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南北刀锋
五月十八这天,黎明前夕,汝水北岸的树林里还氤氲着潮湿的水汽。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踏碎了晨间的静谧,惊飞了林中的宿鸟,一匹身披甲刺,只露出狰狞头面的战马狂风般地掀过密林,马上骑士壮硕的身躯包着黝黑的铁甲,仿佛一座铸造在马背上的铁塔。
不过眼下来看,重甲对于骑士本身更多的意义却代表着威慑而不是防护,因为他的头面都显露在铠甲之外,剃得发青的头皮泛着森森的光泽,耳边和脑后的细小鼠尾辫看起来就像是挂着数条虺蛇一般。
战马冲出林间,猛然间在河畔刹住脚步,重甲光头的女真族骑士抬起头,朝着南方影影绰绰的城堡看去。
完颜宗珀今年四十多岁,至于多出了多少,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他的祖祖辈辈都是奴隶,跟主人家的其它牲畜一样,没有姓名也没有年龄。身高刚刚超过弓身的时候,他的手中就被塞进了一把刀,从此低着头跟随主人的马尾四处厮杀。从白山黑水杀到燕云之地,从幽蓟十六州杀到山西雁门关唇边刚刚冒出绒细的胡须,他手中的刀又被换成了长刀,胯下也骑上了战马,跟着主人一路向南,冲在队伍的最前方,杀过了黄河,杀进了汴梁城。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汴梁城繁华时的震惊,身体的每一处毛发都耸立了起来,他从来没有想过人世间还有这样美丽和奢华的地方,那种从未见过的华美与大气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从地洞中爬出来的老鼠。但是很快的,繁华就被他和背后庞大的军队劫掠一空,留下的一堆破烂废墟与之前杀过去的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
从那天起开始,他突然醒悟到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美丽的东西都是脆弱易碎的,无论是那些景观、瓷器还是南国娇柔的女人们。
也正是从那天起,他发现亲手毁灭一件美丽的事物居然是这样让人兴奋而颤栗的体验。
之后的二十年,他从奴隶做到士卒,从猛安做到谋克,跟着他的主人像拉锯一样地在这片中原土地上豕突狼奔,碾碎了脚下的一切,把所有美好的痕迹毁灭殆尽,他却发现再也无法南进一寸,那些看上去孱弱无比的南国人,在重压之下居然爆发出连他也感到惊讶的力量,甚至让他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变得虚弱了。而且更让他感到惶然无措的,是他的主人也开始终日沉思起来,变得越来越像那些曾经被他们碾碎的南国人。
他的姓氏变成了完颜,他的名字变成了宗珀,在他呼吸和走动的时候,周围的人连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可是他依然感觉到恐惧,他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那些南国人的样子,像一只被人随意碾压的白虫。
宗翰死了,他的旧主人宗弼也死了,幸好海陵王成为了他们新的王,海陵王比他更年轻,也比所有的人更加疯狂,于是宗弼死后,他变成了海陵王手中的一把快刀。
就在去年冬天,海陵王也死了,不过他已经无所畏惧,身为武道宗师,他可以享用一切,也可以毁灭一切,就连新即位的皇帝,也不会对他多说些什么。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这片土地上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可供给他毁灭的东西了,即便是那些坞堡豪强和占山为王的逆匪,也提不起他杀戮的兴致你有心情整日地趴在地上碾死蚂蚁吗?
