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1 / 1)

掌上芙蕖 蔻尔 3332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71章

  西戎整顿兵马, 而我朝东郦洛水驻地的主将一职仍然空悬之事,一夕之间蔓延至各方各地、家家户户。

  不管战事如何,所有人都紧紧盯上这个位置——兵权。

  鹿白这阵子经历了太多的事, 心绪难平, 关上栖云宫的殿门谢客。

  但每天总有源源不断的朝廷消息传进来。

  比如陈家大公子奋勇自荐洛水主将一职, 李家二公子向陛下递了数道谏言折子,沈家三郎……

  都是想要抢到兵权, 无一例外。

  鹿白翻看着书房案牍上琼枝收集来的朝廷消息, 看到最后也没有找到景殃的动静。

  她担心边疆的百姓,不希望一些无用之人前往洛水打仗。同时又替楚宁王府焦急, 欲寻景殃好好问问,却又在出门时踌躇停下脚步。

  她有种强烈的直觉,突然很想见他。

  但理智告诉她, 景殃应该很忙。

  他定然不会错过洛水的兵权的。

  本就是属于楚宁景氏的东西, 他绝对会夺回来。

  鹿白心中愈发不安,再加上广南王像个刀剑一样悬在头顶, 当晚她竟然做了个噩梦。

  梦里,爹爹在泉下泣血哀鸣, 西戎、东郦、皇帝、广南王、甚至是文武百官……所有人围着他, 冷眼看着他堕入地下,冤尸无存。

  她猛地坐起身,看着黑漆漆的卧房与月光透过窗棱洒进来的清辉,怔怔抹了下脸。

  满脸,全是眼泪。

  门外,墨竹正窝在小榻上守夜, 呼哈呼哈睡得极香。殿内燃着淡淡的清花熏香, 让人心神安定。

  明明一切都跟以往一样, 鹿白却紧紧抓着锦被,粉色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整个人微微发起抖来。

  她努力平复心情,伸长手臂去拿床榻柜上的茶水,却在碰到青瓷杯的时候,手掌没有拿稳,瓷杯骤然掉落在地板上。

  “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墨竹深夜惊醒,急忙走过来打扫干净,给她盛了杯热水,道:“郡主,您这是怎么了?”

  鹿白摇了摇头,心中的恐慌却愈发扩大,几乎要将她淹没。

  最终,她没有忍住,抓住墨竹的手,说:

  “墨竹,我有点害怕。”

  墨竹拍了拍她:“郡主在怕什么?”

  鹿白缓缓深呼吸,道:“东郦朝廷要发生动荡了。”

  太子已死,她最亲的王叔竟是杀害太子的真凶。

  看似剑拔弩张的楚宁景氏与皇家,实际上居然是剑与剑鞘的关系。

  西戎缺乏过冬的物资,在边疆频频骚动、欺压百姓,不知何时就会侵犯进来。洛水兵权空悬,谁都想踏着别人的尸骨咬到这块肥肉。

  山河几欲动荡,权力开始更迭。

  有人永远落幕,也会有人崛起。

  鹿白失神地盯着锦被上的锦鸟戏云图,一只手捂住胸口,自言自语道:

  “我感觉非常恐慌,好像被迫要走进皇权的中心,目睹接下来要发生的诸多变数。但这与我的初衷相违背。明明、明明我最初的目的,只不过是想要寻个东西……”

  寻找爹爹当年那封叛国书,从中窥得隐藏的端倪,还他清白,为他沉冤昭雪。

  墨竹听不懂她的话,只轻轻拍着郡主的背。

  “我得尽快找到东西,远离这些纷争。”

  鹿白立刻做了决定,道:“墨竹,你去唤来琼枝。我有事要交代她。”

  墨竹退下,将琼枝喊来。

  鹿白把琼枝叫到身边,压下声音,认真道:

  “我有两件事要交代你。第一件长远的事,你去查查当年楚宁一族的老王爷景玄,查他在洛水之战惨败后死亡,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重点是查查广南王做了些什么。”

  琼枝颔首:“是。”

  鹿白做了个深呼吸,缓缓道:

  “第二件紧急的事,明日深夜,你随我去楚宁王府。景九爷近日每晚都会出府办事,你尽力把书房竹林外围的暗卫引开,我要密探王府书房。”

  明晚,她要一举成功!

