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陌路客(下)(1 / 1)

到手的夫君跑走了 榕嬷嬷 3429 汉字|3 英文 字 5个月前

第57章 陌路客(下)

  这一眼回眸的时间似是过了几个春秋, 以至于沈青棠端坐在原地,透过窗户看清那张转过来的面孔时, 整个人都还是愣神的。

  怎么回事, 他怎么会过来?

  锦衣卫平日应不会随便出面才对,难不成这家人是卷入了什么大的事端?

  她慌张地看了看昏迷在床的小少年,一股浓烈的不安袭上了心头, 思绪正有些混乱, 不知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照面时,便听闻院内的三两仆从吓得扑通跪地:

  “锦衣卫!是锦衣卫!”

  “求大人饶命, 求大人开恩!我家夫人和少爷都是无辜的呀!”连连叩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沈青棠的心扉。

  她有些腿软, 下意识站起了身, 向旁望去, 只见文棋急得抄起了一只花瓶, 却被墨林拦了下来, 而刘氏则是慌得四处转头, 最终本能地抱紧了自己的儿子,视死如归地紧紧盯向了房门口。

  脚步声落到门槛,在慑人的紧迫感中, 那绣着飞鱼纹样的长袍自外映入了众人眼帘,引得空气都凝了一瞬。

  沈青棠下意识有些紧张,横竖无处可躲, 只得偏过身去, 像被针刺到了眼睛般, 小心低下了头。

  可甫一踏入房门, 魏珩便被那熟悉的侧颜牵去了视线。一向清寒的眸光, 在触到女孩的面目时, 还似突然收住锋芒的利剑,怔在一处,不觉掀起了几丝波澜,惊疑与讶异之色,在眼底交换不定。

  刘氏知晓,被锦衣卫寻到意味着死局已定,可奄奄一息的儿子是禁不住诏狱处置的,不禁含着泪重重跪地,悲戚乞求:“大人!”

  文棋还欲有所动作,可墨林眼力见好,忙拽着他一起下跪了。

  这接二连三的跪地,倒是衬得还站着的沈青棠有些突兀了。

  她攥了攥掌心,思及现下与魏珩的身份落差,也没有太多时间去犹豫,只埋着头拂了下裙摆,像从前在石圩镇远远见到知县那样:

  双手交叠,俯首叩地,杂在人群里,简单大方地行了一记跪拜礼。

  毕竟一介平民如她,见到大小官员,素来都是要行跪拜礼的,如今的魏珩于她而言,褪去了那层莫须有的关系,自然也是与普通的大官别无二异。

  可这一跪,却咣当一声,重重跪在了魏珩的心上。

  跪出了一道界限分明、冰冷疏远的鸿沟。

  就像猝然扎进肉里的一根刺,清晰地泛着疼,却又只能干看着,难以拔除自愈。

  他从来都没想过,要让她对他下跪或是别的什么,他的身份在她面前甚至都可以不算身份。

  可心口是那样的生涩发麻,在这样肃然的场合下,竟连一个字词都难以吐露而出。

  魏珩轻吸了口凉气,重又拿出了该有的威慑,冷着声音一字一句道:“全部缉拿。”

  “大人!”刘氏慌得膝行向前,崩溃大哭,“我儿他活不长久了,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求您网开一面啊……”

  话未说完,便被锦衣卫按住拦了下来。

  魏珩眸光冷淡,眼底倒没有多余的同情。

  为救儿子性命,错信江湖庸医,身为水部大员,却不惜滥用私权,造出水匪劫船的假象,挪用修缮江南堤坝的官银,置苦于洪灾的百姓于不顾。

  孰轻孰重,律法自会有决断。

  沈青棠被魏珩的一声缉令吓得浑身发颤,还未缓过神,便又被挣扎的刘氏扯住了衣袖:

  “大夫!我求求你救救他,救救他,他才十岁,十岁啊……”