因此当接到挥兵汝南再攻蔡州的军报后,他飞快地点了五百精锐,甚至来不及等他们集结完毕,就跨上凶悍的妖马单人独骑直冲汝南。
赵家堡,是金国一直留在唇边的,最后一粒可口的果子,现在终于要吃掉它了。这种感觉让他欣喜而期盼,又让他有些难过而失落,不过无论怎样,他都不允许任何人来染指与分享。这里的一切,将由他亲自、亲手、一点点的剥去外皮,剜出果核,然后细嚼慢咽地吞下去,得到最大的享受。
此刻完颜宗珀立马汝水北岸,遥望着几里外的赵家堡,目光渐渐地灼热起来,就像是一匹饿狼瞧见了粉嫩的猎物。下一刻,他催开胯下妖马,陡然跃过四五丈宽窄的的水面,朝着南面方向直扑下去。
岑青飞走之后,张铮没有歇息,他在坞堡客房的卧榻上运转了一会儿道诀,天色便蒙蒙亮起来。简单地洗漱一下,按照岑青教过的方法小心地补了补妆容,便有堡中的仆人过来请他去用早膳。
“不用了,我现在出坞堡。请转告赵堡主,莫要忘记之前约定。”张铮并没有恢复男装,而是继续保持着青衣女子的形象,他把昨夜的事情梳理了一遍,沉重地叹了口气。
汝南郡王赵松的神魂居然吞噬了大欢喜魔教教主林宗九的神魂,这个消息让他惊悚不已。
五十年前,大欢喜魔教起于西域边陲,捏造神魔,传言天地俱灭,唯有信奉他们方能解脱。教中执事又以修士神通显化,引得无数愚夫蠢妇争相膜拜,最后居然真的被他们生生造出一尊邪神出来,引得道门与佛门大为震惊。
最后魔教虽然在朝廷与道佛二门的联手夹攻下覆灭,私藏邪神像的愚昧信徒也被屠杀殆尽,但林宗九的躯壳犹在,神魂却不知去向。道门追查许久,只当是他已沉沦在阴阳两界之间,却不料他居然凭借夺舍魔功占据了汝南郡王的肉身,而这汝南郡王则更加阴沉狠戾,不仅吞噬了林宗九的神魂,之后又封城二十年,不知私下里又做了什么勾当,现在居然还妄求长生。
如果赵松完全得了那林宗九的手段,只怕在这汝南城中,也同样存着一尊邪神。所谓的血食之会,千条人魂,百只妖魔,便是那邪神的祭品。
他曾经读过道门的典籍,听说过这段禁忌的历史,更知道在诛杀那邪神之时,龙虎山曾经出动十名金丹长老,最后竟然生生陨落了两位。
幸好赵松此刻一心只求长生,答应不再支持血食之会,看起来倒没有动用邪神的打算,否则这汝南一地恐怕又要生灵涂炭。
他看出了赵松的底牌,赵松同样也知道他是龙虎山的传人,再加上岑青的强力压制,双方互相忌惮之下,昨夜暂时相安无事,然而无论是邪神,还是赵松的长生,都不是他愿意见到的。
“庙小妖风大啊”他慨叹道。
此地数千无辜人口,那赵松以此为威胁,料定他不敢不顾忌而通知龙虎山,况且龙虎山匡扶龙气,也很难把手脚伸到金国境内来。金国道门衰微,佛门又远在中都大兴,这才在这边境之地生生酿成了一颗毒瘤。
若非岑青及时赶到,其实在得知对方是大欢喜魔教教主的刹那,他几乎便要生出转身离去的冲动。
不得不承认,其实他一直都对岑青那种随心所欲,说走就走的洒脱习性羡慕不已。他自幼修持,虽然随性而为恶劣无比,但前路和未来都已注定,就像一眼就能看到终点的道路,无论在路上如何蹉跎徘徊,最终都要走到那终点处去,没有别的选择和幻想。
岑青为他设计的这个形象,在这一点上恰好满足了他心里这个愿望,以至于在扮演清韵仙子的时候,他更愿意把背后和想法交给岑青,率性而为,偷得浮生半日闲。
而岑青离开之后,他只能重新恢复成那个以天下为己任的龙虎山门下行走,降妖除魔,驱邪扶正,这才是他唯一的无法改变的本心。
可是,应该怎么做?
他走上坞堡的城墙,看到汝南城北门无数投过来的目光,看到那些人的期盼,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深深的无力。
“清韵仙子!”
有人在下面喊了起来,最初是一个人,而后那些声音越来越响,渐渐地聚拢成一股声音的洪流激荡出去。更远处看热闹的金国武者们惊骇地望向这边,无法想象他们眼中一盘散沙般的南国人竟然生出这样的士气来。
“你会怎么做呢?”李湖与白起夹杂在人群当中,互相看了一眼,都能感受到对方眼中的忧虑。
赵家堡北方一里之地,完颜宗珀听着遥遥传来的呼声,脸颊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双腿猛夹马肚,妖马再次加快了速度,变成了一阵狂掠而过的风。
“先剥你的皮!”他残忍的大笑道。
在颓倒的三里店附近,一个头戴斗笠肩扛乌金长枪的落拓中年人孤身慢慢地走过,神魂蒸腾如烈日,一步便踏进了汝南城。
在方圆百里的广袤平原上,如果从高空俯视下来,就会看到南北方向,正各有一团快速前进的阴影朝着此地围拢而来。
“来吧,全都来吧,这片土地上,从来不会拒绝鲜血。”
汝南城的大殿之中,肉山一样的赵松倒在王座之上。而陪同黑袍一起走进来的白远山则重新站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忽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他俯视着跪倒在地的银殿十卫,以赵松的语气开口道:“启程,去蔡州。”
而远在蔡州的岑青忽然间抬起头,耳畔听到了一个冰冷厌恶的声音。
“滚!”
