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白夜(1 / 1)

白夜情长 景戈 334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26章 白夜

  岑眠忘了自己是怎么哭着哭着睡着了的, 醒来的时候,发现她睡在程珩一的房间里,她的房间被子还是潮的, 昨夜淋过雨, 没有太阳,干不了。

  外面的天色全然黑了, 雨也停了。

  岑眠摸到床边的手机, 打开一看,已经晚上十点了。

  她的肚子发出一声咕咕叫,没想到睡了那么久。

  岑眠掀开被子, 走出房间, 院子里还亮着灯。

  空气里散发出潮湿而清爽的雨后味道,灯光向外四射时,被水汽氤氲得朦胧不清。

  下楼时, 岑眠看见程珩一坐在屋檐下, 穿着随意, 手里捧着一个搪瓷茶缸,他的目光凝着院子里的紫阳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眸色沉沉。

  察觉到楼上的动静,程珩一才回过神, 朝她望来。

  四目相对。

  岑眠觉得有些尴尬,白天的时候光顾着发泄情绪, 哭的难看。

  她吸了吸鼻子, 别过脸, 躲开了他的视线。

  程珩一将茶缸放到矮桌上,像是无事发生, 并不提及白天的事情,他站起来问:“饿了吧,想吃些什么?”

  岑眠见他不提,松一口气,下楼时最后两级台阶是跳下来的。

  “有什么吃?”她问,嗓音里还携了些哑。

  “下午沈二送了些肉来,挺新鲜,我拿来包了馄饨,吃不吃?”

  “吃。”

  程珩一转身去了厨房。

  岑眠坐在程珩一刚刚坐过的竹椅上,椅面还有他留下的温度。

  雨是傍晚时停的,院子里的地还没干,雨水和夜晚带走了夏日里的燥热。

  矮桌上的陶瓷茶缸冒着热气,深绿色的茶叶在茶水里上下沉浮,时间仿佛在这一瞬慢了下来。

  煮馄饨不需要太久,没几分钟,程珩一便端着一碗馄饨出来。

  像是料到岑眠晚上会饿醒,吃饭的桌子还没收起来,岑眠坐上了桌,她已经习惯了那窄窄的长凳,每次自觉坐在中间。

  空气里散发出一股香油混合青葱的香味,煮馄饨的汤放了昨日剩下的鸡汤。

  岑眠饿得不行,呼呼吹着勺子里的馄饨,迫不及待要吃。

  南方的馄饨不像北方的馄饨馅儿大皮厚,馄饨的皮是薄薄清透的,里面是纯肉馅,小小一团肉,肉质紧实弹牙,但包裹住了所有的鲜美,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程珩一看她吃了第一口,问道:“好吃吗?”

  好吃的不得了。

  岑眠埋头吃下一颗馄饨,嘟囔说:“还行。”

  见她吃得习惯,程珩一便没再管她,回厨房收拾去了。

  等他收拾完厨房,岑眠的馄饨也吃完了,她捧着青瓷碗喝汤,碗把她整个脸都埋了进去。

  热气蒸腾,她的脸上沾了湿湿水汽,两颊泛起淡淡的红,嘴唇也是鲜艳的,比起下午哭成那样,还是现在这样高高兴兴的好,程珩一心想。

  岑眠把汤喝得一滴不剩,最后舔了舔唇瓣,才想起来,狂犬疫苗还没打。

  “今天不用去打针了吗?”她问。

  程珩一端起她吃得干干净净的汤碗,去到压水井边,“时间太晚了,晚上医院防疫科不值班,明天早上再去,你记得早点起。”

