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长生诱惑(1 / 1)

青蛇再起 温酒斩青蛙 1 万汉字|13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一百零二章 长生诱惑

“你在戏弄本座?”

黑袍停下说话,阴沉地看过来。

从岑青戏谑的语气里,他终于怀疑起面前的女妖并非只是疯疯癫癫的妖怪,而是从头到尾都在看戏一般,自己一腔热情的拉拢,在她看来不过是丑角在台上的表演。

“不敢不敢。”

岑青摆了摆手,认真地开口道:“对于你的理想我是很认同的,神仙确实不是好东西,当婊砸还要立牌坊的玩意儿。不过呢,我对于妖魔也同样没有什么好感,别的不说,就长相太丑这一点儿就不过关。”

他的表情认真,不过话语依旧在调笑,可是听了岑青的话,黑袍出奇地没有怒,而是低头沉吟起来,似乎在回想旧事。

“朱离也说过跟你类似的话。”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重新看向岑青,“其实在妖魔的眼中,只有强弱之分,没有美丑之别。你既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只证明你与曾经的她一样,有了一颗人心。”

“有了人心就怎么样?”岑青眯起眼睛笑着问道。

“妖怪有了人心,便如同人类饮下最美味的鸩毒。”

黑袍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奇怪,像是在幽幽的回忆,又像是在疑问,“我一直有个疑问,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会让妖怪甘愿毁灭自己去爱上人类呢?”

嗯,果然精神分裂和被害妄想的后期,便是成为一名合格的文艺大师,岑青简为对方的蜕变惊讶不已,同时又佩服不已。

“你已经死了。”黑袍抬起手,用细长的尖尖的野兽般的指甲指向岑青,断然喝道。

“神经病啊!”

岑青被他突然的动作和话吓了一跳,差点儿就要解开降妖符,擎出噬魂枪直接捅过去。

“爱上人类,你的命运将只有死路一条。”

“白痴啊你,我什么时候说自己爱上人类了?”

被他这样怪异地指着,岑青担心对方使出什么诅咒之类,又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躲开了他的指甲。在灯火中他看得清清楚楚,那手指后端,生满了之前遇到的三个傀儡的五官中的狐毛。这黑袍人的斗篷下面,只怕装的是一只真正狐狸的身躯。

“否认你真正的心意,只是一个悲剧的开始……”文艺大师忽然间又化身为爱情大师,让岑青的眼角忍不住地跳了跳,“然后你会收敛起自己的力量,装得和卑微的人类一样,去得到他们的认同。”

“嗤……然后呢?”

“你问我你什么时候爱上人类了?”黑袍用洞若观火的目光盯着岑青,用看透一切的语气提醒道,“修士,本质上也是人类。”

“呃……”岑青怔了怔,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来。

果然这黑袍下一刻就开始大放厥词道:“作为完美化形的妖怪,又怎么会在没有防备下被区区筑基修士困住,除非你是故意如此。如果我猜的不错,那个装扮成青衣女子的道士,便是你爱慕的对象吧。”

“不乱点鸳鸯谱你会死么?”岑青暴躁道,他觉得自己的额上开始向外蹦青筋。

“我不会死,不过很可惜,那道士马上就要死了。”黑袍没有理会岑青,反而用一种快意的仿佛大仇得报的语气道,“他竟然敢趁夜去刺探大王,今夜只有死路一条。”

“我跟你完全是鸡同鸭讲,我跟你说,你就是个神经病。”

岑青摇了摇头,现自己聊天的结果什么也不是,这位不知叫做朱离还是叫做黑袍的家伙,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大能妖魔,反而是个被重度刺激和洗脑过的,甚至连人形都无法保持的可怜虫。

“去吧,去救他吧,然后抱着他的尸体绝望、痛苦,嚎哭,最后激出你妖魔的本性来,我在这里等着你的加入,嘻嘻嘻嘻……”

岑青转过身去向外走,黑袍在他的背后扬起双手,像一个真正的邪教徒一样举起瘦瘦尖尖的双爪,声音再次尖利起来,让岑青几乎忍不住便要回头一枪刺死他。

不过张铮这厮居然真的自寻死路去了么?

那就让他痛快地去死吧。

岑青走出石窟,回头看了看,现这石窟居然建立在一座五六丈高的小土丘之中,土丘上立着块石碑,看起来就像是个偌大的坟墓。

“呸!晦气。”他朝旁边唾了一口骂道。

距离岑青所处百丈远的大殿之上,青衣女子终于卸下伪装,露出属于张铮的样子来,他沉默着踏进大殿一尺高的门槛,抬头望向那肥硕到极致的男子。

“灵宝镇魂光,看来你是龙虎山选中的下一代传人。”肥硕男子依旧躺在宝座上,声音却回荡在大殿中,“五十年前,孤王曾经见过在位的张天师,果然是一代人杰,只不过传到你这里,却是越来越不成器了。”

张铮哼了一声,道:“我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大欢喜魔教的教主。”

“因为夺舍魔功?”肥硕男子忽然大笑起来,笑得浑身肥肉都在抖动,像是大海翻起波浪,“不错,孤王原本想夺取你的,但你既然是龙虎山门下,孤王便卖那朝元老儿一个面子,饶你不死。”

听到对方直呼曾祖父的名字,张铮皱了皱眉,不过并未动怒。这位大欢喜魔教的教主据说在百年前就已经是金丹巅峰的高手了,他的夺舍魔功是在显化婴儿失败后为了保存神魂而创出的功法,剥离他人魂魄,自己神魂进驻,鸠占鹊巢恶毒之极。

张铮上下打量着肥硕男子,只怕这眼前的肉山便是他夺舍后的身躯。

“你以为孤王只是那大欢喜魔教的教主,却不知他的神魂早已被孤王吞噬融合在一处,如今孤王既是汝南郡王,又是魔教教主林宗九。”

若是岑青在这里,只怕又会骂一句“精神分裂症患者”,可惜张铮在这方面却没有什么幽默感。见对方自称大宋封号,他只躬了躬身,语气平淡道:“龙虎山门下行走张铮,见过赵堡主。”

张铮既没有叫那肥硕男子郡王,也没有称呼他的名字,只模棱两可地按照江湖人般称呼他为赵堡主。

而那赵松亦未怒,只淡淡地问道:“你既是道门行走,那逍遥书生又是何人?”

