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杜云岚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笙哥哥,美玲姐她在责怪你吗?你跟伯母上我家好吃好喝, 留她一个人在家饿肚子, 那就太冤枉笙哥哥你了,为了美玲姐的事情,笙哥哥根本没怎么吃, 一心想着美玲姐,美玲姐她还这样, 真的,笙哥哥, 我都替你感到不值。”
死要面子的钱笙哪儿经得住这般挑唆,怒火攻心, 又是一巴掌打掉冯美玲刚刚捡起来的桂花糕, 还不解气, 狠狠地将桂花糕碾碎。
冯美玲再也忍不住, 顿时红了眼眶。
钱笙碾碎的不是桂花糕, 而是她的心。
“冯美玲,你太让我失望了, ”钱笙愤然地指着冯美玲, 咬牙切齿地警告, “最后一次机会, 给我道歉, 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冯美玲不卑不亢, 还是那句话:“我没做错,为什么道歉?”
“冯美玲, 这你自找的!”钱笙暴跳如雷, 抄起脚边的板凳, 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冯美玲身上砸。
她一个卖笑的戏子,只要不伤到脸,他想打哪儿就打哪儿。
危险就在下一秒,冯美玲甚至闭上了眼睛,想要硬抗这一下。
就在这时,一抹娇艳的红裙突然闯入,叶朵朵弓着身子,像一头倔强的小牛儿,使出吃奶的劲儿,狠狠地撞上钱笙的胸口。
她头型饱满圆润,看起来软乎乎,很好摸。
谁想,比石头还硬,钱笙被撞出去好几步,一屁股坐地上,整个人都是懵的。
事发突然,别说钱笙始料未及,就是杜云岚也一脸问号,叶朵朵从哪儿冒出来的???怎么哪儿哪儿都有她???
“你,你?你谁啊?!”好半天,钱笙回过神,捂住胸口,疼得他龇牙咧嘴,语气不善地质问道。
叶朵朵往冯美玲面前一站,“美玲姐是我师父,你说我是谁?”
“叶朵朵!”抛开别的不说,钱笙发现,叶朵朵比他想象中还要美,那种娇滴滴的妩媚,让人恨不得把她压在身下。
眼镜被撞歪了挂鼻梁上,眼底的猥琐无处遁形,叶朵朵用脚指头猜都知道钱笙在臆想什么,不要脸的狗东西!
“小笙,出什么事儿了?”钱母闻声赶来,看到坐地上的钱笙,哎呦连天地大喊大叫,“要死啦!冯美玲你个没良心的,不管怎么说,小笙也是你丈夫,你居然动手打自己丈夫?!”
叶朵朵:“……”
钱笙逼人道歉,动静那么大,钱母躲屋子里装死,不管不问,自己儿子一遇事儿,立马赶出来助纣为虐,果然是亲生,个顶个的不要脸!
“怎么?就准你儿子打人,不准别人打你儿子?”
“他们两口子的事儿,跟你个外人有何干?扁担搂柴——管得宽。”钱母还有理了,她没管,要你管,你算哪根葱。
钱母这些年日子过得不错,好吃好喝,腰宽体胖,叶朵朵估摸着至少一百五起步,重量级选手,一屁股墩能把她坐死,另外还有钱笙和杜云岚帮忙,而我方就她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干不过,此时此刻,叶朵朵无比想念沈秀儿。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叶朵朵后退两步,小声地跟冯美玲说,“美玲姐,收拾下东西,啥值钱拿啥,跟我回家住几天。”
如果今天钱笙没把杜云岚带回家,冯美玲肯定会拒绝叶朵朵好意,但现在,她太失望了,一点没犹豫,转身回了房间。
冯美玲简素惯了,即便成了名角,也丝毫不浮夸,吃穿用度,一切照旧,冯母给她留了不少金银首饰,还不是没见她戴过两回。
占着茅坑不拉屎,钱母惦记那些东西不是一天两天,冯美玲要走随意,她欢送还来不及,但,首饰一件也别想拿!
见人回房间收拾东西,冯母后脚就要跟上去,叶朵朵伸手将对方拦住。
冯母横眉怒对,“死丫头,滚一边去,不然我不客气了!”