  岑眠这个人,哭完以后就忘性大,这会儿已经忘记了自己白天才刚跟程珩一说过狠话,以后要再也不和他讲话。

  她点点头,“哦”了一声。

  翌日,天放晴了,太阳大得灼人眼,烤干了前一天下的雨水,如蒸笼一般闷热。

  岑眠天还没亮就被程珩一敲门给叫起来了。

  正好李主任要去一趟镇上,给村委会采购一些办公用品,岑眠搭他的车去了镇上。

  打完狂犬病疫苗回来,时间上正好赶上了医疗队出发,进山看诊。

  白溪塘虽然是一个住了千余人的村落,一部分村民依山傍水群居着,但还有不少村民居住在偏远的山里。

  有些病得严重的,连山都下不了,只能医生先上山进行治疗,若是遇见严重到需要手术的,再和镇上的医院合作,对病人进行治疗。

  出发前,大家在山脚下集合。

  村主任李友振分别介绍了山里村民的情况,在医疗队来之前,他就已经组织村干部进行了走访,好方便擅长不同疾病的医生提前了解情况,对症前往不同的村民家里,进行义诊。

  除了实习医生跟在主任医生旁边学习,其他每个医生身边都会跟一名志愿者,从旁辅助,帮忙拿医疗箱之类的东西。

  原本岑眠应该跟的是妇科的医生赵澜,但是李友振走访时,并没有记录谁有妇科疾病。

  加上赵澜怀了孕,上山下山万一摔了碰了,那不是小事,所以余姐和王主任商量,干脆让她留在沈宅,准备之后的健康科普课。

  虽然赵澜不用上山,但岑眠不能也跟着她休息。

  余姐考虑到昨天她和林瑜之间的摩擦,没有把她安排去骨科,为她重新安排了一组,去给眼科帮忙。

  确切的说,是给程珩一帮忙。

  眼科这次义诊,就只来了他一个医生。

  原本给程珩一的男志愿者,被余姐重新安排跟了一名女医生,男女搭配着来,省得要干力气活的时候找不到人。

  岑眠听到她跟程珩一一队,脸上没什么表情,服从安排。

  不管她私下跟他怎么闹别扭,公事上还是公办。

  上山的过程里,大家还是一起走的。

  岑眠爬了没一会儿,便掉队落在了后头。

  林瑜走的比她还慢,盯着她的后背看,半晌,最后跟了上去。

  岑眠瞥见走在她旁边的林瑜,轻啧一声,觉得晦气。

  林瑜低声开口:“你不要把那件事情告诉程珩一。”

  闻言,岑眠讽刺地笑了笑,“你怕他知道?你不是能叫所有人都相信你吗?”

  林瑜沉默看她。

  她的确有本事让所有人都相信她。

  除了程珩一。

  林瑜甚至想,就是岑眠真要去做什么坏事,他也是递刀的那个,不对,他会亲自帮她做了。

  高中的时候,她就嫉恨死了。

  凭什么岑眠要什么有什么,活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身边有骑士替她屠龙。

  “你少得意了。”林瑜挤出这句话。

  岑眠瞥了林瑜一眼。

  她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在林瑜眼里都像是在得意和炫耀。

  岑眠懒得理她,快走了几步,到了队伍中间。

  刚刚半走半跑,走得急了,岑眠感觉到之前伤了的那条腿,膝盖隐隐作痛。

  她伸手按了按膝盖。

  “腿不舒服了?”

  程珩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旁边问。

  岑眠收回手,不承认,“没有。”

  她不想给人添麻烦。

  尤其没忘记在报名志愿者时,林瑜叫她不要拖累他们。

  他们。

  程珩一从开始就注意到岑眠上山的速度慢腾腾,换做以前她活蹦乱跳的性子,早就跑到最前头去了,大概之前的腿伤还是对她有些影响。

  “要不你先下山吧,反正也用不着你帮什么忙,你的腿刚恢复,要好好休养。”

  岑眠扭头,看着程珩一身上穿的白大褂,跟林瑜身上的一样。

  现在他和林瑜是一边的了,也觉得她不行了。

  反正她也习惯了,习惯了被人觉得没用,帮不上忙,一事无成。

  “你放心,我不会拖累你的。”她赌气说。

  程珩一无奈,解释说:“不是怕你拖累我,是担心你的腿。”

  “用不着你担心。”岑眠小声呛他,又嘟囔道,“你是我谁呀。”

  “……”程珩一沉默了,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

  岑眠当然懂他的沉默,她走更快了,把烦人的人都甩在了身后。

  山路走到一半的时候,程珩一站在分岔路口上,从后面叫她,“岑眠,往这边走了。”

