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醋意发(下)
魏珩也不知胸口为何会如此烦闷, 兴许是属于自己的地界被外人踏足,那份隐秘的占有欲便悄然显露了出来, 甚至愈演愈烈, 逐渐燃成了一把几近焚毁理智的火。
他眸光晦暗,冷若寒冰,也不知是受何种力量驱使, 竟毫不避讳地迈步朝前, 直接走向了那座隶属于他的院子。
视线里一半是挥手作别的沈青棠,一半是跃上马车、举止活络的竹袍少年郎。
他们春风含笑, 在夕阳的暖晕下,相恰和谐得异常, 倒是显得迎面走来的他, 像个格格不入的外客。
这种鲜明的反差, 在他每向前靠一步, 都会更强烈一分, 然后发酵、升腾, 逐渐演变成了无名的烦躁,和冰冷的敌意。
只是这时的他,尚不能仔细分辨得出, 这敌意里,其实有八分是由妒火酿出,而余下两分, 则是由失落所致, 一切的一切, 全是由沈青棠而牵动所起。
因而, 他那未能被理清根源的情绪, 便像一只无缘乱撞的恶兽, 将原本一些绵柔的心意,尽数扭曲成了伤人不眨眼的刀子,然后在他没有察觉到的岁月里,皆一一扎在了那个恋慕他的姑娘心上。
“子、子钰?”
沈青棠眼见着满面阴云的魏珩迈步走过来,原地怔愣了好一会,大睁着的杏眼里满是意外和紧张。
意外,是没想到他竟然还会来家里看看。
紧张,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表情又这般不妙,看着倒有些怪可怕的。
顺着他的目光,沈青棠看到了刚上马车,却还没来得及扬鞭而去的秦颂。
两个少年分明素未谋面,却好似早已心照不宣地结成了怨敌,对视之间,势同水火,仿佛是谁争了谁的地盘一样,相较难下,紧咬不舍。
沈青棠左看右看,多少也从带着火药味的空气里,看出了些不对头来。
“那个……”她攥着衣裙,有些为难地笑了笑,一时竟不知该向谁介绍谁好了。
还是魏珩先意味不明地开了口,“有贵客来?”
他唇角带着笑,敌意颇深地看向秦颂,话里满是对这不速之客的讥诮与不待见。
沈青棠笑着打圆场,“子钰,这个是……”
“贵客算不上,”还不等沈青棠说完,秦颂便笑着折起马鞭,坦实表明了来意,“就是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兄长,来告诉她有些故人想见她,兄台不会见怪吧?”
“自然不会,”许是为了一时意气,魏珩答得干脆,也十分不留情面,“只是阁下三天两头跑过来,也着实太费工夫。既然有要事,何不现在就带她走?”
他瞥了眼面色微白的沈青棠,再看向秦颂,冷笑一声,说得别有所指,“也省得扰人清闲。”
“你……”秦颂一时语塞,被他这目中无人的态度气得不轻,作势就要下马,“你再给我说一遍?”
什么叫扰人清闲,真以为他不敢带她走是不是?
秦府里有的是人宠她,摆出这副可有可无的模样给谁看呢?
原本以为,他虽只是个穷困的破落户,但能让沈青棠不忘至今,想必也是品性极佳的,没料想,竟是这般不可一世,高傲自负。
今日当着大家的面,他都敢这么说,那关起门来,岂不是要上了天了?
秦颂翻身跃下,风风火火的模样大有要干架一场的势头。
立在原地心凉了半截的沈青棠,一见事态严重,也立即像活过气了一样,赶忙拦住秦颂,横在二人之间,左看看又看看,勉强笑道:“好好的,伤什么和气呀?”