叶朵朵抿唇一笑,软娇娇的样子,看起来很好欺负,捡起地上的板凳,在手里掂了掂,突然一转身,往钱笙和钱母中间狠狠一砸。
随着“哐”的一声巨响,板凳瞬间四分五裂,木头碎渣飞得到处都是,空气一下凝固了,紧接着有淡淡的血腥味。
叶朵朵伤口裂开,血水浸透纱布,看着十分吓人,但她还是笑,一脸天真地问钱母,“不客气?这样吗?”
不怕硬的,就怕横的,不怕横的,就怕不要命的。
钱母咽了咽口水,面有畏惧,她们干仗都是撕衣服扯头发,这丫头怎么一上来就见血?有点怕!
不仅钱母怕,钱笙和杜云岚也受到了惊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谁也没反应过来,直到冯美玲收好东西出来,叶朵朵拉着她准备离开。
钱笙这才冲上来,“冯美玲,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不准去!”
叶朵朵转身,手里抡了一截断掉的凳子腿,前端都是木刺,一扎一个准要命,比着钱笙的脖子,眼神如刃,语气如霜降,“你再说一句屁话试试?!”
钱笙缩头闭口,默默地后退两步。
“美玲姐是你的妻子,不是你养着的阿猫阿狗,她有自己的人生自由,只要她愿意,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也能强迫她做什么?包括跟人道歉!”叶朵朵看着钱笙和杜云岚,一字一句郑地有声道。
从钱家出来,叶朵朵拉着冯美玲躲进小胡同,背靠着墙,大口喘气,半天缓过神来,抚着胸口道,“吓死我了!”
冯美玲看着她,表情从复杂到释然,是啊,不过十九岁的小姑娘,比她还小几岁,怎么可能不怕呢?却为了她,一直绷着,救她于水深火热中。
冯美玲走上去,小心翼翼地将她手里的凳子腿抽走,看着她手心已经完全浸湿的纱布,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丈夫打她,她没哭,丈夫合伙外人羞辱她,她没哭。
逃出来了,却哭成了泪人。
叶朵朵连忙安慰,“美玲姐,没事儿,一点不疼。”
“胡说,怎么可能不疼?”冯美玲拆开纱布,刀痕处血肉模糊,叶朵朵皮肤又白,看得她心惊肉跳,哭得更厉害了,瘦弱的肩膀微颤,“朵朵,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她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想要帮叶朵朵重新包扎,奈何手抖不止,冯美玲恨自己,太不争气,扬手就想甩自己一巴掌。
叶朵朵捉住她的手腕,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相信我,这一巴掌打钱笙脸上更解气。”
冯美玲怔怔地看着她,冲动慢慢归于平静,“我相信。”
叶朵朵冲她灿烂一笑,将手递过去,“美玲姐快帮我包扎一下,我要痛死了。”
冯美玲被她逗笑,摇头,“不是不痛吗?”
叶朵朵撒娇,“痛死啦!”
“朵朵没事儿吧?怎么这么晚回来?”叶国伟跟李玉梅离婚,家里就剩他个大老爷们,又不怎么会做饭洗衣服,叶朵朵不放心,就让王姨每天过去搭把手,王姨热心肠,不仅把人照顾得巴巴适适,还把叶朵朵昨儿个对着电话嚎啕大哭这事儿,绘声绘色地说了出去,叶国伟吓坏了,一下班就过来等着。
天都黑了,还没见闺女影,要不是王姨让他等等,叶国伟早就报公安去了。
她妈保佑,闺女终于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叶国伟大舒一口气,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揩了揩眼角。
“爸,我没事儿,下班去看我师父了。”叶朵朵跟叶国伟介绍冯美玲。
叶国伟看过文工团的《红灯记》,很喜欢冯美玲演的“铁梅妹子”,激动地使劲在衣服擦手,“那个,铁梅妹子老师,我能跟您握手吗?”
