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高关澄长跪
◎太子丧仪◎
马廷庸等人已经等在辅仁殿, 政务那么多,就是太子丧仪都要等着处理,他丝毫不敢大意。
而高关澄已经收到消息, 孟廷元在江南大开杀戒。陛下给了孟廷元旨意, 可先斩后奏,这是放手让他去闹。
稍有不慎,京中都会惹来杀身之祸。
陛下如今谁也不见, 只有宗亲才能见到陛下,比如廉亲王, 比如康亲王府的老王妃,康亲王人还在广东, 这次也要北上为太子送葬。
高关澄自从听到宗子被杀, 就已经有点乱了阵脚。
思虑了一夜, 把帖子都送到廉亲王府去了, 他不知道赵善易看都没看就扔了。
赵善易心里冷笑,这帮狐狸们这会儿想起他来了, 陛下的刀都加到脖子上了,才想起来喊救命。早些猖狂的劲儿去哪了?
怎么不狂了?
赵善易自己都绷紧神经,连知道裴岘回京都没能见一面。
这几日宫中忙碌, 他要防着这帮人狗急跳桥做出什么没脑子的事情。谁掉了脑袋他不在乎, 但血溅出来可不是好事,惹得那帮言官再喋喋不休实在是烦人。
裴岘提领京卫营,驻守在城外,安阳侯领着人去看守皇陵,陛下的陵寝都没修好, 更别说太子。陛下的旨意是将自己的陵寝先给太子用。
陛下的意思, 太子要停灵六个月, 这肯定是不行的,这确实是不合规矩。
但没人敢反对,敢去触这个霉头。
廉亲王在等康亲王入京,到时候由辈分更高的康亲王来为陛下宽心,并为陛下分说。但难保有人为名声,做这个死谏的言官,让陛下在气头上担恶名。
为臣者,就要想的多一些,为陛下考虑的周全一些,这不是坏事。
所以廉亲王在这件事上处理的非常谨慎,他连后宫周太后的召见都没去,毕竟周太后可不是安分的人,这种时候她实在不适合出来见人。
在礼部没有理清楚之前,谁都不要轻举妄动。
赵幼澄这里日日都有信件到,入京的信到这里是最快的,她得到的消息甚至比京中更快。
孟廷元跟疯了一样,已经斩杀了高关澄的族兄。
因为高家宗主设计拖孟廷元下水,只是没想到孟廷元根本不讲武德,带着陛下的密旨,直接大开杀戒,连证据都等杀了人后慢慢收拢。
这要是放在从前是不可能的,那帮言官会用一张嘴杀死他。可现在太子驾崩了,陛下震怒,他们居然都知道怕了。
可见世人都是欺软怕硬,他们也知道陛下这次是震怒。没人敢多嘴。
而孟廷元或许是因为已经知道太子没了,也知道陛下心中太恨。
也或者是他心中也有恨。
总之,高家宗主一死,江南一片死寂,人人自危,张克定趁机压粮价。冯直这边原本高门紧闭的大族们如同决堤一样,开始抛手中囤的粮,争着和冯直谈米券。最后保价的关头了,冯直无疑是最后的避难所。
聚在冯直身边的粮商们一拥而上,都压上身价,大肆吃进粮食。
只需一个月,最晚两个月,冯直开了头,后面的价格会更低,让那些粮商也赚一点。
冯唐的信要谨慎很多,关于这样大肆吃进的粮,他的意思是先进河南仓,河南仓的粮食北上,这样也能掩人耳目。
他在信的结尾祝贺这次的成功,毕竟江南的粮价已经降下来了,想必京中用不了多久也会降价,那些大族抛售了大部分粮食,剩下的低价出售,也不算伤本,他们可能不知道,冬至之前粮价都不可能涨上去……
江南那边关于如何调度,钱花的怎么样,赵幼澄一概不问,全权交给冯唐去安排。
等到第五日,冯唐信中说,江南粮价已经跌至七十文一斗,但眼下孟廷元杀疯了一样,已经抄了两家了,粮价怕还是会大跌。
赵幼澄知道这是陛下拿内阁大臣高关澄开刀,把江南的大族们镇住了。
这些日子虽然她不在京中,也知道那些老臣定然给陛下施压了,若不然孟廷元不能这么疯。
鹊仙桥向北是宣武殿,再向后才是辅仁殿,向西是养性殿和学士殿。高关澄此刻跪在宣武殿前,他族兄被诛杀的消息传来后,他就知道高家完了。
怎么也没想到一贯温和的陛下,怎么会大开杀戒。
他们不敢说多大的掌控,但自认是了解陛下的。可偏偏最了解的帝王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这十年来,陛下和内阁偶有争执,但从无这么凶残。
这么多年他不敢说跋扈,但也兢兢业业,为陛下效忠……
不光高关澄,京中大部分都惊呆了,被这个消息都震的不敢轻举妄动。
高关澄接着走了第二步臭棋,就是私自跪在宣武殿前。
他若是告病,陛下都不会把他怎么样,可他偏偏选了最下策,赵善易一听说他跪在那里,就叹息:“高关澄老了,糊涂了。这次他必死无疑。”
而后心里莫名烦躁,这帮人为什么非要闹事?非要在太子停灵的时候闹事?
