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惩罚
从燕王府中赶来的一群婢女穿着鲜丽裙裾, 有的手端鎏金铜盆,有的拿着毛掸子、棉巾、剪刀等物,穿梭在抱厦曲廊。
她们细心收拾廊间, 花砖缝隙间的灰尘,落叶。
只见不过一上午的功夫, 玉琼苑里里外外皆是撤换了干净。
常府一群珠围翠绕的女眷们踏入玉琼苑观看, 甚至认不出这处以往极为寻常甚至不起眼的院落。
站在门廊外隔着大敞的花窗,常府夫人小姐媳妇儿只打眼往内一瞧, 皆是惊愕不已。
足足丈高的水晶玉璧灯罩,颗颗东珠为帘幕, 四面通铺不露一丝地砖的栽绒木番草样式坪毯。
再往内迈入, 泛着淡淡幽香,四周宝罗帐低垂, 地毯改做了官黄镶碧紫莲花纹模样。
所织皆为五茎莲花, 也不知如何织成, 花瓣形态不一,各片细腻鲜活。甚至连那藏于花瓣其中的花蕊也清晰可见。
踩踏其上绣鞋随步没,步履绵软如同踩在云层之上,一阵春风吹入,叫众人只觉得误入了莲池。
一扇紫檀架子象牙雕的座屏正立其中, 转过座屏, 内室为营造朦朦胧胧的气氛,门窗石壁处皆以香妃细锦轻遮。
三尺宽的沉香木贵妃榻上铺着软罗蚕丝衾。几个穿青玉细锦衣的大丫鬟正在收拾箱奁, 往外取着几个细颈美人觚用来插花。
锦思几人见常府女眷到来, 倒是丝毫没端着架子, 一个个皆是恭顺的屈膝行礼。
“给府上老夫人、夫人姑娘们请安。”
这般倒是全了常府女眷的脸面。
李鸾前几日不太舒坦, 这日才将将好转, 听闻六姑娘即将入府一事十分欣喜,便也与女眷们一同跟了过来。
如今见这玉琼苑被收拾的如此精美,宛若琼宫仙阙,倒是不由得心生欢喜。
李鸾并不知一切都是王府自己摆设,只以为是常令婉与王府一道的功劳,还颇为满意笑着称赞:“这配色入眼舒服,四处瞧着都是精巧,倒是颇符合姑娘们的闺房呢。”
她不知,常府其他女眷却都是知晓的,毕竟这一日府上闹腾,该知道的不该知道免不了都听了一嘴。
她们自是听说了玉琼苑所有摆置除了床全被撤换过一遍的事儿。
如今见这四处极尽奢靡,她们府上准备的却好些被搁置去了一旁,又听着这般打脸的话,一群女眷不好提醒李鸾,只强颜欢笑起来。
好在李鸾送来玉琼苑的那张雕花床倒是还留用在室内,只是往上撤换了香妃色撒金帐幔,见那雕花床精巧上得了台面,倒是叫常老夫人丢尽的脸面略好了几分。
常老夫人梭巡一圈,眸光落在他们府上现如今存活的另一件摆件——门廊外去年夏日挂上去的竹帘。
如今还孤零零一个挂在廊上遮挡着天光。
几载经过风吹雨打,竹帘显得有几分暗淡,甚至有一段线头还松了些,挂在廊边挡着日头,被风吹得一摇一晃,更显得长短不一。
叫左右那些个已经被王府丫鬟换上的玉色春绸金丝帘,水晶珠帘衬着,更显几分寒颤。
世家大族自是重脸面,常老夫人见此自然是沉了脸,叫自己府上拿出这些丢人的东西感到逼窘。
连李鸾与二房夫人见此,也不由得有些觉得跌面,李鸾是见了那些被放在一边的床幔被褥才知,自己方才说的是什么打脸的话。
她当即红着脸朝着老夫人请罪。
“祖母,都是孙媳妇儿没考虑的周到,闹出这等笑话之事来,孙媳妇那处有几件金丝卷帘,往外铺着只怕正好......”
可这事旁人皆是看在眼里,李鸾前几日不舒坦,事后未免过了病气给府上旁人,鲜少出门,此事她能有几分知情?
连素来疼爱孙女的常老夫人见此也不好偏颇,当着众人的面便问常令婉:“怎生你的六妹妹回府,便是拿这些素幔子招待的?连廊外的竹帘也忘了撤换不成?”
