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1 / 1)

驸马?扬了吧(重生) 忘还生 7896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84章

  雪, 从未有一刻这么冷过。

  堵塞住所有的声音,冻透了每一寸肌骨。

  季青珣睁眼仰望,仔细丈量着阿萝不小心掉下来的地方, 可他脑子?转不动,什?么都想不明白。

  连对阿萝从上边掉下来了这件事都感官迟钝了起来?。

  跌下来?的, 还是跳下来?……

  他想不清楚,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的是什?么事情。

  雪花落在眼珠子?上, 阻隔住视线, 又消融,好像要连人的生机也一并带走。

  他看不懂这高度,低头与闭目沉睡的公主说话:“要做阿娘的人了,怎么还是喜欢爬上爬下的?”

  “这儿太冷了……”

  风把季青珣吹得知?觉全失,他抱着?李持月, 觉得自己和她是一样的, 都冻得厉害,才这样僵冷得动弹不了。

  但是回到温暖的屋子?之后, 他们就又恢复原样了。

  他们得快点回屋里去。

  “阿萝,摔得有点疼吧, 我?得赶紧给你找大夫了。”

  季青珣说着?要抱她站起来?, 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怎么也站不起来?。

  李持月毫无知?觉的身?子?往下滑, 季青珣眼瞳震颤了一下,又跪下抱紧了她,

  “好,好, 你不想走,我?们就再待一会儿。”

  远处, 尹成看着?皇帝的背影。

  原还在同他说话的皇帝,看到凝晖阁上的一抹人影,便如疯了一般地跑出去,追着?那坠下的人影,可始终没能追上。

  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人是活不成的。

  风雪掩盖住了他所有痛苦的声音跟痕迹,直至变成现在的死寂,皇帝已经?呆坐太久了。

  尹成本不该上前,可他抱着?死去的公主跪坐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的,教人怀疑他也跟着?去了。

  风雪越来?越大,主子?不能在雪地里跪着?了,尹成遵循着?下属的本分,走了过去。

  季青珣抱着?持月公主,有人走过来?,他连头都没有抬,低声和公主说着?什?么。

  尹成扫了一眼,李持月双目紧闭,脸色青白,身?上的血已经?流干了,周身?是一片粉色的雪,

  而且皇帝抱起的她姿势也怪异,身?子?看着?格外的绵软。

  看来?骨头已经?碎完了。

  他说道:“陛下,还是早些进?殿避雪吧,公主终究是死了,还请节哀。”

  至于已经?死了的公主,他只能惋惜。

  主子?为她筹谋了这么多,她却半点都不知?道就寻了死,实在遗憾。

  一个?“死”字,让几如冰塑的人身?子?微颤了一下。

  季青珣仰起头,偏执地强调:“她只是有点困了。”

  这么冷的天?,阿萝又怀着?孩子?,当然会困。

  看清季青珣的模样,尹成心脏惊跳了一下。

  凝固在季青珣脸上的不是眼泪,而是两道鲜血,已经?干涸成了黑色,格外骇人。

  他却一无所知?,而是继续低头,歪头轻贴着?李持月的面颊,“阿萝,天?真冷啊,我?都快冻僵了。”

  主子?不能再待在雪里了。

  尹成没有许怀言的机灵,他蹲下身?就想去探李持月颈间的脉搏,要证明给季青珣看,公主已经?死了。

  被季青珣攥住了手,他看过来?的眼神

  嘶哑着?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咬出来?:“不准动她!”

  “主子?,公主真的已经?……”

  余下的话没能说出来?,尹成被一股大力撞倒,眼前从季青珣变成了漫天?飘飞的雪花,然后又是皇帝狰狞扭曲的脸。

  脖子?被掐住了,尹成青筋绷起,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季青珣疯了,像一头猛兽扑倒了猎物,却不撕咬,手死死地掐住尹成的脖子?。

  他眼中一片血红,“你做什?么要碰她,你不准碰她!”

  尹成的脸慢慢充血,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想扯开手,但是发了疯病的季青珣力量根本撼动不了。

  他只能徒劳在雪地上划出濒死的痕迹,等待死亡。

  许怀言赶到之时,尹成几乎气绝,没有人敢上前阻止,他看到倒在一旁的公主,心惊了一下,但终究是救尹成要紧。

  许怀言不能看着?尹成就这么被掐死,去帮忙拉开,可季青珣的手铁铸的一般,怎么也不肯松开,尹成眼看就要活不成了。

  主子?真的疯了!

