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1 / 1)

那个注定要位极人臣的女人 辰冰 4844 汉字|0 英文 字 28天前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史?守成知道, “萧寻初”当下在这群人中的名声?还不错,是因为他有效地遏制了?齐慕先,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于是他们借萧寻初之势来?抒发?自己?多年的怨气。

  这群人里也?有一部分是真心胸开阔, 还有一部分是真无心官场,与“萧寻初”竞争关系不强, 更别提还有祝维平这种受过“萧寻初”恩惠, 基本?已经倒向萧派的中间党, 他们自然对萧寻初多有称赞。

  但史?守成其实私心更想听他们说萧寻初的坏话,多讲讲萧寻初新政的不足之处,最好再感慨一下年轻人到底经验不足, 恭维几句“真是不如史?大人沉稳”之类的。

  奈何这些人说来?说去, 就没一个人说到他心坎上?。就算个别人挑剔了?几句,在史?守成看来?,还是太过温和。

  他了?然无趣地四处看看, 目光落在太学博士严仲身上?,眼前一亮。

  这个严仲历来?挑剔,是那种刚正过头的人, 连他这个礼部尚书都在严仲碰过好几次钉子,没准能从他嘴里听到几句想听的。

  于是史?守成凑过去,问:“严大人, 你对这个萧寻初怎么看啊?”

  “史?尚书。”

  严仲早年受过史?守成的照拂,和文会?其他人一样, 对史?守成颇为敬重。

  但提到萧寻初, 严仲眉头一皱, 和平时?一样“哼”了?一声?,板着脸道:“这个小子, 他当年中状元之前,我就在太学见过他。

  “当年的太学生,一个个都是满眼功名利禄,为了?科举名次整天写?些吟风颂月的矫揉诗词,反而忽视最为基础的经义之学,脑袋空空,没半点做实事的能力……”

  史?守成听严仲骂人十分舒服,正听得有点畅快。

  就在这时?,就听严仲话锋一转:“——唯有这个萧寻初,还算有几分真本?事,文章写?得很不错,诗文亦佳。其实当年我就觉得他很不错,甚至想过是不是可以将我女儿静姝……咳,总之果然是没看走眼。”

  史?守成:“……”

  严仲这个人不太会?看人脸色,史?守成细微的心情变化他完全感受不出来?,反而进一步道:“尚书大人可是有意与萧寻初会?面?若是如此,我可以试试找理由,来?帮尚书大人牵线。尽管下官官位低微,但当年萧寻初在太学时?,下官有缘指点了?他一二,他或许还会?给下官一个薄面。”

  要是三四年前,史?守成是打死都想不到严仲会?说这种话。

  但当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严仲好像忽然开始有点松动了?,性子没有那么耿直,人也?稍微圆滑了?一点。

  他本?来?是个相当重视老?规矩的人,这两年在一点微妙的地方倒“开明”起来?。

  比如严家有个叫严静姝的女儿,十八岁了?还没定亲,严仲瞧着也?不是完全不急,可有人上?门问起,他又?下不了?决心,说这小女儿平时?会?读书写?文章,看这些提亲人家的架势,娶她回去肯定不会?再教她念书了?,想想就有点不甘心。

  严仲这点家务事的百般挣扎暂且不论,史?守成听他这话脸上?有点皮笑肉不笑,只和蔼地敷衍:“君子之交,不必拉帮结派,再说再说。”

  *

  文会?结束,史?守成回到家里,在书房中闭目思?考。

  诚然,他厌恶齐慕先的作派。

  但若是就这样倒向“萧寻初”,他又?实在觉得别扭。

  这“萧寻初”年纪轻轻,怎么就坐到参知政事了?呢?

  难不成,他一个年近六十、德高?望重的朝中三品大员,真要屈居一个才?过弱冠之龄的小年轻之下吗?

  若是不站队萧寻初,怕他棋差齐慕先一招,万一齐慕先再度得势,新帝开元之年好不容易展示出来?的新兴之象,说不定会?就这样结束,一切又?走回以前的老?路上?。

  若是站队萧寻初,以新帝现在对萧寻初的信任,他只能继续留在二把手的位置,不得不一听一介晚辈的调派。若只是短暂听一听还好,但史?守成也?是有野心的。

  萧寻初如此年轻,一旦他成为像齐慕先那样的权臣,后面还可以再把控朝廷四五十年!他史?守成,哪里还等得到自己?的出头之日呢?

