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完结章
正月刚过, 建元帝偶感风寒,本以为几日就能痊愈,谁知牵引出往日旧疾, 身体每况愈下。
建元帝将政事一应交到赵宴手中,由赵宴代理国事。
朝臣们看得清楚, 若是此次建元帝真的撑不过去, 赵宴会顺理成章地登上皇位,而赵启临当真再无机会了。
原本还有些犹疑的朝臣开始果断地撇清和赵启临的关系,连温秉丞都开始犹疑不决。
只是还未等他作出决定,一场疾风也将他吹倒在病床上。
“听闻大公子死讯传到京都后,老爷每日食不下咽, 大夫说是伤心过度, 才致风寒迟迟难以痊愈,夜间惊噩多梦应也是悲切过度所致。”苏合禀报着外面的消息。
温然蹙眉听着。
父亲因为温旭年的死而悲切过度?
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温旭年被送出京都, 是父亲做下的决定, 他若当真顾念温旭年,又怎会在温旭年伤势未好的情况下将他强行送走?
“母亲那边是什么意思?”
“夫人想要娘娘回去探望一番, 听夫人身边嬷嬷的意思, 老爷这回许是……”
后面的话不好再说。
温然清楚, 秦氏不会随意提出这样的要求, 秦氏既让她出宫探望, 怕是父亲这回真是病得重了。
这事有些奇怪。
温然心里存疑,但不管怎样,她都是温家的女儿, 父亲病重, 她不能拒绝秦氏的要求, 若当真如此, 怕是会给别人留下话柄。
“安排一下,明日我出宫探望父亲。”
赵宴晚间回来得知这个消息,他略一思忖,道:“明日我同你一起回府,岳父病重,我理应一同回去探望。”
温然知晓赵宴这是不放心她独自回去,她点了点头,并未拒绝赵宴的陪同。
翌日,赵宴下朝后,温然与他一同前去温府。
温秉丞连着十几日未曾上朝,秦氏将府上的消息封锁得严实,只是见温秉丞越发病重,这才派人去通知温然。
东宫马车刚至府门前,秦氏就带人出来亲自迎接。
温然上前虚扶一把:“母亲不必多礼,父亲今日状况如何,我现在能进去看一看吗?”
“老爷的情况……”秦氏摇了摇头,她一边带路一边道,“娘娘还是亲自去看一眼吧,早知老爷会因为大公子伤心至此,当初我就该拦着老爷,不让他将大公子送走,不然何至于此?”
温然敛下心中困惑,依秦氏的话,父亲当真是因为温旭年病重卧床?
及至温秉丞的住处,温然一进屋就闻到浓重的苦涩药味,越往内室走,那药味越浓,屋内门窗又闭得紧,那味道呛人得厉害。
温秉丞向来不喜这种浓重的味道,秦氏应该也明白的。
温然忍下不适往里走,内室床榻的帘子半遮着,温然隐约能看见温秉丞躺在床上,他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伸手拨了拨床帘,声音嘶哑地道:“是谁来了?”
“老爷,是娘娘回来探望您了。”秦氏在外答道。
温秉丞急急咳了几声,秦氏示意丫鬟上前拉开床幔。
温秉丞看到来人是温然,一双暗沉的眼眸亮了些:“是小然吗?走近些,让为父瞧瞧。”
温然上前近了两步,她看到温秉丞现下的模样,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眼。
温秉丞太消瘦了,他眼下青黑极重,像是多日不曾安睡,面上一片灰败之色,一句话要停顿两三次方能说完,期间还伴随着不停的咳嗽。
这与他往日的模样相差太大,真像是快要病重而亡的模样。
温然心中一惊,她原本以为那些下人的话有夸张的成分在,她此前甚至怀疑是不是温秉丞授意秦氏让她回来探望,他们也许另有目的。
但当下见到温秉丞如此,温然清楚那些话并无虚假的成分。
她有些难以置信,看到温秉丞变成如今这副颓败衰微的模样,她一时心绪复杂难言。
“父亲怎么病得这么重?大夫怎么说,当真没有办法医治吗?”温然对秦氏问道。
秦氏侧目擦了擦眼泪:“娘娘有所不知,大公子的事……对老爷的打击太大了,老爷原先只是想让他在永州反思一段日子,谁料到……大夫说了,这是心病,难医。”
温秉丞听到秦氏提及温旭年,他连咳数声,疾声道:“不许提那个,咳,咳……逆子!”