又是妹子,又是老师,反倒让冯美玲不好意思了,不自在地伸手过去,“叶叔叔,客气了。”
“朵朵以后就拜托您了。”叶国伟握完手,决定不洗了,至少三天。
“叶叔叔放心,朵朵底子扎实,假以时日,一旦有机会登台,必将光芒万丈。”冯美玲不是客气,说的是大实话,她跟陈萍一样,对叶朵朵充满信心。
叶国伟老实巴交地挠头憨笑,“都是她自个儿努力。”
叶朵朵一曲《卡门》,团里谁人不识她,私底下都偷偷喊她“小卡门”,因为叶朵朵跟那个吉普赛姑娘实在太像了,仿佛从书里面走出来,不管是模样还是性格,几乎和卡门一模一样。
当然,他们不否认叶朵朵舞跳得好,却也只当她与生俱来,是老天爷赏饭吃,和后天没有半毛钱关系,根本不知道她练舞付出了多少血和泪。
别人关心你飞得高不高,只有真正在乎你的人,才关心你飞得累不累。
冯美玲一直以为钱笙会是那个关心她飞得累不累的人,结果,他不但不关心,还要把好不容易才飞高的她,从台上拽进尘埃,他的大男子主义不允许自己妻子比他优秀比他受人追捧。
他的妻子就该膜拜他,把他视为天地侍奉。
钱笙不着痕迹地给她洗脑,不知不觉中,冯美玲越来越自卑,甚至一度不敢上台表演,觉得自己根本不配那么多人的目光。
是以,钱笙提出让她退至幕后回归家庭,冯美玲并未做过多挣扎就答应了。
叶朵朵拉冯美玲的衣摆,小声跟她说:“美玲姐,我爸好喜欢你哦。”
叶国伟没听到,还在激动中,“铁梅妹子老师,您下次在哪儿演出?我早点过去排队买票,您不知道您的演出票多难抢。”
冯美玲沉默了两秒,嘴角攒着笑意,眉眼明亮,“我让朵朵给您多捎两张演出票。”
原来,只是在钱笙眼里,她黯淡无光一无是处,实际上,就像叶朵朵说的,她爸很喜欢她,还有很多像叶叔叔一样的观众,她永远是是他们心目中那个不怕困难勇往直前的小英雄“铁梅妹子”。
冯美玲从自己收拾过来的行囊里拿出一块桂花糕递给叶国伟:“叶叔叔,谢谢您,请您吃糕子。”
叶朵朵看着眼前的冯美玲,还是一如既往的人淡如菊,眼神却大有改变,多了韧劲和不屈。
“美玲姐,不是让你收拾值钱的家当吗?怎么把我送你桂花糕带来了?”
冯美玲笑了笑,对她来说,这个糕子无价。
***
冯美玲复工第一天,领导班子围坐一块研讨新节目,说是新节目,其实是民众耳熟能详的芭蕾舞剧《白毛女》,为求新意,章团长要求编剧组在原来的故事上进行更有看点的舞蹈创新,只有这样,新节目才有希望三个月后的全军汇演获奖。
一听到可以获奖,原本坐得懒散的杜云岚眼睛一下亮了,连忙端正身子,往刘副团长的方向瞥了好几眼。
她要出演《白毛女》,而且必须是主角。
刘副团长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杜家对这个小幺女疼得厉害,因为上回竞选的事情,杜母亲自邀请他上家里吃了个便饭。
作为弥补,杜云岚想要出演新节目,他怎么说也该帮忙争取的。
“团长,新节目主演选定了吗?要不让小杜同志试试?”刘副团长等团长说完话,立马接过话头提出建议。
章团长放下手边的文件,看向坐在会议桌最后边的杜云岚。
杜云岚早就准备就绪,团长目光一转过来,她立马笑得跟朵花似的,不得不说,有点好看。
但还是那句老话,文工团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更何况,她对面坐了一位更美的小同志。
即便是眼角余光,也很难不被绝色风采的叶朵朵所吸引。
章团长这个人又是随心而走,没有一点纠结,也毫不掩饰,立马将视线挪了过去,话却问的冯美玲:“小冯怎么看?”
冯美玲将碎发拢到耳后,露出莹玉温柔的侧脸,举手投足间跟往常无异,而往常这个情况,她一般都是随波逐流,很少发表自己的看法。
刘副团长心想,这次肯定也一样。
冯美玲马上就要退居幕后了,而杜云岚作为B角,她的接班人,理所应当接手新节目。
“我推荐小叶同志。”冯美玲声音轻柔,语气却透着一丝坚硬。
刘副团长:“???!!!”
出什么事儿?一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冯美玲同志怎么突然闹上小脾气了?因为收了叶朵朵那个徒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美玲姐,我才是组织选定的B角,一旦你出个什么事儿,只有我有资格顶你上台,我是B角。”杜云岚不服气地一再强调。
可恶!冯美玲这个死女人明显针对她,就因为那天笙哥哥为了她差点跟她动手?也太小心眼了吧!再说了,不就低个头吗?又不是少块肉,笙哥哥还不是为她着想,她怎么就这么死心眼想不通呢?
