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1 / 1)

我救的人全死了 迦陵频伽儿 8631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93章

谢时雨很快同容叶敲定了植皮治疗胎记的时间。

只是其中缺几味药材,谷中并没有存货,需下山到重吾跑一趟。

谢时雨本想亲自前往,但想到她如今的名声,以及在重吾聚集的江湖侠士们,顿时有些恹恹。只好劳烦二师兄浦深替她跑这一趟。

谁知,浦深下了一趟山竟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集结在重吾的武林人士不减反增,江湖中关于她的传说又添了新的变化。

只是再没有人打着惩奸除恶的旗号要上山来教训她了。

一说,女魔头名不副实,不过是嫉恨黄泉谷盛名之人所编造的流言。

另一说,谢时雨自十四岁学成下山后,走遍了七国各地,救人无数,到处都有她的传说。什么不惧瘟疫救下整个村子、深入乱葬岗治疗中毒之人、孤身上战场营救黎民百姓等等,从平头百姓到王公贵族,妙手回春,枯骨生肉,生生将她从一个女魔头变成了活菩萨。

谢时雨沉默了,她一个当事人听了都感到十分震惊,染了瘟疫的村子她是去过没错,但也只是救下了几个人,并没能拯救全村。乱葬岗她也到过,不过是去寻人的。至于孤身一人上战场更是无稽之谈,她明明只是在后方为伤残的将士处理处理伤口而已。

但这些事又确实是她所经历过的,只是经过加工之后仿佛变了味。

不知道消息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如此有预谋的宣扬,简直就像是隆重为她准备的一场洗白大会。

浦深淡淡道:“消息的源头似乎是晋国。”

谢时雨大概知道是谁做的了。

难怪流言半真半假,像模像样的,也只有几乎见证了她所有经历的沈恪才能办到了。

似乎又欠了他一个很大的人情。

谢时雨想起上一次同他见面,还是在去玄火之前,匆匆一别,甚至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说。对于这个屡次出手相助的男人,谢时雨的心情其实有点复杂。

她又想起那个雨夜的小屋里,两人曾经那样亲密的靠近过。

或许在离开黄泉谷去沧州前,她应该先去晋国走一趟。算了,要不然还是先写一封感谢信?

她难得如此纠结,浦深看了也称奇。

“流言虽然变化,但重吾也因此聚集了许多上山求诊的人,鱼龙混杂,师妹近日还是不要下山的好。”

谢时雨看着一本正经的浦深,突发奇想:“二师兄,你有没有心上人?”

浦深顿了顿,面色平静,心里却有些翻涌,看来师妹真是不把他当外人,竟还与他交流起少女心事了。

“没有。”

“那有没有姑娘曾经向你表白心意?”

“没有。”

谢时雨奇道:“二师兄生的好,性格好,怎么会没有姑娘喜欢呢?”

浦深微微一笑:“我性子沉闷,应该不讨姑娘的欢心。”

性子沉闷的浦深又没谈过恋爱,显然不是谢时雨可以讨教的对象。然而想想陷于苦恋的梁浅和所托非人的晴衣,谢时雨只觉得郁闷,似乎她们师姐妹的情路都很是坎坷。

罢了,想来沈恪也不是看重形式之人。

......

千里之外的晋国,不看重形式的沈恪坐在书房里,再次出声询问信使。

“你确定没有收到任何信件么?”

信使弯着腰点头,冷汗却自额头留下。

这已经是殿下今日第十二次召见自己了,而且每次召见问的都是同样的问题,他恨不得将紫竹林里的信鸽们都开膛破肚瞧一瞧,里面到底有没有殿下希望收到的信件。

沈恪把玩着手中木管描金的紫毫笔,问:“消息已经递往各国了么?”

“回殿下,七国都传遍了,都道那黄泉谷谷主乃是在世菩萨。”

沈恪握着笔在云心纸上挥了几下,俊颜始终淡淡的。

信使见他神色,便知道该退下了,走路静悄悄的,没敢发出一点声响。

沈恪扔了笔,心中略有烦躁。七国都传遍了,没道理黄泉谷还不知道。他将消息放出去的时候,特意嘱咐人带上消息源头,务必要说是从晋国传出去的,为的就是让谢时雨知道。

看来她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同他叙叙旧了。

没心没肺。

沈恪忍不住用拇指去摩挲紫毫上的夔凤纹,恶劣的想,指间若是谢时雨的脸,便用力去扯,捏个棱角形状出来方能出一出他心中恶气。

很好,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浅色眸子闪了闪,沈恪转身走进耳房,风轻轻掀起书案上的画纸,一双墨眸栩栩如生。

......