  许怀言急中生智,说道:“陛下,公主怎么躺在这儿了?”

  失了理智的季青珣,一听见这句,神色慌张地回头去看,是啊,他怎么把阿萝冷落在一边了呢。

  刚刚还狰狞着?要杀人的季青珣,把手一松,狗一样爬过去,小心翼翼把人重新抱在怀里,神经?质的念念有词。

  许怀言看清了眼前的局面,心头聚起阴云。

  公主死了,主子?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他只怕谁的话怕是都不会听了。

  尹成昏迷过去,被许怀言召来?的宫人抬去医治了,又说道:“陛下,这儿太冷了,先带公主回寝宫去吧。”

  同样在远处张望的韦玉宁阴沉如水,李持月死了,皇帝的反应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原以?为季青珣根本不在意,甚至厌恨这位公主,可是现在这样悲恸,让她心悬了起来?,要是陛下知?道是自己做的……

  “你说陛下能查得到吗?”

  安桃在一旁安慰她:“陛下是亲眼看着?那位公主自己跳下去,又怎么会去查呢,这件事和小姐半点关系也没有。”

  是啊,她没有杀人,是那李持月自己支持不住,走出凝晖阁,跳了下去。

  此?事与她无干,就算要查,也是那个?郑嬷嬷失了职,没有把门锁上。

  可是见到陛下那么难过,韦玉宁心里真不是滋味,“他分明在信中说,对李持月无情,怎么现在瞧着?却不是呢。”

  “左右人都死了,小姐实在不必在意这些小事,陛下就是喜欢,也不过难过几日就忘了,您马上就要册封为皇后了,如今把这后宫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要紧。”

  不错,怕也只是伤心她腹中的孩子?罢了。

  孩子?总会有的,她才是皇后,将来?会有嫡子?,她的儿子?会登上帝位,她韦玉宁才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整个?韦氏都要仰赖她的荣光。

  韦玉宁放下那点不快,转身?回自己暂居的悦春宫。

  在经?过凤清宫的时候,她忍不住驻足观望。

  大靖立国以?来?,凤清宫世?代是皇后的居所,而悦春宫……只是一个?太妃住的地方,既不尊贵也不够奢丽,实在配不上提,她心中气闷,就是临时落脚,也该住的离陛下近些。

  韦玉宁已经?等不及了,她想要在一场盛大的封后大典之后住进?这延寿殿去,将一切照自己的喜好布置。

  “我?该进?去看一看的。”她抱怨了一声,毕竟是自己往后几十?年都要住的地方。

  —

  登基之后,季青珣就一直在御书房和陪殿中起居,不曾离开过。

  现在满桌的卷轴奏折散落,已经?有大半日无人去管。

  陪殿中,是令人窒息一般的死寂。

  陛下将一个?女子?抱回内殿之后,就没有再出来?,里边没有什?么动静,一个?内侍就如往日一般端茶走了进?去,结果被狠狠扔了出来?,直接拖出去杖毙了。

  皇帝登基以?来?,待得最多的就是这御书房,日日埋头政事,对伺候出错的宫人从未苛待,宫人们皆以?为这是一位宽慈的皇帝,谁料今日就出了这暴君做派。

  雷霆之下,人人自危,大气也不敢喘。

  许怀言随后求见,季青珣只让他在外面说话。

  许怀言跪地说道:“陛下,当务之急是查清公主为何?无人看守,而且臣去看过,凝晖阁上莫说暖炉,就是一件家具也没有,还有血迹,公主之前被关在里面,只怕根本没人照顾。”

  许怀言见到的时候也惊呆了,这些宫人怎么敢这么做,

  季青珣为李持月擦拭脸的动作一顿。

  “只是摔折了一下,这天?气雪积得这厚,棉絮一样,没事的,去把敬大夫请来?,他能治好。”

  内寝里传出季青珣的话,平静得像在说今日的天?气。

  许怀言越听,身?子?伏得越低,心惊肉跳。

  持月公主已经?死透了,连同腹中的孩子?,不可能有一点点生机,这怎么可能救得回来?。

  主子?真的疯了。

  他知?道季青珣在做梦,却没有胆子?戳破这个?梦,只能起身?去派人去找敬大夫。

  可是刚走出了殿门,殿中监又一脸惊魂未定地过来?给许怀言传话,“陛下让查清楚。”

