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儿媳
黄昏的余晖, 在萧铎笔挺的身躯上,镀上昏黄的光晕,似乎将其周身冰冷的气场都温暖了几分。
霍长婴将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 站停在廊下, 看着萧铎。
他想, 三天不见了啊。
两人隔着株株梅花树目光交汇, 一瞬间,那些儿时玩闹相伴的场景仿佛都化作光影的彩蝶, 随着儿时真挚而青涩的心动,在两人间振翅飞散。
想要抓住,却发现时移景异,两人都换了心境。
霍长婴没说话,他只是淡淡看了萧铎一眼, 而后转生便向后院走去。
“长……”萧铎见霍长婴转身,不由上前一步, 却不知想到什么,陡然站住脚步,眼看着玄色大氅的衣角消失在游廊拐角。
这是……再次相见时,他送长婴的那件?
“舅舅。”
衣袖被人扯了扯, 萧铎低头恰好迎上蓝念君清澈的眸子, “舅舅怎么不去追舅母?”
小孩儿眨着清澈的眸子,带着几分自持,眼底却有着几分狡黠:“舅母那么多天没见到舅舅,一定很想念啊。”
萧铎不说话, 面无表情地伸手在蓝念君头顶揉了揉。
他看着人影消失的方向, 眉心逐渐皱了起来,长婴……真的也会想他么?
游廊转角处, 霍长婴忽的停下脚步,也不知是儿时记忆影响,还近日来萧铎的细心照料,他拍了下心跳加速的胸口,无奈地笑笑摇摇头。
广袖下手指飞快捏诀,霍长婴敛去面上笑意,快步向后院房中走去。
回到房间,一个毛茸茸的小身影便扑了过来,霍长婴忙伸出手接住。
“美人天师!”
阿肥地站在霍长婴掌心中,仰头举着手中的松子儿,开心道:“小仙人送我的松子仁,简直是人间美味,比瓜子还好吃!”
霍长婴失笑,伸手戳了下阿肥浑圆的小白肚皮:“不愧是阿肥啊。”边向书案边走去,将阿肥放了下来。
阿肥听出了霍长婴口中的戏谑,扭着毛茸茸的小圆屁股,边向书案爬,边道:“美人天师你这是嫉妒,瞒不过阿肥的,”他手爪并用,好不容易爬上一摞书本上,喘着气道:“阿肥……阿肥的小仙人可疼阿肥了,美人天师的将军也这样疼你么?”
他想着心里竟有些得意,那个冷面的吓鼠将军,怎么可能像他的小仙人一样,温柔投喂美人天师呢?
其实,他也不知为何要这样比较,只是某天白日里,他在花妖哥哥那里听书时,说起美人天师和吓人将军,花妖哥哥老神在在地摆了摆花枝,说:“唔,要说起来,我们其实和你那美人天师是一类的。”
阿肥虽然不明白花妖哥哥是什么意思,但他到底是听进去了,今日从小仙人那里得了些好吃的,免不了要向美人天师炫耀一番。
它想着,两手抱着松子儿,扬起小下巴,颇有些恃宠而骄的意味。
霍长婴:“……”
霍长婴不知道阿肥的小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屈指在阿肥小脑袋上弹了一下,压下面上笑意,沉声道:“别扯嘴皮子,快干活!”
桌案上,规则排列着一道道黄符纸,空白一片,还未画上咒文。
阿肥盯着那满桌子的符纸,撇了撇嘴,撒娇地摇着他的小圆尾巴,“能不画么?”
