膊,死死绑住自己。拐子本来就瘸,这一缠站都站不起来了。

  佘四德剧烈地咳嗽,伴着呕吐,喷出黑血。拐子的右脚蹬在他脸上,拽那皮带。皮带拽不断,拐子就吼:佘老四×你妈,给我撒手!

  佘四德瞪着眼,没反应,身子越挺越直,眼睛也越来越直。

  拐子想站起来,但腿直不起来,他在自己身上摸东西,什么也没摸到,一把扯下腰里那个铁皮油壶,砸在佘四德脸上。油壶砸开了口,褐色的柴油洒了佘四德一身。他突然停了手,喉咙里笑了一声,小心地捡起铁皮壶,把柴油浇在佘四德身上,一边浇一边说:“烧了你个虎×哨子,信不信——你爹已经让我给烧没了!”

  佘四德身子一缩,脚蹬进雪地里,使劲往后撤,一手在腰里摸索着,要解那皮带,解不开。俩人相互使劲,像拔河一样。佘四德手背上的血点子破开,慢慢沁出血珠。

  拐子把柴油在佘四德身上浇了个遍,剩下的全甩在木屋底下的干草堆里,伸手往棉袄口袋里摸,口袋掏翻过来,没火。

  拐子大骂一声。佘四德看看他,又挺直了身子,咧开嘴巴,不出声地笑。

  这时,拐子看着金木,金木也看着他。拐子向金木伸出手:“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