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周聿昭探病
◎赵幼澄恐吓刘娘子◎
几日后, 西苑左书房,当日上折子的大臣都在,先议的是江都知府和扬州巡抚的人选, 这次参加议政的人不限于内阁, 其实自陛下登基以来,一追削弱内阁的影响,让六部都参与到议政中来, 其实是因为内阁大臣兼领六部,就比如七十几岁的廉亲王任礼部尚书。
裴荀看今天到场的人, 猜陛下的意思是想分离两职位,不再由一人兼任, 江都位置特殊, 江南北上的运河入口。从先帝开始, 这职位都是一人担任, 此时剥离开,可见陛下的意思很明白了。
果然, 吕大人先提议:“两权合并权重过甚,难保没有刘正东之流再犯。老臣以为,扬州巡抚应另则贤能……”
裴荀抬眼就看到马廷庸出列, 便说:“臣以为此举不妥。”
张玉也附和:“先帝曾定下江南稳固, 重在江都。江都不止是扬州府的江都。”
他们二人共同举荐的人是曾汝昌的独子曾庆国。
曾汝昌当年的声望,不是马廷庸之流可比,他死后,围绕在他身边的江南派学生都散了。
他的两个学生,杨芳莲和刘正东, 可都被陛下斩了。
几位大人不知是想为陛下圆回去, 还是用曾汝昌这个先帝的老师做脸。
曾汝昌死后, 其独子曾庆国就因为边将王威的案子,被夺了父亲得来的忠亲王的爵位,撤职后就回乡了。
赵晖看着他们,丝毫不意外,这些人他看在眼里,他知道他们这是提醒他,卸磨杀驴,杀老臣是为不仁,此举不可行。连先帝赐的亲王被他废了,他眼下正大肆为太后贺寿。
这就急着提醒他,有违孝道。
这帮老臣啊。
张玉见陛下一言不发,还想仔多说几句,见马廷庸稳稳站在前面,便也作罢了。
裴荀如老僧入定,始终不发言,他的折子反其道而行,举荐了高崎。
他知道陛下大概是不想用江南出身的人了。
大半日君臣也议不出什么结果,赵晖列举了十几人,一一点过之后,谁也没有肯定,谁也没有否定。
所以马廷庸和张玉觉得,曾庆国的可能还是最大。其他人不论年岁,还是履历都不如曾庆国,毕竟曾汝昌的地位在那里。
又是太后寿辰之际,先帝的老臣,陛下不能不顾及孝道。
文臣自古就是这样,自成一派,自成格局。天子也未必能随心所欲。
等傍晚了,杨寿山进来提醒广春圆那边的戏结束了。
赵晖才将众臣打发了出去。
等人一走,他就将折子扔在地上,闭着眼半晌都不说话。
杨寿山连呼吸都不敢用力,跪在地上将折子一一捡起来。
赵晖却又起身,若无其事说:“去广春园。”
西苑的陛下议事并不顺利,这边广春园里气氛却很好。
这几日园中戏班子不停歇,能进园子的官眷们都是殊荣。今日宗亲们散去,由施夫人和醇亲王妃两位姐妹和一众相熟的夫人们陪着太后听戏,静义公主和傅嘉宜被皇后邀请到园子里去了。
身边跟着一众夫人们都围绕着这几位。
园中的戏班子已经从江南的戏唱到了京城,连轴转自然是不行了,中间便有京城的戏班子的名角被带进来谢唱几场,让园中更添热闹。
周聿昭因为当初留在城里留守当值,所以直到今日才进园子给太后娘娘贺寿,今日他是带着刘娘子一起来的。
当初成婚多少有些笑话,但笑话也是为看他和刘家的官司。但双方和和气气成婚,婚后也太平,那些看笑话的自然也就散了。
尽管朱氏对刘娘子万般看不上,恨不得撵出门去,但不得不说刘娘子脾气是真的好,从来不怒不恼。
周聿昭说什么就是什么,几乎不会反驳。
周太后看着一对新人,刘娘子看着相貌普通些,但自有一股沉静,跟在周聿昭身边,看着也般配。
她笑着说:“这是你的新妇,倒是没见过。生的真不错。”
她这话多少有些敷衍,但刘娘子依旧有些惶恐垂首不敢乱接话。
周聿昭见周太后态度已经松动,便言语上回护着自己夫人:“她性格愚钝,还望太后娘娘能点拨一二。”
施夫人是他的表姨奶奶,笑着说:“可人疼的模样,怪不得他这么护着。来,坐到我身边来。”
刘娘子看了眼周聿昭,见他点头,她才过去坐在施夫人身边。
施夫人笑着说:“到底是新婚,一步都离不得。”
醇亲王妃却有些看不上刘娘子,她性格就是这样,又因为之前周聿昭成亲闹出来的事,毕竟不光彩。
今日本是喜庆日子,没人揭短。可醇亲王妃就不一样。
她这人偏偏爱揭短,又不识眼色,冲刘娘子说:“出身低些,女子就要守好本分,莫再闹出让家里爷们让人笑话的事……”
“好啦……”
周太后打断她的话,周聿昭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她这里给他没脸。
醇亲王妃的话被太后打断也不恼,挑剔看着刘娘子。
刘娘子被说的有些难堪,在家中朱氏再为难她,也不过是无人的时候,况且周聿昭和朱氏嘱咐过后,朱氏也没再怎么为难她。
最重要是周聿昭虽说不喜欢她,但两人相敬如宾,也算和美。
周太后问了几句闲话,她都应付过去了。这才说起其他的了。
临近午膳时候,周太后便留下周聿昭夫妇一同用午膳,这几日周太后都要问一问赵诚在西苑的事。
今日照例问起,文墨答:“太平王殿下昨日下午已经回城了。”
周太后脸色一僵,怔了片刻才问:“昨日怎么没有报来?”
