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兔子灯(下)
金水河自玉泉山东流入京, 碧波荡漾,澈如绢带, 每逢满月前后, 盏盏花灯坠于街中,尤是流光溢彩,热闹非凡。
“借过一下, 借过一下。”高简拎着大包小包, 艰难地挤过人群,终是在一家货摊前, 找到了正精心挑选扇面的贺兰筠。
他轻叹了一声跑上前,直无奈笑道, “小姐, 还要买啊?我今晚上可还要当值呢。”
一说到这个, 高简就想抹把辛酸泪。
他原以为上回在段府花宴上把话说开后, 贺兰筠便断了对他家大人的念想, 至少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往来了。
谁承想, 今日她心情好,又想来花灯会上逛逛,一张拜帖递来, 他家大人怎可能会去,只有他牺牲了轮岗时间,顺理成章地当了这提拎杂货的小跟班, 也属实是折腾不浅。
贺兰筠放下扇柄, 颊边微染上了些绯红, 却仍是端着面子, 转身向别处走去, 若无其事道, “魏珩说了,只要我高兴,你可以任我差遣,旁的事无须再管。”
“啊?”高简一脸不敢置信,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差点都结巴了,“这这这,什么时候……”
他们什么时候商量好把他给卖了的,他家大人就这般好说话?
贺兰筠轻扬起了嘴角,自是不会说,那是她前些日子与魏珩通书信时,单独提出来的条件。
今晚金水河的花灯节,似乎要比两年前的那场还要热闹许多。
她继续信步闲逛,见街头围了一圈人,还隐有锣鼓声与喝彩声阵阵传来,一时兴起走近看了去,才发现是群耍技卖艺的。
当中的粗汉挥手摇了两圈火把,过嘴顿时喷出了巨龙火焰来,引得看客一阵叫好。
贺兰筠难得看得有兴致,高简无奈,也只好拎着两手包袱,挨个与周围的观众笑着打了声招呼,硬是穿过人群挤到了她身边来。
竹板与唢呐的声音回环转悠,粗汉循着乐声仰头猛饮了一碗白酒,随即转了两下火把,慢慢将火头塞进了口中。
他仰头咬住了火把!
“好!”人潮里传出了如雷的喝彩声。
高简下意识看向贺兰筠,发现她眼睛里正闪着新奇的亮光,一时间,竟不由看得出了神。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金枝玉叶的她沾上烟火气后,和他的距离原来也可以这么近。
粗汉额上冒着热汗,再撑不住了,从口中拿出火把,大气一呼,霎时喷出了更迅猛的焰浪。
火舌汹汹绽开,威力之大,竟直逼向了围在内圈的贺兰筠。
她微睁双眼,还未有所反应,手臂便被人向后猛地一拽,咯噔一声,抵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她稍有些怔然地抬头看了一眼高简,似乎两年前被人从刀下所救的感觉又与此刻重叠了起来。
下一刻,不知哪处的人也被这火浪吓得后退不迭,大家摩肩接踵地一直挤到了贺兰筠这边。
她被人群推搡着向后退了几步,混乱之间,似乎重重踩到了谁的脚,忙回头道了声抱歉。
可这一回头,两个女孩看着彼此,皆意外得说不出话来了。
旁边的高简不经意侧头一瞥,亦是惊得直睁大了眼睛。
沈青棠怔愣片刻,着实没想到会在此处恰巧碰到贺兰筠和高简,也不由轻笑着扬起唇角,回道,“没事没事,是这位壮士吐火的功夫委实太厉害了。”
她手里捧着一袋糖炒栗子,面上的笑容只怕比栗子还要甜,倒也没有因为魏珩的关系,对这两人有什么嫌隙或者不好的脸色。
贺兰筠神色微动,本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人唤了沈青棠一声。
她回过头,笑着对街角的秦颂招了招手,转而便与二人做了别,提着衣裙,小步迎向了那个拿着两串糖葫芦等着她的少年。
“这……”高简看得愣神了,心底莫名有些凉凉的,像是错失了一个能拯救全北镇抚司兄弟的嫂夫人,“要不我还是去请大人过来散散心吧。”
“什么?”贺兰筠蹙眉看向他,有些不平,“魏珩那般负她,你还要将她往火坑里推?”
“……”高简一时语塞,知道贺兰筠那日听完各种曲折后,对他家大人颇有些看法,也不由讪讪笑了笑,“这个,大人他伤重难行,估计……估计也来不成吧。”
但他想不到的是,对外一直宣称伤重难行的魏珩,此刻已然出现在了北街的一家玉坊中。
“哎呀,”老师傅惋惜地喟叹了一声,拧起眉,拿着半截碎玉仔细端详着,“多好的糯种,怎的不好好惜玉,糟蹋成这副样子。”
魏珩默然立在一边,未多言语。
饱经世事的老师傅从他的神情里读出了些什么,不由放下碎玉,笑着关切:“来我这修断簪断佩的公子哥啊多的是,无非就是两口子闹点嫌隙,拿信物来撒气。”
“不过碎得这般厉害的也是少见,怎么的,令夫人这脾性尤其悍烈啊?”