  难……难啊……

  史?守成坐在椅上?,指节敲着椅背,反复斟酌。

  *

  数日后。

  谢知秋刚下朝,走出不远,就看到有两个人候在半道等她。

  时?隔几年相逢,身份已天差地别。

  严仲就算自认对谢知秋有师生之情,真站在二品参知政事面前,他还是比在太学里对待学生收敛很多。

  严仲清了?清嗓子:“参知政事大人,你可还记得老?夫?”

  谢知秋看看严仲,又?看看他身边的礼部尚书史?守成。

  谢知秋道:“严先生当年教导,学生自不曾忘。”

  严仲知道谢知秋肯定是谦虚,但如此大官自称是他学生,让严仲顿时?腰杆都挺了?起来?。

  他声?音不觉温和几分,说:“是这样,明天不是休沐之日吗?我与尚书大人说起想去郊外赏枫,听闻参知政事大人是武家出身,马术十分精湛,便想厚颜向参知政事大人请教骑马技巧,不知大人是否有空一同出游啊?”

  *

  十月金秋来?临时?,嗅觉敏锐的官员,都发?觉了?朝堂上?的新变化——

  礼部尚书史?守成,开始帮“萧寻初”的腔了?。

  礼部负责朝中仪制以及学校贡举相关之事,在六部之中,属于清贫但是地位较高?的一部。尽管礼部油水远没有吏部、户部可捞得多,但却管理天下学子,还直接负责万众瞩目的科举制度,可谓关乎一个国家官员的未来?。

  礼部若是在学校、科举中稍加引导,很有可能会?影响天下学子和士人的舆论风向。

  先帝当初极有可能是考虑到这一点,才?特意将史?守成这么一个与齐慕先没那么对付的人,放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作为对齐慕先的牵制。

  齐慕先对史?守成没那么喜欢,但史?守成还算会?把握分寸,而且他是个干实事的人——如果齐慕先的提案符合实际,史?守成也?不会?光为了?反对齐慕先而反对——比如当年科举改革,减少诗赋而增加经义策问,就是双方合作促成的。

  这两只老?狐狸在多次博弈后,已经达成了?某种平衡——

  齐慕先把握朝廷大势,而史?守成始终是朝中一批刚直之士推举的带头人,亦是方朝以清廉为誉的名士。

  这种平衡已经持续了?很多年。

  而现在,齐宣正一案后,齐慕先势头大减,“萧寻初”名声?鹊起。

  “萧寻初”本?就在赵泽的支持下,逐渐有了?与齐慕先平分秋色的架势,现在本?在观望的史?守成的一派人,竟然也?隐隐倒向“萧寻初”。

  史?守成自不会?在明面上?承认,有时?他甚至会?先激烈反对“萧寻初”的观点,指责对方有违前制,后面再假装被对方说服的样子,一本?正经地改口:“原来?如此,参知政事大人的想法也?有道理,原先是我误会?了?。”

  搞得那些以为可以和他一同反对“萧寻初”的人措手不及。

  有人指责史?守成最近附和“萧寻初”的次数太多,怀疑两人互相勾结,史?守成就又?义正言辞地怒斥:“皇上?明鉴,老?夫这么多年,什么时?候与人勾结过!老?夫向来?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像某些人,根据形势,甚至可以指鹿为马!

  “对的事老?夫支持,错的事老?夫反对,二十年来?,老?夫日日如此!官员勾结,总要有利害牵扯,你们哪个人家里不是衣锦食肉、娇妾数人,但老?夫至今都是布被瓦器、糟糠一人,

  “老?夫的弟弟上?回在街上?与人起口角,不服气抬出老?夫的官职,老?夫知道此事,转头就骂了?他一顿,压着他去对方家里道歉,为了?给对方赔礼,老?夫甚至不得不卖掉女儿最喜欢的一副珠钗!