眼见温秉丞情绪激动起来,秦氏收住了话:“老爷这些日子一直在念叨娘娘,所以我才斗胆请了娘娘出宫探望老爷,老爷应当有话要与娘娘说,我便不在此打扰了。”
秦氏说完,退了出去。
温然回头看了一眼赵宴,她轻轻点头,赵宴会意,出去等她。
屋内安静下来,温然走到窗边,将窗户支开些许,让外面的空气冲淡些许屋内的药味。
她走到温秉丞的床榻前,垂眸神色复杂地看向温秉丞,轻声道:“父亲。”
“小然……”温秉丞看着温然,目光有些涣散,不像是在看她,倒像是在透过她看向旁人,“为父以为你不愿意回来了,没想到你竟还愿意回来探望为父。”
温然神色微动,见到温秉丞病弱至此,她不可能毫无触动。
“父亲好生养病,我会让御医出宫为父亲诊治,父亲莫要多想。”温然轻声宽慰道。
温秉丞摇了摇头,他的声音变得虚浮起来,神思恍惚地道:“没用的,他们不肯绕过我,日日在我梦中索命,她说这是报应,但我没有做错,他们为什么要报复我,我没有做错,没有……”
温秉丞重复地说他没有做错,他如今大半的时间会陷入一种恍惚难以凝神的状态中。
温然皱眉。
温秉丞如今的模样不像是病了,倒想是快疯了。
索命?谁向他索命?
“父亲要我回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与我说?”温然试探问道。
温秉丞的神思本已不在此处,温然反复问了几次,他才勉强回神看向温然,但这一次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奇怪,他像是看到什么恶煞一样,猛地往后躲去,手指着温然厉声道:“你别过来!你伤不到我的,你一个死人怎么可能害得了我!就算你从阴曹地府爬出来,我也能将你重新送回去!你走!你走!”
温秉丞一边喊着,一边将拿起手边的软枕扔了过去。
温然往旁边一躲,温秉丞状若疯癫,她心中疑虑更深。
温秉丞闹出的动静太大,赵宴率先走了进来,温然回头看向他,摇了摇头:“我无碍。”
温然摆了摆手,让跟进来的下人都退了下去。
赵宴在她身旁陪着她,她对疯癫的温秉丞不再那么害怕,她试探往前一走,声音很轻很柔地道:“父亲,我是小然,我是你的女儿,我怎么会害你呢?你告诉我,那些想害你的人是谁,女儿帮您解决他们,好不好?”
温然耐心地一遍遍唤回温秉丞的神智,温秉丞渐渐安静了下来,他像是看出温然不是他眼中惧怕的那个人,他猛地往前一把攥住温然的手腕,声音嘶哑又带着期望地道:“小然,你是小然!她肯定舍不得伤害你,你帮帮为父,你让她原谅我好不好?你让你母亲原谅我,我以后一定好好补偿你,下辈子,下辈子我一定去补偿我的亏欠。你让她放过我好不好,不要再来我的梦中了,我不想见到她,她若真的要索命,你让她去阴曹地府,去找害她的那个人索命,不是我推她下去,不是我,不是……”
母亲,索命,推她下去……
温然眼神一点点变冷:“父亲,我母亲的死不是意外吗?”