“是在下的一位朋友。”

“孤王可以放你现在离开,但那逍遥书生要留下来。”赵松满意地道,“此地聚拢了数千江湖人,若无人节制,只会在堡外聒噪,本王要用他来统领众人。”

“统领众人做什么?抵抗金兵,还是给妖魔做食粮?”事已至此,张铮倒也不怕撕破脸面,直接图穷匕见地把那张通红的请帖亮了出来。

“看来你们知道的事情不少啊。”

赵松忽然间笑了起来,颤动着巨大的身躯道:“那么孤王连你也暂时无法放走了。”

“既然进来了,我就没想着要轻易地离开。”张铮平心静气地问道,“堡主既然不是那魔教教主,为何要行这惨绝人寰之道?”

“惨么?孤王觉得一点儿也不惨。宋金常年战争,哪一次战斗不死精壮,四十年以来,光这方圆百里,死的人又何以十万计?与其白白地死掉滋养土地,不如把他们的性命卖给孤王做些有用的事情。”

“战争乃是人间事,与妖魔食人怎可相提并论?”

“你这些话说出口,看起来就像个愚蠢无知的凡人。”

那赵松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遗憾:“你是自幼修持的修士,从心里会把自己当做凡人么?”

“不会,不过我正在学,学着体会凡人的喜怒哀乐,学着体会他们的人间烟火。”张铮认真地回答道。

“幼稚冲动而且毫无用处。”

赵松打断他的话道:“修士永远不可能是凡人,就像贵族不可能亲手耕种一般,我们只需要高高在上,等待他们恭敬地奉献就可以了。你这样自甘堕落的行为,除了让你的同类耻笑你的下贱之外,什么都不会改变。”

“那是我的事情。”张铮摇摇头,“我问堡主的问题是为何要率兽食人?”

“孤王自从五十年前被那魔教教主林宗九夺舍,神魂一直搏斗不休,二十年前才得以把他吞噬融合,但这具躯体却是被灵力冲击的不能用了。”赵松没有直接回答张松的问题,顿了顿又道,“向东八十里,便是蔡州,墓穴中有千年不死不腐之人。你觉得那具躯体对于难以行动的孤王来说,究竟会有多么巨大的吸引力?”

他忽然说起了蔡州,明明白白地把目的坦露出来,张铮却觉得浑身都有些冷,连说话都开始艰涩起来:“你想要……”

“不错,孤王想要长生不死。”

长生不死!

也只有这个理由,才会让帝王贵胄放下虚伪的应付,露出贪婪极恶的本来面目来。

“长生不死?我记得一般说这种话的大反派,往往都是提前给自己竖立起一个大大的死亡f1ag哦!”

充满恶意的话语,令人讨厌的语气,满不在乎的腔调,此刻听在张铮耳朵里,却如同钧天广乐。

他又惊又喜地转过身,望着外边的人影道:“岑青,你醒了?”

“妈的,你语气能不能别这么受?”

2016/10/10 23:30:21|25540539

第一〇三章 背锅英雄

岑青的嘲讽立竿见影,肉山般的赵松立刻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逍遥书生?”

“恭喜你猜对了。”

简短的对话声刚刚响起,张铮手中抖出一团光芒罩向了岑青的前方,口中简短地喝了一声:“岑青,走!”

后方,赵松的声音虎啸山林般地在空气中震动起来:“你们全给我留下来。”

张铮的身形陡然向殿门外退去,双手连弹,十余张防御性的符箓不要钱似的向赵松挥洒而去。赵松依旧躺在王座上,身形连动都未动,符箓甚至来不及被激发就已被斩断灵力,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那赵松抬起水桶粗细的胳膊,远远地朝着岑青和张铮各抓了一把。

张铮刚刚退出一丈远近,危险的感觉陡然间袭来,他用力地刹住脚步,身形冲向上方,无形的巨力几乎贴着脚底走空,在空气中激荡出空洞的炸响。

与他相近六七尺的地方,岑青掠过殿门,不退反进,撞破了那一团符箓光芒,一扫之前孱弱无力的模样,杀气宛如实质地萦绕在身侧,脚底的每一步都带起了清晰可见的气旋。

下一刻,他擎出了长枪,七尺之内,赵松抓来的无形气劲被绞杀在枪影之中。

“不错的枪法。”

赵松称赞了一句,竟然真的从座位上直立起来,像是爆发了一场泥石流般,浑身的肥肉倾泻而下。他头如笆斗,身形如一座巨大无比的弥勒佛,伸出蒲扇般的巴掌,远远地朝着岑青拍下。

张铮退出殿外,看到岑青不知何时居然解开了降妖符,脸上的愕然还没有消失,视野中岑青手中的长枪猛然前指,枪尖处光华大放,犹如无数星辰爆发,无数盘旋而出的气劲如怒龙咆哮,把赵松的大掌印湮灭在其中——在他眼前,斗阵再次出现。

“好枪!”

