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张昱树永远记得那天。
他欢天喜地?把段之愿带回了家, 因为知道她胆子小所以等到楼下时才告诉她,今天要带她见?吴真。
还贴心帮忙买好了礼品, 到家门口直接给她现成的。
以前他哪里会有这些细腻心思。
细腻是?因为找到一个想用一生呵护的姑娘,怕她冷怕她委屈,所?以逼着自己考虑周全?。
时至今日还能忆起,那是?他生命中少有的开心日子。
如果她没走的话?。
那天他喝多了,头?重脚轻眼里除了段之愿什么也看不见?。
还记得临睡前他还靠在?她身上,一口一口喝她递过来的凉白开,感受她柔软的小手替他轻抚胸膛。
他不让她走,她却说阿姨还等在外面, 待会儿就过来。
结果一睁开眼, 天光大亮。
段之愿走了。
一走就是?四年多。
像是?属于他的月亮坠入暗黑色云层, 弹指一挥间,他失去了所?有。
很难相信,半梦半醒时会恍惚。
需要坐起来点一颗烟,慢慢接受残酷的现实?。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 张昱树都难以入睡。
因为噩梦会循环, 睁开眼睛他就会失去。
就这样靠着褪黑素撑了无数个日日夜夜, 直到心脏被麻痹。
如果早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她,张昱树会做什么。
他想?了很久, 就那一个答案。
做她。
管她哭不哭、疼不疼, 一定要她害怕。
怕到不敢离开他, 让她做一个每天在家里等着他的人。
让她的眼里只有他, 爱他爱到看不见他就会无法呼吸, 什么都做不好, 觉得人生无趣,前方是?堵带着刺的墙, 全世界都是灰色的。
因为这四年,他就是?如此。
自私了点,但总比失去她要好。
再次见面是在路遥的生日宴上。
时隔四年,她变了很多。
从前在她脸上常有的拘谨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明艳与大方。
她再也不是跟在他身后畏手畏脚的姑娘,她的自信能吸引在?场所?有男人的目光。
所以现在应该不会动不动就哭,被欺负只会低头?了吧。
这样更好,下?手的时候也不会对她心软了。
这就是?张昱树再次见到她的第一个想法。
那天晚上就有机会,她捡了只小狗。
而后坐上了他的车,还追他到了洗手间。
他明明能把人带走,也知道那天不管他说什么,段之愿都会乖乖听话?。
可偏偏看见她委屈巴巴的表情,眼睛眨两下?就泛红,像是?一颗上等?的红宝石,让他莫名其妙心软。
谁能想?到放过她这一次,很快就听到她要去相亲的消息。
张昱树恨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一个唐子洲不够,还要去相亲。
那天他想?了很多,在?她家楼下抽了两包烟。
等?人等?得心烦,思绪像是游走在广阔的平原上,根本不受控制。
张昱树本想把她吓哭,吓得不知所?措,可她不仅跟他道歉,还说要追他。
你见?过猎物追着猎人跑的吗?
有意思。
他突然就想看看她怎么追,反正也是?他的掌中之物,看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只是这姑娘的确是个新手。
追人居然就是字面意思。
真追着他到了店里,吃了霸王餐不说还追着他回家。
那天晚上,张昱树故意朝着很久不回去的工厂宿舍走,她就上钩跟着来了。
真让人省心,自己朝自己的牢笼走。
争着抢着做他的笼中物。
所以他也告诉她了。
——“自己送上门来的。”
——“别后悔。”
把她带进房间里那一刻,他就决定再也不让她出去。
然而她软软说一句想?洗澡,他仅仅挣扎思考不到三秒就同意了。
那一刻,张昱树就知道自己输了。
或者可以说,在?她面前,他就从来都没赢过。
段之愿的双手被他交叠扣在头?顶,一只手就能轻易攥住她两只手腕。
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眼尾泛红:“你是不是后悔了?”
不等?她回答,他又俯下?身咬她的唇,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后悔也晚了。”
段之愿被他突然暴怒的情绪吓到了。
在?他这几句话里后知后觉察觉到,原来她以为的更近一步,实?则是?原地?踏步。
迷雾散去她还处在?原地?,兜兜转转又绕回了最初的起点。
张昱树心里那道坎还是?没有被磨平。
一个星期过去了,即便他每天对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可心里还带着怨气。
所?以有时会表现的很冷淡,因为他还在为当年那件事抱怨。
段之愿用力咬了下他的唇,好不容易脱离挣开,将头?偏向另一边,急促地?呼吸。
她红了眼睛,看着他:“可我又能怎么办?难道你要我像是没事人一样,哪怕知道我爸爸是?为救你而死,也要跟你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吗?”
“张昱树,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对我的打击有多大,那天晚上你睡着了,我恨不得冲进厨房找一把刀杀掉你!”
