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白夜(1 / 1)

白夜情长 景戈 3571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36章 白夜

  岑眠真是谢谢张疯子那一句话。

  现在全村的人和全医疗队的人, 都以为她是程珩一相好了。

  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掰开程珩一捂住她的手,朝张疯子喊:“谁是他相好!”

  张疯子不理她了, 把刀往腰间一别, 一瘸一拐的离开。

  程珩一松开锢住岑眠腰的手,手臂自然垂下, 微微发麻。

  众人缓了一会儿, 义诊继续,仿佛刚才的闹剧没有发生似的,像是看了个笑话, 转头把张疯子忘到了脑后。

  反而是张疯子最后那一句话的作用, 每个人往程珩一和岑眠身上瞟的眼神里,多少带了些意味不明。

  平时谁都不敢惹拿着刀发疯的张疯子,刚刚岑眠为了护着程珩一, 往张疯子身上撞的那一下, 不是为了相好, 谁有那胆子啊。

  岑眠回了妇科义诊区,也没躲掉那些暧昧眼神。

  赵澜望着她,欲言又止。

  岑眠连忙摆手:“真不是, 张疯子乱说的!”

  赵澜笑笑:“没事,现在不是以后保不准, 我看程医生挺好,你们俩站一起还挺般配。”

  “……”

  岑眠不想解释了。

  谣言止于智者。

  义诊持续到了下午五点半才结束。

  医生们先回住的地方休息, 志愿者还要留下清理现场, 村民聚集的小广场, 此时多了不少垃圾,地上不少吐出的瓜子花生皮。

  程珩一要走时, 问岑眠:“你晚上回去吃还是跟医疗队吃?”

  自从程珩一回了白溪塘,他除了义诊,其他时间里很少和医疗队一起活动,吃饭也都是在老屋陪沈平山吃。

  岑眠因为住在老屋,顺便就跟着一起吃饭了,也没觉得有什么。

  不过下午刚被张疯子造了谣,岑眠想和他保持距离,不能让他觉得追人那么容易,于是冷淡回道:“跟医疗队吃。”

  程珩一:“阿公跟梁叔白天去河里钓的小龙虾了,应该钓了不少,晚上做麻辣小龙虾。”

  岑眠:“……”

  岑眠不吃辣,但唯一爱吃的辣菜,就是麻辣小龙虾,每次吃的嘴巴冒火,眼泪出来了,还要吃。

  “那我回去吃。”

  明天再保持距离吧。

  程珩一发出一声轻嗤,走了。

  岑眠做完志愿者的后勤工作,回去的时候,远远就闻见空气里散发出来的香料味道,她加紧了步子。

  到老屋门前,她看见张疯子从推开栅栏,从院子里走出来,往黑暗的小道里消失了。

  岑眠走进院子,院子里没人,沈平山在屋里头看电视,程珩一在厨房里忙碌,好像谁也不知道张疯子刚才来过。

  院子的井边放了两条鱼,被粗糙的切成块,有淡淡腥味。

  岑眠抿抿唇,走到厨房,靠在门框边:“张疯子刚刚来了。”

  爆炒小龙虾的时候,油烟大,厨房里除了一扇窗,没有油烟机,程珩一微微咳嗽,抬眸问:“什么?”

  岑眠伸手指了指水井:“张疯子送了两条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程珩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也看见了那鱼,他淡淡“哦”了一声,“那明天烧鱼吃吧。”并不探究张疯子为什么要来送鱼。

  他开了一瓶啤酒,往锅里倒,发出滋啦声,随后盖上了锅盖,焖煮小龙虾。

  “别站这里了,油烟大得很。”程珩一拿起灶台边的毛巾,擦了擦手,走出厨房。

  在炒小龙虾的时候,细细密密的油珠溅射出来,将他的手也裹上了一层油,

  程珩一的手很好看,十指冷白修长,如细竹骨节分明,本来是该不染纤尘的手,此时沾上阳春水,反而有一股别样韵味。

  岑眠盯着他的手,从厨房到了井边,料理那一堆死鱼。

  死鱼腥臭,他的手指像是薄荷般清凉,把寻常家务事,也做得优雅斯文。

  “他这次怎么没要砍鱼的钱了。”

  程珩一收拾鱼的时候,岑眠站在一边闲聊问。

  “可能是因为白天的事情,觉得抱歉了吧。”

  张疯子不去管村里人怎么看他,但却怕程珩一跟他生气。

  岑眠抿了抿唇,想起刚才张疯子走路时,一跛一跛的。

  白天她推张疯子的时候,情急之下,用了狠劲,张疯子摔得不轻,裤子还磨破了。

  岑眠忽然愧疚起来。

  “我看他腿好像受伤了,要不要给他送点药……”