得罪他们杜家,她能落个啥好?
冯美玲缓缓地偏过头,面带微笑地看着杜云岚,一字一句地开口:“小杜同志,这是干嘛?才担B角几天,就想我出事上不了台,不好意思,我既没缺胳膊也没断腿,有负于你了。”
当领导班子曲解她的意思,把她说得那么恶毒无道,杜云岚心里恨,连忙解释道:“美玲姐,你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实事论事。”
冯美玲笑意不减,仍是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接过她的话又道:“事实就是,你是B角,我是A角,你只是替补,只要我安然无事,你就上不了台,明白了吗?小杜同志。”
真是好狠的一把温柔刀,字字见血,刀刀毙命。
杜云岚脸色难堪,又羞又恼,放在腿上的两只手握紧拳头,心里将冯美玲八辈祖宗骂了个遍。
刘副团长帮忙说话,“小冯,话可不能这么说,是你自己打申请提出退居幕后,B角和徒弟也是你自己选出来的,现在什么意思?不满意小杜同志,当初为何又选她?”
冯美玲嘴角的弧线稍敛,反问刘副团长一句:“其中缘由,别人不知道就算了,副团不应该啊。”
刘副团长僵了一下:“……”
冯美玲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这么有攻击性!
“不管怎么说,小杜同志的能力,也是大伙有目共睹的,当然小叶同志也不错,不然你也不会收她做徒弟。”刘副团长先打个官腔,两边都夸奖一下,然后再说,“非要论个长短的话,这不小叶来团里没多长时间,除了竞选登台演出,一次公开表演也没有,不像小杜同志,大大小小的汇报演出好几十场,舞台经验丰富,全军汇演不是小事,直接关系到我团的名誉,新节目不可马虎,主演更不能随意。”
话说得好听,字里行间无不带着偏袒,叶朵朵出演新节目就是随意?直接上升到有损文工团名誉的程度?
说护犊子,冯美玲绝不退步,“一个人本事如何,岂能用时间长短做定论?有的人年纪轻轻就成了大厨,随手一炒就是美味佳肴,有的人做了一辈子饭还是难以下咽,至于舞台经验,不可否认,对于一个演员来说,它很重要,但对小叶来说,它可有可无。”
刘副团长给她绕糊涂了,“小叶同志不是演员?舞台经验怎么对她来说就不重要了?”
“竞选那天,小叶是第一次登台,全天上下几百号人,观众数量不比在外演出少,”冯美玲反问一句:“刘副团长当天也看到了,小叶同志紧张了吗?关键时刻掉链子吗?”
刘副团长说不出话来。
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有被冯美玲噎得哑口无言的一天。
“好了,都少说两句,”章团长适时地站出来打圆场,左右看了看叶朵朵和杜云岚,“新节目,你们两个都排练,最后我们看成效,谁好谁上。”
简单粗暴,实力决定一切。
叶朵朵双手赞成,同时,有点同情杜云岚。
她上辈子一炮而红,就是跳的《白毛女》,之后三年里更是登台无数,不夸张的说,喜儿的每个舞蹈动作,都刻进了她的骨头里,不说闭着眼睛跳,就是让她倒着跳,也不是不可以。
说是运气,她也不是一步登天,而是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了,为了练好《白毛女》,她上辈子也流了很多血和汗,是她自己打拼出来的实力,所以不存在愧疚一说,她只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组织给予她的信任就可以了。
对于章团长这个决定,杜云岚非常不满,凭什么?!她才是团里钦定的B角,冯美玲不出演新节目,就该由她担任主演啊!
叶朵朵算哪根葱?什么都要跟她抢?
刘副团将人叫到办公室,安慰一番后,跟杜云岚说:“月底团里要去藏省慰问演出,到时候你好好表现……”
杜云岚心情不好,没等副团把话说完,就直接打断对方:“不要!我才不去!谁爱去谁去!”
太小家子气了,刘副团在心里摇头,但碍于杜家的情面,还得哄着她,“冯美玲去不了。”
冯美玲高原反应严重,先前去青省慰问演出,一到地儿就躺下了,没办法,只能提前返回。
之后团里的高原演出,她就再也没去过。
想来,这次也一样。
杜云岚顿时精神抖擞,“她不去的话,我出演李铁梅?”