霍长婴看着阿肥那祈求的小黑豆眼,一个好字险些出口,揽袖蘸了蘸毛笔,瞥他一眼:“快画,不然……”他勾唇笑了下,语气却令人发冷。
阿肥毛毛炸了下,撇撇嘴,委屈又任命地将小爪子伸到朱砂砚中,沾满鲜红朱砂的小爪子啪嗒啪嗒地在符纸上写写画画。
不多时,一道像模像样的符纸便画成。
霍长婴提笔在符纸上飞快画着,时不时分神瞟一眼阿肥,笔杆在企图偷懒简化符咒的阿肥脑袋上轻敲一下,毫不留情道:“这张作废,重画。”
松子吃太多,快睡着的阿肥冷不丁被笔杆一敲,吱地一声险些跳了起来,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扒拉掉那张画废了的符咒,“知道了。”
拖长的语调,十分明显地表示了主人的不满。
霍长婴瞥他一眼,点点符纸语重心长道:“让你画的是为人消灾避难的平安符,这也是一种修行,对你修为的提升也有益,况且……”
霍长婴笑了下,笔杆一戳阿肥的软屁|股,“你正好也减减重量,不然等开春,你就是个肥鼠球,不必腾云,横着一滚,比谁都快!”
感到膝盖有些疼的阿肥:“……”
霍长婴看着重新开始飞快画符的阿肥,满意地挑挑眉,这几日符纸用量有些多,加之他这游走四方,发现永安城中似乎有邪气在渐渐涌动,顺手送了几道平安符给受到邪气纠缠的几户人家。
没想到一传十十传百,还未等他回到国公府,平安符便已送尽。
他虽知晓前来求符的百姓未必全都诚心,大多抱着聊胜于无的心态,但符纸是真的,总能帮他们避开些邪气侵扰。
霍长婴便也乐得如此。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继而门外想起蓝念君有些奶气的声音:“舅母在么?我来送些东西。”
在敲门声响起的瞬间,霍长婴的心不自觉提了起来,发现不是萧铎后,连他自己都未察觉语气中的失落:“念君啊,进来吧门没锁。”
霍长婴长袖在桌案一扫,符纸瞬间飞入袖中,顺便飞快向阿肥使个眼色。
爪子正蘸着朱砂的阿肥一个激灵,忙在一旁毛毡上胡乱蹭蹭,然后没事鼠般抱起一旁的松子儿,乖乖蹲在书本上。
霍长婴看着道道细小红痕的雪白毛毡,无奈地揉揉额角。
“舅母。”
蓝念君进来便瞧见霍长婴皱眉揉太阳穴的动作,乖巧关心道:“舅母头疼么?需要念君帮您揉揉么?”
霍长婴闻言放下手,放柔声线道:“无事,舅母很好,”说着拽过阿肥狠狠揉了把,笑道:“小念君有事儿么?”
蓝念君忙收回盯在阿肥微红小爪子上的视线,双手捧着手里的东西,扬起个得体的笑脸,奶声道:“晚间舅母转身就走,都不同我和舅舅说句话,舅舅觉得定是他惹舅母不快了,便特意让我给舅母送糕点来。”
小孩儿一本正经地说着,可已经到了换牙的年纪,说话时,门牙掉了一颗有些漏风,不免多了些孩童的天真。
霍长婴笑了笑,将阿肥递给蓝念君,接过糕点打开,香糯的桂花糕还微微热着,阵阵飘来桂花的香气,他目光闪了闪。
他最爱吃的那家糕点铺子,萧铎其实一直都记着。
霍长婴收敛心绪,将糕点分给蓝念君几块,状似不在意问道:“你舅舅呢?”
蓝念君将霍长婴的表情看在眼里,笑了下乖巧道:“舅舅本想自己来的,但宫中临时有事,便让念君送来了。”
霍长婴点点头,将糕点拿给蓝念君几块。
蓝念君本想婉拒,毕竟是舅舅特意骑追电出去买给舅母的,拿回来时糕点还热着,但低头对视上阿肥充满渴求的湿漉漉小眼,忽然转了语气,接过糕点,乖巧笑道:“多谢舅母。”
阿肥可高兴了,他在桂花糕打开时,口水便快流下来了,又不好直接要,眼巴巴看着美人天师那宝贝糕点的模样。
心说,花妖哥哥果然说的没错,美人天师和他们果然是一类的!