“意外,当然是意外!”温秉丞猛地点头,“对,就是意外,我没有做错!我没有!”温秉丞情绪再次激动起来。
温然看着这个与她血亲关系的父亲,她周身像是被寒气笼罩住,她对温秉丞最后一点的亲情,终于在这一瞬间被消磨耗尽。
她退了一步,强硬地将温秉丞的手掰开,声音寒冽地道:“父亲,你该去阴曹地府里求这份原谅。”
说完这句话,温然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任由温秉丞在她身后如何发疯呼唤,她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温然想,她知道秦氏让她回来的意思了。
离开温府,温然沉默不语,赵宴轻轻把她拢入怀中,过了许久,温然声音很轻地问道:“你会觉得我狠心吗?”
赵宴握紧小姑娘的手:“不会,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怪不了任何人。”
他见过人心险恶,知道一个人为了权势利益可以做到什么程度,虞霜百般隐瞒自己的身份时,赵宴就猜到了真相。
最终,他们还是没能瞒过温然。
“阿娘当初应该很痛苦吧,所以她才会忘了那段记忆,难怪她之前要问父亲待我如何……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做?”
凉薄冷情至此。
当初温旭年说出她们母女不合时宜这样的话时,她都不曾往那个方向去想。
她总觉父亲不会狠心到那种地步,但终究是她把夫妻情义看得太重了。
她阿娘侥幸活了下来,但温秉丞始终欠她阿娘一条命。
既然如此,那就把这条命还回来吧。
无论是谁要向他索命,这都是他应得的。
-
温府。
温秉丞正陷入在噩梦之中,他双目紧闭,不知梦到了什么,一直嚷着让那些人别过来,时而喊出简月的名字,时而又唤温旭年……
秦氏站在他的床榻前,甚至从他口中听到了他从前书童的名字。
那书童醉酒溺死在湖中,如今看来也并非是意外啊。
这些日子,她看着温秉丞一点点消瘦下去,一开始只是夜间偶然的噩梦,后来他越发频繁地惊噩梦醒,直到前些日子一场倒春寒,彻底让他病倒了。
说到底都是报应。
温秉丞不顾温旭年的死活,甚至毒哑了温旭年,温旭年的死讯传来,他装作一副伤心过度的模样,却让下人随意料理了温旭年的后事。
孟素(孟姨娘)恨毒了他,才铤而走险寻来这毒药,要让他生生受折磨而死。
她装作不知此事,任由那毒药一点点的起效发挥作用。
许是多年夫妻同榻,她如今也能做到如此冷漠无情。
想当初,她也是对温秉丞付出过真心的。
但温秉丞从一开始就存了欺骗利用之心,他不说自己已经娶妻,撩拨得她动心后,被人戳穿他已经娶妻的事实,又说什么那是父母之命并无真心。
她那时眼拙,满心都是温秉丞,一度还想给他做妾。
母亲好不容易劝服了她,她本来也松口要放下这段感情,谁知偏在这时,简月坠崖身亡的消息传到了京都。
温秉丞闻讯病倒在榻,他身边的书童刚刚因为醉酒溺死在湖中,他身边无人照顾,她心生不忍,偷偷跑出去照顾他,最后被人撞破他们在屋中诉说情意,父亲母亲这才同意了这桩婚事。
秦氏到现在都记得,母亲在她临出嫁前,对她说的话:“柔儿,这是你自己做的选择,将来若得苦果,你也怨不了任何人。父亲母亲不可能护你一辈子,以后的路还是要你自己去走。”
她那时听不懂母亲的话,待到明白母亲是什么意思时,她也没了依仗。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吞下了这苦果。
“别过来!”温秉丞猛地睁开眼睛,他眼里惊惧未消,缓了许久才注意到秦氏尚在屋中。
他嗓子干涩得厉害,习惯性地吩咐道:“给我倒杯茶来。”
秦氏转身倒了一杯热茶,她走到床榻前,温秉丞伸手,她手中的茶杯缓缓倾倒,热茶就那样落在了温秉丞的脸上,烫得他瞬间往后一躲。
“你做什么?!”温秉丞难得的清醒。
秦氏将那杯子往旁边一扔:“温秉丞,你舍弃简月,舍弃温旭年的时候,有想过有一日你也会被人舍弃吗?”
