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莫逆交(1 / 1)

表妹薄情( 双重生 ) 红埃中 4386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32章 莫逆交

  天将黑时, 雨势骤大,被寒风挟夹着,吹刮过廊下几盆正盛的绿牡丹, 硕大的花冠垂落,几欲折断。

  秦令筠下值回来,见那花的模样?, 凝眉叫来丫鬟。

  “夫人养的菊,让你们仔细看顾, 也不知用心些。”

  丫鬟忙道:“方才是有其他事, 雨又是一下?就大起来的, 奴婢才没来得及。这就去把花搬到避雨的地。”

  爷瞧着不?近人情,但底下?脾性好,好说?话,缘由合理?, 必不?会怪罪。

  不?像夫人。

  只是这念才出来, 院外?就走进一行人。

  姚佩君与婆母雨中赶路,好歹趁天黑尽前回到秦府, 又亲自撑伞送婆母去歇息,才回来自己的院子,一进门,就听到丈夫的话,心里欣忭, 没想到他将这样?的琐事记得?清楚。

  也就摆摆手让那个丫鬟去忙, 跟着丈夫进到室内。

  见他脱了?乌纱帽, 便上?前去, 要接过拿去放置。

  离的近了?,秦令筠才注意到她的肩全然湿透, 藤黄对襟短袄黏在孱弱的半身,就连发丝也有些凌乱。

  他沉声问?:“怎么淋了?雨,你身边的人是怎么伺候的?”

  话音甫落,不?待丫鬟慌张跪下?,姚佩君些许发白的脸上?挽起一个笑,轻巧道:“不?过风大些,雨斜得?很,不?怪别人什么事。”

  能是什么别人,左不?过他的母亲,她的婆母。

  秦令筠浓眉皱地更紧些,更衬地面容沉压冷肃。

  “你的身子本就不?大好,也不?晓得?珍重些。去将衣裳换了?,别等会生病了?。”

  姚佩君知丈夫面冷心冷,却是关心她的。

  片刻前在婆母那里受的苦楚瞬时消弭,心里冒出甜来,笑应着去里间。换衣后又取一套赭色曲水纹的直身,到前面服侍丈夫。

  秦令筠搁下?热茶,起身展开长臂,任由妻子替他解下?革带,接着前头的话,问?道:“这样?的天不?在家待着,到外?头做什么。”

  姚佩君扣衣襟盘结的手一顿,结子脱出指间。

  她将头更低了?,犹豫几番,还是嗫喏出声:“与母亲到法兴寺上?香去了?。”

  屋内只点盏灯,昏昏地摇坠,映照着半张昔年灼若芙蕖的容颜。

  “找大夫看了?十余年也不?好,你就不?要再费心了?。”

  秦令筠轻叹一声。

  在丈夫的手将要碰触来时,姚佩君的手突兀地横亘在那里,缩起地不?甘,她只好苦涩地笑了?笑,放下?手不?说?话。

  秦令筠自己扣好那粒颈前的结,将妻子的脸又望了?望,在眉眼去寻镌刻心里的影子。

  半晌,他终于握住她冰冷的手,轻合起来,“你要去就去,我并没其他意思,只是见你辛苦。既要操持府上?的庶务,还要为照秀的事累心。”

  他的嗓音是沉的,却含着似无奈般的怜惜。

  也就是这点无奈,以及这点怜惜,轻地几不?可闻,却让姚佩君在这个世上?继续苟延残喘。

  因为他,她才能活着。

  倘若哪天他连这些都不?愿意给她了?,那她真?不?如去死?好了?。

  这一丝苟活的喘息,惊动一条缝隙背后暗窥的人。

  跌跌撞撞地,他从绛纹帐后的桃木暗八仙立柜中闯出来,发髻松散覆遮着脸,一身苔绿衣衫半挂在薄瘦的少?年身体,逶迤拖地,揉着惺忪的睡眼,朝她奔来。

  转眼间,搂住她的脖子,扑入她的怀里。

  抬起一张貌若好女的面容,撒娇一般的哭调,“娘,你到底去哪里了?,我找不?到你。”

  这便是姚佩君的罪,生下?了?这样?的一个儿子。

  她被这个罪勒住脖子,却在看后面的男人。

  她的丈夫,一如既往地,怜悯地看着她。

  便是在这种眼神下?,她推了?推身上?的人。

  十五岁的少?年侧首,才看到这里还有一个人,陡地被吓,躲到与他一般高的母亲身后,贴着她的后颈,抖抖索索地,小声叫了?声父亲。

  她的丈夫应了?声,道:“我有事要出去,今晚不?回家了?。”