2016/10/16 12:21:51|25666170
第一〇七章 一战倾城
初升的日光照耀在身上,下方的呼声震天响起,这种感觉本来应该让人振奋,可张铮忽然感觉到四周的风景都离自己而去,背后沁出了一粒粒的冷汗,连舌根都泛起了淡淡的苦味。
仿佛是被凶兽盯上的感觉。
即便面对吞噬了魔教教主神魂的赵松,他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惊悚,好像在下一刻,他就要在万钧巨力的冲击之下变得粉碎。艰难地回过头,他看到了北方长驱直入的冲天杀意。
嘭——嘭——
轰——
仿佛惊雷滚过,仿佛山崖颓倒,视野之中,高约六丈,阔有七尺的坞堡城墙中央陡然间鼓胀了一下,又一下,似乎被大力吹爆的猪尿脬一样爆炸开来,青砖石块飞溅而出,四起的烟尘之中,一匹庞大的披甲战马顶着下落的碎石闯入了坞堡。
马上的女真骑士速度未减,双手一招,连接在臂膀的双锤从废墟中飞起,再次携着雷霆之势轰击在挡在路上的建筑之上。那些精致的,巧妙的,集众多巧匠的智慧搭建在一起的亭台楼阁,水榭假山,便如同被顽童踢倒的沙堡一样破碎开来。
“武道宗师……”
张铮的瞳孔紧紧地皱缩起来,他能感觉到对方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他脚下的这面相距百丈的城墙,然而这更让他骇然。这异族人单人独骑而来,目的竟然只是简简单单的破城,不,不仅仅是破城,他是要毁灭掉这里的一切,他之所以没有去针对某一个人,是因为所有的生命在他的眼中只是蝼蚁。
坞堡南边聚集的江湖人同样听到了震撼的响声,城墙被巨力击破、倒塌,高高升起的烟尘,落在他们的耳朵与眼睛里,让他们渐渐地开始紧张和骚动起来。
张铮站在坞堡城墙之上,缓缓地抽出腰间的长剑,左手探入百宝囊,翻出了一叠符箓,那武道宗师的杀意弥漫过来,渐渐地遮蔽了他的五感,把他从这片天地中剥离出来。
或许下一刻,他就会像那些楼阁一样变得粉碎,但是他不能后退,也无法后退。
“让开!”
沉稳的声音像是一道光,撕开了笼罩天地的黑幕,再次充溢在耳边的声音让他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转过身,他看到那个人越过汝南城南门,一步跨过了整座城市,来到了自己身旁。
“田宗师?”
“走!”
岳雷的声音依旧像之前一样,没有什么情绪的变化,然而紧紧皱起的眉头却昭示了他并不轻松的内心。
张铮点点头,飞身跃下城墙,像一只飞鸟般越过数十丈的空间,收起了手中被消耗的符箓,望着那群惊慌失措的江湖人道:“跟我走!”
这不是属于他的战斗,他也不是岑青那个骄傲自大的战斗疯子,片刻间便已经做出明智的选择,甚至不等那些人开口询问,又继续开口道:“去蔡州!”
清冷而镇定的语气让人听不出一丝惊慌,再加上他表情自若,从城墙上飞下来的姿势潇洒优美,已经是震撼了在场的大多数。望着他朝东飘然前行,甚至没有人招呼什么,便已经有数百人紧紧地跟了上去。而余下的数百等着看热闹的人,在坞堡南面的城墙陡然倒塌、一条魔神般的身影从烟尘中出现的瞬间也忙不迭地向前追去。
“南人的宗师?”完颜宗珀打穿赵家堡,终于把注意力放到突然现身的中年男子身上,不过这让他更加满意,仿佛在丰盛的正餐之中,又配上了美味的佐酒,“杀了你!”