这是嫌脖子和脑袋离得太近了吗?
赵晖原本是不知道的,杨寿山怕陛下生气,都没有报这件事。
直到午后了,周宪实进养性殿的时候才说高关澄跪在那里。
赵晖听着周宪实委婉称,高大人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冷笑,问杨寿山:“高大人可是在殿外?”
杨寿山这才细细解释了。
“高大人不曾进左二门,是跪在宣武殿前。”
赵晖听得冷笑:“是吗?他这是跪给天下人看的吗?让天下人指责朕刻薄寡恩吗?呵,他既然爱跪着,就让他跪着。朕还没有和他算账,这就来威胁朕了?怎么?他劳苦?那要不朕挪开,这把椅子让给他来坐?”
周宪实听得吓了一跳,赶紧俯身:“陛下息怒。”
赵晖:“任何人不准去过问,什么时候跪死了,什么时候来报!”
周宪实从没见过这样的赵晖,这些时日一直传陛下性情大变,他还不相信。
可眼前的陛下杀性这么重,做不得假。
杨寿山应了声就退下了,周宪实原本还有说情的心思,此刻根本不敢沾身了。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太子驾崩本就是国祚不稳,内阁那帮人明明可以缓缓图之,为何要试图去左右尚且在壮年的陛下。
没有人知道高关澄当日说了什么彻底惹怒了陛下。
周宪实来报的还是江南的粮价,孟廷元领的命是查办高家,但是淤泥之下水太浑。他就彻底起底,有庆王和张克定互为援手,已经撒开网查,眼下已经抄家两家,剩下的还在查办中。
周宪实的意思倒也不是给高家求情,而是让孟廷元适可而止。
孟廷元这么杀下去,将来不好回京。他不敢为江南的人求情,所以为保孟廷元,希望陛下想想这次不要命的孟廷元,毕竟他自小和陛下一起长大,这些年为陛下冲锋陷阵。若是在江南杀的太狠,将来孟廷元怕是不能善终。
毕竟杀戮太重,死仇太多,对孟廷元没有好处。
这明显是他的感情牌,赵晖这会儿也感情占了上风。
听了周宪实隐晦的提醒,心里的火气其实散了一些。其实他若是狠一些,可以另派人去继续查,而不是让孟廷元一个人在江南。
所以周宪实猜让孟廷元南下是陛下临时起意。
朝臣如今怕的是陛下彻底清查江南。但他知道不会的,因为太子的事,陛下没有精力去查江南了。若不是高关澄触了龙须,陛下也不会这样的。
失去太子,让陛下生了旧情,怒气撒出去了,也就过去了。
总不能将大族一个一个杀过去。
“孟廷元本就是为倒卖官粮的事情南下,朕保他一辈子,朕倒要看看,他的麻烦在哪里。”
周宪实见他松口,将案子拢在倒卖官粮上,心里也放心了,满口答:“是。臣明白。”
等出了养性殿,这下连宣武殿也不能走了,只从西角门悄然出宫。
周聿昭从宫中禁严开始,只见过几次赵延之,醇亲王府一落千丈,赵延之自己也要脸,混账虽然是真混账,但要脸,也不怎么出门了。
宫中别说他,就是太后娘娘也不能召见谁,所以宫中的事谁也不知道。
赵延之没滋没味说:“眼下这个状况,人人自危,哪里敢议论,也就赵善易那只属狐狸的清楚宫中的状况,他一个宗室破落户的庶子,命好被廉亲王看上收成嗣孙,这才飞黄腾达了……”
话语中难免都是嫉妒和艳羡。
毕竟赵善易的出身,一直都是别人诟病他的地方,就连他心眼多,别人也说是他穷破落户心眼多才攀上廉亲王。
周聿昭不这么看,赵善易的本事不是攀上廉亲王,而是得陛下重信。
就比如裴岘这样始终置身世外的权臣,几乎不参加朝政。但朝中的桩桩件件事都有他的影子。
这才是周聿昭最忌惮的。
可他出身和他们不同,向来没有交情。眼下这种什么也不知道的状态会让人很没有安全感,所以周聿昭掉头去了叔祖父的府上。
周宪实很晚才回来,陛下不理朝政,各地的折子都要处理,六部的政务也要处理。高关澄一出事,马廷庸和张玉倒是老实了,但马廷庸看似有好高关澄同进退的意思。吕大人因为太子驾崩,身体不行了,也告假了。
入秋了,今年是个多事之秋。
周聿昭见周宪实进了院子,就起身去迎,周宪实见他来,笑笑说:“吏部还稳当吧?”