  随后扯整袍袖,离去了?。

  她挽留不?了?渐渐消失在眼前的他,只能抱着眼前这个与他五分相像的儿子,就似抱着他方才的怜惜。

  没关系,他是爱她的。

  纵使他找再多的女人,他也是爱她的。

  她知道他最近喜欢上?一个名唤浮蕊的女子。

  他与她说?过,这种事上?,他从不?瞒她。兴许下?回,她可以问?问?他,要不?要将浮蕊抬进府,做第四房妾室。

  不?管多少?女人,她都会像爱他一样?,去爱她们。

  秦令筠出门后,雨幕之中,隐约还能听到后面追来的声音。

  “娘,父亲今夜不?回来,我可不?可以和?你一块睡了??”

  他的妻子回答是什么,模糊听不?清楚。

  他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厌恶。

  坐车出府,寒雨淋落在车顶上?,啷当作响,最终拐进槐花胡同,芳云院。

  是夜,绮帐围拢中渐起低泣和?撕扯声。

  浮蕊伏跪在床上?,几乎被脖颈处狠勒的腰带扼死?,一头散落青丝也被攥住,被迫仰起头。她的双手抓紧床褥,染了?淡粉蔻丹的指甲从上?面划过,发生滋滋的刺耳声响,折断渗血。

  “大人,求您。”

  泪水不?断淌落下?来,在最后一口气?要断绝时,她被摔回褥上?。

  秦令筠松开从她身上?剥落的腰带,弯折的腰肢颓塌而下?,不?断咳嗽颤抖,目光落在白皙纤弱的背上?,已有纵横鞭出的红痕,错落出一副让他满意的景。

  一声叹息溢出唇边,终究不?是她。

  起身掀开纱幔,披上?外?袍,走到疏窗前,伸手推开,迎面灌来一阵冷风。

  幽静之中,偶有几盏灯火,点缀一座四方京城。

  他从袖中掏出一方干净的白绢丝帕,置于唇鼻处,深深嗅上?一口。

  幽香减淡,已近乎于无。

  *

  曦珠辗转难眠,为卫陵一席夜话。

  尤其在那张他躺过的床上?,更是翻来覆去地,哪里都不?舒服。

  她完全不?知该怎么办了?。

  在前世,她目睹过他许多样?子,从少?年时的肆意,到后来的冷漠,无一例外?,在那些屈指可数的见面里,都与她有恰当的疏远。

  他不?会喜欢她,也不?会那样?抱她,更不?会说?出那种话。

  惘然间,她倏地想起那时喜欢姜嫣的他。

  尽管知道他后来对姜家只有仇恨了?,可那段埋在光阴里的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是不?是就是如今的他?