秦氏提到简月和温旭年,温秉丞眼里露出恐慌,无人知晓他近来梦中所见,他快要被那些恶鬼给逼疯了。
“是你做的?”温秉丞察觉到什么,他头疼得厉害,连起身都很艰难。
秦氏不答,她往后退了两步:“这苦果再难吞,你也是要吞下去的。好好受着吧,日日看着他们来向你索命,不要死得那么轻易,不然怎么对得起那些被你伤害的人?”
秦氏的身影越来越远,温秉丞眼前的景象又扭曲了起来,他被那些恶鬼掐住喉咙,挣扎不得,只能一步步被拽入阴曹地府之中。
原谅?
阴曹地府里可求不来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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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上旬,温秉丞的死讯传到宫中。
温府上下挂上白绸,温然和赵宴出宫祭奠,回宫以后温然借由此事病了一场。
三月春暖花开的时节,建元帝的病却一日日加重,直到将某些人逼得不得不铤而走险。
夜色浓重得像是要吞噬一切,徐贤妃着一身湘妃色的牡丹锦绣华服,她端着那碗汤药缓缓走进重华殿中。
建元帝刚刚醒来,他半靠在床上,看着徐贤妃越走越近。
“陛下,该用药了。”
徐贤妃将那一碗汤药递上前来,态度恭谨谦顺。
建元帝接过那碗汤药,缓慢喝了下去,内侍接过空空的药碗,躬身退了下去。
建元帝像是疲累起来,他摆了摆手:“你也退下吧,朕有些累了。”
徐贤妃未动,她抬首看向建元帝,神色渐渐不再那么恭顺,眼里有淡淡的冷意泄出。
建元帝皱眉看向她:“你还有何事?”
徐贤妃轻笑一声,她看了一眼外面:“陛下难道没听到外面有什么响动吗?”
徐贤妃提醒,建元帝恍若才发现今日重华殿安静得过分,如此更显得外面那越来越近的喧哗声吵扰人心。
“吴康顺。”建元帝喊了一声。
吴康顺没有应声出现。
建元帝皱紧眉头,他看向徐贤妃:“外面发生什么了?怎么如此喧闹?”
“陛下猜不出吗?我还以为陛下经历那么多场战事,会很快听出这是什么声音。”
徐贤妃不再自称“臣妾”,她看向外面浓郁黑暗的夜色,眼前恍若出现多年前的那一幕:“我记得,当年陛下带兵冲入皇宫时,也是这样的夜晚,白日里刚刚落了雪,地上的落雪还未轻扫干净,便被血污染了那片洁白,那样鲜红的颜色,当真令人恶心至极。”
建元帝眉间一拧,他不言,静静等着徐贤妃说下去。
徐贤妃转眸看向建元帝,她眼中寒意越来越盛:“陛下不打算问我吗?还是说陛下已经听出了外面是什么声音?”
“刀枪剑戟,鲜血满地,那样的场景当真是难忘。”
外面的声音正是刀兵碰撞之声,火光渐渐点亮了夜空,一切都在暗示着皇城的不安。
建元帝重重咳了一声,他声音厉色起来:“你竟敢造反?谁人在帮你?”
“陛下很好奇吗?那陛下不如先猜猜我的身份,陛下若能猜出来,我便告诉陛下,谁在帮我。”
徐贤妃不急不躁,她在等那碗汤药发挥作用,在等赵嬴倒在她面前。
那碗汤药好似真的起效用了。
建元帝掩唇猛地吐出一口血,他想起身却坐不起来:“那碗药,你在里面下毒了?徐珠月,你怎么敢……”
“徐珠月……”徐贤妃听着这名字,她笑了几声,声音变得有些低狠,“赵嬴,你到现在还猜不出我的身份吗?徐珠月早就死了,怪只怪她生着与我一张有几分相似的脸,一刀下去倒也没有太多痛苦。”
“你不是徐珠月?那你是谁?”