  “老?夫以天下之利为己?利,以天下之害为己?害,从不做亏心之事!为天下人着想,支持利于天下的观点居然还要被人说是勾结同僚,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赵泽坐镇龙椅,纵观全局。

  说实话,对朝堂权术越来?越熟悉以后,赵泽纵然喜欢“萧寻初”,但看到越来?越多人因为“萧寻初”的改革显出成效,或者?单纯为了?反对齐慕先,而开始倒向“萧寻初”这一边,他内心是隐隐不安的。

  他也?很担心“萧寻初”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真的开始与其他高?官拉近距离。

  所以,史?守成逐渐表现出对萧寻初的亲近时?,赵泽非常忌惮。

  会?有言官大张旗鼓地在朝堂上?提及此事,背后其实并非没有他的纵容默许。

  然而,史?守成这番话一说,非但让言官们颜面大失,也?让赵泽对自己?的怀疑心生愧疚,不再多疑。

  一时?间,齐慕先的处境,愈发?风雨飘摇。

  然而,处于漩涡中心的齐慕先本?人,这种时?候居然还能乐呵呵的。

  遇到事,他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超脱架势,只道:“我觉得萧大人与史?大人的想法都挺好,话语权总归是要交给年轻人的,只要方向没有大错,我作为长辈当然不会?多说什么。”

  *

  说回谢知秋这里。

  朝堂上?暗潮汹涌,风波变换。

  在外人看来?,现在的局面,无疑是谢知秋日益显出优势,甚至在与齐慕先的对峙中逐渐占了?上?风。

  对谢知秋这般新秀而言,有了?史?守成这样的朝中老?人助力,无异如虎添翼。

  然而,唯有谢知秋自己?知道,她和史?守成的关系,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融洽。

  首当其冲的,她和史?守成的性格,相当合不来?。

  史?守成并不能说是个坏人,相反,以传统的价值观来?论调,他绝对是个清廉的好官。以齐慕先来?比较的话,那么至今生活简朴的史?守成,简直是清得不能再清了?。

  但这种严守清规戒律的读书人,往往同时?有着极为古板守旧的道德标准。

  史?守成本?身比较死脑筋,他在朝堂上?反驳言官的那番说辞,其实是谢知秋背后出的主意。

  但为了?说服史?守成说出那番话,就费了?谢知秋不少口舌。

  一来?,史?守成觉得这是做戏,很不情愿。

  二来?,谢知秋能感觉到,史?守成虽然看似愿意支持她,但他自持阅历,其实有很多自己?的想法,并不愿意听她这个晚辈摆布。

  光是这些,已经很不舒服了?。

  但还有一日,史?守成有事来?拜访将军府,两人书房里谈话时?,萧寻初出来?取东西,从书房窗外经过。

  他平时?在家很随意,跟以前在临月山一样,经常披头散发?。

  在隔窗看到谢知秋时?,他对谢知秋笑了?一下,这才?离开。

  本?来?是很普通的一件事,谁知史?守成当即就皱起眉头。

  他对谢知秋道:“你这个妻子怎么回事!在家中衣冠不整,不知礼数,明知丈夫与客人在书房谈事,居然不避道而行,而且见到丈夫,非但不行礼,甚至敢抬头平视夫君!

  “谢家也?是家风严谨的书香门第,怎会?教出如此不知妇德的女儿!参知政事大人竟这样还不振一振夫纲!若是我的夫人如此,我早已休妻了?!”

  听闻史?守成之言,谢知秋表情一改,略微显出不悦之色来?。

  她本?是女儿身,现在只是借用萧寻初的身份。

  她自幼就不太喜欢这些他人强加的规矩,要是她真将所有劝诫都当回事,谨小慎微地满足每个人的评价标准,那她根本?就不可能成为谢知秋,和萧寻初交换之后,也?不可能走到参知政事的位置。

  谢知秋听不得这种话,当场驳道:“此地是我的居所,屋内虽在待客,但内子只是在屋外经过,本?就无意打扰。

  “他之所以往屋内瞧,是因为担心我这个夫君的情况,反而是在尽妻子之责。

  “倒是史?尚书,在别家做客,理应守礼,见到主人家的女眷经过,本?应低头非礼勿视,为何史?尚书非但没有回避,反而看得这么仔细?若按照史?尚书的礼数之言,这也?不太合适吧?”