周聿昭:“眼下都稳当,这个当口,谁也不敢乱动。”
周宪实点点头:“安分些吧,现在撞上来就是个死。”
周聿昭听得惊愕,看着叔祖父不明白他的意思。
周宪实:“孟廷元在江南大开杀戒,高关澄怕是要折在宫中了。”
这些周聿昭一概不知。
“怎么会?”,周聿昭听的目瞪口呆。
陛下登基这么多年,性格温和是众所周知的。
周宪实尝了口茶,叹气:“太子去的太突然了,许是性情大变吧。”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周聿昭问:“那,江南那边……”
周宪实抬手微微压了压,示意他不要急,慢慢说:“你回信告诉他们,朝廷的决心不是他们能抵抗的。户部怎么安排,张克定怎么吩咐,他们就怎么做,否则就是下一个高家。”
周聿昭还不知道江南的高家已经被查办。
“高家怎么了?”
周宪实喝了口茶,才慢慢解释:“高关澄僭越,妄议君臣之道,惹了杀身之祸。为君者受制于人固然难受,但辖制臣却不难。他性情再绵软,也是天子。”
说着说着就有几分寂寥。
也可能是有几分兔死狗烹之感,周聿昭想了一会儿才问:“是因为江南粮价?”
周宪实没说话,显然这就是导火索,再加上太子驾崩的事情,在陛下眼前较劲。
实在是慌不择路,走了下下策。
周聿昭听着这些消息,最后问:“那裴荀呢?”
周宪实疑惑:“裴荀怎么了?”
“户部的人先南下,而后孟廷元才去的江南。陛下这是……”
“不会。”。毕竟白日陛下说了,是为了倒卖官粮的案子。
周聿昭却没那么乐观:“可是陛下召了裴岘回京。”
周聿昭还是盯着裴岘等人。
不得不说赵晖防着内阁的人,除了他亲手提拔的人,其他的人他都信不过。
裴岘、赵善易等一众京畿将领,才是他的嫡系。
周宪实:“不要多想,这些就算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最近不要进宫,尤其是不要去延嘉殿。”
周太后的野心他知道,但是现在不是她聪明的时候。
礼部的廉亲王随时可以为陛下采选,诞下皇子是早晚的事情。
所以这时候他不能轻举妄动,他丝毫不怀疑,他和周太后一接触,陛下就能发配了他。
赵晖从太子病重开始就独居在养性殿,这么久了,他身体也熬不住。
太子的事情让他元气大伤,但因着太子的事情,整顿江南也是不得不做的。孟廷元的折子每日都会有,高家的一部分证据是
丽嘉
冯志提供的。
赵晖看完冯志的密信,面无表情扔进香炉中。
问杨寿山:“人还在吗?”
高关澄已经跪了一整日了,这会儿入夜了,还跪在那里。
杨寿山答:“还在。”
赵晖问:“是不是觉得朕太不仁?”
杨寿山摇头:“陛下仁善已久,才养成他们恃宠而骄的性子。”
赵晖冷笑一下,沉沉说:“朕的太子没了……他们却只顾着他们的钱,诛九族都不能解朕的恨。”
杨寿山感同身受。
不要轻视一个帝王的怒意。
宫中沉寂寂的,所有人都看起来很悲伤。
山里的赵幼澄也知道,她清净不了多久,因为礼部的人到时候会召集他们姐弟去宫中为太子祭拜。
入秋后山中已经很冷了,她还是喜欢坐在阁楼上望着远处的山峦。
一整日都在忙碌,只有晚上的时候她只想一个人静静。
冬凌也去江南了,这次的护卫只有彭懿和裴岘的人。
她听到身后有动静,也只是以为是赵诚上来了,阁楼上四面的窗开车,冷风灌进来,吹的脸上冷冷的。
直到身后的人用外袍将她裹住,她才回头惊愕:“你怎么来了?”
裴岘:“西郊大营离这里本就不远。”
赵幼澄问:“城中还太平吧?”
