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百一一旺
时阔垂眸, 冷调的灯光落在他沉默的眉眼,投射出片阴郁的霾色。
贺漪反手握住他:“时阔……”
她的指尖在发抖。
时阔忽然觉得没意思透了。
他伸出手,握住贺漪发颤的指尖, 将人圈进怀中。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虽然两人的举止本就很亲昵,但这是不一样的……
贺漪也心颤得厉害:“时阔。”
时阔很轻地吻了下她指尖,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情绪:“对不起, 没控制住情绪, 我喜欢的是你,跟那些无关的人一同被提起,让我有点烦躁了。”
无关的人……
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谁,忍不住朝贺欢眠看去,她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却让人读出了很沉重的难过。
贺漪想到自己的目的, 瞬时倚在他怀中撒娇:“可是最后一把了, 就玩最后一把嘛, 好不好?”
时阔顿了顿:“好,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就……好。”
游戏还没有结束。
但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 贺欢眠输了, 输得很彻底。
窦姝猛地站起来:“不玩了, 我们走!”
“愿赌服输。”
贺欢眠挣脱了她的手,很轻道。
解绑任务已经到了百分之九十九, 就差一步, 她有预感今天会是决定是否结束任务的关键, 已经不想再拖了。
窦姝误会了她的意思, 动作一窒, 颓然坐下:“好,愿赌服输。”
贺欢眠看向时阔和贺漪。
两人站在一块,恍若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独独面对她,连侧颜都吝啬德如化不开的寒冰。
她有些恍惚,总觉得这一幕好像在哪里看过。
忍不住问系统:“书里……”
“原本的世界,因为你和郁楚宴的婚约没有取消,时阔不忍贺漪受委屈,所以故意接近你……”
寥寥几句,贺欢眠却从中得以窥伺曾经那个世界的一角。
所有靠近她的人,都另有意图。
怎么就这么失败呢?
贺欢眠不喜欢沉溺于负面消极的无用想法,但在听到自己被三言两语草草定下的命运时。
却还是忍不住有些自艾。
贺欢眠望着时阔,眼前闪过数副画面,到处都是欢笑,校庆即将来临。
她知道他向花店订了花。
她听到同学议论,他在准备告白仪式,猜测会是谁让A大校草动了凡心,朋友打趣,她则羞得脸颊发烫。
终于,到了那一天。
他问她那天会不会来?
她想逗他,又不忍心,最后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点头。
满心欢喜的她,错过了他极为复杂的一眼,也错过了最后的逃离机会。
玫瑰,蜡烛,气球。
她看见画面中站在盛大的告白仪式上的自己,望着人群中的那对璧人。
球队的人怕她闹事,不动声色将她拦住,那时,她才恍然惊觉,原来她只是HE故事结局里场都上不了的丑角。
时阔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贺欢眠身上情绪的陡变。
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置身在沙漠之中,四周皆是死寂的荒芜,空茫茫的,什么都没有。
长廊下的那一幕仿若重现。
他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场面凝滞在了这一幕。
贺漪视线在贺欢眠和时阔身上来回转了转,渐渐变得有些狐疑:“眠眠,你不是该告白吗?为什么看时阔……”
时阔心里一紧,想说什么制止,嗓子却哑得像几天没进水,干得厉害。
贺漪的话在贺欢眠的耳中,已经成了校庆上繁杂的背景音之一。
很多人在看她,在说话,在笑。
他们是在看什么呢?
看她穿着从贺漪挑剩的衣裙里翻找到的过季滑稽的红裙,议论她的自作多情,还是笑她浑身上下不值钱的劲呢?
门外是喧嚣热闹的舞曲,听声音都能想象到的舞动腰肢,情.色男女。
门内包厢却是死一般的沉寂,原本因为搞气氛,而故意关暗掉的灯光,成了会吞没波涛汹涌的暗流。
清晰可见地吞噬掉了贺欢眠强作的伪装,露出了厚重的哀色。
一帮平时自诩是感性绝缘体的大小伙们,光只是看着她,都眼眶发湿。
一句劝慰都说不出口,在巨大的悲伤面前,什么话都显得太过廉价。
贺漪仿佛从沉默中读出不一样的意味,声音逐渐带上颤色:“这、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喜欢的是他?”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当贺漪说出来这句话时,时阔面色陡然变得森冷。
他们理所当然地以为这冷意是冲着贺欢眠去的,忍住了心底的颤动。
该走了……
贺漪本就心情不好,再留下去,场面只会更难看。
时阔脑海里闪过清晰的念头。
如果他现在走了,李全会安慰她,有比他更好的人在,她不会难受太久。
或许今晚过后,他们就在一起了,或许能更快,但不管他们如何,也和他没关系了,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时阔就好像一步落空,陷进沙坑,明明知道在缓缓下沉,却寸步难移。
贺漪还在追问:“什、什么时候的事?时阔,你知道她喜欢你吗?”