“阿嚏——”

谢时雨坐在四面漏风的竹舍里,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左脸缠着纱布的容叶望了过来:“天凉了,时雨还是多添一件衣服,这茅屋凉飕飕的,我们习武之人火气重,不觉得什么,你这娇滴滴的小姑娘还是不要逞强了。”

谢时雨磨了磨牙:“这是、竹舍。”

她请教过大师、精心布置的地盘。

这几日同容叶亲近了些,二人说话间也无所顾忌,再加上她又是冷星河的姐姐,容叶也当她是未来的大姑姐。本就爽朗的姑娘更是不把她当外人了。

不过天确实冷了,离开玄火的时候方入秋,现在就已经要添衣了,日子过得还真快。

谢时雨摩挲着案前一个方正瓷瓶,叮嘱她:“这药你脸上记得换,一日两次,不要忘了。”

她脸上的胎记颜色太深,即便是植皮,也不能轻易遮住,谢时雨和浦深一起调制了淡化色素的药膏,待颜色浅了些,再做植皮。

容叶点点头:“我记得的,时雨你不必日日都来,你那么忙,我怕打搅你。”

不,她一点儿都不忙。卸下谷主之位后,谢时雨已经快闲出病来了,她都开始怀念下山历练的那段日子,整日奔波忙碌,一路行医,一路还要为衣食住行担忧。

自她不做这谷主之后,谷中众人看她总是带着一股同情,什么活也不让她干,生怕她累着心情更加烦闷。

如今她也只有为容叶祛除胎记这一件事可做了。

容叶看出她的烦乱,勾一勾唇,露出洁白的牙齿:“等你跟我们去了沧州就不会无聊了,那里好玩的很,到了八月,谷物熟了,沧州的姑娘们便开始酿酒,男人们喜欢赛舟划船,江上比武,还有斗鸡、打铁花......你见过打铁花吗?火星漫天,漂亮极了。”

谢时雨被她说的心动,眼睛都亮了:“还有什么?”

“还有......”

竹舍的大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西风猛的灌进来,谢时雨紧了紧衣襟,神色不悦地看向来人。

“你发什么神......”

“你对盈盈说了什么?”

冷星河直接略过谢时雨,径直来到容叶面前,口气不善。

容叶不解:“没说什么啊,怎么了?”

冷星河目光冷凝:“若不是你言语挑衅,她会留书一封独自离开吗?”

容叶神色不变,淡然道:“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她离开的原因。”

冷星河看着她滴水不漏的样子,深深吸了口气。他不明白为何眼前人总是都将他充满恶意的一面轻易撕扯出来。

谢时雨也发现了,妖里妖气的美人小弟见人便是三分笑,却只有在面对容叶的时候,总是神情冰冷。

冷星河闭了闭眼,终究还是没有压住心头火气:“盈盈体弱,生性怯懦,从未独行,若是出了个什么好歹,你一辈子都别想踏进我冷家的大门!”

谢时雨抱着手臂对他进行冷嘲热讽:“对着尚在治疗的未婚妻大吼大叫的人,我这间小小的竹舍也容不下,好走不送,希望你永远也别踏进我的大门。”

冷星河转头看她,眼里满满写的都是: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有这个功夫瞪我,不如赶紧去找人,你那身娇体弱的小青梅这会儿或许还没出得了古木林。”

冷星河拂袖而去。

谢时雨皱着眉,道:“什么态度。他一直是这么对你的?”

容叶不置一词。

谢时雨看着她脸上的纱布和案前的药膏瓶,深觉不值。她为了嫁进冷家而费尽心机的去除胎记,可她要嫁的夫君却如此待她。

“他如此对你,你还要嫁吗?”

容叶避开她的视线,答非所问:“冷伯父冷伯母都待我很好。”

谢时雨无奈,她知道容叶并不爱冷星河,既不爱他,也许就不会受伤。

但愿如此。

谢时雨沉吟良久,久到容叶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谢时雨终于开了口:“我只管祛除你的胎记,别的一概不多过问,今日便到这里,你先回去休息吧。”

......

