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在现代, 一般人听说这种事,第一反应是夜游症。
放在旻朝, 人们多是信奉鬼神的, 往往就认为是鬼上了身。
郁容想得有些多。
当日在堰海,他与周昉祯共处了不少时日,尽管不是住在一个院子吧, 但可以确定其从没出现过梦游的情况。
当然,这也不能一定说明什么,毕竟夜游症的病机十分复杂,突然患上这种病也说不准。
郁容暗搓搓地阴谋论了一把。
穿越不到三年,大大小小, 或惊险的,或奇葩的, 种种毁三观的事件遭遇过了不少, 在看到周昉祯信中描述的第一时间,他就忍不住揣测,是不是有人在作祟。
一觉醒来就换了地方,不能完全排除有居心叵测之人暗中下药, 比如大名鼎鼎的蒙汗药……周兄有时候挺大喇喇的,一个没留神着了道, 回头被人从床上搬到别的地方, 不无可能。
这个猜想,唯一说不通的,即是下药的人这样做到底图什么?
谋财?害命?
下了药后直接动手就是, 何必多此一举,有必要每每将人搬移到另一个地方?
也或者,是有什么更大的图谋?
脑洞大开,各种不着边际,反正想一想也不犯法嘛。
郁容一边继续阅览来信,一边理性分析周兄遇到的状况,一边还分神,毫不负责任作出胡猜乱想。
直至他看到信的后半段叙述……
只觉得囧囧无语。
周昉祯写这一封信的最终目的,是想寻求相助的。
但让他发出求救的原因,不是或者不单纯是他每天一觉睡醒换了个地方这件事。
周昉祯在信里问,有没有让仙子无法飞升的药?如果有,千万拜托郁容帮忙制备个几丸。
郁容:“……”
真是承蒙周兄看得起他,然而他是医生,并非术士,真正意义上的灵丹仙药可不会制。
还让仙子无法飞升呢……这上演的是嫦娥与后羿麽?周兄怕不是摔坏了脑子。
具体是怎么回事,信里洋洋洒洒的,周昉祯用一种压抑着喜悦的语气,将事情仔细地描述了一遍。
不是说,每天一觉醒来都换了个地方吗?
按照周昉祯的说法,其间他并非完全无知无觉的。
每每睡着,意识正迷昧时,恍恍惚惚的,他就会来到一处仙境。
那里仙乐缥缈、百卉含英,有一仙子,风姿绰约、百媚千娇。
夜月花朝,尤红殢翠。
遂是巫山云雨、颠鸾倒凤,好不快活。
如此玄虚之事,寻常人遭遇到了,往往只当是做梦,最多觉得梦境特别真实罢了。
周昉祯却坚信自己并非梦魇了。
仙子确有其人。
理由一,他每回醒来,鼻腔里犹存脂粉香气;
理由之二在于,尽管其衣衫整齐,但行房过后,身体总会有些感觉,难免留下痕迹。
前两条尚且能归结为错觉。
关键的证据是,有一回与梦中仙子赴约时,他一时情不能自控,吐露了心声,说想要拥有对方一件信物,也好解白日里无法相见的相思之苦。
待他醒来,仙子居然真的留下了“信物”——
绣着金牡丹的红色肚兜一件,色粉俏而手工精湛的香囊一只,以及女子束脚用的布条一根。
透过信纸仿佛闻到了一股脚臭味,咳。
看到这,已经没了任何言语能形容郁容的心情了。
周昉祯写的废话太多,尤其关于仙子的云梦闲情,就差没将过程与感想给俱数复述一遍。
一看就知,这家伙在此前还是个雏儿。
瞧字里行间那个嘚瑟劲儿……
暗自吐槽着,郁容不得不耐心继续欣赏,周兄与其仙子风花雪月的故事。
没办法,胸腔里住了一只猫,张牙舞爪挠着心肝儿。
他特别想弄明白,周兄这一遭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开始瞎猜的,被人下蒙汗药的可能,基本可以排除掉了。
照周昉祯的说法,尽管睡着后绝大多数的记忆被遗忘得干净,但能肯定,他是自己下的床,走出了房间,去……去往不知名的仙境。
这一点倒像是夜游症。
但,梦游撞上艳遇,不是一次两次,更不止三五七回了,最重要的是艳遇还留了信物……哪能有这么好的事儿?
除非周昉祯精神分裂了,自己骗过了自己……
诶?