可她没有。
一是?残存的一丁点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
二是因为吴真哭得比她还要惨。
吴真握着她的手,差一点就要跪下?。
被段之愿拦下?后,她哭着说:“小树和我,还有他爸爸,这辈子最惦记的人就是段覃。他是我们的恩人啊,你们一家都是我们家的恩人,孩子,求求你别怨小树,当年他年纪小,你要怪就怪我,是?我没看好自己的孩子……”
“阿姨求求你,小树好不容易遇见这么喜欢的姑娘,你都不知道,他和我提起你的时候一直是?笑着的,自从我嫁给你杜叔叔以后,我就没见?他对我笑过,愿愿……你可不可以,再给?小树一个机会,这件事不能怪他,求求你了……”
段之愿沉默了许久,最后抹掉自己脸上的眼泪。
将她一步一个脚印求来的石头交给了吴真。
她爸爸用自己的命换来的生命,还是?好好活着吧。
愿他余生过得顺意。
只是?这份顺意,永远都别叫她知道。
张昱树的手拂过自己唇,鲜红的血迹印在?手指上,他舔了下?伤口,沉声问她:“气消了?”
“没消。”段之愿说。
“那回来干嘛?”
“报复你。”
张昱树笑了一声,眼神优越:“就凭你啊?”
“嗯。”
她的语气也很坚定。
张昱树问:“说说打算怎么报复?”
“给?你做饭,用敌敌畏蒸,菜里撒上一把老鼠药,你睡觉时,用枕头?闷死你。”
“都说出来了,我还会上当吗?”
段之愿抿了抿唇,两只手扯着他的衣领,将本就不远的距离再次拉近。
两个人鼻尖相触,他高挺的鼻梁蹭着她的鼻翼。
彼此的呼吸就在对方的肺部反复游走。
目光相对,能看见?自己在对方暗不见底的瞳仁里清晰的倒影,段之愿的声音很轻,问他:“那我喂给你,你吃不吃?”
明知是?毒药,明知吃了就会死。
但是我亲自喂给你,你吃不吃?
张昱树:“吃。”
他低头?锁住她的唇,将最后几毫米的距离彻底吞没。
窗外的风声骤停,时间将天与地?凝结成冰,空气中只能听见他们短而促的呼吸声。
段之愿的太阳穴在?剧烈抖动,体内细胞在?燃烧,烧得皮肤生疼才反应过来是他的手经过。
这一次接吻,她勇敢地睁开双眼。
却不知他们俩每一次接吻,张昱树都不曾闭上眼睛。
他喜欢看她,在?任何时候。
对他笑时像是晨间被清露点缀过的花,风一吹就随风摇摆,柔软又娇气。
和他接吻时又像是盛开在?悬崖峭壁的一株玫瑰,明艳又致命。
她的眼睛是海面上长明的灯塔,睫毛上下?煽动,永远不用担心有黯淡的那天。
近乎痴狂的吻缓缓结束,张昱树突然紧紧抱住她,将脸埋在?她颈窝,久久为曾有过任何动作。
段之愿动了动早已解放的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腰。
视线落在天花板的白色灯管上,看飞虫没头?没脑地?撞击灯泡。
未几,张昱树闷声开口。
“不走了?”
段之愿眼尾泛红:“不走。”
男人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肩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炙热在?流淌。
自她肩头滑下再慢慢变得冰冷,渗透在?衣服里。
心脏顿时如同刀绞,段之愿把他抱得更紧,一只手轻轻拍他的脊背。
声线也颤抖:“我不走……不走了。”
再也不走了。
张昱树说:“别诅咒了,我的后半辈子给你当牛做马,让你报复我一辈子。”
交错了四年的光阴。
我爱的少年成长为大人,披着亏欠我前半生的阳光向我走来。
这天晚上段之愿又做了个梦。
梦里场景无比熟悉,高三那年,张昱树被污蔑被迫退学时,她也曾梦到过这个场景。
这一次,她总算是听清了段覃临走时说的话?——
“心愿达成了。”
小时候,段之愿曾被一只狗吓到过,最后还是?段覃过来把狗赶跑。
段之愿哭红了眼睛,拿着雪糕问段覃:“爸爸会一直保护我的吧?会一直保护我到像姥姥一样大对吧?”
段覃笑说:“那时候就该你保护爸爸了。”
“不要——”刚止住的眼泪再次流出来,如同山涧的清泉,段之愿哭得抽搭起来:“我,我不会打架,我……”
“哈哈哈,不哭不哭,爸爸保护你!”段之愿被他抱在怀里转了两圈:“爸爸保护你一辈子。”
“那要是爸爸说话不算话怎么办?”
“会有人替爸爸保护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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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初升时,段之愿倚靠在?张昱树怀里,将他拦在?自己腰间的手翻转过来。
把自然弯曲的手指当做无声的琴键来敲。
段之愿问他:“阿姨又离婚那件事,你怎么不和我说呀?”
