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白夜(1 / 1)

白夜情长 景戈 277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35章 白夜

  这个周六, 医疗队要在白溪塘村里组织一次大规模的集体义诊。

  义诊的地点在村委会门前的小广场上。

  志愿者先去布置场地,让岑眠没想到的是,距离义诊开始还有一个小时, 早早就有村民在旁边排队等着了。

  村里人知道是京北大学医院的医生, 换做平时,他们哪有机会找那么厉害医院的医生看病呀, 有病没病都想来看看, 小病小痛也要问问,就连住在镇上的亲戚也被村里人叫回来了。

  岑眠赶紧跟其他志愿者把场地布置好。

  所谓场地,不过是一排排的长桌, 义诊也不需要搞那么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医生看病,不过是与患者面对面即可。

  义诊刚开始,村里人便一窝蜂挤上来, 你一句我一句。

  余姐拿着大喇叭喊:“大家排好队, 排队来看, 都能给看,不着急。再挤就乱啦,谁也看不成病了。”

  其他科室的义诊区繁乱, 妇科义诊却是清闲。

  岑眠负责的妇科义诊区,引导村民就诊, 结果一个病人也没有。

  她小声问主治医师赵澜,“难道大家都不得妇科病的吗?”

  赵澜摇摇头, 没说话。

  不是村里的女人们没有妇科病, 是拉不下脸来排队, 就像之前妇科健康宣传时,她们都不愿来是一样的。

  岑眠无事, 闲闲地四处张望。

  骨科义诊区的队伍忽然舒散开来,刚才还人挤人,像沙丁鱼似挤成一团的队伍,在某一处截断,前后和那人的距离都拉得老长。

  岑眠注意到队伍中间最舒散的地方,站着一个人,戴一顶草帽,穿着破烂背心,腰间别的刀醒目。

  “哟,张疯子也来看病啦。”沈二靠在岑眠旁边的树下说。

  岑眠扭头问他:“为什么大家都躲他?”

  “精神病当然要离远点啊,你也小心点,疯子砍人抓不进去。”

  沈二怕她不信,拿出前段时间的事情说。

  “上个月,有个婶子,想炖莲子汤,就叫小孩去张疯子的荷塘摘几个莲蓬,等回头再给张疯子算钱。”

  “结果好巧不巧,小孩摘莲蓬的时候,被张疯子撞见了。”

  “张疯子非说什么不问便取,即是盗,追着那小孩跑了三条街。”沈二想起那天的画面,还觉得好笑,“幸好那小鬼仔跑得快,跑到沈村长家,沈村长给了钱,才算完。”

  岑眠望着张疯子,她第一次见张疯子的时候,只是觉得这个人好像脑筋有点转不过来,看他站在看诊的队伍里,也还是规规矩矩的。

  “他以前也这样吗,还是因为生病了?”

  沈二耸耸肩,“以前不这样,都是读书读傻的。”

  “张疯子是村里出的头一个大学生,考上的那天,哇,那阵仗,在村里连摆了七天的酒席,还是村委会亲自组织的。”

  “每年寒暑假回村里,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村里同龄人叫他出来玩也不玩,就只整天窝在自己房间里。久而久之大家也就懂啦,人家是看不上我们了,不稀得跟我们玩呢。”

  “张疯子在北京读大学,学费和生活费,真是贵得吓死人。为了供他读书,他爹妈在镇里支了个水果摊,累死累活,好不容易供他读完四年学。”

  “本来以为毕业以后就好了,谁知道张疯子找不到工作了,要么嫌他是个二本,要么说他脑子不灵光,反正就是找不到,他还不肯回来。”

  “我们有同乡在北京打工,好心说带带他,下工地搬砖、拉水泥什么的。他不,嫌丢人,拉不下脸皮去做。”

  沈二轻嗤:“有什么可丢人的,那几年,沈幺也在北京念书,也是下工地攒学费的,人家京北大学毕业的都没嫌丢人。”

  岑眠愣了愣,打断问:“程珩一为什么要下工地攒学费?”

  沈二意识到他说着说着,把沈幺的事也说了出来,他知道沈幺不喜欢被议论,上次议论完沈幺,摩托车到现在还没给他呢。

  沈二咳嗽两声,“啊?我说了吗?你听错了。”

  岑眠追着沈二问:“你跟我说一下嘛,我不会跟程珩一说的。”

  沈二嘴巴该严的时候也严,“你想知道自己问他。”

  岑眠抿抿唇,看着他。

  她没忘记之前问程珩一关于他爸爸的事情时,遭到他的冷言冷语,仿佛浑身竖起了戒备的刺,扎得她都疼了。

  沈二赶紧把话茬扯回来,“张疯子在外面混了两年,觉得谁都看不起他,家里蹲了两年。”

  “那两年,都是他爹妈供他吃住。后来有一天,他爹妈早上出摊卖水果的时候,被车撞死了,两个人都没了,张疯子回来葬了他爹妈,就疯掉了。”

  “……”岑眠听完,沉默许久。

  岑眠和沈二聊天的功夫,张疯子排到看诊了。

  林瑜坐在诊桌后,头也不抬,问:“哪里不舒服。”