山脚下的古木林里,果然如同谢时雨所说,盈盈并没有走出去。

她哆嗦着嘴唇,陷入高大的古木林里迷了路,也不知这黄泉谷谷主是如何想的,竟将入口选在此处,是存心要让人进不来出不去吗?

天黑了,林子深处渐渐传来野兽的吼叫声,盈盈心中又委屈又害怕,倚着一棵树蹲下去,双手环膝,眼泪控制不住的落下。

星河哥哥,你怎么还不来找我?

恰在此时,左前方的阴影里,有什么动静逐渐清晰。

盈盈猛地抬起头,一张泪颜满是欣喜:“星河哥......”尾音在瞥见来人的脸时瞬间堵了回去。

“是我,盈盈。”

容叶带着标志性的面纱,现身在这片古木林里。

盈盈擦干泪水,站了起来:“容姐姐。”

容叶瞥见她裙边一片灰扑扑的,尽被林中落叶和尘土沾染,看来是走了许久的路。

“听他说,你要走了?”

盈盈紧紧攥着大腿侧的裙子,点了点头。

“若此行顺利,我回沧州就会与冷星河成亲。”

盈盈的身子颤了颤,险些站不稳,容叶上前一把抱住她。

“我知道你们两情相悦。”容叶身材高挑,比盈盈高出半个头来,此刻俯身在她耳边开口,样子亲昵,就像是一对感情甚笃的姐妹花。“奈何天意弄人,是我同他从小订下婚约。”

盈盈在她怀中滑倒。

容叶依旧稳稳地揽住她,继续开口:“若你愿意,在我们大婚之后可以入府做妾。”

盈盈不可置信地仰起头。

容叶声色平静:“我知道一个妾室委屈了你,但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除了一个正室妻子的名分,我不会同你争什么。”

盈盈的声音抖了三抖:“你这样做,星河哥哥他知道么?”

容叶想了想,道:“他应该也是会同意的,因为没法忤逆父母的心意所以至今没有提出与我解除婚约。不过你不用担心,你过门之后他定会加倍疼惜你,不让你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她认真的扶起盈盈,与她对视:“如此,你愿意么?”

盈盈脸色苍白,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不愿意。”

数米之外,冷星河黑着一张脸,冷冷将她望着。

盈盈挣脱了容叶的怀抱,小跑到冷星河面前,伸手牵住他的衣袖。

冷星河并不看她,只是紧紧盯着容叶的脸,语气讥诮:“我竟不知,天底下还有你这样尚未过门就替夫君纳妾的奇女子。”

“现在你知道了。”隔着面纱,完全看不清容叶的表情。

“你觉得我不敢忤逆父母,不会与你解除婚约?”冷星河微挑起浓眉:“那你未免太小瞧我。”

他牢牢将盈盈搂在怀里,用一种饱含着恶意的声调说:“我会八抬大轿娶盈盈进门为妻。”他将那个“妻”字咬的极重,似乎在提醒容叶,方才她所说的话不过是滑天下之大稽。

盈盈动了动,在他怀中怔怔抬起头。

林风阵阵,吹落容叶脸上的面纱,半张缠着纱布的脸在阴影处看不真切。

数米之外的距离,像是隔着半个银河。

容叶望着一双相携而立的玉人,觉得自己今日这一趟简直是匪夷所思。她不争不抢,不过是求一个虚名,可在别人眼里,她似乎连挂上虚名的资格都没有。

所幸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由冷星河开口解除婚约,也不算是她违背了父母在天之灵。

“也好。”

容叶拾起掉落在泥土里的面纱,转身离开。

一双玉人被她抛在身后。

秋风吹过脸颊,身子僵硬了半天的盈盈动了动,肩膀却仿佛被人钳制,力气大的她痛呼出声。

冷星河终于回过神来,松开桎梏:“抱歉。”

低头擦去盈盈脸上已然干涸的泪水,心中却不知怎么烦闷,像是有人拿铁链死死栓住,喘不过气来。

“星河哥哥......”盈盈观他神色,有些不确定的开口。

“下次不要留下那样的信,一个人跑出来了。”冷星河退后几步,同她拉开距离,“回去吧。”

盈盈确定了,现在绝不是开口的好时机。那么方才她听到的娶她为妻之言到底作不作数呢?毕竟冷星河待她极好,却从未开口承诺过什么。

他说的话是气容姐姐的还是真的发自内心呢?