汹涌的杀气澎湃地成型,赵松不闪不避,深吸了一口气,整个身躯陡然间鼓胀起来,下一刻,他口中喷吐出的气劲与岑青的枪势撞击在一处。

轰轰轰——

大殿中仿佛撞响了一口巨钟,极端压迫后的空气爆发出来,朝着四周肆虐地宣泄出去,合抱粗细的柱子在奔流的气劲中被撕裂出龟裂的纹路。

四起的烟尘中,岑青悬浮在半空,枪尖抵在赵松大开的嘴巴前方,像是顶着狂风艰难行进的旅人。

“你很不错。”赵松虽然在说话,但口型一点儿也没有改变,仿佛是腹中发出的嗡鸣,回荡在整座大殿内。

“你的口气也不小。”岑青眯起眼睛道。

从黑袍人的石窟里走出之后,他原本准备直接离开去蔡州的,隐隐又觉得念头不甚通达。这赵家堡堡主的一封请帖惹出了诸多风波,甚至把他也卷入其中,如果不去杀了赵松这厮,他觉得简直对不起自己十天的脚程。

“就用你的血,来给这部《背锅英雄传》写出一个不那么完美的结局吧。”

当时他是这么恶趣味地想的,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这张道士居然还没有被赵松宰掉,莫非这厮也是靠嘴炮躲过了一劫么?

不过到了现在,岑青的长枪对上赵松的真正“嘴炮”,忽然间联想到这个,便忍不住地笑了一声。

“岑青退下!”

张铮惊惶的呼声刚刚响起,与此同时,岑青感觉到仿佛有什么东西从神魂上掠过,在赵松陡然从肥肉间睁开的眼睛里,他的长枪又向前推进了两寸,枪尖直接探入了赵松的口腔,擦过牙齿,与舌尖上颌之间不过一指的缝隙。

“为何孤王的夺舍神功对你无用?”

震颤在四周的声音显示着赵松心中的不平静。夺舍魔功针对神魂,剥离对方的神魂之时无声无息,除非与张铮那般早就把法宝种在神魂中,否则出其不意绝难抵挡。然而当他的魔功掠过岑青的神魂,却仿佛抓到了一团空气,不是空气,而是根本没有察觉到神魂的存在。

“那是因为小爷是莲花化身,原名叫做哪吒的啊,一切针对魂魄的招式都是免疫的哦……”岑青大放厥词道。连黑白无常都无法勾走他的魂魄,更不用说是被宝库文字升级加强后的神魂,区区什么“夺舍神功”,听起来就是低端廉价无内涵的玩意儿了。

“放肆!”

周围的声音里透露出一股恼怒之意,然而他嘴巴里以无比暧昧而惊险的姿态插着岑青的长枪,这句话说出来其实也没有多少说服力。

“啧,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天天维持这种高大上的态度累不累,你要明白,如果我在这个姿态下再使出刚才的招式,那么你就要被我的噬魂枪口bao了。”岑青笑吟吟地盯着七尺外的赵松,眨了眨眼睛,“不过我想你也应该和我一样还有底牌没出,反正我们俩现在谁也奈何不了谁,那么……谈一谈?”

“你总是这样和人谈一谈的么?”张铮原本急慌慌地扑入大殿,见到岑青安然无恙已经震惊无比,此刻听到如此熟悉的话,顿时脚下一个趔趄。

“你这不是废话么,张仙子。他一巴掌把我拍死,自然不用谈;我一枪刺死他,自然也不用谈;只有在互相试探之后,彼此忌惮的情况下,才能公平而合理地谈一谈。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呢,赵、堡、主?”

赵松深深陷入在层层叠叠的肥肉之中的瞳孔死死地盯着岑青,仿佛困在笼中被极端恶劣地撩拨后的猛虎,过了半晌,轰轰隆隆的腹语声才再次响起:“孤王承认你有让我顾忌的力量,逍遥公子,你可以拥有跟我平等对话的权利。说吧,你想跟本王谈些什么?”

“啧啧,虎瘦威不倒,装比被雷劈啊。”岑青摇头晃脑地叹息了一声,收起长枪落在地上,片刻后仰起头露出灿烂的笑容,“不如我们首先互相认识一下……”

大殿之中弥漫起了一股诡异的气氛。与之前张铮在赵松面前的不卑不亢截然不同,岑青指了指自己:“我叫岑青,一位即将崛起的话本作家,逍遥公子,青公子什么的只是我的笔名;旁边这位呢,是非著名的北国(背锅)英雄,我话本的主角,张清韵张仙子;想来你就是那位传说中的汝南王、赵王、赵堡主了?”

“逍遥公子,孤王承认你可以与我平等对话,并不等于你可以对本王随意戏谑,若你一再如此,休怪孤王翻脸无情。”

“呃……我的说话方式一向都是这样的讨厌。那什么……清韵仙子,你来帮我说吧。”

听到岑青的称呼,张铮的眼皮跳了跳,与之前投入角色之时不同,他此刻觉得自己身上的女装无比的难受,没有直接对赵松开口,反而先疑惑地问岑青:“你身上的符咒怎么解开了?”

“哈,说起来这个,我等会儿再跟你算一算总账。不过现在不是我俩内讧的时候,你有什么打算不妨说一说,反正事到如今,跟我话本的大纲已经是离题万里了,就算写崩也不怕。”

“嗯,嗯,嗯,我果然是背锅英雄。”张铮如果没有投入角色扮演的时候,脑筋也是挺灵快的,瞬间便想到岑青那部《北国英雄传》的真正含义,满腹郁闷地走到岑青的身侧,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重新抬头向赵松道,“张铮恳请汝南王取消血食之会。”

“此事不容置喙!”

大约是张铮的态度和语气让赵松很满意,因此他虽然断然拒绝,但声音中没有什么恼怒的意味。

张铮叹了口气,再次弯腰施礼道:“汝南王召集妖魔,无非想借助妖魔力量,去斩杀那蔡州的千年不死僵尸。但您觉得即便数百妖魔联合起来,比起我与岑青,又是如何?”