  查清楚什?么,不言而喻了。

  敬大夫如今不在京中,许怀言安排的人快马加鞭去寻后,就立刻着?手去查问持月公主的事了。

  莫说这后宫还没有宫妃女眷,就是有,也要彻查清楚。

  首当其冲的就是郑嬷嬷,暖阁的门为什?么没有锁上,这个?问题绕不过去。

  内殿中的皇帝一日没有出来?,更无人敢再进?去,不过几句私语,低得无人能听清。

  即使回到温暖的寝殿中,李持月也没有像他一样睁开眼睛,失去生机的身?体也已经?僵硬了下来?。

  季青珣像看不见一样,帮她擦拭完脸之后,又擦起了手来?。

  “我?不见你,只是怕你动了胎气,但你若想见我?,让人传个?话就好,怎么什?么都没跟我?说就闹脾气呢,跳上跳下的,都不知?道自己是个?要当娘的人了……”

  低柔的絮语如闲话家常,季青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了,不可自拔。

  他用柔软的帕子?,为李持月一点点擦去血迹后,温柔地亲了亲她的脸,换了寝衣之后,他也躺到了榻上去,将没有半点反应的身?子?小心地抱入怀中。

  忽视掉怀里的身?子?怎么抱都不暖,季青珣小声说:“敬大夫马上就要来?了,阿萝再睡会儿吧,我?也困了,我?陪你睡会儿。”

  入夜的时候,郑嬷嬷被带到了殿中。

  屏风之外,郑嬷嬷深深跪倒在地上:“陛下恕罪,老奴确实疏忽,这几日后宫无主,老奴做了尚宫,处处手忙脚乱,让手下的宫人去看好公主,但那些宫人以?为陛下厌弃公主,便玩忽职守不来?禀告,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她已经?听说了皇帝今日在御书房之中的疯举,知?道皇帝盛怒,不是不知?道皇帝在意公主,可是为了她的家人,郑嬷嬷不得不做。

  屏风后没有一句话,郑嬷嬷磕着?头不敢抬起。

  许怀言会带她来?这儿,自然就是笃定了这件事跟她脱不了干系。

  “臣已经?问了郑嬷嬷,派去看守的是谁,但郑嬷嬷说出的几个?名字,他们都说没有听过这个?吩咐。”

  屏风内传出一句话:“将她双手直接放蒸笼里,蒸了,其他人,夷三?族。”

  “是。”除了,殿内听到的人都吓青了脸。

  郑嬷嬷被拖了出去,巨大的害怕让她忍不住求饶,可是没有人能、也没人敢怜悯她。

  韦玉宁正好端着?亲手做的汤羹过来?,看到郑嬷嬷被拖出来?的场面。

  一路上抓着?能抓到的所有东西,不愿意去挨那酷刑,可手指抠破了,还是被拖了下去,不知?要到哪儿。

  她眼神有些闪烁:“这……所为何?事?”

  殿中监说道:“她伺候不力,要被活活蒸去双手,这倒还有命在,就看她之后招不招了。”

  韦玉宁听到活蒸,当下就有些腿软。

  郑嬷嬷怎么也是伺候多年的老奴了,季青珣真的疯了不成,郑嬷嬷不会熬不住将她供出来?吧?

  “韦小姐来?此?,有何?事啊?”殿中监的声音将她神思拉回。

  韦玉宁低头看看手中托盘,她本想来?安慰失意的皇帝,再软言催一催立后的事,若是能发生些别的事……

  但现在情势显然不对,她琢磨着?要走。

  “陛下既有事,我?还是先不要打扰了。”她转身?想走。

  殿中却传出一句:“韦小姐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是许怀言的声音。

  殿中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韦玉宁定了定神,缓步走了进?去。

  殿中没有看到季青珣的身?影,中间只有一个?许怀言站着?,而且暖炉全都撤走了,门户大开,冻得跟冰室一般。

  “听闻陛下夙夜理政劳累,所以?熬了安神汤过来?,不知?……郑尚宫是怎么了?”韦玉宁的说话声在阔大的殿内有些单薄。

  许怀言自顾自说道:“臣问遍了阖宫上下,谁去过凝晖阁附近,没有人承认,但公主身?上穿戴的金冠朱钗全都不翼而飞了,是以?搜查了所有宫人的住处,真就找到了公主遗失之物……”

  韦玉宁心突跳一下,指尖抠紧了托盘。

  许怀言接着?说:“他们将公主拖下了凝晖阁,就遇见了韦小姐,敢问韦小姐,和公主说了些什?么?”

