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恨意
一辆越野车停在雪地中。
车子内燃着暖炉,比起外头冻得骨头结冰,还算热和。
驾驶位上坐着一个男人,闭着眼,大半张脸陷落阴影。
他身材高大劲实,枕着臂靠在座椅上,显得车内空间都狭仄了些。
碎雪堆满在车玻璃上,下一刻,被突然打开车门的力道震落而下。
一个女人上了车。
“如你所料,前面的路被雪堵住了,尸群还在周围徘徊,我们得绕路。”
冷空气在车内弥漫开。
“嗯。”
女人合上车门,轻瞥一眼他:“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
“去年的‘围猎S镇计划’,你也是这样一句没什么大碍,最后要不是我和谢姜善把你从丧尸巢扛回来,你就是S镇下一任尸王了。我们的劲敌那种。”
“……”
“顾先生派来的人我都打点好了。支开的支开,探情报的探情报。听说这座城镇上有猎尸者的据点,我们还是不要遇上得好。”
“……嗯。”
女人从后车取过弹药包,检查着自己的枪,对男人冷淡的反应早已习惯。
大雪簌簌,她侧眸望向身旁的男人。他一手支着下颏,静静望着窗外。
冷寂的雪景映照出他一张冷寂肃杀的脸,女人定定注视他。
半晌,道:“阿靳,你真的相信弗兰克说的那些话?
“她真的……会在这里?”
*
“我说得没错吧,席严之。”
“你——”
“这三年你四处辗转,最远抵达过C市,我去过秦初颜的故乡,找到了她的养父母,哦不,只剩下她养父还活着。因为只是收养关系,他根本不知道秦家那些事,我很轻松就套出话——秦初颜当初因病在西茨城修养过一段时间,也就是在这里,她和你初次相遇。
“我料想你这三年东躲西藏,秦逸也好,其他人也好,都没能寻到你的踪迹,你的藏匿手段这么高明,不可能会选择西茨城这样明显的地方。但我还是想要试一试。”
江辞辞盯着面前的男人:“……我该夸你对秦初颜真是用情至深吗?”
“你……你……”这落珠般的句句话传入耳中,严医生,不,席严之早已面色全变,“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什么人。倒是你自己,善良医生的戏码演得尽兴,你真的还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吗?”
“哐当”一声,是惊慌中的张阿婆踢到了脚旁的凳子。
“你以为在这个小镇上当个医生无偿救治幸存者,获取他们的感激和爱戴,你所做的那些事,就能统统一笔勾销吗?”
江辞辞抬起腿,将碍事的凳子一脚踢开。
“严医生,回答我啊,你打算骗像她这样盲目的人到什么时候?”
席严之后退着,撞到了桌子边沿,药瓶碰撞,哐当作响。
面前的少女目光如刃,他竟一字都不知说出口。
“不敢承认吗?不敢亲口说出来吗?”她几乎是冷笑着的:“告诉她啊,告诉这个因为你救了她丈夫而对你感恩戴德的女人——告诉她,你就是丧尸病毒、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张阿婆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似的,脸上的表情混杂着茫然和错愕,呆呆地朝“严医生”望了过来。
“医、医生……她、她说的都是……真的吗?什、什么病毒的始作俑者,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席严之哪里能回答得上她。
手指在颤抖,席严之哗地反手开了身后的抽屉,飞快取出里面的枪,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枪,江辞辞冷冷道:“你还不明白吗,这玩意对我没用。”
方才少女血肉飞速愈合得画面历历在目,席严之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病毒在你体内变异了?怎、怎么可能……是秦逸……派你来的吗?”
“我和秦家人没有任何关系。”
“那你、你的目的是什么?”席严之惶惶然:“你费尽辛苦找到我,是为了什么?难、难道——”
他的目光落在了大厅里侧的某扇门上,方才还恍惚的眼神突地一凛,手中的枪亦握了紧:“你若只是来寻仇的,找我一人便可,何必要扯上张阿婆,她只是镇上的居民,和你说的这些事都没有关系!”
江辞辞怎么会不知道他动的心思。但她确实不愿无关的人牵扯进来。
“还不快走?”
她瞥了眼张阿婆,眼神淬了冰似的冷,看得张阿婆一个激灵,这才领会了似的,哗地从地上爬起来,赶着紧朝门外跑去。
“想让她去搬救兵来吗?你倒是很有自信,这镇上的居民不会相信我的话,席严之。”
“张阿婆已经走了,这里就剩下你我,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直说吧!”
这三年他构想了无数今日的景象,逃亡的路途上怎么没想到过呢,他迟早会被找到的,不是秦逸,就是别的人。这些人会如何处置他,他也能想得到。
只不过——只有千雪,绝对不能被他们找到!
只有千雪,绝对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仿佛是感应到席严之心中所想般,江辞辞冰冷一笑。
“你放心,我对你这条命没有任何兴趣。”
她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回答就好。”
“像席诀生这样的纯血不死症,有办法杀死吗?”
这个熟悉的名字从陌生人口中听到,席严之一怔。
“……你、你说什么?”
“我问你,像席诀生这种纯血的不死症,有能杀了他的方法吗!”
纯血。不死症。
席严之怔着神,恍恍然:“你居然,连这些事都知道了……”
握着枪的手慢慢垂下,满头白发的中年男人目光浑噩不定,终是没有看向江辞辞:“你既然都知晓他患得是不死症,想必也知道秦家的秘密,和当初那几场实验,又何必来问我——”
江辞辞目光愈冷,耐心快到极限,知晓面前这个无可救药的男人大抵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秦炎,出来。”
砰地一声重响。
大厅里侧的门被人一脚踢开。
秦炎长臂挟着席千雪的脖子,信步从里面走了出来。
原本还面色浑然的席严之,目光腾地瞪大。
“千雪!!”