“嗯?”

“嗯?”

如果说赵松的嗯声是开始思考,但岑青的嗯声已经蕴含了某种不愉快的含义了。张铮连忙侧身冲他拱拱手,苦着脸一副陪着小心的模样道:“谈嘛……不就是这样谈的。”

“抢来的宝贝我先挑。”岑青想了想道。

“全给你都没问题。”

“成交。”

两人在这里悄悄地做交易,赵松却显然已经陷入了斟酌得失之中。张铮抬头又道:“兵在精而不在多。妖魔之类,虽然贪婪愚蠢,但其本性暴虐、喜怒无常,郡王即便把他们招纳麾下,然而又如何让他们令行禁止,一心一意地听您指挥呢?”

“孤王亦有股肱之臣,悍勇之将。”

“当然,银殿十卫我等已经见过,的确是精锐的坚甲利兵。然而既然要对付的不是人间之物,所能依仗的只有我们这样的力量。”

“黑袍我也见过了,如果你说他是你的股肱,我只能说一声:s……”

“郡王意下如何?”

张铮一见岑青开口,连忙打断她的话,把话题引到原本的道路上去,直直地盯着赵松。

“你们虽然知道不少消息,但在一处还是有误。蔡州古墓里的那人物,并非千年僵尸。”

沉吟良久,赵松渐渐地有了松口的迹象,语气缓缓地说出了让两人面面相觑的话来:“那人物,原本是天上的谪仙人。”

——他本是:天人下凡!

第一〇四章 心无所扰

“谪仙人,与只有灵魄神魂的神仙不同。神仙谪落凡尘之后,投胎为人,则为天人;投胎为妖,则为妖仙。凡胎肉身沾染仙灵之气,即便谪仙归位,也能历千万年而不朽,甚至重新生出神魂。”

岑青听着赵松的解释,看了看张铮,想起了那条金毛犬。

而张铮也同样看了看岑青,目光闪动,别有深意。

赵松继续道:“古墓中的宝物你可以随意捡取,但那天人千年不腐的肉身,却是孤王的囊中之物。”

“这个没问题,不过你准备怎么去呢?”岑青上下打量了一下赵松肉山似的身躯,这看起来比噬魂枪还要重玩意儿即便是十六台銮驾也抬不动吧。

“孤王自有安排。”

“那也就是意味着,这个谈判成功了?”

“他要救人,你想夺宝,我要仙躯,盟约中各取所需。但你们若是别有用心,就等着孤王降下雷霆手段,勿谓言之不预。”

赵松紧紧地盯着岑青,目光如炬,虎视眈眈。

“你这样看我也没用,我只答应你们一件事,就是打那僵尸……呃,打仙尸的时候出力。别的你们别来管我,我也不去理会你们。”

“我还有一个问题,郡王刚才还没有回答的。”张铮抬头道,“血食之会怎么办?”

“孤王有你们相助,无需等那些妖魔,你们去聚拢江湖人,转告他们,明日辰时,孤王启程开拔前往蔡州。夺宝之后,那些妖魔便交于你们手中,杀剐随意。”

岑青听他转眼之间随意地把数百妖魔卖掉,暗自撇了撇嘴,果然贵人眼中只有利益,根本没有信誉之念,跟他们合作,倒是真正的与虎谋皮了。

即便身为修士的张铮也微微地皱了皱眉,对自己的想法有些担忧。

“怕孤王对你们背后捅刀子么?”赵松看出两人的疑虑,笑得坦然自若,“不错,孤王虽然恨不得对你们杀之而后快,但既然现在用得着你们,也就无需动手,等到事情落定之后,无论是你们向孤王寻仇,还是孤王动手杀你们,都到时候再说……说不定孤王改换心情,还能放你们一马呢。哈哈哈哈哈……”

“不知道最终谁放过谁呢,要不打个赌,输的叫爸爸?”岑青望着大笑中的赵松,挑起嘴角嘲讽道。他现在算起来也是小有底牌,憋屈了许久,又怎么肯在对方面前弱了半分气势。

“好一个逍遥书生!”赵松的笑声陡然一停,莫名其妙地夸赞了一声,只是声音里没有什么夸赞的意思,冷冷道,“孤王跟你赌了。”

“岑青,你……”

即便盟约结成,走出大殿,张铮依旧在无语地望向岑青,不知道她为何非要如此做死地去无故撩拨赵松,以至于急切下都阻拦不住。

忽而又想到她之前在义阳的所作所为,只能深深地叹口气,他心中满是无奈。

岑青斜睨着张铮,轻轻地笑了一声:“好不容易遇到一块让我心情不愉快的磨刀石,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么?”

“牙尖嘴利,想把孤王当做磨刀石,孤王也想看看你的刀刃有多厚。”岑青的声音并未掩饰,赵松听得清清楚楚,残酷地冷笑了一声,挤满横肉的肥胖大脸居然现出了个狰狞的笑意。

“来人,招黑袍与白远山前来觐见。”

……

“岑青,你是如何解开了乾阳降妖符?在城墙上你是渡阴火劫了么?”

“渡你妹的劫。”岑青寒着脸驳斥道,“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张仙子。乾阳降妖符?之前困着我,让我手无腹肌,你一定觉得心中暗爽吧?”

“呃……我妹是张钰,你认识的。”张铮苦笑道,“暗爽什么啊,亏我还自认聪明,最后还不是被你玩得团团转,又是背锅,又是装女侠……还有,你能否别在叫我张仙子了?我现在听见这三个字就背上发麻。”

“是么?我倒是觉得你乐在其中呢。”岑青斜着眼看他,讥笑道,“再说了,要把妹,先装gay,装的久了,说不定遇上哪个倒霉的就会被你ntr掉,你也好史上留名,做个流翔百世的隔壁老张。”

“我完全听不懂你的黑话,这是妖怪之间互相交流的切口么?”