  话还来不及说完,刘氏便被锦衣卫拖了出去,卧于病榻之上的傅轩自然也被人抬了起来。

  被擒拿的文棋嘴里骂咧不休,到处都充斥着一种不甘于命运、却又无力反抗的压抑。

  沈青棠就这样眼睁睁地干看着,手臂上还残存着被拉扯后的肿热,内心可谓受到了颇大的打击。

  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隐约能感觉这家人应是犯下了弥天大罪,已难有回旋的余地了。

  可什么都不做,只旁观别人的生离死别,任谁心里都会觉得不好受的,何况那孩子还是风华正好的年纪……

  沈青棠失神地望着那被运走的傅轩,连自己被锦衣卫押住了都未有所觉,好像她也早已做好了被一并缉走的心理准备。

  “她不必。”

  魏珩陡然开口,冷盯了一眼那碰了沈青棠的两名锦衣卫,眼神锋利得似是能剜下他们的手来。

  两个手下多少意会到了气氛有些不对劲,忙悻悻收了手,躬身告退。

  沈青棠下意识看了一眼魏珩,在视线交锋的一瞬,又像被刺到了眼睛般闪开了目光。

  眼下这个情形,着实是有点狭路相逢,进退两难的意味了。

  她只希望魏珩办完公事能尽快离开,那样她也就能起身了,大家都还能保留几丝体面,也不至于太难堪。

  可谁知,魏珩却似乎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你还想跪多久?”

  他嗓音低沉,轻得像是自上飘下的落叶,仿佛在心口凝了许久才吐露而出。

  沈青棠的眸光微微颤了一下,猜不透他这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因垂着头,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隐约能听出来他似乎有些不快。

  难不成……这场意外的碰面,又碍着他的眼了?

  面前之人居高临下带来的压迫感,令沈青棠紧张得思绪有些混乱,心下也不是很舒服。

  如果可以,她自是一面也不愿再见到他,何来理由受这等威压,打这等交道?

  可抿了抿唇后,她还是按捺下了诸多不平,暗自攥紧衣裙,撑着场面低声回了句:

  “民女不敢。”

  魏珩微挑眉尖,忽然感觉她是成心来气他的。不然怎么区区四个字,却如利刃一样,字字往人心口里钻?

  凉气倒吸入胸,掀起了一片难以言喻的涩苦。

  可想起她昨晚醉酒后的那番批驳之语,魏珩静默片刻,终还是轻吐了口气,软下脾性,慢慢俯下了身:

  “起来。”

  伸出的手才刚递上前,女孩便仿若受惊的兔子一般,立即错开了他的触碰,埋头站起了身。

  这近乎下意识的闪躲,毫不加遮掩,一下子便刺痛了人的眼帘。

  魏珩递到半空的手倏然显得有些清寡,顿了顿后,也只得不动声色地收握了回去。

  “我差人送你。”

  他佯作无事地站直了身,移开的眼神里满藏着失落,分明不是疑问的语调,可说出来却少了大半底气,仿佛最后还要取决于她的意向如何。

  沈青棠埋着头,稍有些意外地皱起了眉,心里打着鼓,不解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提议。

  不是不该再有任何牵扯了么?

  况且她一介平民,如何担得起锦衣卫的护送,这教不知情的外人看来,该如何想她?

  万千思绪交汇于一处,几乎毫无犹豫的,沈青棠微微抬起了头:“不必麻烦了。”

  视线相交的一刹那,许是魏珩看向她的眼神太过僵沉,仿佛能洞穿人心,沈青棠又立即别开了目光,“家中会有人来接的。”

  话音一落,空气骤然安静了下来。

  魏珩久久都没有出声回复她,分明是盛夏,却令人局促得脊背发寒。

  “方才那孩子的病症,你知道多少?”他倏然开口,倒令沈青棠紧绷的神经有了一丝喘息的余地。

  锦衣卫办案,应当是要了解情况的吧?

