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我继续在往下沉。最后,下面轻轻往上一顶,我脚下那块东西不再往下坠落。在黑暗中,我摸到了个把手,使劲一推,门打开了。透进半明半暗的光线。我再一看:我背后一块方形小平台,很快往上升去。我赶忙扑过去,但已经晚了。我被截在这儿了……“这儿”是哪儿?我不知道。
这儿有一条长廊。静得使人喘不过气来,像有一千普特的重量压着你。圆形拱顶下是一长串望不到头的小灯,灯米明明灭灭,摇曳不走。这里有点儿像我们地下铁道的甬道,但要窄得多,也不是用我们的玻璃建造的,是另一种古代材料。我突然一闪念:难道是古代的地下通道……好像在二百年大战时期有人在这里避难……顾不得这些了,我得走啊。
我估计走了有二十来分钟。然后又向右拐。这时走廊变宽了,灯也亮些。听到有嗡嗡的声响。也许是机器声,也许是人声,不好说。不过当时我正站在一扇沉甸甸的不透亮的门旁——声音就是从那里来的。
我敲了敲门。再使劲重重敲了敲。门里的声音静下来了。里面当啷响了一下,笨重的门慢慢地朝两边推开。
我面前站着的是我认识的那佼鼻薄如刃、瘦削如纸的医生!
我不知道,当时我们俩谁比谁更惊愕。
“您?在这儿?”说完,他那两片剪刀片啪地就合上了。而我好像根本听不懂人话似的,一声不响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对我说什么。很可能他在说、我应该离开这儿。因为后来他用那扁扁的薄纸肚皮把我挤到走廊比较亮的地方,又朝我背上推了一把。
“请问……我想……我以为她,I-330……可是后面有人跟踪我……”
“您在这儿等着,”医生打断了我。他走了……
最后我总算见到了她!她终于来到我身旁,到了这儿。现在“这儿”是哪儿已经无所谓了。眼前是我熟悉的杏黄的绸衣裙,尖刺般的微笑,垂着帘子的眼睛……我的嘴唇、我的双手、我的膝盖都在索索发颤,而我脑子里的想法更愚蠢:“振动产生声音。颤抖应该是有声的。怎么接听不见呢?”
她的眼睛向我洞开着,我走到了里面……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您刚才在哪里?为什么……”我直勾勾地看着她,目光一秒钟也移不开。我好像在说梦话,忙不迭地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也许只是我的思想,还没有说出来:“有个影子……跟在我背后……我死过去了……从柜子里……
因为您的那个剪刀片子说,我有了灵魂……是不可救药的……”
“不可救药的灵魂!我可怜的人儿!”I纵声大笑。她的笑声淋了我一头,我的梦呓给浇没了,四下里满处都是一短截一短截的笑声,熠熠闪光,发出银铃般的声音。一切显得多么美好。
拐角处又冒出来了那个医生。啊,多么好、多么可爱的薄纸医生。
“怎么回事?”他站在她旁边。
“没什么,没什么!我以后再告诉您。他这是偶然的……告诉他们,我就回去……再过十五分钟吧……”
医生在拐角一转身就不见了。她等着,听那边门重重地关上。这时I把一根甜蜜的尖针,慢慢地、愈来愈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她的肩膀、手和整个身子紧紧依偎着我。我和她在一起走,我和她是两个人——又是一个人……
不记得我们在哪儿拐进了黑暗中。在黑暗中,我们踩着台阶往上走,没完没了地走啊走,谁也不说话。我没看见,但我知道,她也和我一样,闭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仰着头,抿着嘴唇在静听音乐,静听我身上发出的低微的颤音。
等我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在古宅院内的一个隐蔽角落里(院里这种地方难以计数),旁边有一道围墙,地面上戳着残垣断壁留下的光石条和高低不平的黄砖。她睁开眼说:“后天16点。”
说完就走了。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我不知道。后天就都清楚了。活生生的痕迹只有一个:我右手手指尖上的皮都蹭掉了。但是,今天在一统号飞船上工作的时候,第二设计师千真万确地对我说,似乎他亲眼看见我无意中让砂轮蹭着了手指。嗯,可能是这样。很可能,我说不上来。我糊涂了。
记事十八
提要:逻辑的迷宫。伤口和膏药。从此洗手不干。
昨天我一躺下,立刻就沉入了梦的海底,就像一艘超载的船翻船沉底了。四周是沉寂的漫无边际的绿色海水。我慢慢从水底浮了上来。浮到水中央,睁开眼一看:这里是我的房间!还正是湖绿色的凝然不动的早晨。在玻璃镜柜门上映着太阳的一块光斑,直照我的眼睛,使我无法准确地按守时戒律表规定的时间睡足时间。要能把柜门拉开就好了。可是我整个人好像被网在蜘蛛网里,无法动弹,起不来,连眼睛上也蒙上了蛛网。
最后我总算起来了,把柜门拉开——突然,在镜子柜门后面冒出个全身粉红的I,正在拽下身上的衣裙。我已经对什么都见怪不惊,哪怕最神乎其神的事。我记得当时毫不吃惊,什么也没问,赶忙就进了柜子,砰地把背后的门关上。我气喘吁吁、用手胡乱摸着,急不可耐地和I联成一体了。现在我还清楚记得,当时透过黑暗中的那道门缝,我看见有一道耀眼的阳光,它像闪电白光道似的,一曲一折地映在地板上、柜壁上,再往上去——这道凶光闪闪的光刃落在了I向后仰着的裸露的脖子上……我感到毛骨悚然,忍不住大喊了一声——我又睁开了眼睛。
我的房间。还是湖绿色的凝然不动的早晨。柜门上映着一块太阳的光斑。我正躺在床上。是个梦。可是我的心还咚咚直跳,它在颤栗,在振荡,我的手指尖和膝盖微微作疼。事情肯定发生过。而我现在却弄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在毫无疑问的、习以为常的和三维空间的一切事物中,都冒出了无理数,原来的光滑的平面却变得毛糙了,凹凸不平……
离响铃还很早。我躺在床上思考,脑子里开始了非常奇特的逻辑推理。
曲线和物体在平面世界都有相应的方程式和公式。我们却不知道无理数公式和我的√ˉ-1相应的是什么物体。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但可怕的是,这些无形的物体是存在的,它们的存在是回避不了的。因为在数学里就像显示在屏幕上似的,我们看到了它们奇怪的、带钩刺的身影——无理数公式。数学和死亡不会有错。如果在我们的世界,平面世界,看不到这些物体,它们在非平面空间,必然存在着一个完整的巨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