“嘁!”

“青哥儿,我服了!”

虽然明知道对方在嘲讽自己,但又完全不明白对方言语的含义,况且貌似自己还不一定打的过她,这种感觉让张铮既郁闷又无力。也亏得他早已练就城墙般的厚脸皮,才能干脆利落里认输服气,倒也落得个光棍泼赖。

“佩服!”

岑青愕然片刻,不得不再次重新打量张铮,然后诚心诚意地赞扬了一声:“佩服之至。”

张铮翻了个白眼,二人又向前走了一会儿,他见岑青果然没有继续攻讦下去,这才舒了口气商量道:“蔡州之行,你怎么看?”

“我用眼睛看……”岑青话刚出口就意识到身边这土著根本不会明白自己话里的梗,不免有些明珠投暗的遗憾,换了个口气又道,“我去蔡州,只为寻找寒玉髓,至于其它事情,到时候再说吧。”

张铮愣了愣:“你竟没有计划?”

“我自然是有计划的,我原本打算取了寒玉髓救治追星之后就继续北上,只不过被你这鸟人拖累,这才搞出来这么多事。”岑青抬起双臂扣在脑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呃……”明明是你甩锅给我,我才不得已拖你下水的好不好?张铮被岑青这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态度弄得哭笑不得,不过追究到底还是自己管闲事硬要凑上去的,用岑青之前嘲讽张泉的话就是,面子是别人给的,脸是自己丢的。

这妖精看似言语粗鄙,然而仔细想来,却又理所当然,倒也是奇葩一只。

向前又走了一会儿,前方就是之前为二人安排的宅院,岑青忽然停下脚步。

“你还是暂且扮成这个样子吧,昨日一战,想必他们对你已是钦服之极,而我也适时功成身退。”岑青想了想又道,“反正我写这部话本的目的就是把你推出来,逍遥书生已死,你正好统领他们。前有仙尸,后有妖魔和金兵,至于走的是死路活路,最终由你决定。”

岑青忽然认真起来的样子让张铮有些不适应。沉默了片刻,张铮才问道:“那你呢?”

“在所有人动身之前,我要先去蔡州,看看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就是必须弄清楚他们为何要阻止我前去的缘故。”岑青蹙着眉,慢慢地开口道,他抬起头望着渐渐西坠的残月,想起之前张钰的梦呓。

天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不带李旦了么?”张铮望向岑青那张伪装后的面孔,此时却没有在上面看到一丝伪装。

岑青叹了口气:“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师父,甚至根本当不好师父,如果他继续跟着我,最终也会像我一样,无法融入这个时代。”

“我答应你,会帮你照顾他。”不知为何,张铮仿佛在岑青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决然,这让他无端地心情沉重起来。

“多谢了。”岑青抿了抿嘴唇,抬起手搂住张铮的肩膀,又重重地拍了拍,“兄弟!”

夜风吹过,岑青身上的书生装片片碎裂,露出里面蛇蜕所化的鹅黄色衣裙,脸上的妆容也被净衣咒一扫而空,宛如清水出芙蓉,明艳得让人自惭形秽。

“再会!”

岑青轻笑了一声,轻轻一纵,身形消失在原地,投入了高高的夜空。

“兄弟?”张铮低头琢磨着岑青话语里的含义,自嘲地笑了笑,再抬起头,已是眼神清澈无比。

空中隐约似乎有歌声飘荡,遥遥地传过来,宛如她在述说着自己的故事。只是从未想过,没有了拘束,她的声音居然一点儿也不可恶,反而动听得犹如天籁一般。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

张铮仔细地听了听,忽然间畅快地笑了出来。

“果然是妖啊……”他感慨地说。

“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夜风之中,岑青飞上从来没有达到过的高度,流云掠过身畔,沉重的风压挤压过来,又被身前的灵力抵消掉,他划过一条似乎贯穿天地的直线,停在所有云层的上方。

东边的天空露出了鱼肚白,大地的弧线仿佛被镶上了一层金边。朝西望去,黑色的夜空中,那一弯残月正在缓缓地沉落下去,低头俯瞰,是漫无边际的广袤大地,这是……陌生而又熟悉的家园。

他张开双臂,作出环抱的姿势,收敛灵力,任凭熟悉的重力牵引着他,如同刚刚穿越的瞬间,不断地坠落,飞快地奔向大地的怀抱。

“啊——”

他大声地喊了出来,这一刻,他深切地感受到的,是自由。

穿过云层,穿过风,无边的黑暗再次笼罩了前方,只是再也阻拦不了他的前路。

“蔡州,我来了。”

第一〇五章 局势内外

蔡州的土地,正如杨继周之前说过的,已经变成了一块死地。

暗沉沉的低云层层地覆盖在头顶,让人分不清时辰。入目所见是寸草不生的原野,这季节原本正是盛夏,可吹到身上的风冰冷刺骨,道旁的树木也是枝叶凋零,光秃秃的丫杈横七竖八地伸向天空,仿佛业已进入严冬。

岑青落在地面上,仔细辨认一番方向,朝着北面不远处的蔡州城走去。

土壤之中,渐渐泛起黑色的雾气,宛如这片土地上的恶意,丝丝缕缕地朝着岑青的身体缠绕而去,却又被蛇蜕所化衣裙上的本源气息冲到一边。空气中的灵气极为稀薄,弥漫在周围的只有死气,让他不禁想起了曾经待过的黑狱。

“真是个鬼地方啊……”

岑青望着游弋在城门口的几个身影,感慨地说了一声。

那几个晃晃荡荡的身影,衣衫破破烂烂,通体漆黑伤痕累累,眼珠呆滞行动木然,偏偏四颗獠牙长长地凸于唇外,五指的指甲更是锋利犹如铁爪。它们一直在城门附近游逛,偶尔会掀起鼻孔四处嗅嗅,而后身体颤动起来,出狼一般的短嗥。