阿肥被蓝念君捧着出了门,窝在小仙人软乎乎的小手里,啃着香甜的糕点还在想,嗯,一定是——他们都喜欢吃糕点!
窗边晒太阳回来的花妖,正拖着花盆蹦跳进屋,忽然感到鼻尖一痒,阿嚏一声险些喷裂了花盆。
霍长婴:“……”嫌弃地扫落一桌案的泥土渣。
花妖:“……”尴尬地花盆边的土渣划拉进盆里。
这一晚,霍长婴枕边依旧冰冷,但不知为何,他心底那种难言的苦涩竟少了些。
梦中似乎回到了他和萧铎小时候。
林外鸟鸣啁啾,庭內杏花微雨。
永安城的春日宴上。
面无表情的小世子百无聊赖地坐在桌案后,偷偷记下对面小男娃娃常吃的糕点。
小男娃似是有所察,送到嘴边的糕点一滞,寻着视线,隔着舞女旋转的裙裾,在悦耳丝竹声中,冲那人咧嘴一笑,露出少了颗门牙的小白牙。
小世子神情一滞,面色通红地别开眼。
此后,每当小男娃娃不开心时,小世子总会从背后拿出桂花糕,面无表情地哄他开心。
小男娃娃一直以为小世子会变戏法,却不知道那温热的桂花糕,是被人珍而重之地捂在怀里,放在心口。
睡梦中,霍长婴笑出了眼泪。
翌日,日头初升,天光将明。
永安城鼓楼的开门鼓沉沉响起。
霍长婴正无意识地拽着萧铎的外衫睡得正香,忽被一道敲门声吵醒,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将手里抓着的外衫往怀里团了团,闭眼想再度睡去。
“常姑娘,”管家老陶压低声音唤着,“你起身了么?”
隔着门,模糊的声音中颇有些为难和焦急。
霍长婴揉揉眼睛,问道:“陶叔出什么事了么?”
管家老陶听有人回声,虽有些纳闷常姑娘低哑的嗓音,但还是急急说道:“府门外聚集着许多百姓,指名要见您,您看……”
闻言,霍长婴一个激灵,混沌的头脑登时清醒,他忙起身穿衣,正要下榻时,看见原本整齐叠放在枕边的萧铎外衫,却被自己揉得皱不像样子趟在床中央,耳尖忽然有些热。
混乱用凉水洗把脸,心头的绮思才堪堪消散,霍长婴修饰好面容后,推门出屋。
管家老陶见他出来,像是看见救星般,忙上前恭敬道:“那些百姓也不知从哪儿听来,说您这儿有什么东西能保平安,今儿一大早就聚在府门外,”
老陶为难地苦着脸道:“国公府虽只有世子爷一人在职,但好歹也是勋贵,若是赶他们走,只怕……”
霍长婴点点头,“陶叔,我跟您出去看看。”
他知道陶叔未尽的意思,若真派人驱赶百姓,指不定被谁参一本说晋国公府恃强凌弱。
霍长婴跟着管家走到门口才有些惊讶,竟然聚集了这般多的人。
他那日也只是在平康坊送过符咒,也从未说起过自己那个萧铎编造的身份,这些人竟然知晓他住在晋国公府?
霍长婴想着便觉得其中有蹊跷,他本以为会冒险上国公府求平安符的,定然家中有人受邪气侵扰走投无路,他本想将符纸送出打发人离开,如今看来,若是有求必应,只怕会招来更多的人。
想的再长远点,若被御座上的那位得知,说不准便要疑心晋国公府有意收揽民心,意图不轨。
萧家三代纯臣的立场便会崩塌,之后无论是否有谋反之心,猜疑的种子便会在皇帝心中种下。
而萧铎……
史书上,注定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的结局。
想着,霍长婴心头一揪脚步忽然顿住,隔着菱格窗看着府外涌动的人群,眉头蹙起,犹豫着该不该出去。
“说谁呢!”一道苍老有力的声音带着怒气从人群中传来。
霍长婴疑惑声音有些耳熟,身边的管家老陶见他止步不前正有些着急,忽听见这声音懵了一下,而后面上泛起大喜色。
霍长婴没注意老陶的异样,循声看去,人群中,一道衣着褴褛的矍铄身影格外醒木,他微微愕然,竟是昨日的老乞丐?