文墨不敢欺瞒:“因为太子殿下还在宫中读书,陛下说不可因嬉耽搁学业,就让太平王殿下和庆王世子等几个孩子都回城读书了。”
周太后听后脸色稍霁,应了声:“也是,不可耽搁学业。”
但是她说完就转头和周聿昭说:“阿鲤感了风寒,你们今日回去替我看看她,这孩子……”
她话说了一半,
周聿昭心里惊讶,婉淳怎么会病了?那不成身体确实不好了吗?
刘娘子却满口答应:“回城我就去太微宫探望长公主殿下。”
周太后似乎有心,和周聿昭说:“你们本是亲人,和阿鲤有什么误会,自可以说开。她比你小,见的便不如你多,你媳妇多和她亲近,也未尝不可。她自幼独居在外,性格寡淡,以后多走动。”
周聿昭称:“是。”
心里却想娘娘这话什么意思?
我和婉淳公主无甚误会,连接触都有限,何来的误会?
除非,江南冯家兄弟的事?
周聿昭一心二用,刘娘子陪着夫人们用过午膳,随着周聿昭就回城了。
马车上周聿昭问:“那日城外,你当真看见婉淳公主了?”
刘娘子收起眼神,她不是不知道,当初夫君是太后娘娘为婉淳公主定下的。
她心中有亏欠,但又理直气壮,眼下她是忠义候夫人,婉淳公主又如何?
连太后娘娘不也认可她了吗?
那日在郊外婉淳公主冷冷看着自己,大概是恨她横刀夺爱吧。
人就是这样,没有成婚时,她心虚害怕,但成婚了,就成了别人觊觎自己的东西了。可见名正言顺有多重要。
她有心了解恩怨,便说:“确定。”
她不敢提赵幼澄是和裴岘一起。
便只咬死说赵幼澄那日就在郊外和庆王妃一同出游。
那日周聿昭就在郊外,郊外周聿昭遇上庆王夫妇,也是碰巧。庆王是陛下最宠信的弟弟,庆王与人为善,那日凡遇见的都邀请到帷帐中叙话。
因为在郊外,他不好乱打听,但庆王素来只和赵善易还有裴岘一起走动,极少和别人接触。
没想到从河南回来后,庆王倒是健谈多了。
周聿昭夫妇领命带着礼物到太微宫。
太微宫虽然闭门谢客不过是不见那些递帖子的客人,亲近的人照样可以进去。
刘据没想到这两位面生的人会来,进去通报了声,赵幼澄正和叶嬷嬷聊天,听到周聿昭夫妇来,惊愕之后才说:“他们怎么会来?把人带到书房,我等会儿就过去。”
叶嬷嬷还在给她缝护膝,见她来了客人,嘱咐说:“走路小心着些,今晚我就能把这个做出来。”
赵幼澄笑说:“不着急,慢慢做。”
她和章嬷嬷出了门,问:“怎么会来我这里?”