丧尸?不对,这才是正宗的僵尸,鸡肉味,嘎嘣脆。

“吁咻你们几个大粽子,朝这边看。”岑青把手指扣在唇边,打了个唿哨,冲那几只僵尸摆了摆手。

听到了响动,几只僵尸朝着岑青的方向嗅了嗅,又吼了几声,似乎有些烦躁的意味,但看上去并没有冲过来的打算,对于眼前的小鲜肉无动于衷。

“嘘,你们看,我现了什么?这里有一只落单的僵尸,我们可以尝试捕捉它……”

岑青的撩拨失败之后,直接转换了方式,蹑手蹑脚地从旁边绕过去,溜到一只离群一丈多远的僵尸背后,一把手扣住对方的咽喉,连拉带拖地把它扯到了一处地埂下面。

“嘿,我抓到了,它挣扎得很厉害!我们把它的头割下来,其余的部位……”他絮絮叨叨地按着不停挣扎的僵尸,任凭它连扒带挠地在地上刨出两个半尺深的土坑,挥掌劈折了它的脖颈和脊柱,然后抬起头呃了一声,“不过时间有些紧迫,我们已经来不及把它烤成某种特别的美味了。”

片刻之后,听到响动张牙舞爪地扑过来的僵尸们被他手中噬魂枪串成了烤串。

“看起来并不怎么可口的样子,不信你们自己来看,连噬魂枪都不屑于吃掉它们。”岑青歪头打量着跟自己距离不足三尺的僵尸,这东西被噬魂枪穿了个透心凉依然没有死去,还在不停地向前探着乌漆墨黑的尖爪,似乎想把岑青抓过去的模样。在岑青的灵瞳之中,无论它的指甲还是牙齿,都同样向外散着缕缕的黑气,“不过这玩意儿长得倒不怎么像中原人,莫非是之前守城的金兵么?”

岑青丢下噬魂枪,任凭一千多斤重的枪身把这串僵尸压在地上,好奇地蹲下身子,仔细翻检查看起僵尸的身躯来。

那个“启”字融入他的灵力,让他的手指比起最精细的手术刀还要灵巧。揭开僵尸身上的衣服,他用指尖剖开对方皮肤上的纹理,注入了一缕灵气。片刻之后,他望着被污染的灵气嫌恶地甩了甩手,想了想,又重新分离出一缕妖气注入其中。

“怪不得赵松要聚拢妖魔,是因为妖气对于尸气有抵抗力啊。”拥有实验精神的岑博士站起身来,宣布了自己的结论,“据我研究,天地灵气和尸气有互相吞噬和转化的作用,而存在于妖类丹田中的妖气却不受影响,这应该是因为灵气被妖躯吸收凝炼之后,废弃的渣滓已经成为某种不被灵气认可的新产物。所谓大圣道内炼的金丹,只怕是这妖气凝炼到极致的怪异产物。”

他一边感叹一边挨个弄残了僵尸,重新抽出噬魂枪,用净衣咒洗了洗上面的污渍,放回灵镯,脚尖点地纵身跳上了城墙。

“毕竟无法补充灵力,还是省着点,用身躯的力量就好。”

他嘀咕着在垛口上探头向城中看去,顿时嚯了一声,吸了口凉气道:“这厮把这里变成了人间地狱了!”

鳞次栉比的房屋之间,纵横交叉的街道之上,密密乍乍地填满了各种各样的僵尸。有些看起来像是之前的居民,有些是身着甲胄的守城士兵。骨断筋折的,肠穿肚烂的,缺少半片身躯依然在蠕动的……再加上各种怪异的嚎叫声远远近近地传来,让他觉得脊背上都有些寒。

“老张家到底在哪儿?”岑青抬起手指戳了戳下巴,按照张钰给他说的方位看过去,见那里只有一片民房,根本没有什么深宅大院的张府。

脑海里的小恶魔做出了摔锅的动作了呢。

“冷静,毕竟已过了几十年,旧时王谢堂前燕,还有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时候,谁知道这张府是不是已经被人推倒重盖了。”岑青深吸了几口气,控制住即将暴走的情绪,可是理智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死丫头片子根本就是记错地方了。”

“妈蛋!”

他急躁地抓起一只从城楼里凑过来的僵尸,重重的丢到城墙下面,引了一阵骚动,咬了咬牙道:“反正这小破城方圆不过五里,人家不过上万,大不了我挨个搜。”

岑青跳下城墙,一点鹅黄色在黑不溜秋的僵尸重围中显得无比惹眼。他掠过重重叠叠的宅院,穿梭于行尸走肉中间,强忍着气味、视觉和声音带来的不适,开始挨个翻检看起来较大的府邸。

“又有人来了……”

城中被挖掘开来的一座幽深墓穴的中央,某具似乎在沉睡的尸体睁开了双眼,一瞬间,似有光华从漆黑不见瞳仁的双眼中流过,它出了人类一样厌倦的叹息。

“为何不能让我睡个好觉?”

……

“什么?你们闯关过城,逍遥书生却在节骨眼上被清韵仙子一把摔死了?”

听到消息的另外七位盟主噌噌地从席面上站了起来,满脸的不可思议。

“虽然荒谬,但至少事实看起来就是这样。”李湖说话的时候就好像被人往喉咙里灌了半桶黄连汁,整张脸都苦得变形起来,“一丝儿出气也没了,清韵仙子大约觉得过意不去,凝气成冰给他做了个冰棺。”

“这……”

望着同去的另外三人同时点头,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其余七位盟主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过了半晌才有一人吃吃地问道:“李兄莫非是在开玩笑?”