刘副团点头,“申请我已经交上去了,这次下乡汇演有《红灯记》,冯美玲去不了,自然由你顶替。”
顶替!不是替补!
杜云岚太喜欢刘副团说话了。
“叶朵朵去吗?”高兴之余,杜云岚不忘问一句。
“她作为群演过去。”杜云岚啥心意,刘副团能不知道,捡她喜欢听的说。
果不其然,杜云岚没绷住,噗嗤笑出声,太好了,叶朵朵那个死丫头不是总想抢她风头吗?这次她是红花,而她只是绿叶,她的存在只是为了衬托她,到时候看她还怎么耀武扬威?
***
“要了老命,还让不让人活了?”彭小珂前脚归队,后脚就收到通知,月底又要下乡慰问演出,而且藏省那么远的地方,来回至少一两个月。
想到这儿,饭盒里的卤鸡腿顿时不香了,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
与之对比,沈秀儿跟打了继续似的,一脸亢奋,夹起彭小珂请她吃的卤鸡腿,一咬一大口,好吃得——摇头晃脑。
“小珂,下乡汇演好玩吗?”沈秀儿激动地问彭小珂。
彭小珂蔫不拉几地回答:“好玩,但也累。”
“对吧,我就知道好玩!”来团里前,沈秀儿出过最远的门,就是他们那旮沓的赶集会,而这次下乡慰问演出是去藏省,她能不期待吗?
沈秀儿脖子伸得老长继续打听,“小珂,你去过藏省吗?听说那里人手一头牦牛,他们上学都骑牦牛对吗?”
“小傻瓜!”彭小珂被她逗笑,无奈地揉了一把沈秀儿伸过来的脑袋,“牦牛太危险了,他们都骑马上学。”
“哇塞!俺骑过驴子,没骑过马,俺也想骑马!”沈秀儿更加亢奋了,眼睛亮得跟大灯泡似的。
彭小珂突然反应过来,“这次慰问演出,你们也去吗?”
“是啊,陈队发话了,我和朵朵一块去。”沈秀儿暗暗搓手,还在想骑马的事儿。
彭小珂沉重的心情一扫而空,“太好了,你们一块去,我就不那么无聊了。”
美滋滋地咬了口卤鸡腿,彭小珂跟叶朵朵说,“为庆祝朵朵竞选胜出,晚上我请吃烤鸭怎么样?”
“好,谢了。”叶朵朵也不客气,答应得干脆利落。
不像团里其他小姑娘,明明心里想要得很,嘴上却拒绝不要嘛,叶朵朵这种直截了当的脾性,实在太对彭小珂胃口了。
而沈秀儿心思单纯,有啥说啥,什么都写在脸上,不用她去猜。
跟她们交往,彭小珂身心轻松,这俩朋友,她交定了,朋友间,兄弟情,就不该有所隐瞒。
“我们队也来个新人,”彭小珂不给任何准备,把心中秘密讲了出来,“我喜欢他。”
叶朵朵和沈秀儿都傻眼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刷刷地看向彭小珂。
就是这个花姑娘,跟别人说她喜欢上了一个人,是如此坦荡大方,没有一点少女该有的羞怯。
默契地沉默了两秒,叶朵朵跟沈秀儿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哇塞的惊叹,异口同声地问:“谁呀?”
彭小珂单手撑着下巴,越过叶朵朵和沈秀儿望向窗外,想起早上一进排练间的场景:
往日歌剧队都是她最先到,今天不是。
远远听到有琴声从排练间传出来,彭小珂停下脚仔细听了小会儿,不由感叹潘大力最近进步神速,弹得他妈的好听了!
快步走上去,夸赞的话已经到了嘴边,看到弹琴之人并不是潘大力,而是一个不认识的男同志。
十月的晨光很温柔,笼在男同志的身上,泛出柔和的亮光,不管是模样,还是气质,都毫无攻击,却像一把利剑,猝不及防地刺进她的视野。
让她心跳漏了半拍,彭小珂捂住胸口:妈妈,我又恋爱了。
彭小珂一把抓住叶朵朵,感激涕零道,“朵朵,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引荐,安南进不了文工团,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认识他。”
叶朵朵懵怔地眨眨眼睛,还有这出吗?