“好。”
平静的应答还在空气里回荡,完颜宗珀从战马上跃起,两道身影陡然间拉近,滚滚的烟尘中间,来自南北两方的长枪与巨锤,终于首次交锋在一起,杀意澎湃,气劲纵横。
在众人回望的视野中,渺小的人影掀起席卷风雷的狂涛,下一刻,仿佛怒海倒灌,天地崩裂。
遭遇岳雷之后,完颜宗珀的气势终于不再收敛,身形高高飞起,双锤脱手犹如坠落的流星,被他连带着天空一把拉下,朝着岳雷挥砸而来。
风声被摩擦出锐利的尖啸,连坚硬的城墙本身都在这狂暴的冲击波下裂开斑驳的纹路,吱吱嘎嘎地延伸下去。
岳雷却一反之前与金丹真人战斗时的灵动诡谲,战立在原处,势如山岳,完颜宗珀如怒雷灭顶一般袭来,他只是向上挥起了长枪。
就像是奋力投掷出了一条山脉。
战场之中听不到任何声音,所有的空气都在瞬间被挤压了出去,朝阳下的空气中陡然现出一个七彩斑斓的球,把整座坞堡吞噬下去,然后那球破裂开来,吹翻了一里外的民房。
轰然之声响起时,有刚刚跑出被那冲击波笼罩范围里的江湖人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飞出,落地之时,双耳已经向外渗出了血。
武道宗师全力施为时候的力量,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甚至于先天巅峰武者的摧枯拉朽,也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然而就在这一刻,两位宗师携带着超越自然的恐怖撞击在一起,以无以伦比的大破坏场面,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一刻,他们只是被风一吹就散的炮灰。
庞大的空气湍流倒流回去,填补了原有的真空,甚至摩擦出红色的闪电。宗师的罡气搅动风云,扰乱了光线,模糊了所有人的视野,把那一片天地变成昏暗难辨的混沌。
“坞堡塌了……”
从脚底升起的恐惧让许多人再也无法前进一步,他们颤抖着身体,竭力地去辨认那片天地中的一切,然而在天龙卷地般的景象当中,能够看清楚的毕竟只有寥寥几人,有人带着哭腔喊叫了出来。
后天锻体,力遏奔马,一拳甚至能打穿一堵墙。
先天炼气,真气流转不息,破阵裂地锋芒四射,摧枯拉朽。
宗师存意,意通天地化真为罡,碾动风云,一战倾城。
与先天高手通过精良兵刃激发真气不同,人间兵器在宗师这种层次的对决中,早已失去了破敌的涵义。罡气密布全身,宗师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最为恐怖的武器,除非是天外金精铸成的兵器,亦或是渐渐生出灵智的灵宝,才能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
岳雷手中的沥泉枪传自父亲,原身本就是一杆神兵,灵智化身是一条黑蟒,催动之时如江潮翻滚。而完颜宗珀的双锤同样是采用天外陨铁打造成的兵器,每只重逾千斤,挥动之下山崩地裂。两人自从第一次交锋之后,便紧紧地贴在一起,兵器在这个时候成了多余的累赘,除了分出一缕意控制着互相攻防之外,两人的对决更注重于自身意、势与罡气的对撞。
遮蔽对方的感知,掌控自身的天地,撕裂前方的防御,阻挡袭来的攻击,从跨入宗师境界沟通天地,并在体内形成微缩的宇宙之后,宗师本身已经不再需要借助于外界的力量。他们仿佛积蓄已久的湖泊倾倒而下,如长瀑飞落,大河决堤,比先天真气更加致密坚固的罡气横扫一切,不留任何的缝隙与破绽,最终决定胜负的只有自己所积蓄的数量。
“我就喜欢你们这些南蛮的死撑啊!”完颜宗珀踏入宗师境界十六年,攻势磅礴如汪洋大海,他挥动拳脚,把一片房屋夷为平地,亢奋地大叫道,“只有把你们坚硬的骨头一根根地捏碎,才能让我体会到最美妙的感觉。”
“多嘴。”
虽然刚踏入宗师境界不久,但岳雷的语气平静如昔。训斥了一声之后,他的攻势一如既往,充满了浩然的破坏力与灵动的活力,像是一条条挣脱海面,飞上天空的蛟龙。