“你们觉得我有这个心情?”李湖一屁股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地叹了口气。

他根本看不懂逍遥书生与清韵仙子之间的纠葛,逍遥书生很可能是妖魔,而清韵仙子明显是修为高明的修士,修士杀妖是天经地义,可为何之前一路同行,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他呢?

“究竟意欲何为?”与在座的其它人不同,他亲眼见过妖魔和修士,又跟它们动手和交谈过,原本熟悉的世界也变得渐渐光怪6离起来。

对了,还有这古怪的童儿。

“可是经过昨夜一役,已有数百人来投,咱们刚刚聚拢在一起,盟主突然之间没了,到时候又该怎么跟他们解释?”

“江湖之中,武力为尊。”李湖又叹了口气,觉得身心俱疲,逍遥书生行事随心所欲,完全置其他人如无物,也让他头疼的很,“等清韵仙子走出赵家堡,你们奉她为盟主算了。”

“听口气,李兄莫非有其它打算?”诸位副盟主中,与李湖的沉稳敏锐不相上下的便是来自大名府的柴化,仅仅从口气里就听出李湖的颓唐之意。

李湖抬起头,看了柴化一眼,道:“我家世居庐州,宅中老少七十一口,只因我进入武道先天,才于周围豪强相安无事。若是我因夺宝而死在此地,家中便少了一根顶梁柱,只怕几年之内便要覆灭。”

“这……”柴化没想到李湖突然说起这些话来,顿时有些愕然,“李兄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萌退意,见识的越多,越感觉天地之大而我之渺小。”李湖缓缓道,“来这里之前,谁能想到长乐真人一夜之间被覆灭满门?谁能想到区区一个怪物便能瞬间杀死十余名江湖客?谁又能想到赵家堡一出动便是十名先天精锐?如果连他们都望着蔡州畏缩不前,我真不知道我们这些人究竟有什么机会。”

他的一席话太过于沉郁,让众人不由得默然起来,片刻之后,童儿清澈的声音打破了安静,就像是在潭水中投下了一块石头。

“师尊曾经说过,在战场中间,力量弱小而又数目庞大的,应该叫做炮灰,不过是对弈双方用以试探消耗别人力量的牺牲品,对整个局势的影响微乎其微。因此师尊行事从不喜欢在棋局中央搏杀,只喜欢单骑入阵直取敌酋。”

童儿的语气极为平稳,仿佛多年的老妖孽一般,他四周望了望身边的豪杰大侠们,笑了一笑:“恕我冒昧,在眼下这个局势之中,师尊恐怕已经跳出棋盘外,而你们只是炮灰。”

第一〇六章 一盘散沙

“恕我直言,你们人数虽多,但不过是炮灰而已。”

李旦的话很是无礼,可配合着他那稚气未脱的面孔与嗓音,竟生出一股妖邪的意味来,让一众人只顾惊异地望向他,一时竟忘了驳斥。

他一路跟着岑青,平日里沉默寡言,一直以来在众人眼中不过是个傻乎乎的书童,甚至今天见杀人而呕吐时还有人怜惜他,暗骂那逍遥书生暴戾,此刻听他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众人顿时有些发懵。

只有李湖静静地盯着童儿,忽然开口道:“你究竟又知道些什么?”

“有些陷阱明明白白地摆在面前,但是被贪婪之心蒙蔽的人,往往就会对其视而不见。”李旦转过脸看向李湖,笑了笑道,“这是昨晚师尊跟清韵仙子争论时说过的话,清韵仙子想要救所有的人,而师尊则认为,人必自救而后人救之。他们之间因此出现裂隙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他应该已经有办法解决自身的困境了。”

“你究竟在说什么?他师尊?李兄刚才不是说那逍遥书生已经死了么?”

李旦撇了撇嘴:“死了?可笑,就连索命的无常也对师尊无计可施,这天地间又有谁能真正杀死她?”

“你这童儿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黄口孺子,胡说八道。”

望着纷纭的争吵与李旦嘴角浮现的讥笑,李湖叹了口气,从地上站起身来,挥手止住众人的斥责,低头看着李旦叹息了一声:“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金**队收买赵家堡,将借道此处再攻蔡州,而我大宋义阳军也在赶赴此地途中,不出三日,这里就会变成决战的战场。不知这个答案能不能让诸位满意?”随着语声,一位面容微黑,不怎么起眼的汉子推门而入,冲众人抱拳施礼道,“义阳游奕军前哨统领,大宋忠义盟第九副盟主汤山,见过诸位。”

这忠义盟的名字午间才决定下来,却已被他知道了。

“你是昨夜一刀逼退朱衣人的那个”即便记不住他的长相,但汤山背后的三把刀却是醒目的很,李湖猛然转身,望着那人道。

“惭愧。”汤山其实不怎么愿意提起昨夜的打斗,自己全力三刀才挡下那尖头妖人的攻势,而岑青带在身边的狗只用了一爪子就把对方拍死了,其间的天差地别让他郁闷不已。

他朝那正在哈挞着舌头左顾右盼的金毛犬看了一眼,又低头看看李旦,这才对李湖等众人道:“金兵不日便要杀到,汤某还请诸位英雄联合一处,以免到时候被冲杀开来,各个击破。”

“金兵宋军,有多少人?”有人问道。

“据前哨回报,金人五百轻骑,一名重骑。”汤山笑了笑道。

“区区五百人,我们聚在这里的有千余人,怕他做甚?”

“是五百骑。”汤山叹了口气,军阵搏杀不比江湖打斗,千余人对上骑兵,只怕对方出动百骑一个冲锋也就冲散了,不过他也没有办法给这些人解释详细,只得避重就轻道,“那名重骑,曾经单人独骑击杀过武道宗师。”

“什么?”如果开始还觉得五百骑不算什么,但武道宗师却是实实在在的江湖神话,听了汤山的话,当即便有人跳了起来,“怎么可能?”

