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 、真相(下)
竹风院内, 空气沉闷,万籁俱寂,微风悄然拂过竹林, 笼中之鸟也不敢吱声。
林知?雀屏息凝神,褐色眼珠微颤, 小心翼翼打量着裴言渊,唇瓣被他的手指死死按住。
她心下慌乱,愈发觉得这家伙不对劲,却又不敢出声发问,只能蹙眉揣测。
回想起来,今日来时虽有些紧张, 但还?算高兴。
毕竟婚约有了着落,一切都安定下来,他应该深感欣慰, 恭贺她才对呀。
然而, 这家伙问这问那, 双眸泛红,笑声冷漠骇人, 从未如此反应激烈过。
他.......似乎生?气了?
林知?雀偷瞄他一眼,困惑地垂下眼帘, 想不通这有什么好气的。
她确实骗了他,可已经解释清楚了,他们?的处境同病相怜,应当?互相理解才是。
再说了, 她把他当?作知?己好友, 如今能够嫁入侯府,岂不是更方便照应了么?
无论对谁来说, 都是件大喜事。
林知?雀思绪凌乱,想得脑仁子疼,索性暂且抛开,日后再说。
反正她与侯爷定下婚约,他身为侯爷的亲弟弟,有的是机会?见面。
况且,她要嫁的人是侯爷。
他想些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这家伙性子不定,说不准过几日,他就接受了。
倒是眼下,裴言渊与她身形相贴,俊容咫尺之遥,实在是不合规矩。
从前也就罢了,那时候他要亲自?教导,婚约八字没一撇。
现在她定下婚约,侯爷是她未来夫婿,怎能与夫君的亲弟弟,如此亲密无间呢?
“二公子,你......你先放开!”
林知?雀使劲挣脱他的掌心,甩着脑袋仰起头,殷红唇瓣短促地吐息,一本正经道:
“我与侯爷成婚,以?后是侯府夫人。到了那时,你要唤一声‘嫂嫂’。”
言下之意,他们?是一家人,不能再如此僭越,扰乱纲常伦理。
不过,她刚说完这话,就抑制不住地心虚,目光躲闪地看向别处。
她并不想拿身份压他,心里一直感念他的帮助,只想让他知?道分寸而已。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她把他当?作知?心好友,诉说心事与秘密,在竹风院谈天说地,逃出府欢笑玩闹......
这段时日,她过得很欢愉,喜欢与他待在一起。
正因如此,所?谓叔嫂伦理,似乎不应该在他们?之间出现。
仿佛强制套上枷锁,束手束脚,一切都变了味道,愧对那段光阴。
倏忽间,林知?雀心底空落落的。
尽管明知?都是事实,早晚都要习惯,仍是有些烦闷。
但她不得不这样说,不得不划清关系,否则便是背弃婚约了。
闻言,裴言渊蓦然睁开双眸,浮于表面的笑意未散,眼底却尽是幽深嘲讽。
“......嫂嫂?”
他荒谬地反问一声,嗓音暗哑低沉,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唇角冷冷勾起,身躯克制地微微颤抖。
温热呼吸渐渐靠近,喷洒在她的面容上,裴言渊的颀长?阴翳,将她笼罩在内,凑在耳畔道:
“你说,若是兄长?知?道,他看上的人,是我一手教出来的,还?能容得下你?”
他喉结滚动?,薄唇与耳畔贴在一起,轻缓地摩挲游移,从耳根到纤细的颈。
酥麻痒意阵阵传来,林知?雀浑身一激灵,敏感地加重呼吸,咬牙忍住喉间嘤咛。
她听见他的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急得后背一凉,羞恼道:
“你不许说!”
侯爷位高权重,能应下婚约,大抵是裴言渊教导的功劳。
但是侯爷不知?内情,觉得她新奇有趣,所?以?才会?格外关照,有求必应。
万一他得知?都是假的,她是偷师学?艺,还?与他的弟弟实践过一遍,再用在他身上,必定恼羞成怒,将她扫地出门也未可知?。
思及此,林知?雀愈发慌乱,皱着小脸暗自?长?叹。
她真是命苦,起初走投无路,才求到了裴言渊身上,哪怕知?道后果,也无暇顾及。
如今怕什么来什么,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儿,净不让人省心。
“不许说?你命令我?”