罡气横扫一切,对撞在一起便造成更为恐怖的破坏。赵家堡中,除了先行离去的一行人,其余的下人早在第一次对撞中就已横尸在地,眼下数不清的房屋倒塌成一地的废墟,又在罡气中被掀起,碾成更为细碎的粉末。
银安大殿倒塌,赵松原本的庞大肉身变成了酱汁一般,与木屑碎石浇筑在一处,而污血则顺着原本的地面流淌下去,渗入了地底。
坞堡的城墙同样在两人的攻势里变得千疮百孔,不断地有只剩下一段的兀立的城墙倒下去,掀起震天的烟尘。
“武道宗师……”
十里之外,赵家堡东方的一处小山丘上,已化为白远山面貌的赵松带着黑袍等人走了出来,朝着烟尘与乌云笼罩的战场望去,脸上浮起冷酷而仇恨的笑意。
“宗师的神魂比得上一万名普通人的魂魄,所以尽情的搏杀吧。”他说,“等到孤王取了那谪仙人的身躯,再携着初生的魔神归来,这天下间便唯我独尊。”
“只盼大王莫要忘记与我等的协定。”黑袍在一旁俯首道,此刻天光大亮,他把全身都紧紧裹在漆黑的袍子里,只露出一双妖异的眸子。
“那是自然。”赵松道,“你们要信仰,孤王要这天下,各取所需而已。”
他以白远山的样子笑了起来,掩饰过目光中的狠辣。
上百妖魔的血肉,原本就是他为这初生魔神准备的另一份礼物,黑袍既然不愿效忠于他,到时不妨作为第一个祭品。
2016/10/17 0:00:04|25676201
第一〇九章 白衣女尸
岑青在鱼鳞般的屋脊上纵跃来去。下方的那些行尸走肉偶尔会抬起头,朝着他咆哮几声,只不过全都是新生不久的僵尸,没有吸取多少血气,行为木讷的厉害,更不用说爬墙了。因此除了视觉上有些恶心之外,他倒没有其它的感触。
张家的旧宅很快地就被他找到,形制与张钰讲过的一模一样,只不过门前的牌匾已换做了粗糙的金国文字,大约之前住在这里的是一位女真贵族,只不过大变之后,这里同样变成了死宅。
地窖所在的后院里,有一位头上还穿着冬衣戴着狐皮帽子的金国官员,只剩一边的狐狸尾巴也断裂了一半,不知是被自己扯断的还是在厮打中掉落的。院门紧紧地锁着,它漫无目的地在院中走动,偶尔走到门边,便伸出爪子抓上几把,额头在厚厚的大门上砰砰地撞击着,惹得外边的僵尸一阵骚动。
岑青跳下屋顶,那僵尸官员张牙舞爪地扑上来,被他一脚踏在头顶,喀嚓一下踩断了颈骨、僵尸的半个脑袋陷进肩胛大半,看起来像是只剩一顶帽子扣在肩膀上般,在原地转了几圈,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地窖、地窖……”岑青按照方位寻到了位于院子西北角的库房,推开许久未上油而吱呀作响的房门,看到了通往地窖的通道,掀起盖板,一股冰霜之气扑面而来,原来那些金国人抢占了这栋宅院后并没有把冰窖改做它用。这个结果让岑青长舒了一口气。毕竟已经过去几十年,他最担心的就是来到这里之后发现宅子没了,地窖没了,甚至连寒玉髓也被那些女真鞑子抢走了。而此刻窖中的寒气比起他吞掉的那块寒玉更甚,想来便是寒玉髓还在窖中了。
“寒玉髓,寒玉髓……”他跳着欢快的舞步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地窖,左手打了个响指,升起一团光亮,映照出了冰窖正中央的一堆码列齐整晶莹剔透的冰块。冰块之下,一个巴掌大的铅盒正散发着凛冽的寒气,显然是盛放寒玉髓的容器。
“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岑青笑逐颜开地推倒冰块,拾起了那块铅盒,放在耳边轻轻地晃荡一下,听到里面传出水银流动般声音,与之前张钰和追星形容的一模一样,便顺手把它扔进灵镯之中,“搞定收工,回义阳咯。”
事情顺利的有些让人不可置信,如果中途没有张铮的搞鬼,自己早就能把这件事做成,甚至已经飞到草原上干掉铁木真了,之后便可以放心地游遍天下,顺便看看正在统治西方世界到底是鸟人还是光头。
心里默默规划着将来的打算,他走出地窖,抬脚跨出库房的门槛,猛然向上抬起头,顶上终日不散的阴云凝聚成一张凶恶的面孔朝着他俯冲下来。
同时,耳边响起一个充满厌恶之意的冰冷的声音:“滚!”