  曦珠微微失神地望着顶梁,很快又有些恼恨起来。

  她不?该再去想过去的事,该想现?今才是。

  但她今晚失控了?,不?知接下?来要如何走。

  她唯一希望,他别把这事捅露出去。

  青坠也是整宿地睡不?着。

  她想破脑袋,都没想到这样?的雨夜,出去抱个炭,就被阿墨笑嘻嘻地拦住。

  在门外?廊下?等着时,她胡思乱想好一通,没明?白表姑娘和?三爷怎么在一起的。再想起三爷的不?着调,更是心惊胆战。

  三爷离去后,她进去,果然见表姑娘眼是红的,衣裳也有些乱。好在细瞧后,是没出事的。

  这事要捅出去,先不?说?表姑娘的好,光是和?三爷身份上?就差好大一截,又是父母俱亡的。

  大夫人和?二夫人,一个是名将独女,一个是次辅之女。

  不?论是家世和?权势,表姑娘是一样?都没有,唯有容貌。

  但公府早定?下?规矩,男子只得?迎娶正妻,除四十无子才得?纳妾。

  表姑娘要想进这个门,可走不?成妾室的路。

  这规矩还是现?今的公爷定?下?的,若非此,不?知多少?人要送自家姑娘进公府,哪怕做个妾也要攀扯上?关系,现?在的公府后院可要热闹了?,不?知添多少?主子。

  可也因此,三位爷的婚事定?立困难,只一个妻,免不?了?牵扯到各方势力。

  大爷是世子,最是简单,还在国公夫人肚子里,就被公爷指腹为婚,一到年纪就娶了?大夫人进门。

  二爷是难的,听说?为了?娶二夫人,愣是在公爷书房跪了?一夜。

  如今轮到三爷,也不?知有没有心娶表姑娘。

  要有心,真?个难比登天。

  即使国公夫人念着故情答应,府上?大事裁夺都在公爷手上?。

  而三爷挨公爷最多打骂,这下?怕是要翻天了?。

  青坠原想问?表姑娘此事,可见她今夜这样?,实在开不?了?口。心下?唉声叹气?一顿。

  翌日昏蒙的天,等法事做完,已过晌午。

  曦珠一夜没睡,出了?佛殿,脑子还有笃笃的木鱼声,混沌地厉害。但在乘车回公府的路上?,还是撑起心神,暗窥过孔采芙的神色,并无异样?,和?来时一样?,仍将琴抱在怀里,清冷如霜。

  回到公府,两人在垂花门告别后,曦珠和?青坠径直回去。

  到春月庭,她先去看过蓉娘,得?知大夫已来看过,开了?药膏贴腿,又被说?脸色太差。

  蓉娘摸摸姑娘的脸,心疼道:“是不?是太累了?,赶去歇吧,我这里没事。”

  曦珠脸颊蹭下?她的手,笑了?笑,“晓得?的,我都这样?大了?,不?要您操心,您顾好自己就成。”

  不?管出现?再大的偏差,她最后也一定?要回家去,带着蓉娘他们一道走。

  回到屋里,曦珠从妆奁挑了?根嵌翡翠缠花金簪给青坠。

  青坠推脱不?要。

  簪子瞧起来贵重又精巧,能压箱底。表姑娘平日都是素妆,这般都是存放起来的。

  青坠知这是封口,坦诚说?三爷给过了?。

  曦珠道:“那是他给的,这是我给的,不?一样?。”

  “你不?是说?明?年要嫁人吗,你就当这是我送的嫁妆,还是一年前打的,我没来得?及戴。”

  放进她手里,点了?点她眼下?的青色,笑道:“好了?,别推了?,帮我叫过水,就去睡吧,你昨晚想必没睡好。”

  青坠晕晕乎乎地接过,出去做事了?。

  等沐浴完,曦珠硬撑着在升起的炭火热气?中,将绞地半干的头发干透,才上?床去。

  无力再去想那些事。

  直睡过去。

  *

  卫陵是在十月七日的傍晚,得?到神枢营的任令。

  卫度免不?得?冷笑,“你不?与我说?,反倒先去找娘,拿娘来压我,你什么时候学的这套了??”

  卫陵翘着脚在榻桌上?,眉梢是笑,却是冷哼一声:“我要先和?你说?,你不?定?把我弄哪里去,我还能和?崇宪一块?给朝廷做事就够无聊的,还不?能和?朋友一起,有什么意思?”

  “亏得?你生在咱们家,能这样?讲话,要做个贩夫走卒,饱一顿饿一顿,我看你这会还能轻松?”

  说?着,卫度锁眉将他抬高的腿拍下?,“坐有坐相,像什么样?子!”

  卫陵一晃,稳着身体端正了?,张口就问?:“你是我二哥吗?”

  卫度反问?,“我不?是?”

  “你既然知道你是我二哥,就别和?爹一样?管我,你刚那话,我以为你是我爹。”卫陵又搭起脚来。

  这话威力凶猛,将卫度呛地不?行,拱地心火乱窜。

  “你有本事就到爹面前这样?说?!”

  “我没本事,也就敢在二哥面前说?了?。”

  这回卫陵醒来,是愈发会怼他。

  卫度几个回合下?来,逼地他都吐脏话了?,肺被气?地胀疼,不?再就这种事和?他互骂。

  也待不?住了?,起身道:“你再养个几日,等身体好全了?,再去上?职。不?求你做出什么政绩,只要别惹事就好。”

  这话掺半句关切,卫陵仍不?领好意道:“惹了?天大的事也有爹兜着,轮不?到二哥身上?。侍郎大人放心。”

  卫度都走到门口,又叫这话气?地将他杂乱的屋说?一通:“你看你这里成什么样?,早些时候叫丫鬟来收拾,还不?让进,我看以后都没个下?脚的地。”

  “是,你屋里最一尘不?染,怕不?是暗地藏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蓦地一道阴沉目光回头。

  正对上?一副挑眉衅笑,“别不?是吧?”