“明日该回去了,廉亲王主持太子丧仪。”
她看他一眼,明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
裴岘又说:“高关澄出事了。”
赵幼澄也猜到了,冯唐在信中说,孟廷元的手段非常硬,直指高家,并拿住了证据。高家宗主因为反抗被诛杀,剩下的人都已经收监,到时候押送北上发卖。
高关澄救不了高家,要么告罪,要么一死。可高关澄的性子不可能告罪的,那就只有一死了。
现在和前世完全不同。
前世他投了周宪实,陛下也没精力整顿江南,因为冯志案,陛下白白折了一个冯志,没有惊起一点水花。高关澄在后期更是附和周太后等人,上折子让病中的陛下还政于嫡支。
现在高关澄要死了,这帮人激怒了陛下,皇祖母总不会还妄想这些吧。
她轻轻叹气:“是他们该死,太子驾崩这是国殇。他们还不消停,不是寻死是什么?”
裴岘见她对太子的事很伤心。虽然她嘴上不说,但情绪很低很低。
“太子其实病了很久了。”
这是他难得多嘴一次。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他是知道的。
赵幼澄看着他:“你知道?”
裴岘却不肯再多说了:“明日礼部的人会来请你,到时候跟着礼部的人回去吊唁就是。”
赵幼澄问:“陛下怎么样?”
裴岘:“你到时候见了就知道了。”
赵幼澄披着他的披风,因为太长了拖在地上,站在他身边小小一团。两人并肩站在阁楼上看着远处。
赵幼澄说:“太子没了怎么办?储君是绕不开的问题。”
她差点就说,陛下的身体也未必康健……
裴岘:“这不是你操心的事情。”
赵幼澄也知道自己因为心中不安,才会话多。
赵诚在不远处看着,问吴顺:“裴大人什么时候来的?”
“不知道。”
赵诚问:“彭懿是阿姐的人吗?”
吴顺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也悄声说:“冬青姑姑说了,彭将军是裴大人打发来保护殿下的。”
赵诚却看出不一样的东西了。
阿姐从来不和别人打交道,最熟悉的也不过是宗亲中的几位,比如赵善易表哥,连几位师兄都不怎么见,却唯独对这位师叔一直都很亲近。
但再尊敬的师叔,也不可能夜伴三更来探望晚辈。
他大概明白了,自然不可能和吴顺讲。他在廊檐下占了很久,才说:“等裴大人走后,你叫我一声,我有事和阿姐说。”
吴顺还没明白,主要是根本没往那里想,只管应声。
赵诚却在想,怪不得上次阿姐将他托付给裴大人。
可他是阿姐的师叔,有悖伦常。他心里并不满意,只是觉得怪怪的。裴大人会给阿姐带来麻烦,所以他心里很排斥。在他心里阿姐能配得上天底下最好的儿郎。
等很晚了裴岘才走,至于赵幼澄忙碌的事情裴岘一概不知,所以他只当她是城外躲清闲。
赵诚来书房寻她,不经意问:“裴大人来了?”
赵幼澄也不瞒着,对裴岘的事情她向来很坦荡。
“是,明天礼部的人会来,明天要进宫。”
赵诚问:“裴大人来因为这件事?”
“你想问什么?”
“没什么,也不知道城中怎么样了。”
赵幼澄也没多想,只说:“师叔说城中有些不太平,但这些不关我们的事。”
赵诚也知道。他原本想问几句裴岘的事,但最后又作罢了。
第二天一早礼部的人就到了,来的还是老熟人薛礼。
薛礼到了别院,见别院中挂白,面上也有些沉寂。
赵幼澄换了礼部带来的衣服,领着赵诚就回城了。
从进城后就没有人说话,直入东宫,赵幼澄在东宫看到安成,她看起来很糟糕,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见她来了,哀伤地哭着说:“阿姐,太子没了。”
赵幼澄见她这个样子,眼泪也忍不住,抱着她哄:“我知道,我知道。”
安成哭的呜咽不成声,还有宗亲中的长辈们,赵幼澄领着她去看苏皇后。
苏皇后还不能起身,也没见人,赵幼澄禀报女官,能不能带安成回去。
现在苏皇后顾不上她,安成没人管着,这样肯定不行。
两仪殿的女官进去禀报后,等了很久才出来说准了。
大约是往陛下那里请示了。
赵幼澄进城早,谁都没遇见她领着安成回了太微宫,安成起初哭着不肯出宫,赵幼澄哄她:“晚间就送你回来。”
安成哭的不再像从前那样,大概是眼泪流的太多了,既不出声也不流眼泪。
“我要陪母后。”
赵幼澄:“你要先养好身体,让自己好好的,娘娘还等着你去侍奉。”
安成哭着说:“我知道了,我和阿姐回去,等我好些了,我就去侍奉母后。”
赵幼澄心疼她,回去让章嬷嬷在汤中兑了安神药,哄着她喝了,把人安顿在她东屋的炕上。
赵诚进了东宫也哭了一场,昔日一起读书的兄弟,这才多久,人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