  程珩一看了岑眠两秒,女孩的目光澄澈,眉间有淡淡忧虑,和其他人看待张疯子时,或害怕或嘲笑的态度不同,美好而天真。

  程珩一放下收拾到一半的鱼,“走吧。”

  他去了房间拿上药。

  沈平山知道了,翻出一条没穿过的新裤子,叫他们一起送过去。

  “你记得叫他穿上试试,要是不合身,找梁婶改改再给他。不然让他穿出去,跑着跑着裤子掉了,那就丢脸啦。”

  沈平山想到那个画面,笑起来,他把张疯子当成什么都不懂的稚儿。

  自从张疯子的父母去世以后,张疯子在沈平山这里,便成了永远需要照顾的小辈,替他去了的父母照顾着。

  张疯子的家住在白溪塘口的位置,一栋二层小楼,与张疯子邋里邋遢的形象不同,小楼被打理的很干净。

  夕阳余晖映着院子外的葡萄架,葡萄叶茂密,葡萄串串晶莹,如淡紫色的水晶。

  葡萄架下有一张水泥石桌,周围是四个水泥矮墩,当作凳子。

  张疯子坐在其中一个矮墩上,桌面铺满了白纸,不知道埋头在写些什么。

  察觉到有人的动静,他抬起头,看见了程珩一和岑眠,伸手把白纸拢成一沓,背面朝上,盖住了正面的文字。

  张疯子问:“你来就来,带你相好干嘛?”

  他对于白天岑眠推了他那一下,还记着仇。

  “说了不是他相好!”岑眠也凶巴巴呛他。

  张疯子有些怕她,他没想到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推起人来力气那么大,现在他屁股还疼呢。

  他缩了缩肩膀和脖子,侧着对她,眼巴巴地望着程珩一。

  委屈兮兮的那副模样,好像是跟程珩一说,你管管你相好,太欺负人了。

  “……”岑眠哼了一声,有些后悔跟着程珩一来了。

  程珩一对于他们像小孩似的斗嘴和别扭,无奈地摇摇头。

  他看向岑眠,“你自己给他。”

  岑眠和他对视一眼,收敛了性子,从口袋里摸出外用的擦伤药,放到石桌上。

  “给你的。”

  张疯子盯着面前的药,愣了愣。

  岑眠绷着小脸说:“下午推了你,对不起。”

  张疯子听着她的道歉,嗓音糯糯,别提有多软了,像是刚出炉的蒸蛋糕,香香甜甜,难怪沈幺喜欢她。

  “哦,我不记得了。”他说。

  既然是沈幺的相好,他就不计较了吧。

  程珩一见他们两个好了,开口道:“阿公拿了条裤子给你,回你屋头试试。”

  张疯子站起来,领着程珩一进了屋。

  岑眠坐在石凳上,撑着下巴,抬头望着那一串串葡萄。

  一阵夏日晚风吹过,吹走了烈日炎炎下的最后一抹燥热,吹走了石桌上的一页白纸。

  岑眠弯腰,捡起那张白纸,不经意看清了白纸上的文字。

  张疯子的字迹竟然出乎意料的隽秀。

  上面写了三四首短诗。

  有写荷塘的,有写葡萄架的,也有写那活鱼的,短短几句话,却写的生动有趣。

  岑眠虽然不懂诗,但读起来也觉得有趣,与她以往读过的现代诗不同,这些文字,仿佛白溪塘给她的感觉一样,辞藻并不华丽,但干净得纯粹,如泉水能洗涤繁华内心。

  她不知不觉读到了最后一首——

  《记仇》

  沈幺相好推我

  纵使她比隔壁村花好看一百倍

  也是坏坏

  蛇蝎心肠!

  岑眠:“……”

  等到张疯子出来,岑眠把纸扔到他脸上。

  “你干什么写诗骂我!”

  张疯子将飘在空中的纸藏进胸口,也气恼道:“你干什么看我的东西!”

  他跑到石桌前,看见其他白纸还好好的背面朝上,松一口气。

  “你看多少了?”他不放心,又问岑眠。

  岑眠见他抱起那一叠纸,像是护着秘密似的,不想叫人知道。

  “就那一张,风吹下来,我不小心看到的。”

  “这里面都是你写的诗?”

  张疯子瞪她,“你不许说!”

  “干嘛不让说,你写的又不差。”

  “本来就不差!”