秦颂心有不平:“你看他说的……”
“秦颂。”沈青棠小声制止他,再要回头时,魏珩却已然冷着脸离去,迈步走进了院里,似乎不想再同他们多费口舌。
“他……”秦颂指着那离去的人影,若不是碍着沈青棠的面子,只怕还能滔滔不绝地骂出一串来。
“哎呀,你快回去吧。”沈青棠好声好气地催着他走,面上虽挂着笑,可眼眶却隐隐泛红,生怕他再不走,那强忍的眼泪就要在熟人的面前落下来了。
没有人不希望,把自己过得最好、最幸福的一面,在相识的人面前展露出来。
可今日这场突如其来的对冲,属实是让她有些下不来台了。
“快走吧,有什么话明天说。”她轻轻推了推他,不时还看看里屋,又小声催道,“快走呀。”
秦颂深吸了口气,欲言又止,看如今这个局面,他是多说也无益了,还是等明日他母亲从佛寺回来,再好生劝导劝导她吧。
“那便明日。”他举着马鞭在她眼前晃了晃,神色认真,语气笃定,“我来接你走。”
撂下这句话后,他翻身跃上马,看了眼这晦气的院子,又看了眼那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丫头,终是扬鞭一挥,心有不平地疾驰而去。
飞扬的马蹄声卷着尘土,从沈青棠的耳边呼啸而过,她原地愣了片刻,脑袋里空空荡荡的,但回过神后,下意识做的第一件事,还是赶紧跑进屋子里去见魏珩。
内室窗边的案几上,少年不知何时已从书架上找了本册子,端坐在那儿沉心翻阅了。
柔暖的天光洒落在他肩上,更衬得他超然物外,似乎任何人在这个时候出声,都是一种不合时宜的打扰。
而他,似乎也半点不在乎外面的动向如何,包括她的去留。
可人的第一印象总是影响深远的,他留在过去的种种美好形象,还是会让沈青棠在下意识里,禁不住重拾对他的信任,甚至一次次放低底线给他机会。
坚信瑕不掩瑜,坚信这只是一次小的误会,小的口角,等过了风波后,那个温然贴心的少年又会变回来的。
“子钰,刚刚那个……是秦颂,我跟你提过的那个玩伴。”沈青棠细声细气地开口,觉得还是该解释一下,以免他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闹了误会。
“他来是想跟我说,他娘明日就要从寺里祈福回来了,大家十多年未见面了,也可以吃个便饭叙叙旧什么的。”
叙旧。
魏珩心中本就烦郁,她这样再一主动解释,倒是显得他格外介怀了。
“谁不准你去叙旧了?”他抬眼问她,还稍有些意气用事。
“我……”沈青棠被他这句反问,问得有些哑口无言了,立在原地无奈地笑了笑,酝酿许久,才有些不明白地问,“那……那你是在生什么气呀?”
魏珩面色微顿,不动声色地沉下眉眼,慢慢别开了视线。
他在什么气呢?
这个问题兴许连他自己也摸不清楚,静默片刻,也只随便拣了一句说,“我不喜欢常有马车到门前来转悠,显眼,闹腾。”
“哦,这个确实也是啊。”沈青棠只以为找到了问题的症结,立即笑着坐了下来,道,“那我下回说说他,驾着马车到小巷子里来,也属实是有些太张扬了。”
她显然是没说到关键的点上。
魏珩暗自缓了口闷气,心道,若真是天天有没完的话要说,有没完的信要传,那还待在他这院子里做什么呢,继续暂住在人家府里岂不更好,也省得隔三差五就在他的院门口千里相会了。
但这等气话,他自是不会直言,只会装作无事地放在心底,仍旧靠着翻书平心静气,保持沉默。
眼见屋里的空气一点一点冷却下来了,沈青棠有些局促笑了笑,忽然挑起一个话头,大有活跃气氛的意味,“对了,你怎么会突然回来的啊,也不打声招呼。”
许是心口有些压抑,魏珩轻吸了口气,合上书册,尽力心平气和道:“不是你三番托邻近的人带话,让我早些回来,说有话要同我说的么?”
“啊?哦……”沈青棠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为了要同她好好说话才回来的,可心里才燃起一点喜悦的火苗,便又被他一句冷淡的话给浇灭了:
“你要说什么?”
是说话,但好像又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氛围融洽的说话。
“那个,我想想啊……”沈青棠搜罗了下脑海,发现其实还是有很多话题可以同他说的,“对了,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她含笑弯起了眼睛,眸光微亮,还颇有些卖关子的意味,“附近有一所医馆要我了,还给了我最好的坐堂位置,我现在每日都去看诊,能赚到不少银子呢!”
这于她而言,无疑是个值得骄傲的事情,可魏珩的面色却未有波澜,似乎全然没有被她的喜悦所感染到:“你要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他问得那样正色,直教沈青棠看得微微有些心慌,好像是她以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干扰到了他的办公一样。
可现下她是骑虎难下,也只好不安地轻晃着小腿,继续硬着头皮笑道:“嗯……我今日送你的枣泥糕,你吃了么?是从街心那家知味坊买的,听说口感特别好,是老字号了,得排好久的队呢。”
提及吃的,她也是很有精神,说得头头是道。
可魏珩却轻叹了口气,沉吟片刻,淡淡看向她:“太腻。”
他满不在乎地站起身,将书册放回了书架上,“送人了。”
“……啊?”沈青棠哑然问了一声,似是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也不禁从椅子上站起来了,“送、送人了呀?”
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她的情绪糅杂成了一团,其中委屈尤其深长。
其实她想说,那份糕点是她很喜欢吃的,口感也是清新适度的,所以才想着要让他也尝尝。
若是他不喜欢,那可以……带回来给她的呀。
送给别人,总感觉是一片好心被冲散辜负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虽然转念一想,他将糕点送与别人,某方面来说,倒也是与同僚打好了关系,可就是平息不了她心头的波动。
作者有话说:
醋意使人头脑发热,口不择言,但并不是伤人的理由,做错了还是要立正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