也说不准,精神分裂进而引发夜游症不是没有可能的。
思绪纷乱,郁容一边控制不住作各种推测,一边还在阅读信件内容。
又是上千字冗赘的对于仙子无双风姿的描述。
终于说到了重点。
周昉祯其言辞殷殷,倾诉着活了二十多年,他头回动了真心,想把仙子娶回家,必将好生对待,盼能与之举案齐眉。
问题来了。
周昉祯只能在睡着后,意识模糊中,才能与仙子相会。
清醒状态下,根本无缘得见仙子。
为此苦恼不已,寝食难安,以至于他接连三天没能入眠,愈发地想见仙子而不能。
才有了这封信。
前面说什么想要让仙子无法飞升的药是假,或者半真半假。
真实意图不过是想问郁容拿个主意。
鉴于其正处逃家状态,之前交往的众多人,跟邹良周家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除了郁容,一时着实找不到可以倾诉,并寻求帮助的对象。
长长、长长的信,总算看完了,其中包含的信息量,让郁容足足消化了一刻钟。
一言难尽。
早说周兄有时候挺神经大条,可……这也太心大了吧?
郁容觉得如果是自己,每每睡着遇到什么仙子的,第一时间只会想到是不是遭遇了艳鬼。
空无一人的荒院,姿色绝丽的仙子,还有什么仙乐鸟鸣的……
想想便觉毛骨悚然。
简直是无数书生与女鬼故事的范本有没有!
放到现代,直接可以拍上一系列好几部《荒村女鬼》恐怖片了。
周昉祯倒好,不仅乐在其中,居然还决心要将说不清来历、记不得长相的“艳鬼”,娶回家?
心宽的堪比太平洋了吧!
不过……
见惯了这个时代男性所谓风流美事,郁容不由得欣慰,周兄倒是个难得的痴情种、有心人了。
然,有心也得分对象。
郁容将信递给了聂昕之,他在推理方面不甚擅长,还是交由专业人士判断吧。
略有担心,尽管周兄看着挺乐不思蜀的样子,但作为朋友,对他当前的状态实在放心不下。
主要是太可疑了。
郁容可不相信这世间真有什么仙子或艳鬼的。
若不是周昉祯精神分裂了,自己妄想了这一出“美事”,那必是遇到了什么人图谋……呃,色相麽?
不管图谋什么,既是藏头露尾,其间必有鬼蜮伎俩。被图谋的,就可能有危险。
“我说的对不对?”郁容表达了一通他的看法,问向自家男人,见其折起信纸,显然业已看完了里面的内容,复道,“兄长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聂昕之语气淡淡:“色相惑人,欲令智昏,则自迷心窍,不过是意志不坚。”
郁容默然,果真年纪大了麽,兄长有时候真的挺爱说教。
下一刻,聂昕之二度开口,总算回答了他的问题:“此中定有蹊跷。”
郁容黑线,这不废话麽!
聂昕之沉吟了片刻,道:“周小红虽肆性轻浮,却也非妄言妄语之辈。”
忽视那个“肆性轻浮”的说法,郁容赞同地点头,想了想,道:“我们提前回去如何?”反正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大件东西有“快递小哥”在,“周兄在旵城郊,跟雁洲隔界的地方,从这边绕个道也就一天的功夫。”
旵城、理县与雁洲,从地图上呈不太规则的三角形。
去旵城虽绕路,但事情一旦解决,顺水回雁洲也挺方便的。
既然周昉祯来信“求助”了,尽管其中倾诉的意味更多一些,但作为朋友,对方遇到难题,自己也非脱不开身,理当伸一把援手。
聂昕之素来不会拒绝他家容儿的决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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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辘辘,轧过遍布碎石与荒草的小道,终是停留在一座破落的大宅前。
郁容坐在马车头,张望着苔痕爬满残垣的大院,目露惊奇:“这屋子看起来不错啊。”
周兄信里说的什么荒郊空宅,他还以为像兰若寺那样的。
除了院墙塌倒了几处,杂草野花长得半人高,大宅主体保存得还挺完整的。
聂昕之先一步下车,递出手掌,扶着年轻大夫下了车,嘴上回了句:“此为周家多年前的老宅。”
郁容恍悟:“怪不得周兄跑这儿来借宿。”
说话间,聂昕之找地方停放马车。
郁容在小心拨开野蒿乱蓼,仔细地观察着周遭的环境。
这里谈不上荒郊,刚行车时,他从车窗就看到了,大道岔开不止有一条小道,顺着另一小道望去,树木繁荣,隐约可见有住家。
不过……
眼看太阳落山,天将黑了,这空旷荒凉的大宅就有些鬼气森森的意味。
“嘎——”
乌漆墨黑的一只大鸟,突然从倾颓的乱石间振翅冲向天。
吓得郁容瞬时停止了一切动作。
“咕叽咕叽”不知名的虫子鸣叫了起来。
郁容慢慢地,翼翼小心地舒了一口气,自己吓自己什么的……
前方,跨过倒塌的院墙,即可入大宅——虽说宅院荒废了,正门可还是上了锁的——昏昏暮色里,破落的大宅门前,摇铃被风吹得叮叮当当作响。
还是等兄长一起罢,省得他提前进去,反让对方待会儿找不着人。
想着,郁容转身,一道人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视野以内……
心脏蓦然提紧,不受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