盈盈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心头再次浮现出因对未来的不确定而产生的不安来。

如果星河哥哥真的爱她,为妻为妾又有什么分别呢,她要的不过是一颗爱她怜她的真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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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容叶植皮那日,谷中所有弟子几乎都聚集在了谢时雨的小小竹舍前。

连为了躲避梁浅而终日不见身影的叶度也出现了。

毕竟谢蕴亲自坐镇,谢时雨动手,浦深从旁协助这样大的阵仗还是头一回见。

容叶躺在竹塌上,险些被眼前白花花的一群弟子服晃花了眼。

“你们黄泉谷治病之时都是如此兴师动众的么?”

谢时雨拿出所有诊具,一一放在案前:“你是头一个。”

容叶笑了笑:“这么说还是我的荣幸了。”

见她神色平静并无不安,谢时雨禁不住想替她鼓个掌了,江湖儿女,果真不畏疼痛。

但她还是好心的提醒了一句:“会很疼的。”并在烛火下磨了磨刀。

容叶笑容一缓,看了眼她手中锋利的刀刃,调转过头:“不行,我有些晕冷兵器。”

谢时雨:“......”

她听说过晕血、晕针,晕冷兵器是什么鬼。

“而且你们江湖儿女平日里难道不是舞刀弄枪,你来我往的拼杀吗?”晕冷兵器还怎么威风的打架。

想象一下,打架前还问一声,你带刀了吗?我晕兵器,不如咱们改成拳脚比划?

对方还不分分钟就要砍过来。

容叶古怪的看了她一眼,道:“你话本看多了吧,我们江湖儿女都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守法良民,一言不合就亮出兵器的那是匪类。”

谢时雨沉默了。

见她默然,容叶还加了一句:“你对我们江湖儿女偏见太深了。”那眼神说不出的谴责。

谢时雨:“......”她继续手中动作,细细磨了磨刀。

容叶果然立即转头,“不行,我开始晕了,快点开始吧。”

谢时雨眯着眼睛笑了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等你晕过去了,正好省了我一剂麻沸散,用省下来的银子替你添一件趁手的武器。”

容叶:“你是魔鬼吗?”

谢时雨舔了舔唇:“说起来我确实还有一个女魔头的称号呢。”

众弟子默默地退开几步,离她远了些。

......

浦深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一番唇枪舌战,他看着谢时雨微抖的手,就明白她心中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淡定,这位容姑娘不过是为了帮她缓解紧张心情。

病人还替医者担心起来,也是头一回见了。

浦深取来麻沸散,以酒化开,递给容叶。

容叶一饮而尽,回味一番,道:“这玩意味道竟还不错。”便一头栽了过去。

谢蕴坐在一旁,淡淡瞥了一眼过来:“开始吧。”

众弟子又纷纷围拢过来。

谢时雨深吸了口气,下刀。

植皮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一旦沉浸到治疗中去,谢时雨刚开始担心的一切东西就不存在了,也因为师父谢蕴坐镇,她格外放心,刀也使得稳稳当当。

等到一切都结束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众人专心致志,不觉时间已过,等回过神来,也有了疲倦之色。

偏偏谢蕴还在这时开口。

“回去写一篇八千字的感想,明日这个时候交上来。”

谢时雨呵呵笑了一声。

比起她来,谢蕴才是魔鬼吧。

谢蕴瞥见她置身事外的样子,抿了抿唇:“你也要写,今日累了,便后日交。”

谢时雨:“......”视线扫向老好人浦深。

浦深用眼神告诉她: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帮你写的。

于是谢时雨在忙忙碌碌一天之后,又忿忿坐在灯下提笔,洋洋洒洒回忆起那些年被感想心得支配的日子来,神伤不已。

......

容叶恢复的很不错,左脸上只余淡淡的痕迹,用脂粉轻轻遮一下,便看不清了。

又继续观察了几天,确定没有出现任何后遗症后,容叶便打算动身离开了。

谢时雨讶异:“你不同我们一起走?”