还未等他想明白,管家老陶已经兴奋地迎了出去,边挥手冲一旁的小厮道:“快去知会大小姐,说国公爷回来了,快快快!”
霍长婴:“!!”他惊讶地看着那个精神十足,不知和哪个争吵起来的老人家。
竟然是晋国公,萧铎的父亲,霍家父亲的世交好友——萧仪成?!
还未等他拉过着管家问明白,身边已不见管家人影,霍长婴额角一抽,心说,以往也没见陶叔腿脚这般利索过。
只见府门外,一身褴褛的萧仪成正站在石阶之上,怒气冲冲地用手中不知从哪儿折下的树杈敲着地面。
“哪个说我萧家媳妇无名无姓了!?”萧仪成手中的木棍杵着地面砰砰作响。
人群中人反驳的声音此起彼伏。
霍长婴竖着耳朵听了会儿,有说萧国公信口开河的,有说他来历不明的,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说他是教坊女子的。
霍长婴无奈地扯扯嘴角,心说八成是哪家茶馆儿将花灯节那日的事,添油加醋地当做真事儿说了出去,民心易骗,有人便信以为真。
萧仪成此时已气得吹胡子瞪眼,“我萧家的媳妇是打小定下的!正是便是萧氏妻族的远房亲戚,清河常家!”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清河常家虽在大殷已逐渐式微,但绵延百年的世家大族,积威犹在。
再看晋国公的管家亲自出门迎接,众人便有些讪讪。
门内的霍长婴闻言,身子忽的一僵,萧家姐姐若说是被萧铎的安胎药所蒙混过去,老国公怎会这般坦然地接受他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媳妇”,还顺势将他安在这般世家的名下?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管家老陶已迎着老国公进了门。
萧仪成向霍长婴看来,霍长婴回过神,想着是不是应该行个女子的万福礼,还未动作,便听见萧老爷子中气十足地哈哈笑道:“娃娃,我一猜便是你,今日一见,果然是你!”
霍长婴:“……”他有些不解,便听萧老爷子笑道:“怎样娃娃,清河常家,还不错吧?”语气中颇有些狡黠的味道,他深深看了怔愣当场的霍长婴一眼,便笑着跟随老陶离开了。
电光火石间,霍长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背脊微微发寒,萧国公……竟是知晓他身份么?
门外百姓凑热闹起哄的占了多数,见状便已大半散去。
剩下的几个,满面愁容,忧心忡忡却不敢上前,只敢在远处来回踱步,不时向这边张望几下。
菱格窗后,霍长婴将几人的惶恐不安看在眼中,袖底手腕翻转,口中捏诀,便有数道符纸悄然飞去,承人不备,落入那几人衣襟中。
那几人见没有希望,便垂头丧气回家,等晚间脱衣之时,才赫然发现,衣襟之中的平安符,顿时感动的非常,直说高人心善。
国公府中,霍长婴正如坐针毡地在花园凉亭中吹冷风,等着萧老爷子的问话,脑海中不停盘算着种种可能。
手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阿肥背脊的毛毛,只把阿肥摸的毛骨悚然,毛毛炸了一下又一下。
“长婴!”
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将他从胡思乱想中唤回,霍长婴手一用力,被揪痛毛毛的阿肥“叽”的一声窜到了栏杆上。
小爪子揉着被揪痛毛毛的屁股,歪头好奇地看着,吓人将军将美人天师压在亭柱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萧铎(怒):你们和长婴究竟是什么关系?
阿肥&花妖(翻白眼):闺蜜关系啊
萧铎(满意微笑):婴婴你过来
长婴:……滚
昨天没更今天粗长补偿~~~放心,作者不会虐长婴和将军哒(认真dog脸.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