  拖……

  苍白细瘦的手指将李持月的裤腿卷起,失血枯瘦的腿上全是横七竖八的瘀痕,瘀痕蔓延开,不见一点好肉。

  季青珣呼吸急促,神情脆弱得几近破裂。

  外边

  韦玉宁说道:“我?只是我?不知?道那是公主……只是见她遭人欺负,问她为何?在此?,看着?也不像宫人,她没有说,后来?问完就走了。”

  “可那些宫人说是韦小姐你将人带走了,说看到韦小姐将一女子?推到雪地之中,又是怎么回事。”

  “只是惩治一个?不听话的奴婢而已。”

  屏风上有人影晃动。

  季青珣走了出来?,他披散着?头发,连鞋袜都没有穿,踩在地上的脚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韦玉宁这才知?道,季青珣在屏风之后。

  她一看到他,就觉得此?人不正常,和昨日见着?的皇帝没有一点相?似之处,最恐怖的是,她还被他死死盯着?,那绝对是在盘算这么惩治她的眼神。

  “把今日跟着?她的人都找来?。”

  语调阴森得让人打战。

  很快人就找来?了,四个?一排跪开,季青珣坐在椅子?上,佝偻着?背,眸光如鬼火沉沉。

  许怀言问道:“韦小姐推进?雪里的女子?是谁?”

  领头的宫女说道:“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子?,几个?宫人从凝晖阁上拖下来?。”

  韦玉宁面色登时苍白。

  “你把她推到雪地里去……”季青珣走过来?,韦玉宁被那股诡异骇人的气质吓得跪倒下去。

  他在她面前蹲下,身?形将光全遮住了。

  “陛下,她出言辱骂我?,我?才教训她的,她骂我?谋逆之后……”

  可他没有说话,眼神也没有一点改变。

  韦玉宁被盯得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几欲尖叫。

  许怀言问:“之后你又带她到什?么地方去了?”

  “之后,我?之后就走了,没有带她去哪儿。”韦玉宁埋着?头,不敢回视。

  “安神汤是吗?”季青珣忽然说。

  韦玉宁愣了一下,答:“是……”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季青珣竟然……

  他竟然将安桃的眼珠子?,生生挖出来?一只!

  韦玉宁眼睁睁看着?,苍白骨突的长指毫不留情地,将整个?眼窝剜去,血流了满脸,眼珠子?就捏在他的指尖上。

  旁边的宫女骇得软倒在了地上,人人都扭过头去不敢看。

  “咚——”

  眼珠子?掉进?汤里,带起汤溅到她的脸上。

  “喝下去。”

  韦玉宁的神情逐渐变得惊恐,“陛下,我?不要,我?不喝……”

  可是由不得她不喝,许怀言招手,几个?宫人上来?按住她,将那盅安神汤全给韦玉宁灌了进?去。

  “呕——”韦玉宁拼命抠着?嗓子?,一想到自己吃了什?么,恶心的感觉就冒了上来?。

  “之后,去哪儿了?”

  眼前的季青珣在韦玉宁眼中彻底变了,已经?不是那个?两心相?通的郎君,而是一个?要命的阎王,她呕得涕泗横流,不敢再瞒,“之后,去了鸣凤殿……”

  听到鸣凤殿三?个?字,季青珣身?子?晃了晃。

  许怀言听了,说道:“派人去鸣凤殿查!”

  话音未落,郑嬷嬷就被拖了回来?,双手已经?烂掉了,整个?人像被水里捞出来?一样,她看到一旁同样凄惨的韦玉宁。

  果然瞒不住的。

  许怀言:“人都在这儿了,现在可以?说清楚了吧?”