“猜不出吗?”徐贤妃低眸,她握住手上那莹白的玉镯,眸中透出些许怀念,“我姓顾,名南思,顾南思,这才是我的名字。”
顾,是前朝国姓。
赵嬴怎么会忘记这个姓氏?
依顾南思的年纪去算,她对他又有如此的恨意,不难猜出她的身份。
“顾南思,你是顾昇的女儿?”赵嬴道。
顾南思猛地抬头看向他,眼中恨意迸现:“你有什么资格直呼我父皇的名字!尔等逆民,只恨当年我不能手刃你们。现在,一切都该结束了。临儿会坐上皇位,他身体里有顾家的血,这天下就还算是回到顾家的手上,我父皇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建元帝擦了擦唇边的血,他缓慢站了起来:“你错了,当年你父皇要求我放你一条生路,不要追杀你,本是想让你能够安顺过完余生,而不是让你带着仇恨蛰伏这么多年。”
顾昇是前朝梁厉帝的儿子,梁厉帝残暴不仁,顾昇身为太子无能为力,梁厉帝暴毙后,他坐上皇位不过两月,赵嬴就带兵冲入了皇城。
赵嬴站起来,他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即将毒发身亡的人。
顾南思意识到不对,她心里骤生恐慌:“你没中毒?”
“朕若这么容易被毒死,这大邺早就完了。”建元帝挥了挥手,一直隐藏在暗处的侍卫瞬间将整个重华殿包围起来,顾南思再难靠近赵嬴半步。
“那夜,你父皇亲手奉上了玉玺,他自戕之前唯一所求就是留你一命,他只是想要你活着,并不需要你做多余的事。”
“你胡说!我不会信你的话。”顾南思怒目而视,她不信她的父皇会将天下拱手让给赵嬴这个仇人。
赵嬴目色寒凉:“朕当年顾念着你尚年幼,所以不曾派人追杀。如今想来,便该斩草除根,若非是朕一时心软,怎会留下祸患,害得我儿早逝。”
昭明太子是先皇后所出,建元帝最是疼爱这个儿子,若无意外,昭明太子会顺理成章地坐上皇位。
顾南思一开始的想法是杀了建元帝,但这只能解一时之恨,且刺杀帝王并不是一件轻易能行之事。
她本想进入东宫,奈何赵启寰一心放在郑氏身上,不愿纳娶旁人,最后她选择进宫,蛰伏在仇人身边。
安平伯是她的人,荣安王妃是她的心腹,她筹谋多年,和安淑妃斗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就要让赵启临坐上那个位置,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她甚至没有杀了赵嬴。
“原来你们已经知道了,看来今夜是为我们母子设的一个圈套了。赵嬴,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肯放过吗?”
“他意图谋反弑父,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就该知道会面对什么。”赵嬴眸中毫无动容。
顾南思恨声道:“那是因为你眼中始终只有赵启寰这个儿子,只恨我当年没能将赵宴杀死,竟让你们骗了这么多年。我今日是输了,但赵启寰再也活不过来了,你再后悔也无济于事。”
提到赵启寰,赵嬴眼中终于有了波动。
殿外火光渐近,赵启临被狼狈地押进殿中,他看见被包围在中间的顾南思,立时挣扎想要冲过去:“母妃!”
赵宴踏入殿中,他身上的银甲已经染血。
他身后跟着的将领上前一步道:“启禀殿下,荣安王意图刺杀皇太孙,已被当场诛杀,其余逆贼皆已被控制住,冯校正被押在殿外。”
今夜冯校带领庆安军攻城,安平伯则在城内里应外合,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今夜本就是一个局。
赵嬴听见赵理已死,他看向顾南思:“赵理为何会选择帮你?你在进宫之前,就和赵理就有了联系?”
如果赵理(荣安王)今夜不选择谋反,他再怎么嚣张,建元帝也会留着他的命和富贵。
顾南思讥讽一笑:“那个蠢货,他大概一直以为临儿是他的儿子,他当然要帮我。”
当初她无法接近赵启寰,却能轻易接近赵理,一个贪财慕色之徒,口中说着真情,又有几分可信?