  琼枝认真地道:“是。”

  -

  兵权的事情在朝堂上闹开,不少家底深厚的家族上朝谏言,对于兵权应该落给谁而争论不休。

  楚宁王府却巍峨不动,仿佛王府的主人对此漠不关心。

  次日,夜晚。

  鹿白穿着黑色夜行衣,带着琼枝,悄无声息去往楚宁王府。

  她躲在王府侧方街道拐角,观察了片刻后,低低打了个手势:

  “行动。”

  琼枝一掠而出,瞬间吸引了数位暗卫高手的注意,将他们调离开来。

  鹿白屏息等待半炷香,抓准时机跑出去,对着早已熟记于心的暗卫位置洒下一片蒙汗药。

  带他们晕倒后,她熟门熟路地避开最后几个暗卫,无声无息地穿进幽暗竹林,推开窗户一跃而进。

  关上门窗,她手心微微冒出汗,迅速在这间书房搜查起来。

  对不住景殃了,不过这蒙汗药没毒,只会让他们沉睡半个时辰。

  她心道,待我能够坦白之时,定然好好补偿你。

  而此时。

  朝堂最神秘的那位天子近臣、黑衣杀神,身穿黑色夜行衣,宛若出入无人之境一般坐在皇宫御书房里。

  他懒懒坐于天子的对面,摩挲着拇指上的墨玉色扳指,桃花眸微敛,专心思索着今后的计划。

  两人相对而坐,案几上放着两盏天子亲自斟的热茶,寒冬夜色中升起袅袅茶雾。

  而案几最中央,一枚刻有“洛水”的调兵符大剌剌放于其上。外人争锋相抢的东西,在他们眼里仿佛唾手可得的玩意,乌沉沉地晃眼睛。

  昭和帝把兵符往黑衣男子面前推了推,道:

  “无论他们如何争抢,这洛水兵符永远是你的,西疆驻地也永远属于楚宁景氏。你准备好了吗?”

  黑衣男子握起兵符,冰凉沉甸的手感好像在宣示着它的无上价值。

  他把玩片刻,回道:“花柳巷的探子来了消息,西戎骚动频繁。他们在催促我们尽快派主将过去。”

  他倏地将兵符握紧,沉声道:“过完新年国宴,我便不能再等了。”

  昭和帝长叹口气:“辛苦你了。往后不知几年不能回京,王府的事务你得在新年国宴之前处理完毕。国宴之后,立即出发。无论如何……朕都等你回来。”

  “陛下放心,我定然完完整整凯旋而归。”

  他将兵符收入袖内,起身欲要告辞,忽道:“对了,宁蕖郡主的及笄生辰……是在什么时候?”

  “及笄?在国宴之后第七日。”

  昭和帝看了看他,莫名升起一丝警惕,道:“你问这个作甚?”

  “没什么,随便问问。”

  他提气运功,告辞离去,背影远远地隐匿于黝黑宫墙夜色中。

  昭和帝盯着他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

  真的是随便问问?

  他思索良久,始终觉得这两人应当没有交集,这顽劣浪荡子应当祸害不到自家小公主身上去,便稍稍放了心。

  嗯……应当真的是随便问问的。

  -

  景殃在暗道巷口里拽下夜行衣,点燃火折子焚烧掉。

  将一身行头处理干净后,他拢了拢衣袍往前走,却在踏入王府时,脚步猛然一顿。

  下一瞬,他身形一晃消失在大门口,疾速跃至书房,砰的一声推开房门,厉声:

  “何人!”

  只见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小身影正借着微弱烛光翻阅信件。

  她听见声音,身子猝然一僵,扔下手中的一摞信件,不由分说往窗外逃去。

  景殃提气追出窗户,进入幽密竹林,却在对方逃远后,佯作追错方向,一点点放慢脚步。

  刚刚在推门的一瞬间,尚未看清楚人时,他就已经通过那股若有若无的清甜花香味道,判断出了来者是谁。

  他的小公主居然趁着今夜,突袭他的书房。

  景殃不由轻笑一声,缓缓追出竹林,站在朱雀街上左右环顾。

  街道两侧挂着斑驳的红灯笼,随着夜风微微晃动,街上风声寥寥,哪还有半个人影?