  “……”

  没想到张疯子还挺自信。

  “那你遮遮掩掩干什么,都给我看看吧。”

  岑眠还真挺想看他其他的诗都写了什么。

  张疯子盯着岑眠的眼睛看了许久,没有从里面找到一丝他不喜欢的揶揄笑意。

  他迟疑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从他的怀里剖出他的秘密,将他的秘密像捧着心脏似的,小心翼翼捧出来。

  岑眠和程珩一坐在石凳上,一页一页翻着张疯子的诗。

  张疯子双手放在腿上,紧张地看他们。

  岑眠时而笑,时而皱眉。

  她的每一个表情,都让张疯子一颗心七上八下。

  张疯子觉得自己像是没穿衣服,催道:“看完了没有啊。”

  岑眠把那一叠纸还给他。

  “你写的很好啊。”

  张疯子不信岑眠的评价,转头去问程珩一,“你也觉得好?”

  程珩一点点头。

  岑眠问:“这些诗发表过吗?”

  张疯子愣了愣:“我没想过发表。”

  白溪塘里没人跟他说话,他只是想写写字,跟纸说话。

  “你要不要试试投稿?我有个朋友是出版社的编辑,应该可以帮忙看看。”

  张疯子又把他的诗抱回了怀里。

  他想了许久,脸上的表情挣扎。

  最后,岑眠带着张疯子的那一叠诗走的时候,张疯子跟在她后面,跟了一路,絮絮叨叨。

  “诗你用电脑抄完了,叫沈幺赶紧还给我。”

  “好。”

  “不要给别人看。”

  “好。”

  “要是有结果,你记得告诉我。”

  “好。”

  张疯子凶她:“别忘了!”

  岑眠翻了个白眼:“知道啦!”

  在张疯子那耽误了时间,回去的时候,小龙虾差点烧糊了,幸好沈平山出来抢救了一番。

  沈平山气呼呼地骂着程珩一,说他缺心眼儿,锅里烧着菜还能出去那么久。

  程珩一顶着骂声,利落地炒了个青菜,开饭了,沈平山才住了嘴。

  岑眠把张疯子的诗放回房间,又挑出两张她觉得最好的,拍了照,发给了柳芳芳,道明了缘由。

  柳芳芳是她以前小学和初中同学,坐在前后桌,关系熟稔。

  柳芳芳从小语文就好,毕业了就在出版社当编辑,短短几年,就当上了某畅销杂志的副主编。

  很快,柳芳芳就回了消息,是一张截图,截图是上次她们聊天的时间,半年前。

  岑眠:【……】

  柳芳芳:【没事想不到我。】

  岑眠近年在国外,和国内的朋友们确实不常联系。

  她心虚地回道:【哪有……】

  正好,程珩一端着小龙虾上桌,满满一大盆,红艳艳,香得人迷糊。

  岑眠拍了一张小龙虾的照片,分享给柳芳芳。

  柳芳芳:【没事还要来馋我?你知道我现在还在上班吧?】

  七点对于职场打工人来说,才刚刚开始。

  岑眠:【这不是没事给你分享一下我的生活嘛……】

  柳芳芳找茬归找茬,岑眠之前发给她的诗,她认认真真看完了,发了很长一段的评价,又给推荐了几家会收短篇诗歌的文学刊物。

  柳芳芳:【回头你把电子稿发我,我推给这几家编辑看看。】

  岑眠立马吹捧起她:【靠谱!回北京请你吃饭!】

  柳芳芳:【少来。】

  正事聊完。

  柳芳芳冷不丁问:【你跟程珩一在一起?】

  岑眠:【……】

  岑眠:【你怎么会知道?】

  柳芳芳又发来一张截图,是前面岑眠发给她的小龙虾照片。

  截图里只保留了端着小龙虾盆的一只手,男人的手被鲜红的小龙虾衬得冷白。

  柳芳芳在那只手的手背虎口处,画了一个红色圈圈,红圈里有一个分外不明显的黑色小点,像是一颗小痣。

  柳芳芳:【你小学的时候用铅笔芯戳的。】

  岑眠一惊:【还有这事?我怎么不记得……】

  她干过这种缺德事?

  柳芳芳:【你能记得什么,上学书包都能忘的。】

  岑眠盯着照片里那个黑色小点,陷入沉默。

  她抬起眼,看向坐在她右边的程珩一。

  程珩一正在剥小龙虾,没戴手套,十指沾了红油,沿着手背蜿蜒流下,流经虎口处。

  他剥完虾,自然而然地将虾肉丢进了岑眠的碗里。

  程珩一的手伸来时,岑眠看清了他虎口处的黑色一点。

  不是痣,而是深埋皮肤之下,铅类的色素沉积,深灰顿涩。

  岑眠忽然想起来了。

  那天她的铅笔芯戳下去的时候,血珠像那红油似的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