若不是因为赵理的身份,她根本不会看这样的人一眼。
不让他误以为赵启临是他的儿子,他又怎么铤而走险去帮她?
死了便死了,一个蠢货而已。
顾南思如此想着,她垂眸看向手腕上的玉镯,自知今夜颓势已成。
但束手就擒?
不可能。
“殿下小心!”
一根利箭自顾南思腕间的袖箭凌厉射出,赵宴及时闪身一躲,那袖箭狠狠扎入他身后的柱子。
于此同时,侍卫的刀剑毫不留情地刺入顾南思的后背,鲜血溢出,顾南思颓然倒地。
赵启临发疯一般要冲过去:“母妃!母妃!”
顾南思跪倒在地上,她看着赵启临,看着他这张与赵嬴有几分相似的脸,她不喜欢赵启临,不喜欢徐贤妃这个身份。
她忍耐了这么多年。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是她输?
父皇当年,真的是希望她能安顺过完余生吗?
不急,她很快就要知道真相了。
顾南思抽出藏在腿间的匕首,她毫不迟疑地刺入心口:“我顾南思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做阶下之囚。”
她可以死在自己手上,但绝不能死在赵嬴的手下。
赵嬴示意,赵启临终于冲到了顾南思的身前,他把顾南思扶起来,一遍遍地唤她母妃,顾南思并未看向她,她透过窗棂看向外面的夜色。
今夜没有落雪,如今也不是寒冬时节,春日来了,可惜她始终没有等到那个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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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建元帝最终没有将顾南思的真实身份昭告天下。
赵启临在狱中饮下毒酒,冯校自也难逃一死。
赵宴彻查一月有余,通过荣安王妃这条线索,将顾南思这些年安插的眼线一个个清理干净。
半年后,虞霜研制出寒毒的解药,彻底清除赵宴身上的寒毒。
同年十月,赵嬴退位成为太上皇,赵宴登基,第二年改年号为昭宁。
昭宁元年,春日。
日光绚烂,叶影轻悠。
一柄团扇遮住女子的脸颊,她躺在长椅上,怀中还卧着一只毛发雪白的狸猫,一人一猫悠闲地晒着春日暖阳,远远看去甚是恬静宜然。
赵宴轻声走近,他俯下身去,一手拿开温然脸上的团扇,在她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温然睁眼,瞪了他一眼:“做什么呢,还有人在呢。”
“他们不敢看。”赵宴理所当然道。
温然轻嘶一声,实在懒得与他计较,她转身要抱着猫猫往殿内走,赵宴扯住她的袖子,将她顺势抱到了怀中,贴着她的耳朵道:“要不要去温泉沐浴?”
“温泉?云济寺?”
“嗯,现在春日里,那片桃林应该开得正好,你前几日不是说想去看看吗?我已经着人安排好了。”
温然前几日随口说的声,赵宴却是放在心上。
当初温然用那一纸和离试他心思时说的话,赵宴其实一直没忘,不论是逐风,还是今年她生辰时送的这只狸猫,亦或是今日带她出宫去看桃花……都是不想让她对宫内的生活生出不喜。
当然,今日之行也有私心。
圣上出宫自是繁琐,未免惊动太多人,赵宴此行没有大张旗鼓,本也是为了看云济寺的桃花,若当真封锁了云济寺,反倒有些过于无趣了。
云济寺后山那片桃花开得灿烂,温然来到当初对弈的凉亭,赵宴像是早知她的心思,准备好了棋盘。
“这次你不准让我。”温然事先声明。
“好。”赵宴笑着应允。
亭外桃花纷飞,这一次心境不同,这棋下得也悠闲,一局下了约莫有半个时辰,才勉强分出个输赢。
说着不让她,最后还是让她赢了。
温然不得不承认,赢棋的感觉还是很开心的。
“你不是说要泡温泉吗?走吧,我陪你过去。”温然牵住赵宴的手,与他一同漫步朝后走去。
其实赵宴身上的寒毒已解,他已不必去泡什么温泉,温然显然忘了他昨日问的话。
直到如同上次一样,她失足落入温泉池中,却稳稳跌入了赵宴的怀中。
这一次故意得不要太明显。
温然捶了一下他的胸膛:“你这样会让我怀疑我第一次和你来此处时,你是故意把我拉下水的!”