  这一思量从沈青棠脑海里一闪而过,或许比起私怨,公案显然重要更多。

  想起那奄奄一息的孩童,和哭得歇斯底里的刘氏,沈青棠心底蓦然升起了几丝薄弱的希望,寻思着,官府在知悉了孩子的病况后,说不定也能酌情开个恩。

  “他……”沈青棠抬头看了看魏珩,略有些紧张地组织了下思绪,“他应当是寒热错杂,患了胃脘。本已瘀气在内,有损根本了,可他又用药不当,所服皆是不解病灶、但补阳血之药。”

  说到严重之处,沈青棠不禁转头看了一眼魏珩。

  偏生,那凝着眉宇深思的人,视线自始至终都停在她身上,这一对视,两人的眸光皆不约而同地怔了一下。

  “嗯……”沈青棠顿了顿,欲言又止,“大体上,那孩子年幼体弱,若再这样拖下去,必是时日无多。”

  可话虽如此,沈青棠亦没把握开口救好他,患于体内的病症,调理向来是个大难关。

  她曾在娘亲的手札里看到过一则鲜有的方剂,只不过这方剂需要用到一种长于南境的苏茭草。

  此草生在高山,极难采寻。便是眼下派人去采了,远水难救近火,南境到燕京的脚程,只怕也两月有余了。

  沈青棠的神色里不觉透了些为难,“若还有宽释余地,我兴许可以再延他个十来日命脉。”

  说到这,沈青棠及时顿住了。

  这种话她也不能多说,官家的事她毕竟无权插手,再怎么不忍心,也只好能救则救。

  “观亭巷回春堂,若有需要,随时恭候。”沈青棠思索片刻,施施然行了一礼,“就不叨扰大人办公了。”

  她说话、行礼、辞别,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魏珩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见她已然兀自离开了他许远。

  就好似萍水相逢的陌路之客一样。

  若说她变了,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她还是那个娇娇小小的沈青棠,步态鲜活,面颊粉润,若仔细打量,还能在嘴角边看到一个如隐若现的小梨涡。

  魏珩目视着那迈过门柩,一步步走向随从的女孩,仿佛是被谁掐住了胸腔般,失控地翻涌出了难言的情愫,如洪流决堤,泛滥成灾。

  他也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心口麻了一片,呼吸滞涩的滋味。

  大抵是真切体会到了一种名为失去的割舍感。

  因为她的确是显而易见地变了。

  她看向他的眼神里,不再有恋慕和牵挂,也没有了悲伤和委屈,唯余界限分明的疏离和冷淡。

  她毫无留恋地转过身,没入了大千尘世熙攘的人群里,只剩他一人独自留在堂中,留在了暗无天日的皇城泥淖里。

  也就是这一刻心口隐约传来的钝痛,才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究竟亲手抛却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真正想要抓在手里的,又是什么……

  一路上,魏珩出神地思索着,不知不觉走回了北镇抚司。

  水部侍郎傅以仁、官银盗窃案、军火走私船、不菲黑药,江湖郎中、段鹏之……

  这些纷乱的碎片盘旋在他的脑海里,交织成了一张亟待填补缺口的密网。

  就在他迈上门槛,打算再去会一会那傅以仁时,诏狱内的官卒忽从不远处仓皇来报:

  “大人!死、死死了!”

  狱卒边跑边向里指着,满面惊恐。

  魏珩神色一变,当即凛然质问:“谁死了?”

  诏狱的廊道幽深无比,晃在墙壁上的火舌灯影不算明亮,却也能在魏珩赶到牢房时,将口溢乌血、紧抱着怀中儿子的刘氏照个清楚。

  而与此同时,在京都另一角的府邸中,段鹏之正悉心浇着花草,见茁壮的草叶挂着晶莹的水珠,不由十分满意地露出了笑容。

  “怎么样,看着还不错吧?”他指点着面前的一排盆栽,随意问向一旁待命的蔡福。

  蔡福反应了一下,立即竖起了拇指,夸张捧道:“妙!妙极了!大人出手,真乃药中精品啊!”

  段鹏之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放下铜壶,看先天色,忽的问道:“郃勒的使者该进京了吧?”

  “回大人,照这个时辰推算,应当是到了城门。”蔡福拱手笑道。

  段鹏之看向面前一排精心呵护的草植,随手抚了抚叶片,眼底满是舒心和惬意:

  “那就是时候开宴庆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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