“小事。”张昱树无畏说道:“我都见证她两次离婚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段之愿抬头?,下?巴放在?他肩膀上:“那我也想知道。”
“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眼睛忽闪忽闪地?眨,浅褐色瞳仁清澈诱人。
闪烁着金箔一样的光,看了就想?靠近。
张昱树一把揽过她的腰,把人固定在怀里:“你这是?勾.引我啊?”
说着,他手指就探了进去:“这里是不是下了药啊,勾着老子每天都想?进去看看,你是?水做的是?不是??”
尽管段之愿这些年已经有很大进步,但在?张昱树面前还是?小儿科级别。
到底还是?说不过他,再修炼一百年也说不过。
她偏过头?,终于绷不住了。
红着脸推了他一把,嗓子眼里涌出来一句:“下.流。”
这更戳中张昱树的某根神经,让他更加觉得这场游戏十分有趣。
张昱树翻身而上:“那就给?你看看!”
他像是?个机械齿轮,永远朝气蓬勃、不眠不休。
……
很快到了张昱树的上班时间,今天不用段之愿说,他就主动要带她一起。
刚打开门,就撞上路过的工人。
这人是?在?修理厂修车的,叫余洋,见了他脸上浮现出惊讶:“树哥,你什么时候回来了,都没看见?你。”
张昱树说:“昨晚。”
余洋又故作玄虚地拍了拍包,猥.琐的眉梢一挑:“树哥,好东西!”
说完才看见他身后的段之愿,余洋一怔:“哎呀,那你不需要了,哥们自己享受了!”
说完就要走。
“哎!”张昱树叫住他,勾了勾手指:“发来。”
余洋打开背包,一边翻一边说:“这有好几个,你要哪……”
“都要。”
张昱树又在?另一个夹层里抽出几个花本,摆了摆手:“走吧。”
“呦,助兴?”余洋咧开嘴,笑得五官都起飞。
张昱树不耐烦道:“滚蛋。”
门一关,他就把刚刚得到的战利品塞进段之愿的电脑包里,要一起带走。
段之愿还不知道发生什么,探头?看过去,问他:“什么呀?”
“没什么。”他说完就牵起她的手:“走吧。”
到了大门口,经过修理厂大家都和他打招呼。
有人问张昱树:“树哥,我那天看你又是?接水管,又是?换窗帘的,还以为你打算回来常住呢。”
“是?啊树哥,前两天我们闲的没事想去找你打牌,结果见?你房间门锁着。”
“怎么不住宾馆了?店里离咱们这多远啊。”
张昱树每天回来时走的是后门。
没人注意到他每晚留在?这里,甚至不知道那间房里一直住着人。
张昱树抿了抿唇,沉声道:“这就回去了。”
他带着段之愿离开,坐上车了刚要启动又被她拦下?。
“张昱树。”段之愿问他:“你锁门了?”
他喉结涌动两下:“嗯。”
“你这人——”段之愿两条细眉拧起,抱着肩膀坐正身体:“简直过分!”
张昱树越过中央扶手凑过去,扳过她的肩膀让她与自己对视:“我不过分不行!”
“万一我回去了你人不在怎么办?万一你又开始恨我,一走又是?好几年就甩一本诅咒我去死的日记,连见我一面都不肯怎么办?”
“愿愿。”张昱树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真的不想再体验一次,‘睡醒觉睁开眼,发现什么都没了’这件事。”
他恐慌。
恐慌是因为失去过。
并且正处于失而复得的敏感阶段。
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叫他夜不能寐。
“别气了,我们不是?都已经和好了吗。”张昱树哄着她,又握着她的手腕:“那你打我几巴掌出气好不好?”
说着握着她的手朝自己脸上甩。
巴掌声清脆,指甲划过他的脸,段之愿挣了几下没挣开,才开口:“好了!”
“不生气了?”他问。
安静了一会儿。
段之愿说:“本来,也没对我造成什么困扰……”
说来还有些尴尬。
她在那间屋子里住了一个星期,居然从没有想?要出去的想?法。
外面的人她都不认识,见?了面也不知道和人家说什么。
说到底还是?她太宅了,坐在?桌前有吃有喝,工作累了就睡觉,如此反复居然都没有发现倪端。
真是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反应慢的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今天如果不是正巧碰见那几个人和他说话?,段之愿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她曾被关在一间房里,足足一个星期这件事。
真是?太荒谬了。
“张昱树。”她看着他,可怜巴巴的:“你以后不会把我卖了吧?”
她穿着一条棋盘格似的连衣裙,胸前一个大蝴蝶结作为装饰。
两条纤瘦的锁骨支出,拼凑出明显的一字肩。
如墨般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不施粉黛却唇红齿白。
张昱树轻笑出声。
倏然忆起多年前,他把她按在?墙边强势表白,她却满脸苍白吓得跟个泪人似的,还要给?他告老师。
从那时候开始,张昱树就再也不想看她哭。
他是?真舍不得。
他想永远守护住她的童真和少女?心,让她活得自由自在?。
就像是太阳下的泡沫,随风起舞,肆意畅游,与风缠绵交织,最终融化?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