“那次真的是意外。”
赵宴抵着她的鼻尖,指尖在她腰上不安分地动了动。
“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是故意的?”
温然眉梢微挑,她打了一下赵宴的手,示意他不要妄为。
“嗯,是故意的。”赵宴无比坦诚,他一双凤眸深深盯着温然,缓声道:“阿然许是不知,那日你落入水中后,衣衫尽湿,我实是不敢看你,更无法亲自替你换衣,不然……”
后面的话自不必言明。
温然当下终于明白今日之行的目的了:“赵宴,你骗我,什么桃花,这才是你的目的吧,赵宴你……唔……”
水流静缓,一圈圈的涟漪向外荡开,浅紫色的衿带顺着水流越飘越远……
外面尚是白日,赵宴自不会做得太过分,温然还是气得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白生生的牙印,看得出气性很大。
“要不要去一下小书阁,再挑几本你感兴趣的古籍带走,好不好?”赵宴轻声哄道。
温然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是说那些古籍都不能带走,只能在书阁里看吗?还是说这条规矩也是你临时立的?”
赵宴摸了摸鼻头,轻咳一声:“怕古籍外借损坏是真的。”
“是吗?那你这么心虚做什么?”
赵宴有些无辜地看向小姑娘:“我那时不知你认没认出我,便想着你多看看我,许是就能记起我了。”
他腕间的红绳露得那么明显,小姑娘倒是注意到他的手了,只是没有太特殊的表现。
提及没有认出他的事,温然气性消了消:“算了,不和你计较了。”
书阁每日都有沙弥清扫,温然去里面挑了几本古籍带走,出来时不知是不是日光太烈的缘故,她觉得头一晕,有些站不住。
赵宴及时扶住她:“怎么了,不舒服吗?是我刚才太……”
“不是,”温然果断截住他的话,她揉了揉眉心,“可能是太累了,我们先回去吧。”
赵宴不再耽搁,他们往回走时,正要下山,却在半道上遇到三个人。
隔着不远的距离,温然像是心灵感应似的,她朝着那处看过去,那边的人也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宁语一眼看到了温然,她刚想出声,很快注意到温然身侧之人。
她很快反应过来现在两人的身份,江易安原本正在说着爬山太累,突然见母亲沉默下来,目光再一移,看到赵宴,他下意识地道:“陆大哥!”
江盛拽了一下儿子,提醒他:“什么陆大哥,那是陛下。”
江盛最后两个字的声音很轻,江易安听清楚了,他瞬间安静下来,不敢再胡乱出声。
温然先朝着他们走过去。
“宁姨。”温然柔声唤道。
宁语微微动唇,温然上前握住她的手,浅笑着道:“你们什么时候来京都的?怎么都不写信告诉我一声?”
永州分别之后,温然时常会写信回去,与虞霜相认之后,她更是将此事告诉了宁语,宁语心中百感交集,信中说一定会来京都看她们。
这一耽搁,等到他们上京,已是今年春日了。
宁语和江盛其实已经到京都两日,只是如今温然身份太高,她不知该不该进宫去看她,怕自己言行冒犯。
谁知今日碰巧撞见,温然一如往昔,宁语这才发现都是她多虑了。
“我们想着先逛逛京都,再去见你,不想今日在这里遇见了,你们是来……”
宁语轻轻看了一眼赵宴,初见时她便觉得陆彦气度不凡,后来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她惊骇许久。
如今再见,赵宴虽着常服,但一派清贵华然之姿,已非他们能直视之人。
只是他眼中并无那种上位者的蔑视感,宁语清楚,这是因为温然的缘故。
“我们是来看桃扆崋花的,正要下山,宁姨也要下山吗?”