裴言渊冷笑一声,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林知?雀,淡漠眸光中皆是压迫。
仔细看去,长?睫遮掩下,还?有一丝幽怨。
见她唯唯诺诺摇头,裴言渊心情才勉强好些,薄唇从颈间移到下颌,轻柔印下痕迹,弯起眉眼道:
“莺莺乖一点?,可以?考虑。”
林知?雀紧抿樱唇,神经紧绷,侧眸望着他的唇,隐约感受到湿润唇齿。
她忽而涌上莫名的直觉,想到他自?始至终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当?初他行为暧昧出格,她以?为是这家伙生?性放浪,衣冠禽兽;
后来彼此相熟,她不觉得抗拒,有时候会?忽略他的靠近,抑或是以?为他想占便宜而已。
直到今日,他突然说要娶她为妻,神色不像开玩笑。
甚至,她把事实和盘托出,他眸光破碎,仿佛美?梦被人惊醒,一切都变得不对劲起来。
难道......他有些事情,想岔了吗?
林知?雀骤然一惊,拿不定主意,欲言又止地望着他,小声道:
“你、你是不是,有所?误会??”
裴言渊余光扫她一眼,心口闷得喘不上气,面上却风轻云淡地笑着,轻佻道:
“什么误会??我能误会?什么?莺莺想的可真多。”
说着,他笑容略显僵硬,故意错开目光,不在意般看向别处。
呵,岂止是误会??
她倒是反应过来了,但是已经晚了。
但是无妨,误会?若是成真,就不再是误会?了。
事已至此,难道她想用简单一个“误会?”,与他划清关系,干干净净去做兄长?的新欢?
想都别想。
裴言渊烦躁地拧着眉心,凝视眼前清丽纯澈的娇人儿,心底蹿上一团火气,猝然将她拽入怀中。
他的力道极大,逼着她玲珑身躯严丝合缝地紧贴,身前玉桃抵在他坚硬胸膛,清晰地感知?彼此心跳。
林知?雀诧异地闷哼一声,几乎被他揉进骨血,双臂无处安放,不得不搁置在他的腰间,羞耻地蜷起手指。
“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她心慌意乱地挣扎,自?幼坚守的教条伦理,不断在脑海中闪过,愈发无地自?容。
“你想嫁的是侯爷,还?是裴言昭?”
裴言渊并不回答她的问题,眸光刀锋般凌厉,一把按住她的头顶,低呵道:
“回答我!”
林知?雀不明所?以?地撇撇嘴,一时说不出话,为难地支吾良久。
这话好生?奇怪,侯爷便是裴言昭,这二者有何不同?
她迟钝地思忖,绞尽脑汁,还?是辨不清其中深意。
侯爷能给她安稳的归宿,侯府的助益,还?有体面的身份,所?以?她想嫁给侯爷。
至于裴言昭......
待她还?算不错,但她向来清楚,算不得如意郎君。
如果裴言昭不是侯爷,她根本不会?想嫁。
说到底,她还?是贪图侯府的权势、侯爷的身份,是为了她自?己。
但是这种话,等于承认全部私心,林知?雀说不出口。
况且,为何要告诉这家伙?
他已经攥着教导的把柄,她往后要受制于人。
若是再吐露实情,那不是主动?让他拿捏么?
林知?雀轻哼一声,想要撒谎掩盖,又怕太容易露馅。
可是,想夸侯爷几句,似乎比撒谎还?难。
她不想回答,奈何裴言渊步步紧逼,只能闷闷不乐道:
“侯爷是姑娘们?梦寐以?求的郎君,我怎会?例外?”
听了这话,裴言渊眼底闪过寒光,狠厉决绝中暗藏杀意。
哦,是呢。
当?初她来到竹风院,误解她的爱慕之心,不正是以?为她是例外吗?
思及此,他心底一沉,力道又重了几分。
他极力从她的话中,寻找着特?别之处,一如当?初求证她的爱慕。
莺莺说,她与其他姑娘一样,想要嫁给侯爷。
而兄长?后院的女人,或许会?有真心,但大多是看中权势地位。
所?以?,她应该是看重兄长?的身份吧。
就算有点?真心,那......那肯定不多。
裴言渊稍感安慰,不愿去想事实是否如此,只愿相信这个念头。
他向来鄙夷看中权柄之人,未曾想,这回竟会?为此庆幸。
既然她想嫁给侯爷,那侯爷无论是谁,都一样。
抛开高贵的出生?,褪去华丽的外衣,摒弃虚伪的恭维,裴言昭什么都不是。
他得不到的东西,兄长?更是想都别想。
裴言渊想象着兄长?虚伪愚蠢的模样,想象着他发觉真相的疯狂,唇角弧度无比欢悦享受。
“你打算做什么?”