“好啊,我这就滚。”岑青开心地笑了起来,不仅仅是因为轻易地拿到了寒玉髓,更因为整整转了半天,早已听够了僵尸们嗷嗷的叫声,突然间听到人声,真是难以形容的亲切,他冲天空那张凶恶的面孔摆了摆手,“拜拜了您呐。”
阴云上的面孔皱了皱眉,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是不快,片刻之后,那面孔隐去,岑青耸了耸肩,跳上屋脊,准备顺着原路返回。
“站住。”这一次的声音倒是近了许多,也带了些人气,不过依然没有什么和善的态度,“原来是你。”
岑青转过身,随后身体一抖,啊呀一声从屋脊上跌了下去,噼里啪啦地砸碎了许多瓦片,呯地一声摔在地上,但是他立刻坐了起来,毛骨悚然地望着刚才突然间出现在他背后,如今再次凌空飞下来悬浮在他面前的……白衣女鬼。
好吧,这不是女鬼,而是一具会飞的僵尸,身上一袭雪白的丝衣,白得跟她的皮肤几乎分辨不出,模样很漂亮,紫黑色的嘴唇看上去也很别致,除了那双眼睛之外。
岑青又往后退了一段距离,不得不说,被一双完全漆黑的眸子盯着,这种感觉太诡异了,尤其想到刚才她距离自己不到一尺的距离的场景,如果背上有汗毛的话,他觉得自己一定会变成刺猬。
果然最吓人的根本不是什么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而是明明是人形,却偏偏某个地方诡异到你不得不去注意的家伙,比如说岑青以此刻的样子突然间吐个分叉的舌头出来,肯定同样也能吓眼前这位一跳。
但是很可惜,他不仅没有学会怎么把舌头变成蛇信,甚至连现在的舌头都因为惊吓而有些打结,过了好一会儿才含糊不清地问道:“姑娘素那位?有何见教?”
白衣女尸虽然眼睛诡异,但看起来并不怎么凶悍,况且听她刚才的语气貌似认识自己的样子,岑青的脑子转了一圈,忽然间啊地跳了起来,指着她道:“你是那位谪仙?”
“认出我来了?”那女尸开口道,冰冷的气息几乎吹到岑青的脸上来,让他觉得脸皮都有些麻木。
“不认识,只是听说过而已。”岑青想到赵松费尽心思要占据的居然是这样一具女人的尸体,便忍不住想笑,可是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黄裙,笑意又顿时卡在喉咙里,轻轻地咳了一声,“你好像认识我?”
“下来说话!”
“下到哪里……哎哟喂。”
脚下的土地突然裂开,岑青跟着那位白衣女尸落入缝隙之中,他本能地向上飞去,可是女尸的双爪陡然间搭上他的双肩,把他的灵力困锁起来。
“我讨厌这样……”他瞪着眼睛道。女尸的脸庞近在咫尺,如果不去看她的眼睛的话,无论是小巧的鼻尖,还是紫黑色的樱唇,亦或是精致的下巴,怎么看都是一位绝世佳人的模样,即便是目光向下,透过朦胧的白纱衣,也能饱一饱眼福。但整个躯体似乎被再次冻结起来,岑青的心情仿佛被一万只羊驼践踏而过,解开乾阳降妖符不到一天,灵力又被封印,这难道是现世报么?
更加难以理解的是,这女尸的法力惊人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以他现在的力量,能够让他根本来不及反抗的除非是地仙境界的人物了,赵堡主一行人居然还动心思打她的主意,真是连死都不知怎么死啊。
这就是天人的力量?
下坠的过程很久,久到岑青以为自己几乎要掉进地心之中,然而蒙蒙的珠光映照出一片石室,他的脚底终于踏上了实地,那女尸的双爪也离开了他的肩膀。
灵力再次运转起来,岑青抬头朝上看了看,没有看到一丝裂缝,整间石室浑然一体,好像一个蛋壳被深深地埋在地底。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这一千多年你去哪里了?”
这女尸一开口就是自来熟的语气,让岑青顿时愕然当场,这乱入的剧情是什么来着?我和僵尸有个约会么?
2016/10/17 18:57:03|25720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