“对,我们打算下山之后去徐府……”
宁语打算去见虞霜。
温然眼眸微亮:“那我们与宁姨一同去可好?”
宁语当然不会拒绝,温然看得出她因为赵宴在一旁有些不自在,于是去徐府的路上她和赵宴分开坐了两辆马车,她和宁语坐在一起,回程之时宁语与温然说话也自在起来。
到了徐府,虞霜一日间见到温然和宁语两人,喜上眉梢。
温然要与虞霜和宁语说话,贺衍去陪着赵宴,连着江盛和江易安也在一旁陪同。
江易安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偏偏,赵宴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多时未见,不知江公子如今学问如何了?”
江易安头皮一紧,这简直比父亲问他功课还要让人吓人,他当时怎么会觉得陆彦很友好的?!
赵宴在外面拷问着江易安的学习程度,江易安心里叫苦,面上还不敢表露半分。
好在温然和赵宴不打算住在徐府。
酉时过后,温然在徐府用了晚膳,才和赵宴回宫。
回宫的路上,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赵宴,赵宴攥住她的手,笑道:“出来一趟就这么开心?”
“不止因为这个。”温然神神秘秘地凑过去,她附在赵宴耳畔说了一句话。
赵宴一怔,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温然看到他没有反应,在他面前挥了挥手:“你不开心吗?”
赵宴伸手想要抱紧怀中的小姑娘,又怕伤到她,赶紧松了力道:“那我之前……可有伤到孩子?”
温然见他如此谨慎小心地询问,戳了戳他的胸膛:“这会儿倒担心起来了,我问过阿娘了,没有大碍,但是以后需得小心了。”
“好,好,我一定小心。你既有身孕,不如让岳母进宫照顾你可好?”
虞霜进宫照顾她,温然自是愿意的,她派人去问虞霜的意思,虞霜欣然同意,没有谁比她更清楚生产的不易,若能亲自照顾温然,她也会更安心。
怀胎十月,并非易事,好在温然孕吐反应并不激烈。
只是皇后一怀孕,赵宴身边就空了下来,不免有人生出一些心思来。
这些事情并未传到温然耳中,赵宴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这么酸的果子你还真能面不改色吃下去啊?”林韶乐惊叹地看着温然,再看看那一盘只剩下一小半的酸果。
她刚刚尝了一个,酸得她表情都有些扭曲。
温然又拿起一个:“我本来就喜欢偏酸甜味道的食物,这酸果我觉得正好。”
“行吧,至少你还能吃下去,不像她,”林韶乐指了指沈盈,“你别看她现在好好的,最开始那两个月,当真是什么都吃不下,我看着都难受,颜钰急得都快把城内的大夫找了个遍。”
沈盈也才刚有身孕三个月,如今反应不似之前那么激烈,这才寻了机会进宫来看温然。
提到颜钰那阵着急忙慌的表现,沈盈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就是太紧张了。”
“是很紧张,你进个宫,他还要在外面等你。”
“还说我,我大哥近来不也日日跟在你身后,不知他又怎么惹到你了?”
“什么什么,快说给我听听。”温然放下酸果,饶有兴趣地问道。
今沈垣日日追着林韶乐跑,追了这大半多年,竟还是没有追到林韶乐。
林韶乐拿出一个酸果颠了颠:“我又不急着嫁人,我娘都不催我了,且让他慢慢追吧。”
温然和沈盈对视一眼,依林韶乐这话来看,沈垣怕还是要追很久。
从前年少不知事最爱在口舌之上争输赢,沈垣也算是自讨苦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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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宁二年,上元。
温然诞下长子,赵宴取其名为赵奕衡。
昭宁八年,秋日。
赵奕衡两只手牵着雪团子一样的弟弟妹妹,朝着明华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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