  “追丢了……”

  他不在意地轻叹一声,转身往回走,脚步却再次顿住。

  只见王府大门口台阶上遥遥站了个人。

  小姑娘身披红色斗篷,亭亭清荷似的立于漆赭大门前方,墨发长长如缎,白皙小巴掌脸裹在绒毛兜帽里,绣着精美花纹的卷卷裙裾微微晃动着垂于小绣鞋旁边。

  她微微抬眸看了过来,满目镇定道:

  “深夜造访楚宁王府,属实唐突无奈,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你。”

  景殃缓缓走过去,站在她身前,微微低头打量着她。

  红色斗篷很漂亮,业火一般的颜色,是刚系上去的,裹得很紧,还带着凉意。

  若他猜的不错,她里面应当正穿着黑色夜行衣。

  之所以站在王府门口,是因为她武功不够高深,根本来不及逃出朱雀街。

  她怕他看到,干脆直接狸猫换太子,披上斗篷换个身份出现在此处。

  不错,遇到危机非常当机立断,公主殿下长大了。

  景殃心头掠过千百种思绪,最终却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道:

  “公主深夜造访所谓何事?”

  鹿白的呼吸尚未平复,胸口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方才书房险些被她翻了个遍,包括书架、橱柜、以及一些容易开锁的抽屉、暗匣。

  但不知为何,所有放置信件的位置,都翻不到那封陈年叛国书。

  景殃今夜回来得比前几日要早许多,不过看他神色毫无异样,显然没有怀疑到她头上。

  她心下稍安,不动声色地松口气,随便找了个借口道:

  “西戎突然骚动,朝廷大臣都在争抢洛水兵符,但父皇迟迟没有动静。我怀疑他是已有属意之人,比如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子近臣黑衣人。”

  她平复了下有些急促的呼吸,尽力让自己吐息均匀:

  “但我记得,最初洛水就是你们楚宁景氏的驻地。这洛水兵符,你若想要,恐怕得尽快些。”

  景殃微微挑了下眉,装作不知那位“神秘的天子近臣黑衣人”是谁,认真回答道:

  “你说的不错,我得尽快些。”

  鹿白犹豫一瞬,咬了咬唇,道:

  “你如果需要帮忙,我可以帮你说说情。只是不知你打算派谁接手兵符?褚一吗?”

  “无碍,不用说情。”

  景殃看着她在夜色中显得极为精致无暇的小脸,停顿片刻,终于承认道:

  “其实楚宁景氏一直都是帝王手中最锋利的剑,我一直与你父皇……关系极好。”

  “啊,哦……”

  鹿白一怔,点点头:“我猜到了。那兵符注定是楚宁王府的了吧?你是不是打算派褚一担任主将,离京赴西?那只要说服朝廷臣子……”

  “殿下。”

  景殃忽地打断她,低声喊了一遍:“公主殿下。”

  鹿白茫然地望向他,黑漉漉的眼眸满是疑惑:

  “怎么突然喊我?”

  景殃慢慢蹲下身子,与站在台阶上的她相持平视,浅浅琥珀色的瞳眸里难得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我……”

  他微微启唇,颈间突出的喉结微微滚了滚,罕见地迟疑了一下。

  鹿白愈发懵懂,歪了歪脑袋,满目皆是笑意:

  “你果然还是想让我替褚一说情,让他执掌兵符、担任洛水主将,对不对?你尽管开口呀,我考虑考虑不拒绝你……”

  景殃咽下喉中微不可察的艰涩,用最平静的语气,最坦荡直白的目光注视着她,说道:

  “我要离开了。”

  鹿白眼睛蓦然睁大,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像是没听懂眼前的人在说什么。

  半晌,她哑着声音道:“你说什么?”

  景殃看着她清澈的眼眸,直勾勾的不闪不避,眼尾缓缓勾起一抹惯常的笑,眸底却深邃如海,耐心地重复道:

  “公主殿下,臣要离开京城了。”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呜呜,女鹅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