上辈子安南出场时,听说已经结婚生子,妻子是一名老师,乖顺贤惠,跟性子火爆的彭小珂完全不沾边。
又是单相思?彭小珂同志情路坎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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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人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叶朵朵当然不会,好不容易心动,不努力争取一把,只会遗憾终身。
叶朵朵反手握住彭小珂,加油打气道:“彭小珂同志,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努力!”彭小珂手臂一弯,挤出肱二头肌,很小的一坨,但充满了力量,势在必得的架势,叶朵朵颇感欣慰。
出发那天,歌舞队同坐一辆大卡车,一开始大伙都很精神,尤其是沈秀儿,自告奋勇领头唱军歌,一首接着一首,唱着唱着声音越来越小,扭头一看,睡着了。
沈秀儿兴奋过头,已经连续几天没睡好,终于可以骑马去了,绷紧的神经一松下来,军歌对她来说也跟催眠曲似的。
山路颠簸,坐摇篮一样,其他人跟着进入梦乡,眨眼功夫东倒西歪一大片,最后就剩叶朵朵和杜云岚□□如初。
两人暗自较劲,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服输。
一阵狂风掠过,车棚摇晃几下,带进飞沙走石,杜云岚眼睛一眨,败下阵来。
叶朵朵骄傲极了,大拇指抹过鼻子,头往上仰起,夸张地哈哈笑了两声。
看着得意、挑衅,实则,眼睛瞪太久,不能低头,不然眼泪会掉。
杜云岚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幼稚!”
叶朵朵不理她,继续昂着头,将眼泪憋回去。
杜云岚没话找话,跟人臭显摆道:“陈队跟你说了吧?这次慰问演出有《红灯记》。”
“怎么了?”叶朵朵眼里水光,日光一照,忽闪忽闪。
她羡慕她了!杜云岚终于等到这天了,用长辈说教的语气叮嘱叶朵朵,“第一次登台演出,难免紧张,心态真的很重要。”
叶朵朵:“……”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杜云岚今天这么好心安慰她?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出所料,杜云岚立马又道:“《红灯记》我才是主演,你只是不打眼的群演,观众只会看我,根本不会注意到你,放宽心态。”
还是安慰吗?明显不是。
杜云岚盯着叶朵朵,想看她吃瘪的样子,只是,没有,叶朵朵微微歪头,一双水眸写满了不解。
杜云岚越发觉得不对劲儿,叶朵朵看她宛如一个智障?
她疯了吗?
事实证明,叶朵朵没疯,杜云岚要疯了。
路上休息,杜云岚从车上下来吃东西,一转头,看到她们坐的这辆车的副驾驶也走下来一人,看清是谁后,她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冯美玲???!!!
她怎么在这儿?刘副团不是说她不会参与这次慰问演出吗?
大白天,她撞鬼了?
杜云岚一脸不可置信。
冯美玲走了过来,叶朵朵善解人意地帮忙问对方,“美玲姐,你不是高反严重去不了海拔高的地儿吗?”
“上回在青海高反严重,是因为出发前受了凉,”冯美玲看了眼杜云岚,微微一笑,“这次没生病,组织又需要,我当然义不容辞。”
杜云岚气死了,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舍不得主演光环。
她刚在车上跟叶朵朵说的话,冯美玲坐在前面肯定听到了,这才阴阳怪气笑话她。
叶朵朵拍杜云岚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宽慰道:“杜云岚同志,美玲姐才是主演,唯一一朵的大红花,你跟大伙一样,都是衬托她的绿叶群演,最重要的是什么呀?放宽心态。”
杜云岚气不打一处来甩开叶朵朵,东西也不吃,一头爬回了大卡车,小声地喃喃自语道:“她想演就演,不想演就不演,这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藏省演出条件那么差,就算冯美玲不高反,她也有其他法子让她不了台。”
想到这儿,杜云岚眼底闪过一丝狠绝,走着瞧,鹿死谁手不一定。
北城到藏省,路远颠簸,抵达慰问演出的昌都,已经是六天后,总共五十来号人,到地儿倒下了一大半。
别看那些男同志,一个个壮得跟牛似的,一旦摊上高反,和小娇花没两样,往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一躺,哭爹喊娘,此起彼伏,不知道的还以为一堆大肚婆生娃呢。
最后搭建演出舞台的重担只能落到娇滴滴的女同志肩上。
大多女同志不愿意,赶了这么多天路,好不容易到地儿,她们也想好好休息,唯独沈秀儿热情不减,别人是打了霜的茄子,而她像一只陀螺,片刻停不下来。
因为陈队跟她说了,演出舞台搭建好,她就能去找老乡学骑马,还有牦牛,当然必须保证安全。
沈秀儿来团里也有一段时间,大伙都知道,不要看她瘦瘦弱弱的一小只,跟小鸡仔似的,力气大得很,一个顶她们十个。
藏省跟北城不一样,这才十月已经冷到不行,军大衣裹身上也不抵用,一群人就人挤人地躲在遮阳伞下面。
要死啦!