  史?守成被反将一军,一时?语塞支支吾吾起来?。

  其实他故意挑“萧寻初”家眷的刺,未必没有对这个晚辈有意见,于是故意给下马威的迁怒之意,没想到“萧寻初”完全没有对客人宽容一点的意思?,直接呛起他来?。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史?守成知道此人一般不太说话,但真要辩论口才?了?得,跟她争论讨不了?什么好,遂偃旗息鼓。

  *

  又?是一日,谢知秋与史?守成不欢而散。

  待送走史?守成,谢知秋头疼地靠在桌前缓解情绪。

  她通常都是单打独斗,即使?偶尔与人合作,基本?也?只是短暂地目标一致,不久就会?分道扬镳。

  与史?守成这样的结盟,还是头一回。

  实话实说,她与史?守成不太相处得来?,但在朝堂之上?,她又?确实需要史?守成的支持。

  现在新政正在实施的关键时?刻,阻力很大,多一个朋友远胜于多一个隔岸观火之人。

  更何况,还有齐慕先这个隐患……

  谢知秋闭目凝神,觉得许多事情烦不胜烦。

  正当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谢知秋抬头,道:“进来?。”

  从外面进来?的,竟是叶青。

  “谢小姐。”

  叶青通常不太会?主动来?找她,可能是对着一个外表看上?去是他师弟、实际却是女子之魂的人,他实在是难以拿捏相处的分寸。

  不过今日,叶青的神情像是在担忧。

  他站得有些拘谨,道:“刚才?我看到史?尚书脸色不太好地离开了?……”

  谢知秋“嗯”了?一声?。

  叶青又?道:“史?尚书之前抱怨过我在侧院冶铁的声?音太响,其实朝中让我研制新年要用的烟花,我刚才?正在试验,可能又?发?出一些响动。你与史?尚书相处不太愉快,是不是又?是因为……”

  “不是,不关你的事。”

  不等叶青将话说完,谢知秋已经安抚他道。

  今日叶青那边发?出炮仗的声?音时?,史?守成是皱过眉头,后来?两人也?发?生了?几句口角。

  谢知秋能感觉到,史?守成其实也?没那么喜欢工匠,对谢知秋新政将重点放在扶持工商业的倾向也?有不满。

  不过,在谢知秋与史?守成近期发?生过的冲突里,这点小事实在微不足道,叶青那边造成的影响,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谢知秋不太客气地评价说:“他看不过眼的地方很多,那是他的问题。要是事事在意,没完没了?。”

  叶青听谢知秋如此说,微微松了?口气。

  他当年和师兄弟们在临月山上?,受尽了?非议与冷眼。

  他知道谢知秋力排众议,让朝廷任用他这种没名没气的工匠不易,实在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关系,让于他有恩的谢知秋与其他高?官关系恶化。

  他十分诚恳地道:“我知道谢小姐在朝中做事,必然不易。在下受谢小姐恩惠,对目前的生活已经非常满足,也?盼望能有对谢小姐投桃报李的地方,自不愿给谢小姐惹麻烦。

  “在下现下住在将军府中,若是哪里给谢小姐造成了?不便,请谢小姐务必开口提醒,在下必当尽力改正,千万不要有顾虑。”

  “好。”

  叶青的心意,谢知秋心领下来?。

  叶青告辞后,谢知秋捏了?捏鼻梁。

  尽管是又?有惊无险,但她与史?守成的关系,多少是个隐患。

  要么求同存异,找到能长久相处下去的方法。

  要么等局面再稳定一些……等他们失去共同的敌人齐慕先以后,恐怕要做好分道扬镳撕破脸的准备。

  谢知秋目前更倾向于前者?,毕竟史?守成算是个好官。

  但如果有个万一……

  谢知秋眼底冷光微动。

  夕阳西沉,窗外唯有些许暮日余光残留。

  谢知秋收回种种念头,整理思?绪,心想该回去一趟,顺便吃晚饭了?。

  她打开门,打算踏出书房——

  但下一刻,她心中浮现出一丝怪异来?——

  以往这个时?辰,五谷应该会?主动来?叫她,为何今日没有来??

  还有,周围未免太安静了?……

  “——!”

  谢知秋向来?敏感,尽管不清楚这份不安来?自何处、是否是她多心,但她一旦生出疑虑,便决定立即退回到屋内——

  谁知下一刻,她面前寒光一闪!

  说时?迟那时?快,谢知秋只见眼前瞬间掠过一把银色长剑,锋利的剑刃如风从她耳边擦过,插.进她身侧木门的同时?,还削去她一缕鬓发?——

  萧寻光现身在她面前。

  他一双眼睛与弟弟和母亲相似,可眼神丝毫没有弟弟那样的亲和慵懒,反而锋锐坚韧——

  只听他冷声?质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