常令婉见状惨白了脸,她其实也是无辜。
她生性高雅,既应下要帮六妹妹收拾庭院的差事,自不会从中做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手脚。
奈何她近来情绪差,总心不在焉的,一日到晚便只能靠着描画沉稳心情,再来玉琼苑位置有些偏,她只看过一回。
常年不住人的地儿,难免都有些霉味儿,常令婉极其讲究的人,连用香都挑剔的厉害,如何能闻的惯这气味?
便将此事吩咐给春鸳,吩咐她务必要将这院子收拾干净,此后便忘了此事,再没过问过。
可如今瞧着春鸳做了什么好事?
玉琼苑只一张雕花床能看!
要说春鸳犯下此等过错,也是因那张床架而起。
紫檀木雕花床是大房少夫人从她嫁妆里送过来的,少夫人对着这个婆母亲闺女丈夫嫡亲的妹子,又是自己娘家表妹,自然十分舍得。
自己因病不能亲自看着,便大手笔直接送来了一张紫檀木千工雕花床,连脚踏、镜奁屏风之处都是一体,雕花精巧,占了半张内室,令来玉琼苑收拾的婢子们啧啧出奇。
却也因李鸾这番格外大方的举动,春鸳来时听了几句婢子们议论着什么,“果真是汉中的李氏,竟如此豪横,这压箱底的嫁妆都能拿出来送给那位还不知在哪处的六姑娘,倒是大姑娘,竟只送了些自己画的字画过来,谁还晓得那六姑娘懂不懂这些字画,若是被拐卖去了哪个旮旯里当了穷人家的媳妇儿,大字不识的,送这些来岂非是往人心上扎刀来结仇的么?!同胞姐妹倒是不如嫂子贴心......”
另一婢子对此嗤之以鼻,笑说:“什么同胞的姐妹?你怕是来得晚没听说呢?咱们府上那位大姑娘可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正房生的!六姑娘才是夫人生的,如今这位嫡出的大姑娘啊其实是偏房生养的,后来六姑娘丢了,夫人思女心切,这才将大姑娘记在了她名下当做亲女抚养.......”
春鸳那日只站在廊外听到此处,便气不打一处来。
这便是人情世故,往日哪些嘴碎的婢子敢议论她家姑娘的出身?如今只怕是一个个的都心思活泛了去!
春鸳抱着要替自己姑娘立规矩的想法,瞥见侍女挂上如今十分兴起的石榴红软锦料子的床幔,她便说是颜色俗气,要婢女们换了青棉的来。
地衣更是未曾铺上,模样看着有几分清减,春鸳也只道是连大姑娘院子里都这般,如今时节不早不晚,又正是秋日里,常府素来崇尚清简,如此时节就铺地毯未免奢靡。
收拾玉琼苑的丫鬟婢子何曾见过世面?听大姑娘跟前最得宠的大丫鬟提点的,一个个奉若圭臬都生怕出错,为讨大姑娘的欢心,自然一群人将这处院落的布置依着大姑娘的喜好来。
丫鬟们又没伺候过旁的贵女,便以为如今上京贵女们都是喜好这般清减风的。
谁成想,丢了个六姑娘,回来了个燕王府金尊玉贵的郡主娘娘呢!?
一群常府的婢子跪倒在地,哆哆嗦嗦的不敢回话。
常令婉懊恼自己大意,派胆大的春鸳来闹得如此丢人,她主动道歉道:“不能怪阿嫂,也别怪这些婢子们,该怪孙女前几日生了头疼,叫春鸳去选的床幔,她只怕是误会了我的意思......”
常令婉说完,骂一旁办了坏事吓得面色发白的春鸳,“好你个春鸳?便是这般糊弄我的?我是怎么吩咐你的?要捡着府上最好的料子选,若是有缺的寻我拿钱便是,这便是最好的料子?”
春鸳在一旁抹着眼,委屈哭诉道:“我原先都是这般吩咐的,后来来时见一屋子花红柳绿,披金戴银的,我唯恐六姑娘回来嫌弃俗气反倒是不喜,想着便依着大姑娘往日的喜好置办,便叫人以收拾的清静淡雅为主,哪里知晓王府的郡主不喜欢清雅的.......”
常老夫人闻言嘴角拉长,连假笑都维持不出来。
王府的丫鬟们听闻春鸳这话,也气恼不已。
这丫鬟究竟是什么意思?嘲讽她们用名贵的布料,穿的好些便是俗气了?
为何要依着常府大姑娘的喜好置办?她们郡主是什么身份,常府大姑娘又是什么身份?轮得到依着常府大姑娘的喜好?
用些棉麻的便宜布料才是高雅?
这棉麻也分三六九等,上好的棉布最是舒服不过,可往她们房里挂的那什么破幔子!
简直可笑至极,狗还喜欢吃屎呢,这贱丫鬟怎么不学着去吃上一顿?