少年神色微顿,动了动唇,垂眸思量许久,才沉声说出了两个字:“没有。”
“是我错在先。”
“哦……”老师傅听罢顿觉有些唏嘘,没想到竟还戳到了少年人的痛处,“那你可要赶紧去赔个罪啊。”
“不过也没事,姑娘家心里的气嘛,来得快去得也快,我想法子给这簪修得漂亮些,你也好生去哄哄。”
老师傅笑着作劝,魏珩心知他亦是好意,颔首道了声有劳后,转身便离了玉坊。
北街这边热闹尤甚,甫一踏出门,琳琅的摊铺便像簇拥的繁花一般乱了人眼,嬉笑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稍不经意一偏头,混在人群里的两道熟悉身影忽然就刺入了眼帘,引得他周身的血液都寒了下来——
那是两个玩得正起兴的人。
少年仗着身量高,手举着糖葫芦走了好几个虚步,女孩就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抬手去扯他的衣袖,嗔笑着不甘示弱。
很快,少年就败下阵来,识相地将糖葫芦乖乖奉上。
两人一路说着笑,路过一家簪饰摊,少年忽的兴起,招手引女孩过去。
细细挑拣了一番后,两手各拿了几支花钗全插到了她头上。也不知说了句什么话,惹得女孩立即追着他打了好几下。
微扬的嘴角上噙着的满是欢愉的笑意。
那是魏珩从没见过的灵动模样,飞扬自在得好像只活泼的小蝴蝶。
可一个月之前,他分明也曾在沧州的夜市上为她簪过发,那日发生的事情犹历历在目。
到如今,每一幕都像是被揉碎了,成了撒在伤口上的盐,愈想便痛得愈清晰。
他眸色暗下了几分,看着那两个结伴的人影,纵然明知是咎由自取,却仍是忍不住涌出了几丝妒意,连带着肩后未愈的伤口都隐隐泛起了疼。
沈青棠满是欢欣地看着路边一排排的花灯,眼里流动着绚丽多彩的光,全然不知身后有谁在注视着她。
正走着,附近的一处热闹不禁吸去了她的注意。
“瞧一瞧,看一看咯!”锣鼓敲了一声响,“竹编花灯,中靶者得!”
“十文八支箭,三个定靶,一个活靶,闲来不妨试一试嘞!”
沈青棠几乎一眼便看到了那摆在正中的兔子灯,通体玉白,双眼点红,脚下还安了四只木轮,精巧极了。
“秦颂秦颂,”她动心地拽了拽他的衣袖,一下子走不动道了,“你看那儿,”她抬手指过去,“是不是很好玩?”
“哪儿呢?”
秦颂顺着她的手望过去,几下便看透了她的心思,不由失笑,“某人不是说来给我娘挑生辰礼的么,嗯?”他敲了敲她的眉心,颇有些打趣意味。
沈青棠一看他笑了就知道他会去的,赶忙连哄带夸起来,“哎呀,一会再挑也不晚嘛。”
“我知道你射箭的功夫厉害,当初在太原有个小贼抢我包袱,你唰唰唰就一箭射中了他 ,到这怎么能不来露一手呢?”她笑着把他往那处拉,“来嘛来嘛。”
秦颂扬起唇角,得了便宜还卖乖,故意活动了两下肩膀,“哎呀,好久没上手了,感觉这肩好像有点儿酸啊。”
沈青棠马上意会,殷勤地帮忙锤了一通,“怎么样秦总商,还满意么?”
“嗯。”秦颂煞有介事地应了一声,忽的又揉着上腹思量了起来,“嘶,感觉好像还少点力气,拉不动弓啊?”
沈青棠灵机一动,马上掏出了怀里的糖炒栗子,“你等一下。”
她迅速剥了两三颗,然后直接塞进了秦颂的嘴里,“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到一点饱腹感,来了力气?”
“咳咳咳,”被塞得快噎过去的秦颂笑了笑,咽下去一些后果断服软了,“可以了可以了。”
围观射擂的人还有不少,秦颂越过人群来到内圈,只见左、中、右侧各摆着三只五色定靶,距离分别约为五十步、七十步、八十步。
而在六十步开外的横杆上,则挂着一只左右晃动的活靶。
旁侧用来取箭的木柜上摆着一个沙刻,全部流光大抵只需小半盏茶的功夫。
只要在规定时辰里射出的箭离靶心最近,便可为魁者。
至于射出多少箭则没有限制,摊主自是希望打擂者射得越多,那样他们才能赚得更多。
“箭来了箭来了。”沈青棠热心地取了一打箭,一路小跑着送来,担心他紧张还安慰了一句,“不用太着急,射多少算多少,玩一玩就好。”
秦颂轻扬起了嘴角,从她手里只拿过四支箭,毫无怯场之色,“看着。”
锣鼓咚的一响,沙刻立即开始计量起了时间。
秦颂走上前张弓搭箭,先是第一靶。
咻的一声,箭簇稳中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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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了!”人群里掀起一片叫好。
为争时间,他边走边搭箭对准,到第二靶处几乎没有停顿,松指放弓,又是一箭稳中。
“来了个高手啊这是?”看客里有人边鼓掌边笑着交谈,对这位身手不凡的少年满是看好。
作者有话说:
魏狗 is watching you
棠棠:喵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