你说冷吧,太阳又那么毒,晒脸上,火辣辣地疼,感觉跟扒皮一样,而她们靠脸吃饭,不像沈秀儿,靠一身蛮力,自然这种脏活累活,能有多远躲多远,更何况君子有成人之美,沈秀儿想在领导面前表现,那就把机会都让给她好了。
沈秀儿满心都是骑马和骑牦牛,越想越兴奋,忍不住地哼起小曲儿来,叶朵朵从冯美玲帐篷回来,听到沈秀儿唱歌,眸底闪过一丝惊艳。
何欢欢作为文工团唯一的独唱演员,叶朵朵也听过她唱歌,好听是好听,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以前没想明白,就刚那一瞬间,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何欢欢过于追求技巧,从而少了真情实感,这种歌声很难打动人,以致她跟冯美玲一块进的团,后者已经成了角儿,她却还在原地踏步。
叶朵朵也累,也怕太阳晒,但让她坐边上看沈秀儿一个人干活,这种事儿她干不出来,多多少少帮点小忙搭把手总是可以的。
彭小珂和安南搬完歌剧队的乐器出来,看到叶朵朵和沈秀儿搭建舞台,啥也没说也加入进去。
“秀儿,你唱歌这么好听,为什么不报歌剧队?”叶朵朵好奇地问。
沈秀儿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小声回答:“报了,没考上,陈队看俺力气大,破格录用的俺。”
叶朵朵冲她挑眉,“一样,我也是破格录用。”
“不一样,”沈秀儿倒不是自卑,而是就事论事,“你又美又会跳舞,陈队是欣赏你,至于俺……”
沈秀儿涩涩地扯了扯嘴角,“陈队是可怜俺。”
考试那天,沈秀儿一曲唱完,老师们还没说话,沈母突然冲上台,啪啪两个耳光抽她脸上,大骂沈家的脸都给她丢光了,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就她能考上文工团,除非天上掉馅饼。
一席话将她贬得一文不值,沈秀儿心里难受,不是因为她妈当这么多人不给她面子,只是觉得她妈为什么不信她一次,哪怕一次也好。
赌气似的,她没再像往常那样,闷着头不说话,而是倔强地抬起脸,问沈母:“妈,俺刚唱歌,你听了吗?”
沈母微怔一下。
沈秀儿唱歌不是不好,抵不住她家一堆破事,歌剧队黄队嫌麻烦,直接将人刷了下去。
而陈萍,除了同情沈秀儿,更看重她身上那股子韧劲,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再加上那批新人里面没一个能入她的眼,这才破格将沈秀儿招到了歌舞队,只要入团,是金子都会发光。
沈秀儿为报答陈萍,进到歌舞队后,将唱歌这事儿抛之脑后,没日没夜地拼命练舞,虽说没有一跳成名,两年后在歌舞队也能排上前三,如果没出那档子事,她最有希望担任白毛女B角。
“狐狸精,不要脸,走哪儿都能招蜂引蝶!”四个人干活,杜云岚却只看得到叶朵朵和安南,而且叶朵朵和安南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交汇都没有,杜云岚已经自行脑补了一出狗男女偷吃的大戏,越想越生气,趁人不注意,狠狠踢了一脚刚搭起来的柱子。
柱子轰然倾倒。
沈秀儿眼疾手快,将叶朵朵一把拽到身后,柱子继续往下,沈秀儿见势不妙,大喊一声:“赶紧散开!”
姑娘们捂着嘴尖叫地成鸟兽散,剩下杜云岚一个人没反应过来,傻不愣登地坐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