  再瞒不住……郑嬷嬷交代:“陛下,老奴只是听韦小姐的吩咐,撤了凝晖阁所有的东西,她还吩咐老奴准备堕胎药,给公主灌了下去,她又去请了陛下,让公主在鸣凤殿中听着?……”

  韦玉宁越听越面若死灰。

  人不是她杀的,她只是害了她一个?孩子?而已,应该……不会死的吧。

  刚刚还想这皇后之位的人,现在只求能活着?了。

  去鸣凤殿查的人已经?回来?了,“陛下,殿中窗边有一大滩凝固的血迹。”

  季青珣仿若浑身?骨头被打断重生了,不止神情,连骨骼都因为颤抖发出让人齿酸的轻响。

  “你说……当时她就在殿内听着?,你们还喂她喝堕胎药……”

  季青珣眼中有什?么逐渐破碎,阿萝的孩子?早一日就死了,她把一个?死胎怀在肚子?里……

  怎么可以?这样,他的阿萝,怎么可以?被这样对待。

  季青珣仰起头,胸膛剧烈起伏,用尽力气要寻一丝空气吸进?肺里。

  粗沉的喘息和昏沉的脑子?让他站立不住。

  “哈哈哈——”喉间挤出的笑声扭曲凌厉,季青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眼泪被生生逼得落下。

  许怀言听到这笑声,跟脊骨被钢刀刮过一般,越发不敢显出存在,其余人也一样战战兢兢的。

  他这个?样子?,看得韦玉宁更是毛骨悚然,慌忙辩解:“不是我?,是郑嬷嬷的主意,陛下……”

  “我?没想杀她,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陛下,看在我?们这几年的情分上,饶恕我?吧,陛下,我?真的没有杀她。”

  季青珣笑声渐止,“把她的面皮剥去,丢到雪地里跪着?吧,先别让人死了。”

  韦玉宁蒙了一下,随即凄厉惨叫:“陛下!她只是一个?,她是自己跳下去,与我?无关了陛下!”

  他丝毫没有听见。

  求饶的人都被拖了下去,许怀言站在殿中,后背也已经?被冷汗沁湿。

  “太晚了,别打扰她休息,都退下吧。”

  季青珣赤足慢慢转身?走回内寝,殿门被缓缓关上。

  这么空旷的地方,只剩他和阿萝两个?人了。

  他跪在榻边,看着?李持月安静的睡颜,将她不再有温度的手贪婪地贴在脸上。

  “对不起……”他一遍又一遍地说。

  可这三?个?字却不是灵丹妙药,不能将李持月唤醒了。

  季青珣因为怕她动了胎气,不敢去见她,以?为郑嬷嬷伺候了阿萝这么多年,得她信任,能替自己说几句好话,让她心情好一点。

  可郑嬷嬷伺候太久了,他竟忘了这是谁的人,也想不到,为什?么一个?刚到京城的女子?,会敢做出这样的事。

  郑嬷嬷明知?道阿萝绝不能动,竟然也敢答应。

  在季青珣看来?,这太蠢,太容易查出来?,他就以?为不会有人敢这样做,可是偏偏就是……疏忽了几天?,他就这么犯了一个?弥天?大错,余生都要活在后悔之中。

  没有此?生了……

  不要了,他什?么都不要了。

  “她们做了错事,我?都罚了,阿萝原谅我?好不好?”

  他跪在榻前,一夜都不知?起来?。

  第二日,韦玉宁和郑嬷嬷在跪了一夜后,就千刀万剐夷族了,其余涉事的宫人一个?也没跑掉。

  如此?血腥的手段,让内外宫皆是心惊。

  满朝的文武更是不明白,先前勤于政事,手腕出众的新帝究竟怎么了。

  起初本以?为迎来?的是一位明君,谁料某一日皇帝突然就不理朝政,反而一心修建起了皇陵,甚至连朝都不上了。

  许怀言无法,只能暂时和几位宰相?顶着?政事。

  阔大阴沉的寝殿里,连灯都没有点,窗户大开着?,风卷着?雪花飘了进?来?,吹动垂帘,月光照见床榻一角。

  季青珣也不觉得冷,侧卧在榻上,能看见李持月侧脸的剪影,他虚握着?李持月的手,像溺水之人拉着?脆弱的藤蔓。

  他与她絮絮低语:“阿萝,等皇陵建好,我?陪你一起睡在里面,我?们在里面点上长明灯,你不用怕黑,也不会孤单的。”