章嬷嬷低声说:“门房上问了,说是太后娘娘担心殿下……”
赵幼澄一想也对,周皇祖母怎会让她安生,必定要压着她和周聿昭分说清楚。
又要讲大道理,论亲疏有别那一套,最后和稀泥将这些事揭过去不提。
她脸色温和,心里冷笑。
刘娘子第一次来太微宫,她对太微宫没有什么概念,从前更是不知道这个地方。
进门后四处张望了一眼,见这里也不华丽,和西苑的园子不能比。心里难免就觉得也没什么,尤其是这里很素净,看着不像是小娘子住的地方,其他也没什么特别。
周聿昭却和她的感受完全不同,这里的安静,恰恰说明这里不普通。
女婢将人领进院子,冬青带着两位说:“两位这边请,殿下等会儿就到。”
赵幼澄进书房的时候,周聿昭正在正堂看墙上的画。
见她进来,夫妻两起身给她行礼。
周聿昭见她难免有些尴尬,但还是一派温和的模样,赵幼澄看着他温言细语的样子,只觉得虚伪至极。
她只是笑笑:“忠义候大婚,可惜那日我进宫看皇祖母了,没能去喝喜酒。一对璧人。”
刘娘子听得诧异,难不成她不喜欢夫君?
周聿昭却想起那日大婚,广平街上,他看到她的车驾。那日她应该看到他了。
刘娘子对她有些心虚,更不敢多问。
冬青扶着她坐下,章嬷嬷就说:“殿下这几日风寒还没好,不敢受风。”
周聿昭赶紧说:“太后娘娘虽在广春园,但十分担忧殿下,特意嘱咐让我们来看看殿下。”
他话刚说完,听见外面赵诚问:“阿姐不是在静养吗?怎么会来客?”
话说完就见赵诚带着吴顺进来。
赵诚来的突然,周聿昭起身见了礼,赵诚却丝毫没有孩子气,笑说:“这么算来,我也要叫一声表哥了。”
刘娘子见赵诚贵气很足,好奇看着他。
赵幼澄听的好笑,阿诚对静义公主和傅容都淡淡的,即便五哥对她照顾颇多。
今日竟然称周聿昭表哥,她也不拆穿他。
周聿昭见赵诚的时候不多,但这位这半年来变化很大,看着长高了也强壮了很多。
“不敢。”
赵诚便说:“原来皇祖母特意嘱咐你们来的,那表哥随我到永嘉寺坐坐,阿姐这里多是女眷,平日里也都是姐姐们聚在这里。”
周聿昭听着这话,也不好再坐在内院,就这样被赵诚拉走了。
赵幼澄见弟弟聪明,心里好笑。
刘娘子大概对她的书房还有些好奇,她父亲向来以名师自居,家中藏书却不及这里三分之一,想来是有些惭愧。
赵幼澄不说话,两人静坐了片刻。
赵幼澄脸色淡淡的,冬青上了茶,招呼刘娘子说:“夫人请喝茶。”
便退出去了。
赵幼澄看着问:“刘娘子不想说说,为何来我这里吗?”
她不怒自威的时候,确实很有几分气势。
刘娘子看她一眼,犹豫片刻后说:“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我不想听这些。”赵幼澄打断她的话。
刘娘子有些难堪,又说:“殿下不必咄咄逼人,当真是太后娘娘命夫君来看殿下。并不是夫君自作主张上门拜访,在殿下眼里,我是鄙薄之人,配不上忠义候,更别提曾失信于人,但我没必要说谎……”
“我想听原话。”
刘娘子不知她什么意思,以为她是不信任自己,是故意看轻为难自己。
“太后娘娘说,殿下和夫君有什么误会……可以自己见面说开,都是……亲人,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难免觉得这是为两人未成的姻缘做掩饰,他们两能有什么仇。
可让她这么说出来还是觉得脸上无光。
赵幼澄眯着眼冷笑,有什么误会,自己说开吗?
皇祖母,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安生吗?
“刘娘子在周家怎么样?”
刘娘子警惕看着她,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赵幼澄直言:“刘娘子的亲事坎坷颇多,如今成亲,难免名声有些损失。不过不要紧,虽然长辈们对你多有微词,这不也是你的决心吗?日久见人心,时间久了,自然就过去了,说不准再过些年,你们成婚也成了一桩美谈。”
刘娘子一句话都不敢再多嘴,更不敢再提握手言和的事。
赵幼澄见她学乖了,不再叭叭个没完了。
“夫人记住了,我与忠义候毫无瓜葛,更无来往,更不用说有不和,明白吗?至于你和忠义候是不是相配,那是你们的事情。与我无关。”
刘娘子唯唯诺诺答:“是,臣妇明白。”
赵幼澄尝了口茶,打量了她几眼,刘家并不富裕,甚至称不上富裕。朱氏向来眼睛长在头顶上。她有些聪明,所以应该活得不错。
刘娘子换了一种说辞:“因为成亲前有些纠葛,但如今我已经成婚,前尘往事都已经过去了,还望殿下放过我。”
赵幼澄见她始终记着这回事,淡淡笑说:“是吗?那说说,你有什么前尘往事?”
“家父曾拒过裴家……”
赵幼澄盯着她眼神冷冷的,打断她的话:“记住,是裴家不欲结亲,不是你拒了裴家,知道吗?”