  张疯子:“我也不清楚,有时候感觉胳膊疼,有时候腿也疼,哦还有脖子,也常常不舒服。”

  林瑜看诊,最怕遇到讲不清楚病情的患者,偏偏今天这样的患者还多,刚开诊半小时,她便有些烦躁了。

  “那你到底哪里疼?”林瑜依然没抬头。

  张疯子皱皱眉:“我刚说了啊,胳膊和腿还有脖子。”

  林瑜余光淡淡一扫,扫到了男人的衣服脏兮兮,赤着胳膊,上面还有汗,混着皮肤冒出来的油。

  她顿了顿,开始写病历,“你这可能是慢性劳损,平时注意多休息,少运动,症状应该就能减轻。要是不放心,可以去镇医院拍个片。”

  张疯子问:“前面的李主任检查,你都给他按了好久,问身上痛不痛,为什么不按我?”

  林瑜皱皱眉,拖着冷漠的语调说:“我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我会判断需不需要压痛点检查。”

  张疯子站起来,盯着面前的女医生:“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林瑜微微叹一口气,放下手里的笔,终于抬起头。

  当她看见张疯子腰间别着菜刀明晃晃,心里咯噔了一下。

  没等她反应,张疯子抽出菜刀,砍在了桌子上。

  木屑飞溅。

  林瑜浑身一颤,吓得一动不敢动。

  张疯子对着木桌上下疯狂地砍,好像把木桌当作后面的林瑜。

  “说话啊!是不是看不起我?嫌我没钱,看不起病?”

  林瑜吓得整个身子向后仰,凳子歪了,倒在地上,她慌乱之中,直接钻进了桌子底下。

  张疯子砍木桌砍的疯狂,直到菜刀卡在了木桌里,他用力一拔,向后退了两步。

  他左右看,发现村里人都离他远远。

  张疯子拿着刀,指着人们,“你们都走那么远干什么?都看不起我?”

  村里人有的害怕,缩着脖子,有的像是见怪不怪,躲在后头笑嘻嘻。

  李主任见状,跑到村委会二楼的阳台里,朝下面喊:“张疯子,要发疯换一天再发疯啦,快回家去!”

  说完,他怕张疯子直接拿刀朝他扔来,立马蹲下,缩进了阳台里。

  骨科的动静惊动了其他义诊的医生和志愿者,但刀剑无眼,更何况是个拿刀的疯子,大家都怕,没人敢上前制止。

  “张琼楼!”

  突然,一道低沉男声打破了紧张的僵持。

  程珩一从人群里走出来,一身白衣飘然。

  如果不是他这一声,村里人都要忘了,原来张疯子有一个那么诗意的名字。

  张疯子听到这个名字时,也愣了愣,村里现在只有一个人还那么喊他了。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1]

  一个名字,让张疯子想起了读书人的骄矜。

  张琼楼站在原地,不再闹了。

  林瑜松了一口气,从桌里爬出来,目光脉脉看向程珩一。

  “程医生,谢谢你。”她的声音也柔的像水。

  但凡她刚才跟张疯子讲话是这个语气,张疯子也不会发疯。

  程珩一的语气淡淡,“不是为了帮你,不用谢我。”

  他走到张疯子面前,“把刀给我,你再闹,以后就不借你书了。”

  听到书,张疯子怯怯地盯着程珩一,犹豫片刻,拿起刀朝向他。

  岑眠坐在妇科义诊区,注意到远处的骚乱,人群聚成一团,有小孩喊道:“砍人啦!砍人啦!”

  因为张疯子持了刀,大家都害怕,站得远远,岑眠很容易就挤到了最里头,她看见张疯子举着手里的刀。

  银色砍刀,在阳光折射下,发出冷光,对着程珩一。

  岑眠脑子嗡了一下,想也没想,直接冲了过去,整个人撞向张疯子,像是一头小斗牛。

  张疯子猝不及防,被她猛得一撞,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刀脱了手,掉在地上。

  岑眠去拉程珩一,拉他离张疯子远一点。

  “你没事吧?”

  她上下打量程珩一,着急地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

  所以说程珩一这个人光会念书就是不行,张疯子都要砍到他了,也不知道要躲,还直愣愣地站着。

  程珩一任由岑眠扯开他的白大褂,只垂着眸静静看她。

  岑眠紧紧蹙着眉,清澈的眼眸里满是焦急,担忧地望着他,没发现她自己浑身怕得发抖。

  “……”程珩一缓缓伸手,指尖抚过她的额前,将她散掉的碎发别至耳后。

  张疯子被岑眠那么一撞,又发疯了,他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大喊大叫。

  “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你们都看不起我!”

  岑眠回头骂他,“你管别人看不看得起你,你自己看得起你自己吗?”

  程珩一看见张疯子把刀捡了起来,怕岑眠惹恼了她,捂住她的嘴,锢着她的腰,抱进怀里护住。

  张疯子伤谁,也不会去伤程珩一,见他这样反应,疑惑了一瞬,反应过来。

  他气呼呼地拿起刀,指着岑眠,“你是沈幺的相好,我不砍你!”

  岑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