林知?雀看他似乎神色不对,目光很是渗人,瑟缩地问道。
“莺莺觉得呢?我会?做什么?”
裴言渊敛起眸光,转眼间变得春风和煦,咬碎银牙,轻声道:
“要恭喜嫂嫂,心愿得偿呢。”
他把“嫂嫂”二字咬得很重,听得林知?雀一身冷汗,讪讪扯起笑脸。
怎么不像祝贺她,像是要吃了她呢?
林知?雀不知?如何接话,手足无措地伫立原地,想找借口逃离。
幸好裴言渊沉浸在思绪中,力道一点?点?松开,目光望着竹林,没有太在意她的存在。
林知?雀小声辞别,见他没有反应,赶忙一溜烟跑了。
*
小门外,嘉树提心吊胆地探出脑袋,手上拿着一壶酒,还?有一个锦盒。
那姑娘一来,他就是识趣地离开,把公子要的东西取回来。
未曾想,刚推开小门,就目睹了方才的一切。
他躲在门后不敢进来,生?怕打搅公子与姑娘,晴天霹雳般捂着嘴。
苍了天啊,这这这......怎么可能呢?
那姑娘与公子亲密无间,无比关切,娇羞懵懂。
他从未见过哪个姑娘,对公子这般执着在意,更未见过公子,对哪个姑娘这么上心。
如果这都不算爱慕,这世上还?有没有真爱了啊!
哪怕是那姑娘亲口否认,嘉树还?是不相信,坚定地认为她肯定喜欢公子。
他不听,他不管,他不信。
他只想在公子靠近的时候,按住他俩的头。
不许他们?磨磨唧唧,拉拉扯扯,搞些有的没的。
嘉树愤愤不平地走进去,望着公子挺拔孤寂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要安慰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试探着行至一侧,内疚地埋下头,“扑通”跪下。
公子向来小心谨慎,甚少会?错意,当?初误以?为那姑娘有爱慕之心,还?是他提出来的。
都怪他乱点?鸳鸯谱,误导公子相信,以?至于越陷越深。
他可真该死啊。
可他不后悔,甚至挺乐意。
强扭的瓜不甜,但解渴呀!
红线都牵了,如果公子和姑娘不能终成眷属,他就......
他就把二人迷晕,再绑起来,送入洞房!
嘉树虽然低着头,却眉飞色舞,脸色非常精彩。
裴言渊瞥了他一眼,并未发觉,转而打开锦盒,取出一支雕花金簪。
这是他近日订下的,本想送她做信物,让她相信他会?遵守承诺。
现在看来,完全是多此一举。
他死死握住金簪,锐利的尖端刺开皮肉,划破掌心,鲜血顺着肌理流淌而下。
嘉树吓得倒吸凉气,却不敢上前劝阻。
随后,裴言渊夺过酒瓶,拔开木塞,猛灌了好几口。
烈酒辛辣苦涩,直冲胸腔,呛得他连连咳嗽,酒水顺着脖颈滑进领口。
伤口浸染酒水,热辣辣地疼,他却笑得眼尾通红。
刹那间,他甩开手臂,狠狠把酒瓶摔碎在地,“哗啦”脆响震得竹叶颤动?。
大聪明亦是惊到了,在笼子里吱哇几声,学?得还?是林知?雀的声音。
裴言渊干涩地笑着,闲庭信步走到笼子前,染血掌心抚过它的白羽。
刺目的红,滴落在极致的白上,血腥气骤然弥散。
曾经他为了护住亡母遗物,双手探入灰烬,满手皆是血迹斑斑。
她替他包扎伤口,温柔细心,眸光潋滟。
那一夜的晚风,都在他们?指尖停留,久久不散。
后来,伤口愈合了,再也不会?隐隐作痛。
只可惜,她包扎过的地方,如今再次破裂。
裴言渊笑得讽刺,冰冷指尖抚过柔顺白羽,喃喃道:
“你也想出去看看,是吗?”
说着,他扬起冷白俊容,望着竹风院的天。
天空四四方方,天际有乌云压境,映得天色晦暗阴沉。
他囚于此处十余年?,与这方天地,对望了十余年?。
光阴漫漫,他并非不恨,而是隐忍蛰伏,积蓄势力,等待时机。
这一回,他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