  岑眠这才回头,蹦跶下去,跟他走。

  医疗小队陆陆续续分开,去往不同村民的家里。

  每一队医疗小队身边还跟有一位村干部,怕村民讲不来普通话,不好沟通,也怕医生单独上门,村民抵触,不信任,由村干部在中间协调。

  程珩一因为本身就是当地人,谁都知道他,加上村干部的人手也不够,就没有给他分配村干部了。

  窄窄的山间小道,程珩一和岑眠一前一后走着,他们要去一位养蜂人的家里。

  山里湿气更重,偶尔会下阵雨,许是不久前刚落过雨,有一段路是湿的。

  岑眠踩了一块松动的石头,脚一滑,摔了跤。

  程珩一听见动静,回过头看她时,岑眠已经默默自己爬起来了,一声不哼,确认背着的医疗箱没有受损,才拍了拍膝盖上沾到的泥土,忍着疼,面无表情。

  程珩一知道她这是较上了劲,没说什么,只是跟她换了个位置,走在了她后面。

  养蜂人住在山顶,他们爬了两个小时才到。

  养蜂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浑身瘦黑,头发也很长了,很久没洗,结成一缕一缕,穿着洗得快破了的灰色背心,一条深蓝色的裤子,裤腿卷到了小腿上。

  他的脸上满是深深的沟壑,仿佛被凛冽的山风侵蚀而来,细长的眼睛,眼白很多,眼珠子微微暗淡。

  养蜂人的眼睛不便,但耳朵好,远远就听见脚步声,手里摸着嵌在山壁里的竹竿,慢慢走来。

  “要收蜜吗?”他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带着白溪塘的土话口音。

  程珩一回道:“周伯,不买蜜,来给你看眼睛。”

  养蜂人听出了他的声音,笑了笑,露出黄褐色的牙齿,“哟,是幺儿啊。”

  周伯养了二十多年的蜂,早年腿脚好的时候,也会挑着蜂蜜下山到村里去卖。

  沈平山常常照顾他的生意,牵着小孙子来买蜜。

  现在他老了,眼睛也不好,天气暗一点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等人上来收蜜。

  程珩一在给周伯看眼睛的时候,岑眠左右张望,没有找到养蜂人住的地方。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周伯坐在的木板,就是他住的地方。

  木板悬在山崖外,周围是茂密的树林。

  木板和床的大小差不多,里面铺着两床旧被子,颜色灰蒙蒙的,不知道用了多久,还放了许多的杂物,一个发黄的塑料瓶子里有半瓶水。

  白天的时候,木板外头的塑料布被卷起,晚上了就放下来挡风。

  岑眠吃了一惊,觉得这样的条件,和风餐露宿差不了多少了。

  看诊结束,程珩一给周伯开了药。

  “药要好好吃啊。”

  “记得就吃,记得就吃。”

  “你不好好吃药,眼睛治不好的。”

  “治不好,就死了去啦。”周伯笑着说。

  “……”

  程珩一没办法,不再劝了。

  岑眠忍不住好奇问:“伯伯,你怎么不下去住啊?”

  周伯摆摆手,“人多了就太烦啦,不如一个人住自在。”

  “你一个人不孤单呀?”

  周伯奇怪看她,“孤不孤单,和是不是一个人又没关系。”

  岑眠有些没听懂。

  明明一个人就是很孤单的啊。

  高中时,程珩一离开以后,她每天一个人上下学,觉得孤单死了。

  临走时,周伯要给他们一罐蜂蜜。

  程珩一怎么也不肯收,周伯塞进岑眠的手里。

  岑眠捧着蜂蜜,推也不是,接也不是,忐忑望着程珩一,像极了过年不知道该不该收陌生长辈红包的小朋友。

  周伯生气了:“一罐蜂蜜,就是你没来给我看眼睛,我给了你还能不收?”

  程珩一拗不过他,看向岑眠,“你拿着吧。”

  下山的时候,岑眠觉得膝盖摔到的地方更疼了,每走一个台阶,就震得钻心疼。

  她害怕腿真的伤了,走得慢吞吞。

  程珩一将她的动作迟缓看在眼里,半晌,发出一声轻叹。

  “眠眠。”

  “这里没其他人,你不用在我面前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