  “等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就不要闹脾气了好不好,我?想你也抱抱我?……”

  —

  皇帝每日和一具尸首同被而眠的事并未传开,只是这一方殿阁气氛阴沉诡异,守在外头的宫人走路都要放轻脚步,屏住呼吸。

  第三?日敬大夫就被带入了皇城。

  在见到季青珣时几乎不敢认。

  榻上的人形容枯槁,碧色的眼珠子?许久都不会动一下,眼眶周围红得诡异,整个?人披头散发,如同被抽了魂魄一般。

  “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快看看阿萝的伤要不要紧。”他说话的声音粗粝虚弱。

  这阵子?季青珣的精神总是时好时坏的。

  一会儿觉得阿萝没死,正在公主府等着?他回去;一会儿又记起人已经?被他害死了,疯了一样在自己身?上弄出许多伤口;一会儿又说阿萝好像说了一声梦话,不知?道是什?么,就折腾所有人来?听。

  谁都知?道,皇帝疯了。

  寝殿内冷得很,幸而现在是冬天?,尸身?腐坏没有这么快,但敬大夫还是看出李持月的尸身?已经?很脆弱了。

  他又看向不成人形的皇帝,深深皱眉,“宇文珣,你已达成所愿,为何?这般?”

  季青珣没了半点锐气,他问什?么就答什?么:“我?得陪着?她。”

  就是因为他走开了几天?,阿萝才不理他的,季青珣已经?不敢了。

  “你难道是……疯了?”敬大夫伸手扒开他的眼皮,那只眼珠子?没有动一下。

  季青珣有些着?急地挥开他的手:“我?很好,你看看阿萝,她已经?有七个?月身?孕了。”

  可敬大夫却说:“你要保她尸身?不腐,就不能再让她躺在这儿了,我?要制一些药。”

  尸身?……

  季青珣听到这个?词,陡然生出了一股害怕来?,他怎么都不想将这两个?字跟他的阿萝联系在一起,低头无措地看了她一眼。

  许怀言看出了主子?眼中的崩溃,担心出什?么不可控的事,连忙说:“主子?,敬大夫说的是别人!”

  说完赶紧又把敬大夫拉了出去。

  “咱们必须想个?法子?,不能真的让陛下跟着?公主去了。”许怀言说道。

  敬大夫瞪大了眼睛:“他真的要殉葬?”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许怀言神色并不轻松:“现在看来?,再不阻止,恐怕真要如此?了。”

  皇陵还在修的时候,陪殿的门被敲响。

  “陛下,那红叶寺中的姻缘树,生了异兆,满树红绳皆燃尽了。”

  红叶寺……红绳……

  季青珣的眼睛缓缓睁开。

  他好像已经?许久没有走出殿外,日光刺痛了眼睛,脚下的地没有一块是坚实的。

  季青珣走上红叶寺,再见到那棵姻缘树,竟真变成了一截焦木。

  二人在树下互诉心意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可此?刻却只剩他一个?人了,找不到能证明当日存在过的蛛丝马迹。

  “我?们把这棵树栽在陵墓里,以?后每天?都挂上一对红绳,直到重新挂满它……”季青珣说着?痴妄的话。

  一个?和尚出现了此?处:“阿弥陀佛,贫僧见过陛下。”

  “你是谁?”

  季青珣不记得眼前的和尚。

  “陛下果然不记得了,当年陛下为御史之时,曾抄没了大觉寺,贫僧就是那大觉寺的主持。”

  寂淳说的算是一桩仇怨,但神情却一派平和,无波无澜。

  大觉寺败落之后,他就如师父,游历天?下去了,见惯了生离死别、万民?疾苦,愈发理解当年的师父,心境也早已不同。

  季青珣抄没的不过是来?自百姓的金银,又还之于百姓,没什?么可值得怨恨的。

  游历回到明都之后,寂淳便落脚了红叶寺。

  季青珣不在意他是谁,也不想再说话,只想吩咐人把这个?枯树带回皇陵去,栽在里面。

  可寂淳还要说话:“陛下想死?”

  季青珣没有理会,转身?要离去。

  “但陛下还不能死,”寂淳说道,“公主,还有一线生机。”

  迈出的步子?一顿,季青珣缓缓“你说什?么?”