且当她们是没见过这位大姑娘穿的料子么?
可丝毫没看出哪里朴素来着,怎么准大姑娘喜好朴素的,就不准其他姑娘喜好奢侈的?
可奈何人家又沾了理儿,猜都能猜到,若是骂这贱婢办错了事,她必要回上一句:“我又不知郡主就是六姑娘,我倒是想问清楚六姑娘喜好,问谁去?”
如此倒是显得她们王府的婢女故意挑三拣四心高气傲不能容常府的下人。
伺候珑月多年,资历最老的嬷嬷见多了这等贱婢,连与她掰扯也不屑,只直接挑破脸皮道:“一个丫鬟倒是也知晓俗气高雅来?只怕是肚里充蒜装模作样的货。”
“办事含糊嘴皮子倒是利索的紧,听你这话是连郡主也是拐着弯挤兑起来?常府的奴婢我倒是不好插手管,只这丫鬟要是在燕王府,早拖出去掌嘴了。都道是有什么主子有什么奴婢,如此碎嘴爱妒忌的贱婢该要好好管教,几位夫人当心管教些,免得出门惹得府上姑娘的名声被这婢子带坏了去。”
常令婉被这般指桑骂槐气的满脸苍白,唇瓣颤抖,她不敢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妪指着脸面骂。
有什么主子有什么奴婢,这老妪话里话外岂非骂她是那个肚里充蒜装模作样,嘴碎爱妒忌的?
常老夫人见疼爱的孙女被人这般骂,脸上红白交错,奈何终究是畏惧燕王府的权势不敢说什么。
李鸾早看不惯这个叫春鸳的丫鬟,那些话说的可真是难听,像是她听不出来挤兑王府的一般?
一群人都是人精,一个丫鬟来耍嘴皮子威风,不知哪儿来的胆子挤兑起王府来?
李鸾当即忍不住蹙眉,冷声朝着身后婢女道:“嬷嬷说的是,将这个没规矩的丫鬟拖下去打!”
常令婉面色微变,抿唇阻止:“嫂子,不可!”
李鸾头一回以冷肃的神情着看了她一眼,她提醒道:“你还是姑娘家,不懂这等欺上瞒下刁奴的可恶!”
连老夫人也生气道:“你这孩子!一个欺上瞒下的刁奴还心疼她不成!还愣着做什么,拖下去掌嘴!”
“大姑娘,大姑娘救我!”春鸳着急了,她不想有朝一日被一老妪几句话,沦落到她一个大丫鬟被当着众人面掌嘴的地步。
常令婉意识到,春鸳是自己的丫鬟,自己若是这般求情岂不是坐实了自己薄待这位六妹妹?
嗬,这叫怎么一回事?
谁又曾想过六妹妹这般好的命,走丢了却阴差阳错叫王府捡了回去?还做起了郡主来?
莫说是一个常令婉,便是真个常府也是云里雾里想象不到。
这中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常老夫人如今却没空顾忌向来疼爱的孙女的心事,只匆忙替自己府上转圜颜面,她冲着自己身侧的嬷嬷道:“六孙女回来老身还没什么给她的,左右日后有的是时机叫她亲自挑选,你便先从我房里拿些好料子,给老六院里伺候的一人赏赐一匹。”
伴随着老夫人的话,是春鸳在廊外被掌嘴的接连哭喊惨叫。
常令婉强忍着眼中酸涩和怨恨,修剪的尖细的指尖深深扣入掌心之中,几欲扣出血来。
她一直不愿承认心中却也清楚的事,随着这位六妹妹的到来,她的平静生活终归与以往不同了。
她选定玉琼院作为即将归府六妹妹的院落,便是存了日后叫这位命运多舛的妹妹做不沾尘埃的琼盈美玉的意思。
不过显然,她想错了。
这位六妹妹,流落在外十几年,竟真没吃什么苦呢。
就不能......王府里住的好好的为何还要回来?
作者有话说:
这张有点点短,先微微爱抚令婉姑娘的贱嘴女婢一小下。
有可爱单纯的宝子觉得常令婉不算很坏,怎么说呢,作者只是写到她时常从她的视角出发,谁会心里觉得自己坏呢?
瞧瞧她干的事,包括这个给院子命名玉琼苑,在不知道珑月遗落哪家时送珑月字画,还有各种小细节,包括叫侍女春鸳替她操心妹妹住所这件事,她那么聪明内敛的性子会猜不到春鸳这个性子会干什么事?只是她没料到女鹅是郡主罢了!
显然她就是故意想挖女鹅心挠女鹅肝却嘴上不承认罢了!坏!特别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