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受到男子的倾慕, 说不开心是假, 但说意外也是真。
在她心里, 秦颂一直是她打打闹闹的玩伴, 是她最可靠的哥哥, 也是品性与风度俱佳的翩翩公子。
她曾经想过无数次, 像他这样优秀的男子,日后定会受到许多姑娘的喜欢,然后与最好的那个喜结连理,在西夹道老小的祝贺声下子孙满堂。
但是她从没想过,那个人可能会是她。
似是生怕她回绝,秦颂又立马开了口,“其实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对你不那么一般了。”
他语无伦次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反正说就是了。
“我那时、那时,总喜欢跟在你身边。我就觉得,你这丫头怎么那么不让人省心啊,又不认路又好骗的,那要是以后没了我,你该怎么办啊?”
“噗。”沈青棠被他说得忍不住掩唇笑了,见状,秦颂顿了一下,忽然倒也不那么紧张了,似是受到了无形的鼓励,也不知不觉弯起了嘴角。
“后来你走了,我才发现对你有多念念不舍。好不容易再遇到你了,你居然跟我说已经许好人家了。”
秦颂说着说着就气笑了,调侃道,“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想锤死那姓魏的么?”
提及魏珩,他面上的笑意很快又敛了下去,不愿刺到沈青棠的痛楚,“虽然现在我还是很想锤他一顿,不过今天确实多亏了他,我才能早点找到你。”
他说得坦诚无比,将所有的情感和盘托出,既不掩饰,也不拖泥带水。
沈青棠听着听着,倒不禁有些触动。
秦颂素来是个热忱直爽的人,从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也不会暗地里做什么算计,所以她同他交心才会觉得舒适,也鲜少闹出什么不快来。
不知为何,每当秦颂与魏珩同时出现在她脑海中时,她总是能感受到真心与虚伪的云泥之别。
就论这次冒进火海找她一事,她便很难说魏珩是有什么纯粹的目的。
毕竟,他可是连言行举止都要精心算计一遍的人。是对她说过,示好不过为骗取信任、利用完了也就无须再纠缠的人。
这几句警示箴言她一直铭记在心,因此在看到他用那样低沉的眼神望着她,转而又孤寂地抽身离去时,她指尖几近嵌进了掌心里,一直在告诉自己——
当初在沧州,他便是用这副示弱模样,来骗取她的同情、践踏她的真心的。
这一回,她是真的真的,不可以再心软上当了……
秦颂纠结了许久,才有些生涩地组织好措辞,“我也不知道,你现在对他还有什么想法。但不管是什么想法,我就想让你知道——”
他似乎鼓足勇气,才半开玩笑地把话说出了口,“那个,我多少也是可以考虑一下的人,态度呢也还算是端正的,你心里有个底就行。”
沈青棠看着他这罕有的腼腆模样,星星点点的感动萦了满怀,又觉有些不太习惯,忽的就不好意思地失笑了。
似乎也只有这样别过视线笑着,才能让她掩盖住羞赧与无措,思量该如何妥善回应秦颂的这份真心。
“说实话,我还真有些意外的。”她止住笑意,坦诚说出了自己的心情。
“虽然平时我们打打闹闹的,但是一到关键时刻,你总会挺身出来为我着想。嘴上说欺负我吧,但其实到最后也会让着我,是我最最最最好的朋友了。”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见秦颂的笑意里微掺了几丝失落,她又立即安慰道,“但是你说的这些我都听到心里去了。”她还有些紧张,晶亮的眸子里映满了温暖的灯火,“真的。”
秦颂看出他的不自在,轻笑了两声,揉上了她的脑袋,“好好好,我知道是真的。”
他酝酿了两下,又道,“本来也就是想告诉你一下,没有非要你做什么决定,你只要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就行。”
沈青棠冲他浅笑了一下,感觉他心里应该不太好过。
可她着实不想在心绪还不明朗时便轻易作允。
她知道那种满心希望被人高高举起,而后又重重摔碎的痛楚。
“那咱们就快点回家?”秦颂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锋,笑着抬了抬颔,指向满挂着灯笼的前路。
脚步声一前一后,在这清辉万里的夜晚,灯火朦胧的长街,他与她就这样谈笑着漫步前行,仍是从前的模样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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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过后,花宴上的变故也暗自发酵着,传到了其他人的耳中。
魏府书房里,清幽的檀香与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竟敢如此放肆?”魏炳文一拍桌案,气得横眉倒竖,从木椅上站起了身,“贺兰家说的也是此事?”
官家老伯直抹了把额间的冷汗,“……大、大体上是。”其余说魏珩不是的话,他也没敢添上来火上浇油了。
魏炳文的脸色直接暗了下来,“逆子。”
他辞色愤恨,心口起伏不止。
再有不到半月的光景,便是秋闱之期,若魏琰应试,日后欲擢升至翰林院乃至内阁,定是不可与段鹏之累下积怨。
一想到魏珩那无所顾忌的性子,乱成一团的姻亲,以及与那沈姓女子不明不白的关系,魏炳文气就不打一处来。
“去把他给我叫来。”
官家犹豫片刻,颇有些为难地笑了,“老爷,大公子现下正伤重难行,只怕是不能……”
魏炳文的脸沉沉一板,气得直接将笔砚挥手摔到了地上,碎成了两截:
“那他就死在外面别回来,我也不认这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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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爷就是这么说的。”李庭面色有些难看,将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了魏珩。
可面前之人披着寝衣坐在案前,微垂睫羽,把玩着手中的锦盒,倒是没有任何反应。
烛火轻摇,描亮了他的轮廓,却衬得那浸在阴影中的眼眸,暗得像块清寒的琉璃。
一连好几天,他的伤口都在频发炎症,人也是这样神色黯沉、冷然无言的状态。
李庭看着实在担心,正想关慰几句,忽然“咔”的一声,魏珩不经意间滑开了锦盒上盖的一角。
只一眼,李庭便瞥见了那卧在红锦缎里的青玉簪。
“京中可有擅修补的玉匠?”魏珩蓦地低声开口。
李庭正不解他为何会这般发问,紧接着,上盖慢慢下滑,红缎中的玉簪就这样现出了全貌来。
李庭看着直傻了眼——
这竟是一支被摔得粉碎的弃簪。
且不说上下一共碎成了四截,就连边缘也有极深极长的裂痕,足以想见,当初摔碎它时,主人手上是有多么用力,心里是有多么痛恨。
纵然魏珩已将它拼好存封,可些许边料仍是有所缺失。
几处缺口就那样孤零零地空着,又尖锐又锋利,尤显得这玉饱经创伤,满目疮痍,惹人生怜。
“大人,金水河的北街上有一家合玉坊,我祖母曾去那里修过一只断镯,说是有个老先生,做工尤其精巧。”李庭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魏珩对着碎簪静默片刻,沉着眸光,抬眼看他,“缺损成这样亦能修补?”
他的眼神浑浊如幽潭,清冷的眼波下,好似蛰伏了一场随时待发的失控,只等着一束光亮来为它指引前路。
李庭有些紧张地顿了顿,道,“复原怕是不太可能,但应当可以镶金镂银来补上空缺。”
听罢,少年的眸色沉得更深了。
他至今从未有过什么错误的举措,唯有将沈青棠推向秦颂的身边,是他做过的最失算的决断。
他须得承认,每当看到他们处得亲近、笑语不断时,他都在强压着一种要将人夺回来的冲动。
只是玉碎尚有不可磨灭的裂痕,她对他亦早已不复当初的恋慕。
修补,谈何容易。
作者有话说:
术后第二天,龟速码字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