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臣也赶到了挂甲寺,在天王殿里,勘查妙悟禅师的死亡现场。
宋翊在验尸,潘虎臣在天王殿绕了几圈,缓缓弯下了腰,在红漆的柱子上,盯着一个露着木茬儿的缺口发呆。
“头儿?您看嘛呢?”跟班的魏虾米凑了过来。
“子弹!这地方打过一枚子弹!”潘虎臣蹲下身,眯着眼睛在地上挪了几步,直直地走到了一尊天王像身边,指着石像上的一抹擦痕,自言自语地说道:“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了?”魏虾米跟在屁股后头问道。
潘虎臣没有理他,一弯腰,从帷幔后头的地砖缝儿里抠出了一枚弹头,幽幽笑道:“飞得差不多了,就该落下来了!”
潘虎臣冲着阳光,仔细打量着弹头。他迈步走到了宋翊旁边,宋翊一扭头,正看到潘虎臣在喃喃自语。
“潘局长,这是?”宋翊放下了手里的解剖刀。
“这是步枪的子弹弹头,看样式应该是十一毫米的步枪子弹,多适用于村田式非自动短杆步枪……连接柱子和石像的两道弹痕,向天王殿外延伸……我们连接这两处弹痕,由落点反推击发点,结合步枪的射程,就可以初步圈定射击的位置——应该是在大雄宝殿的屋檐后头!”
宋翊听了潘虎臣这一顿分析,整个人都愣住了,张着嘴,呆呆地看着潘虎臣,潘虎臣嘬了一口烟,云淡风轻地说道:“我是行伍出身,军人熟悉步枪,就像厨子熟悉他的菜刀、锅铲一样,只不过厨子学艺不精,顶多被老板痛骂,倘若我们当兵的玩儿不明白手里的枪炮,上了战场,就得身首异处。”
潘虎臣说完这话,让魏虾米找来了一架梯子,两人一前一后爬上了大雄宝殿的屋顶。与此同时,在天王殿内的宋翊也发现了一串血点儿,宋翊跟着那串血点儿一步一步前行,那血点儿越来越少。不多时,宋翊便走到了挂甲寺的后门,最后一点儿血迹就消失在了这里。
屋顶上的潘虎臣在房脊周围仔细一看,阳面的泥瓦有一片略显凌乱,一看就是有人曾经趴在这里留下的痕迹。
“头儿!接下来怎么办?”魏虾米问。
潘虎臣搓了搓自己锃光瓦亮的脑瓜顶,说道:“这种步枪,属于军械,不同于一般的猎枪、手铳,这肯定是从鬼市流出来的。虾米。你去街面上打听打听,鬼市上都有谁做这行买卖!”
魏虾米一点头,爬下屋顶,转身跑出了寺庙。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他就回来了,冲着正在抽烟的潘虎臣说道:“头儿,打听出来了。鬼市上卖枪的不少,但卖真家伙的就一份儿,此人诨号唤作冯老鼠,是天津鬼市上有名的通天洒。”
“通什么洒?”潘虎臣是军队出身,对街面上的江湖话不甚了解,魏虾米是巡警队的老油条,对一些粗浅的春点也略知一二。
魏虾米当下赶紧解释:“头儿,这在江湖的春点里,通天洒就是大褂的意思,在鬼市上穿大褂,就相当于挂上了收赃销赃的招牌!这冯老鼠的买卖做得很广,字画、古董、枪械、炮弹、猎犬、骏马、药材……古今中外,什么都收,什么都卖!冯老鼠好枪炮,既爱收集枪械也爱倒卖枪械,在他手里转圈的枪炮都是货真价实的军械。”
“消息准确吗?”
“准确啊!头儿,我找的这人是个惯偷儿,每每偷到了好东西,就去冯老鼠那里变现。”
“那个偷儿在哪儿?”
“弟兄们给按下了,锁在号子里了。”
“那个偷儿交代没交代冯老鼠在哪儿?”
“交代了!冯老鼠最近半个月都泡在城南的大赌坊——销金窟。”
“走!换衣服,去销金窟!”潘虎臣一声令下,十几个巡警麻利地换上了便装,跟着潘虎臣直奔大赌坊销金窟。
民国初年,“十人九赌”,赌博成风,渗透到社会各个角落,堪称彼时的第一大公害。天津卫,九河汇聚,京畿要道,无论是清朝遗老、皇室贵胄,还是下野军阀、中外政客,都将此地视为退隐之所,颐养天年,或者是潜伏静候,以待天时。这些人在天津广购楼宇,以“高级寓公”的身份终日吃酒斗牌,一掷千金。其中有大赌客,例如曾任北洋政府财政总长的张弧,在天津同文俱乐部推牌九,一晚上输掉六万元,仍然面不改色,谈笑如常;奉系的北京市长周大文赌掉两座楼房后,仍照赌不误。各地政府的长官,表面上禁赌捉赌,暗地里却怂恿下属官吏雇用街面上的混混儿和赌棍开设赌场,这销金窟就是天津官匪勾结支起来的场子,背后的大老板手眼通天,故而潘虎臣虽然身为警局局长,也不敢直接冲进去抓人,只能换上便装,悄悄潜入。
深夜的销金窟,正是赌客们玩得酣畅淋漓的时候,这地方,除了麻将、牌九、摇宝、花会、山票、铺票、十点半、十三张、斗鸡、斗狗、斗蟋蟀外,还有西洋的回力球、赛马、彩票、抢场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玩不到。
在众多玩儿法里,冯老鼠最喜欢玩儿的是推牌九,此刻冯老鼠正缩在牌桌后头,蹲在椅子上,手里捂着两张股票,伸长了脖子,两只小眼睛一只睁一只闭眼,一边舔着嘴唇一边向手掌的缝隙里看去。
突然,一只大手拍在了冯老鼠的肩膀上,冯老鼠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正是潘虎臣。
“潘……”冯老鼠正要叫喊,却被潘虎臣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牌,捻开一看,笑着说道:“至尊天地人和主,梅长板斧瓶六五。杂九八七五对补,天杠地杠从九数。你这牌就是个杂七,都烂到姥姥家了,还玩儿个屁!”
潘虎臣“哗啦”一声将牌扔在了桌子上,算是认输。随后,又从兜里掏出了十几枚大洋,“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大声喝道:“我做庄,没意见吧?”
众赌徒瞧见桌上的一小堆大洋,眼睛都直了,连连点头。潘虎臣一拍魏虾米的肩膀,指着骨牌说道:“虾米,你先玩儿两手,我和他聊点事。”
说完这话,魏虾米一点头,上了赌桌。潘虎臣一把搂住冯老鼠的脖子,夹着他的脑袋,给他拖到了厕所里,反手一别,锁上了厕所的门,伸手抓住了冯老鼠的脖子,把他抵在了墙上。
“潘……潘局长,兄弟最近没得罪你吧?”冯老鼠眉毛一耷拉,拱着手不住地告饶。
“冯老鼠是吧?”
“我最近很烦,焦头烂额,金钟河老泥滩挖出一堆死人,这事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潘局长您明鉴,人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不是你杀的!”
“那您这是……”
“我的意思是说,老泥滩里的死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哎哟,别介啊,潘局长,您这话是怎么说的啊!我没得罪您啊……”冯老鼠抱着潘虎臣的手,大声告饶。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