  那道视线逡巡他几遍,不?见异样?,终于松缓离开。

  这边的笑也一点点收起来,成了?漠然,眼却把周遭扫一遍。

  确实有些乱。

  可她不?会再回来了?。

  他仰头躺倒,把脸跌进阴影,在一片晦暗的光里,再次陷入来临的黑夜。

  夜幕昏沉,缀满银星子,月亮挂在潺潺流水对岸的高空。

  难得?的晴朗日。

  岁寒堂最顶上?的雅间喧闹不?止,欢声不?停。

  “这局你又输了?,哈哈,喝!”

  “别耍赖,认赌服输啊,大家伙都看着呢。”

  “叫人再上?酒!”

  “怎么回事啊,弹个欢快喜庆的,今儿可是咱们卫三爷请客,人刚重伤大好,你弄那么哀怨的做什么,情歌呢,也不?瞧场合。”

  ……

  闹哄哄的一堆人,围了?三四桌,左一言右一言,也不?知是谁在说?话,但都围着卫三转。

  前段日子,大家伙带礼去看他,伤好后自然要请一回。

  也是在这席上?听说?他要去神枢营,以后没得?机会混了?,更是连连敬酒说?笑。

  其中最高兴的莫不?过姚崇宪,勾着卫陵的肩道:“你既来了?,可别忘了?先前答应我的事,要去会会那个叫洛平的。咱们一条线,还怕搞不?定?他一个武状元吗?”

  卫陵扬眉笑应:“我能忘吗?这事昏时我都惦记着,要不?然还醒不?过来!”

  这话说?地姚崇宪更觉是亲生兄弟,直接帮他挡酒。

  “他刚伤好,你们敬的酒都我来喝!”

  比及夜深,长街河畔脂粉盛浓,衣带翩飞,笑音缠人。

  各人酒醉不?一,大半数归家,其余找地住局寻欢去。

  姚崇宪被灌几坛子酒,自不?省人事,一会叫良儿,一会嚷小襄,是他那两个喜爱,却不?得?不?在明?年春娶妻前处理?的通房。让随从架上?马车回家去。

  留下?两人在最后。

  王颐原不?想来,但不?比上?回烟花地,此次卫陵选的是酒肆,请来有他认识的人,奏乐的乐伶也再正经不?过。

  这些日心里愁闷,借着这个机会,也当纵意一回。

  即使如此想,席上?才喝两杯酒,脸色便薄红。

  一地杯盏狼藉,有人来收。

  卫陵要两碗醒酒汤,一碗递去给他,一碗自己抬头喝下?。

  将碗搁桌上?,见王颐还是呆坐,问?道:“这晚叫你来玩,来时好好的,怎么现?在反倒成这样?了??”

  “你有事就和?我说?,我要能帮你,一定?帮。”

  片刻未有回应,卫陵揉把泛疼的脑袋,叹气?道:“成了?,不?说?就不?说?,赶紧喝了?这醒酒汤,我让人送你回去。我也要回家去了?。”

  王颐望着眼前热气?腾腾的汤,忽然道:“你上?回说?的都是真?的?不?是假话?”

  “什么真?的假的?”卫陵反问?。

  王颐道:“你说?柳姑娘早知道我有意她的事。”

  说?着就低下?眼,难过道:“你还说?,她不?喜欢我。”

  卫陵醉地捏捏眉心,“你该不?会这些日都在想这事吧?”

  王颐轻应声。

  “她确实知道了?,但喜不?喜欢你我自个猜的,你还真?信我胡说?的?”

  王颐诚恳道:“可我听你说?地很真?。”

  兀地一道拍桌声,惊地那汤溅跳出来几滴,卫陵乍然提声道:“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在哪里?就是优柔寡断,磨磨唧唧,我那时让你跑,你还给我愣在那里,我当时真?想将你喂狼,好自己跑了?。一回也就算了?,自个的终身大事也是这样?,与其在这里痴心妄想,还不?如直接去问?她!要别人先娶了?她,你才后悔一辈子!”

  王颐被这高声震地傻愣,回想卫陵这话,果然如此。

  自己的性子确实温吞,难听就是磨叽。

  他被一激,酒还未醒,红着眼问?:“我倒也想啊,可怎么问??”

  卫陵拍拍他的肩膀,笑了?。

  “既然是朋友,我还能不?两肋插刀帮一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