冷星河与盈盈还在谷中呢。

容叶摇了摇头:“马上就是爹娘的忌日了,我再晚就赶不上了。”

其实比起她那个弟弟,谢时雨更想和容叶一起回沧州,至少一路同行也不至于无话可说了。

谢时雨只好惋惜地道:“我们便在冷家再见吧。”

容叶笑了笑,心中却在想,以后可能都没有机会再去冷家了。

一旦回了沧州,她同冷星河的婚约大概就要终止了。只是有些可惜,不能和谢时雨做亲戚了。

三天后,谢时雨的案几上出现了一封信,容叶悄悄离开了黄泉谷,没有惊动一个人,就像她来时一样,一人一马,行走天涯。

谢时雨展开信,上面只有四个字。

珍重,勿念。

谢时雨扯了扯唇角,江湖女子连告别都是这么不拘一格、短小精悍的嘛。

反正自己不日也要去沧州了,谢时雨也不觉可惜,开始收拾起行囊。

她发现自己收拾行囊的次数越来越多,似乎每次回到谷中,待不了很长时日就要下山,以至于她用来打包行李的布料都磨损了。

谷中唯一擅长女红的梁浅替她重新缝了一个新的,上面缀有淡蓝色的花纹,手艺精巧极了。

谢时雨忍不住抱住夸她:“师姐如此贤惠,以后谁娶了你可就有福气了。”

梁浅的笑意慢慢淡了。

谢时雨恨不得给自己脑门上扎个几针,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梁浅任她抱着,过了很久,才长叹一声,道:“我放弃了。”

嗯?

谢时雨抬眸。

“其实等你离谷后,我也要回魏国老家了,毕竟到了这个岁数,家里父母都在催了,我已经没有那样的时间去等一个人了。”梁浅怔怔望着屋中角落处的一盆绿植,声音像是浮在尘埃里:“我在叶度身上耗费了太多时间,我不知道值不值得,我只知道,我等不起了。”

谢时雨松开双手,看着梁浅的眼睛,如一汪死水,再无波澜了。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虽然饱经挫折,但提起叶度的时候,眼里总是带着融融笑意。如今这个样子,看来是真的打算放弃了。

“发生了什么?”如果不是叶度说了什么,谢时雨相信梁浅是不会放弃的,毕竟她一路追在叶度身后,已经这么多年了。

梁浅入谷有多久,这场单相思就持续了多久。

梁浅原以为她自玄火归来,了解了叶度的过去,弄明白了叶度不愿意接受她的原因。当她再次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叶度还是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

梁浅嘴唇发白:“他说,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喜欢上一个女人了。”

他只喜欢过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背叛了他,又救下他,最后却死在自己手上。

梁浅没忍住落下一行清泪,忙以袖子擦泪,却越擦越多,像是断线的珍珠,怎么也止不住。

谢时雨小心翼翼地递上一块帕子。

梁浅没接,失控地伏在谢时雨肩头啜泣。

“他叫我不要浪费时间了,他从来都没喜欢过我。”

谢时雨轻叹了一口气,小师叔叶度流连花丛、游戏人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伤姑娘心的话,如今对梁浅却如此不留情面,怕是彻底伤了师姐的心。

梁浅吸吸鼻子,眼睛红红的。

“我也不是没有自尊心,放弃就放弃好了,等我回去了就找个人立马成亲,决不再想他!”

谢时雨知道她是一时气话,随意附和了一声:“是是是,天下好男人这么多,也不差他叶度一个!咱们随便挑一个......师姐!”谢时雨眼前一亮,摇了摇梁浅的肩,突发奇想:“我想到一个法子可以帮你试探小师叔的真心。”

梁浅愣了一下,长长的睫毛上落下一颗泪珠。

......

每个月的十五,是谢蕴为谷中弟子授课解惑的日子。谢时雨起了个大早,在众人聚在御机宫前将梁浅拉了出来,替她上妆。梁浅今日一身盛装,着鲜绿色长裙,胸前搭宽片锦缎,袖口上绣着牡丹,以银丝线勾勒出花瓣纹样,长裙散开,修短合度,腰如约素。

梁浅扯一扯裙子,微微脸红:“这样真的行么?”