“除非是完颜宗珀。”

李湖的反应倒是比其他人平静许多,他望着汤山说出了这个名字。来自大名府的白起同样点了点头:“若是完颜宗珀,事实的确如此,他十多年前已是宗师,如今不过四十余岁,风头正劲。”

见众人中仍有迷惑不解之人,汤山道:“他本是金兀术的家奴,十几岁的时候加入铁浮屠,因为功大被赐姓完颜,后来铁浮屠覆灭,他拼死救回兀术,又被赐名宗珀,被兀术以兄弟视之。”

“这人时而在军中,时而游荡江湖,直到有天,北地刀王及麾下数千义军被他一人斩杀殆尽,大家才知道他已是武道宗师。”白起接过话尾,叹了口气道,“自此一役,不仅宗珀名声大噪,我等北地血气汉儿也寒蝉噤声,宁愿忍辱负重也不敢再挑明旗帜抗金。”

宗师一人,其威若斯。

正是听说金兵领军人物是完颜宗珀之后,汤山才消了让岑青带人抵抗金兵的打算,在他看来,岑青虽然古怪,但恐怕也不是宗师的对手,更不用说还有后面五百骑兵了。

可是没等到他前来通知,又听人说岑青被清韵仙子摔死在赵家堡城墙之上,不知这位小姑奶奶又想玩什么花招,这才匆匆赶来。

“我建议召集众人退走。”李湖道,“我们之中先天高手也是寥寥无几,更不用说对上武道宗师了。”

“退到哪里去?我等本为夺宝而来,连蔡州还没有走到,就此草草收场岂不是贻笑大方。”并非所有人都如李湖和白起那样能够审时度势,有人反驳道,“以我之见,既然宋金两军在这里纠缠,那么我们正好趁机直奔蔡州,夺宝之后便离去。”

听了他的话,汤山皱了皱眉,李湖沉吟不语,白起原本想开口驳斥,却见众人中大多露出颇为意动的神情,蠕动了几下唇角,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有李旦在一旁冷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岑姑娘又是怎么回事?”汤山早就注意着李旦,知道他一直跟着岑青,见他毫无悲伤的模样,走过去一把把他拎到一旁悄声问道,“你们又在搞什么事情?”

“我笑他们的贪念,师尊早就猜到了现在会发生的事情,因此才根本没有帮他们的打算,只不过是被清韵仙子封印了力量才虚与委蛇。”李旦道,“师尊如果已经脱困,现在应该去了蔡州,我留在这里等他回来。”

“他去了蔡州?”

汤山的惊讶有些明显,有人闻声望了过来,片刻后众人的面色难看起来。

“这童儿说逍遥书生去了蔡州。”

“可李兄说他已死。”

“莫非他与那清韵仙子勾结,之前只是诈死?”

虽然根本想不透其中内情,但众人还是猜测着种种可能性。

“逍遥书生死没死我不知道,清韵仙子的确还在堡中。”李湖再次插话道,面对着仅仅数人,他也感觉到极为疲惫,“无论我们有什么想法,不如等她出来再做决定吧。”

“若是她真与那逍遥书生去了蔡州呢?”

“那我转身就走。”李湖道,“我宁愿一个人离去也不想与她为敌。”

“金兵、义阳军、赵家堡、还有不知真假的妖魔这童儿之前说的不错,看起来我们的确已经站在一个漩涡中而不自知了。”白起也笑了笑开口道,表情有些无奈,“我的选择与李兄一样,若是没有良计不如尽早脱身。”

在再次混乱起的争论中,李旦抱起金毛犬朝门外走去,汤山紧跟着走了出来。

“你去哪里?”他问。

“师尊这个人很有意思,虽然看起来行事怪诞言语荒唐,但仔细想来却又颇有道理,而且你最后会发现他往往又是对的。”李旦没有直接回答汤山的话,而是抬起头看看渐渐阴下来的天色道,“比如他昨天在回到客栈的路上就曾经对我讲过,对于群体性的人类来说,比起蒙着头把他们带离危险之地,过于直白的提醒往往会遭致更大的混乱。”

“这话虽然稀奇,但的确有道理,想不到她还是个世情练达之人。我倒是鲁莽了。”

汤山慨叹了一声。

“其实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李旦笑了起来,道,“金兵始料未及的杀来,想必师尊也很急躁,因此才会突然解开封印。”

“他之前柔弱无力是因为有封印在身么?”汤山倒不明白什么是封印,只是顺口一说,而后又问道,“那么岑姑娘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他的目的是什么?

“说起目的,大一点的,或许是逆天?”李旦抓着头上包子般的发髻,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不过他现在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帮助一个看着比较顺眼的小姑娘而已。”

汤山听得如坠云雾。

“他一下子想解决掉很多事情嘛,想诛灭参加血食之会的妖魔,想取回寒玉髓,还想知道究竟谁在背后算计他结果时间太紧了,只能先拣简单的做。”

汤山听得更是完全傻眼。

“我相信师尊解决了问题就会回来。就算他口口声声不管这里的事,可这里的数百妖魔最终还需要她来打理,到时候什么宗师,什么金兵的就完全不是问题啦。”李旦道,“口嫌体正直是他说过的话,还有傲娇之类的,虽然我也不是很明白的样子,不过我觉得他本身好像也是那样的人呢。”

李旦抱起金毛犬,沿着街道慢慢地向前走,沿途的江湖人三三两两地聚拢在酒铺和肉摊上,呼卢喝雉,猜拳行令不远处有一言不合就拔刀怒目而视的,喝彩的,劝架的

天色已经完全的阴了下来。

2016/10/15 1:20:26|256343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