“你!你们!你们对小雪做了什么!”
眼见他激动中就欲举枪,秦炎“哎”了一声,指间一转,小刀抵在了席千雪的脖子处:“你最好想清楚。”
“你——”席严之望向江辞辞:“这事情和千雪没有关系,她只是受害者罢了!不要把她扯进来!”
事到如今,从这个男人口中听到“受害者”三个字,显得尤其嘲讽。江辞辞:“那你就好好告诉我,纯血不死症的解决方法。”
秦炎:“我可不是怜香惜玉的男人。”
席千雪一双大眼睛茫茫然:“爸爸——”
“我知道!你们需要疫苗对不对!南方基地那里一直在研究疫苗,但却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我这里有相关的资料,是这三年调查到的,对疫苗和新药的研制会有帮助,肯定能救到幸存者们!我可以给你们,统统都给你们!”
他话音初落,秦炎倒是挑了挑眉。
江辞辞却完全不为所动。
“真可惜,我对疫苗、拯救幸存者没有任何兴趣。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她再度重复道:“不死症的治愈方法,到底是什么?”
“……”
像是耐心终于耗尽,江辞辞的脸色已经不能用冷来形容。
她朝秦炎走去,一把拽过席千雪,反手将她推倒在地,自己也蹲了下去,锐利的刀尖划开席千雪的肌肤,血珠涌渗而出。
“住手!”
“好痛!”
席千雪的脖子被掐住,她皱起了眉,鹿般圆澄的眼睛里充斥着迷茫和痛苦。这个掐着她脖子的人有着难以形容的冰冷眼神,像是以前实验室里那些实验员。
熟悉的恐惧感将她包围,她哑着嗓音,朝爸爸投去求救的目光。
她是不太敢喊出声的,她没能习惯,即使这三年她唤作父亲的人对她一反常态的好,她也不敢忘记实验室里日子。她的求救并不会得到回应,有的只是更加残酷的手术和试验。
“她和席诀生不一样,我现在就能杀了她。”
秦炎饶有兴味地注视这一切:“老头儿,听她的话,这女人疯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
“没有办法!”
席严之几乎是吼了出来:“没有办法!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既然是纯血不死症,就没有任何能杀了他的办法!”
江辞辞的手顿住了。
“你当我这三年没有研究过吗?秦逸利用席诀生作为实验样本,瞒着我进行有关埃尔集密码的实验,但所有留存的实验记录,已经被我烧毁了!统统烧毁了!就算真的有可以杀死他的方法,现如今也没人知道了!”席严之吼道:“那是我亲手烧掉的!”
江辞辞甩开席千雪,猛冲上前,一把拽起席严之的衣领:“你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我骗你又有什么意义。不可能的,你杀不死他的。你感染了他体内的病毒,却活了下来,这说明你已经是和他一模一样的怪物了。你自己已经亲身体会到了啊。”席严之道:“不会死的怪物是什么样。”
“不可能的,没有人能杀得了他。就连他自己,也不能。”
不可能。
这三个字仿佛魔咒,回荡在她脑海间。
他们是一模一样的怪物。她不可能杀得死他。
席千雪趴在地上,秦炎制住了她,她没法动弹,那双同席诀生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惴惴不安地望着爸爸,和那个不认识的,莫名其妙就想要杀了他们的女人。
江辞辞感应到手中气力的消失,一点一点的。
“我不知道,在你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你感染了他的病毒,居然能够活下来,这简直是个奇迹。”席严之的声音传来:“你都经历了些什么?你遇到秦逸他们了?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江辞辞没有理会他。
她的大脑空前的混乱。
仿佛某种一直驱动前行的东西,被人劈手夺去,砸在地上,仔仔细细地碾碎。
然后告诉她。没有希望。没有可能。一切都是假的。
她无法……替那个人复仇。
“我知道,我知道我做的事无法被任何人原谅,你恨我吧,你很恨我吧,我知道,我明白,这三年我都明白,不管我做什么,治病救人也好,都无法偿还。”
他感应到席千雪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却没有勇气回望过去:“我是个失败的父亲,失败的丈夫……我……彻头彻尾的……是个……废物……”
他的头颅深深垂下,这么多年的罪恶压得他千疮百孔:“我对不起阿颜……对不起千雪……还有那些死去的人……我根本……”
“说清楚。”
江辞辞开口:“你给我说清楚。”
席严之惶惑地看着她。
“你对不起谁?”她的双目冷的毫无温度:“你以为你对不起谁?”
“陈婧、顾翔、林美美、朱诺、苏伟、黑、乔夏的姐姐、我妈妈……你以为你对不起谁?”她再度抓起席严之的衣领:“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吧?你嘴里说着对不起说着无法偿还,却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就是因为你,你那个下地狱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的儿子,让这些你甚至不知道姓名的人死了!”
“你说对不起……太可笑了,席严之,你到底对不起谁啊?”
“不要!”
挟持住父亲的女人的表情太过凶狠可怕,席千雪突地挣脱开秦炎,扑上前就想要阻止。
江辞辞被她撞得身子一歪,席千雪难得使了狠劲,明明她自小遭受实验,身子远比寻常人脆弱。
江辞辞却笑出声来:“你太可怜了。”
她一把甩开席严之,这个无力的男人摔在地上,席千雪急忙冲上去,慌慌张张地要将他扶起。
江辞辞望着这一幕。
“席千雪,你父亲从来没有爱过你,曾经没有,现在更没有,他只是想赎罪罢了。你们都太可怜了。”
她站起身,不再看二人。
转身,离去。
※※※※※※※※※※※※※※※※※※※※
在写了在写了,不会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