谢时雨肯定的点点头:“行不行,一试便知。”

她决定给梁浅相亲。她认识的青年才俊虽不多,但谷中大把大把的男弟子,除去谢蕴亲传的十一位,还有不少外谷弟子,这些弟子平日不住在山上,只有在每月十五谢蕴授课之时出现。

谢时雨便在御机宫内的浮云殿里,搭了个台子,摆了相亲宴。浮云殿正是出御机宫的必经之地,只要弟子们听完课,便能看见谢时雨精心布置的台子。

万事俱备,还差一阵东风。

未免梁浅害羞,谢时雨还叫来了晴衣。示意她俩先入浮云殿就坐,自己则混到弟子里面去听谢蕴讲课。

这样的场合叶度必然是会在的,他负责镇场子。

谢蕴一眼扫到幽幽弟子间的谢时雨,还欣慰地摸了把胡子。身为亲传弟子的谢时雨很少出现在这种场合,看来是即将离谷,不舍得他了。谢蕴顿时跟打了鸡血似的,滔滔不绝起来。

谢时雨只觉得这场讲演格外漫长,漫长到身边一个男弟子都垂下了头,打起了哈欠。

谢时雨悄悄看了一眼,凑到他边上开口:“这位小兄弟,如此无聊不如我们出去相个亲啊?”

“啊?”

小兄弟的耳朵刹那间就红了。

谢时雨压低了声音,道:“浮云殿,等你。”

趁谢蕴没注意,悄悄溜出去了。

一刻钟后,终于下了课。

男弟子们路过浮云殿,果然驻足不前。

谢时雨站在殿门前把关:“排队排队,只限前三名啊。”

人群喧闹,很快就吸引来了叶度。

叶度挤不进人群,只得在外围对她疯狂地使眼色。

谢时雨以口型回复:“相亲呢。”

叶度抽了抽嘴角,这小丫头又搞什么事了。

谢时雨又向他喊了一声:“快点过来替我看场子啊!”

有叶度维持秩序,人群果然安静了不少,最先站出来的一个男弟子得以进到殿内,又留下两位靠前的,让其余弟子都回去了。

叶度看了一眼,奇道:“你怎么不进去?”

谢时雨眨了眨眼睛:“又不是我相亲。”

“那是谁?”

“三师姐和十一师妹。”

叶度眼眸闪了闪,淡淡哦了一声。

她又装模作样道:“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聊得怎么样了,真好奇啊。”

叶度垂着眼,没说话。

很快,第一个进去的人就出来了。

谢时雨故意拦住他,当着叶度的面问:“怎么样?两位师姐漂亮吧?”

那人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师姐端庄,师妹活泼。同二位聊天很愉快。”

叶度始终无动于衷,只耐着性子将第二个人放进去。

谢时雨不信邪的想在他脸上找出一丝称得上是嫉妒和吃醋的情绪。然而那张娃娃脸上只有坦然和平静,连一丝不满都没有,谢时雨沉默了,难道叶度真的对梁浅没有一丝感觉吗?

谢时雨咬一咬牙,击了击掌,向里头发送信号。

没一会儿,梁浅就出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白面清秀的少年郎。两人聊得开心,时不时相视一笑。看上去很是相配。路过她时,梁浅有些羞涩地道:“我同师弟去前头走走。”

这是要深入发展的意思了。

谢时雨朝她挤眉弄眼:“师姐慢走。”

梁浅克制住自己不让视线飘向叶度,淡淡点了点头,往右前方去了。

谢时雨望着他们的背影,感慨一声:“真是一双璧人,师姐看起来很满意啊。”

叶度悠悠望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谢时雨朝他笑了笑,目光却阴恻恻的:“听说师姐过几日便要回魏国了,若是顺便带了心上人回去,也算是喜事一桩了。”

叶度眼皮也不抬:“那我要提前道一声恭喜了。”

谢时雨索性不装了,冷着脸道:“师姐如果要成亲了呢?”

“祝她幸福。”

四个字秒杀一切,尚未走远的梁浅顿了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原本跟在她身边的白面少年郎愣在原地,傻了眼。

“怎么走了?方才还聊得好好的,唉,师姐,你去哪儿?”

谢时雨摸了摸鼻子:“你真狠心。”

叶度眼色沉沉,满脸肃然:“我一开始就说过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小丫头别总是操心别人的事了,你三师姐她是个聪明人,会明白的。”

谢时雨微微一怔,心知自己这次帮了倒忙,有些泄气。

叶度揉揉她的脑袋,转身离开了。

谢时雨一个人呆呆的留在原地。

良久,身后响起一个羞涩的声音:“师姐?”