刘娘子大概被她的话惊住了,抬头看着她。
赵幼澄丝毫不怕她误会,“姻缘天成,既然进了周家们,就是周家妇。至于其他人说的不用太在意。至于关于我与忠义候的传闻,更是无稽之谈。我也盼着你们夫妻和美,裴家世代忠良,家中女眷无不是豪门显贵,更是世家大妇,莫要牵扯到无辜的人。”
刘娘子听的心中一哽,但也大定。
“谢殿下告知。”
赵幼澄又说:“皇祖母素来和善,对东西两府的老妇人,醇亲王府的老王妃向来亲近,她们确实有些不好说话,子孙出息固然重要,但还是要恪守本分,你是正妻,就拿出你的气势,别让外面那些女人压过你的风头。我也希望你们恩爱白头。”
刘娘子听的心突突跳,外面的女人?
夫君外面有女人?
她小心翼翼问:“我不明白,殿下的话。”
不等赵幼澄说话,冬青看了眼门外的女婢就提醒说:“殿下该喝药了。”
说话被打断后,就续不上了。
赵幼澄问:“皇祖母没有捎什么话给我吗?”
刘娘子实在跟不上她的节奏,她屡屡被打断说话,更不能细细思考。自己想说的话一句都没说出来,却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此刻心里只想着周聿昭外面的女人是谁?
可以确定殿下没有属意过周聿昭,是因为知道他外面有女人?
她的脑子彻底乱了。
“太后娘娘十分记挂殿下。 ”
赵幼澄笑了下,再没有为难她。
片刻后周聿昭和赵诚又回来了。
周聿昭不知姐弟两一起防着他,但赵诚聪慧,读书自有一番见解,只是两人年纪相差太多,身份有别,也不好教导他。
回来后见妻子坐在书房还在和赵幼澄闲聊,便说:“今日就不打扰殿下了。太后娘娘实在记挂,这才特意打发我来探望殿下。望殿下能理解太后娘娘的一片苦心。”
赵幼澄笑眯眯说:“这是自然。”
等夫妻二人走后,赵诚疑惑问:“阿姐果然和对忠义候夫人熟识吗?”
赵幼澄:“谁说的?”
“忠义候。”
赵幼澄挑眉:“只见过几面的人,怎么可能熟识。”
“那忠义候夫人呢?”
“也不算,只是一个有些天真的女子罢了。”
赵诚也不多问。
反而说:“皇祖母是不是信不过你,特意三番两次让人来验看?”
赵幼澄拍拍他肩膀,皱眉说:“不可乱说,皇祖母毕竟孑然,但有我们也在情理之中。”
赵诚见她说得认真,不管相不相信,他们两只能这么说。
等周聿昭出了太微宫,就问刘娘子:“和殿下都聊了些什么?”
刘娘子看他脸上毫无异色,她都感觉到了殿下很排斥他,可夫君依旧温和丝毫不见脾气。
她是见过他发怒的样子,将府中恶奴收拾的服服帖帖。
周聿昭成婚后处理了内宅中好些家奴,尤其是和两个叔叔院子里有勾连的家奴。
她一直以为他如和润君子,即便他们之间的亲事很不堪,但他依旧对自己相敬,从来没有在言语中看轻她,也没有发过脾气。
她从前只见过父亲母亲相看两厌,世间夫妻要是都是这样,那真是可怕,所以她很感激周聿昭,感激他能善待她。
她甚至生出错觉,是不是他有一点点的喜欢她呢。
可是今日见了赵幼澄,她才意识到,她依旧是那个卑鄙的刘家小娘子,为了高攀亲事不择手段,没人看得起她。
而那些贵人们只是不屑和她计较,周聿昭也是,他根本就没往心里去,至于娶的是谁,对他根本不重要,根本不值得他发脾气。
若是听话的,那就更好。尤其是她这样的人。
她似乎窥到了不一样了周聿昭,殿下并不喜他,可他言辞中隐隐的都是关切,甚至不惜脸面。
她即便不承认,也相信他在外必定是有女人的。
很荒谬,她对最不信任的婉淳公主的话,深信不疑。
女人有时候就是这样。
“殿下问起太后娘娘,问起广春园中的事,多说了几句。”
周聿昭仿佛很不在意说:“也是,殿下准备的寿礼本就贵重,想必是准备了很久,因为身体不好,总不能出门,你有时间了多去看看她。”
刘娘子心里想,你爱慕长公主,为何不早早定下亲事呢?
你爱慕她,为何不让她知道呢?
你如此爱慕她,为何要在那个别院中养外室呢?
她有很多话想说,可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