  “只是要你用累世?功德来?换。”

  “什?么意思?”

  “陛下用一生,护得大靖朝万里河山无恙,就能换公主转世?为人。”

  “凭什?么信你?”说着?这句话的季青珣,有了一丝活气。

  寂淳双手合十?,“贫僧只是知?道,不能证明。”

  季青珣眼中星火复黯,若真如眼前和尚所说,那他还要在人世?苦熬多少年,才能再见到阿萝?

  要赶快就去陪她,还是为她求一个?来?世??

  季青珣得不得确切的答案,又陷在了痛苦之中。

  似看穿了他的犹豫,寂淳说道:“幽冥之下,难逢之处更甚于茫茫人世?。”

  就算你季青珣死了,尸身?葬在一起,也不会再见到李持月,谁也没有从幽冥中去而复返过,谁也不知?道人世?离散之人能否在地下重逢。

  所以?所谓的生死相?随,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最终,季青珣没有带走那棵枯木,而是转身?下了山。

  目送着?季青珣走下山门,寂淳说道:“这样说,真的能行吗?”

  敬大夫叹气:“总不能真的放任皇帝去殉葬吧,他要是能做一世?的明君,没准上天?怜悯,真就让他得偿所愿了呢。”

  二十?年后。

  大靖朝的数万里的边关未兴战火,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友邦万国来?朝。

  明都百年如一日的热闹,山寺独拥一份寂静。

  始终孑然一身?的皇帝却重新登上了红叶寺,身?形已不见高大,眼尾都是风霜,乌木的手杖敲响一节一节的台阶。

  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一方二十?年不曾葬入皇陵的冰棺。

  李持月睡在冰棺之中,容颜未见更改,季青珣却因多年理政呕心沥血,满身?沉疴,早已白发苍苍。

  “上一次上来?,就没有带着?你,不过阿萝别生气,这一次,我?背着?你走下山去。”

  季青珣犹豫了一下,又说了一句:“我?慢慢走,你可千万不要嫌我?老呀。”

  往日皇帝除了处理政事,最常做的就是对着?公主……不,皇后的冰棺自言自语,侍奉的宫人都已经?习惯了。

  等上了红叶寺才知?道,寂淳已经?死了。

  寂淳的徒弟走了出来?,端出一盏伽陵频迦纹的鎏金银灯树。

  他按照师父死前交代的:“这是在燃灯古佛和弥勒佛前供了百年的灯树,将圣人今生功德尽换成血,盛满这法器,可为皇后换得一线生机……”

  殿中监连忙阻止:“怎么损伤龙体!”

  季青珣却没有犹豫,甚至是迫不及待地将手割破,举在灯树的上方。

  可血滴得太慢了,怎么会这么慢呢……

  季青珣拿过灯树,直接用最顶端扎穿了自己的心口,血如泉涌,很快就涌满了一盏,漫溢到地上。

  “陛下……”和尚没想到帝王决绝至此?。

  周围的宫人也着?急惊慌起来?,只有许怀言喝住众人:“都不许上前!”

  季青珣的血慢慢流干,却心满意足,他努力抬手,抚摸着?不远处的冰棺,李持月在里面睡得安详,什?么也不知?道。

  “阿萝……我?终于可以?来?找你了。”

  他枕在冰棺上,阖起了眼睛。

  昭策二十?年,端佑皇帝驾崩,与皇后合葬,还政李氏,淮安王李瑛即位。

  灯树的血盛满了,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宛如寒梅点点,一滴泪砸落,稀释了血点。

  季青珣神情恍惚,跪坐的身?子?晃了晃,宛如大梦一场,抽空了所有的力气,醒来?只余一片空茫。

  他在梦里走过了一辈子?,一个?人踽踽独行,只为奔向一个?人。

  二十?年,他终于追过来?了。

  “阿萝……”

  他轻喊了一声,泪无意识滑落,眼睛逐渐恢复清明。

  “阿萝!”

  在哪?

  他要找她,他得去见她!

  这是一份噬心的急切,季青珣踉跄地站起身?,脚下一滑,又跌跪到了地上。

  他眼眸泛红,耳边听到的是自己急促的喘息,努力了几遍才堪堪扶着?殿门站了起来?,才不至于爬出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