谢时雨回过头,方才同处一殿的小兄弟正腼腆的望着她,脸上一片潮红。

“我来赴约相......相亲了。”

“相你个大头鬼。”

小兄弟满脸错愕,看着恶狠狠离开的少女,心中一片失落。

......

本想在离开前办成一件大事的谢时雨,只余满腔懊恼,几乎没脸去见梁浅。

几日之后得知梁浅回了魏国,谢时雨心中更是愧疚不已,三师姐走之前都没有同她打声招呼,是不是生她的气了。

晴衣也和她抱着同样的疑惑。原来梁浅是夜里一个人静悄悄的走的,谁也没知会一声。

晴衣止不住的叹气:“三师姐走了,马上你也要去沧州了,看来我要孤独终老了。”

谢时雨双眼眯起,情绪依旧不是很高涨。

“你不是看上了冷星河?”

晴衣连连摆手:“别别别,我那就是单纯的欣赏,你弟弟那样的美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我可不敢看上他。”

了不得,有长进了。

谢时雨用袖子压下一个哈欠,百无聊赖。

晴衣神秘兮兮地伸了脖子过来,“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姐夫啊?”

谢时雨冷冷瞥她一眼:“说起来上回你在二师兄和三师姐面前说漏了嘴,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她声线压得低低的警告她:“不许再说什么姐夫,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若是被你闹得人尽皆知,你师姐我还怎么做人。”

晴衣憨笑两声:“嘿嘿,怎么就没一撇了,我看这个八字写的好好的。姐......燕飞看你的眼神就很不一般。像是苍蝇见到裂了缝的鸡蛋,直往上叮。”

谢时雨:“......你这个比喻很是别致啊。只是我看起来就这么像裂了缝的鸡蛋?”

晴衣直点头:“当然了,你以为苍蝇为什么要去叮?还不是因为鸡蛋给出了信号,快来叮我!快来叮我!”晴衣变换了声调来调侃她:“师姐你恐怕早就喜欢上人家了吧!”

谢时雨一顿,幽幽的目光定在晴衣的脸上。

晴衣身上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搓搓手臂,赔笑:“开玩笑,开玩笑......”

“你说的不错。”谢时雨深深的点了点头,原来她也表现的如此明显了么?连晴衣都看出来了。

“既然如此,等离开沧州之后我便先去晋国走一趟吧。”

晴衣听的目瞪口呆,不愧是当过谷主干过大事的人,这么直截了当的么?

“你去晋国干什么?求婚么?”

谢时雨撑着下巴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

晴衣动了动唇,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原以为自己已经很直接了,到了师姐这儿简直成了生猛。

谢时雨沉吟片刻,疑惑的看着她。

“求婚要怎么求?”

晴衣:“......”

这种事情她还是少出主意为妙。

于是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里,谢时雨背上行囊再一次离开黄泉谷,往沧州而行。这一次离开的心情同以往不太一样,她原本并未对沧州之行怀有什么强烈期待,但想到离开沧州之后要去找沈恪,心中就有些隐隐的激动,她已经开始期待沈恪在突然见到她时,脸上露出的表情了,一定是精彩纷呈。

至于求婚之说,不过是她逗晴衣玩的,见沈恪主要还是以感谢为主,他帮了自己这么多忙,她一封信就了事,显得太不人道了。说什么也要捎上些贵重物品,幸好自己平时存有从师兄师父那里敲诈来的小金库,只是不知道沈恪喜欢什么东西,略有些为难。

不过一路上有这么多时间,谢时雨一点也不着急。

车窗外路过一片花田,肆意生长的紫红色花朵小而娇艳,花色不落。

落叶萧萧,花木扶疏,真是个好时节啊。

三日之后,黄泉谷山脚下,迎来了一位稀客。

天青色的锦袍服帖地穿在颀长的身形之上,下摆沾染了些许尘埃。如此风尘仆仆,也无损他一派清贵之气。奔波了数日而来,男子容颜上却并无一丝倦意。

他弹了弹衣角灰尘,方要步入谷中,耳畔便传来一声:

“姐夫?”声音惊讶以至变了调子。

他抬眸,浅色的瞳孔里映出一张略有几分熟悉的脸。

似乎是谢时雨的一位师妹。

晴衣急急道:“师姐还说要去晋国求婚呢,你怎么来了这里?”

“求婚?”

沈恪眉峰一拢,声音带了几分低沉。

作者有话要说:  全场最佳助攻:元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