“你呢?你是什么意思?”
“时阔,你说话啊!你对她有意思吗?你说的喜欢我,难道那些都是假的吗?还是你的喜欢就是这么廉价……”
时阔对贺欢眠有意?
众人都被贺漪话里暗示的内容,惊住一瞬,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只是气话。
时阔怎么可能喜欢贺欢眠?
如果他真的喜欢她,贺欢眠又何至于闹成了全校的笑话呢?
贺漪的逼问,让时阔冷漠的面色猛地一颤。
他最想藏住的难堪龌龊阴暗面,被公之于众。
他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不在乎他们会如何议论,只是克制不住地想。
她知道了吗?
知道他明明说着喜欢贺漪,却又忍不住对她动心的薄情虚伪。
知道他连旁观者都一眼看穿的拙劣心思,知道他自欺欺人又卑劣地享受着她追逐着他的视线?
知道他就是跟那个人一样,打从骨子里就是这么一个龌龊低劣的人。
她会有多恶心,多后悔将时间浪费在他这种人身上。
又有多鄙夷曾喜欢过他。
他失败了,他终究还是成了她最不堪的回忆。
时阔想吐,他怎么成这样的人呢?不对,他本来就是这种人。
他压根不值得她纯粹热烈的喜欢。
刚喝进去的烈酒,此刻反灼上来,从胃一直烧到食管。
被火燎过的疼痛,让他逐渐躬身。
少年人心高气傲的肩背不再挺直。
面色在昏暗灯光对比下显得愈发惨白,像药石无医的重病患者。
“时阔!你和贺欢眠……”
贺漪的声音变得尖利。
“够了!别说了!”
时阔难受到了极点,森冷的眸色沉落深渊:“我恶心,我他妈的恶心!”
面色做不得假,众人再次意识到。
时阔是真的厌恶贺欢眠,厌恶到了甚至只是将他们俩的名字放在一起,他都难以抑制地生理性作呕反胃。
本就静到呼吸可闻的包厢,这会儿静到连呼吸都被吞噬了几息。
时阔从周围静默的空气里,意识到了自己刚说了什么。
明明肚子里像是烧了一团火,浑身却冷了个透。
他想解释那话,不是说的她,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终于忍不住顺着众人视线落处去看她,看到的却是她低垂着头,浑身写满了哀凉的悲意。
他从来没见过她这一面。
那么骄傲一个人,即便被嘲讽,看笑话,也从没低过头的她。
这会儿却将头低垂到了尘埃。
像一枝原本肆意生长的野玫瑰,被爱采撷下来,又在节日后,被扔进垃圾桶里,枯萎,凋败,褪色。
所有的骄傲明媚都被堪堪折碎,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
时阔又想起了窦姝的那句话。
爱也好,不爱也好,他都好像真的只会给她带来伤害。
时阔的视线扫过虽然没言语,但眼带关切的球队众人,扫过她身边愤懑难受的窦姝,最后落在了死死捏着拳头,浑身抑制不住颤抖的李全身上,顿住。
如果是他,他至少不会让她受这些委屈和伤害吧。
好像没有再留下去的理由了。
“走吧。”
时阔收紧握住贺漪指尖的手,声音冷淡,却不容质疑。
贺漪心里一颤,应了声好。
没有人阻拦,两人就要离开。
贺欢眠抬头,画面里的场景和此时此刻,仿佛时空交叠般。
她失控的眼泪,换来的只是嫌恶的一瞥和无声警告,她看着他低声哄着怀里的女人,两人相依离去的背影……
贺欢眠被这一幕压得喘不过气来。
那是她,那又不是她,到了此刻,她们之间的界限又已经没有这么分明。
是时候做一个了结了。
即便被画面影响,沉浸在残留的抑郁情绪,贺欢眠也冷静地做出了判断。
“时阔。”
她张嘴叫住了他们即将相携离开的身影,声音有些发颤,但很清晰。
时阔身形猛地一顿,没回头。
贺欢眠声音重归平稳:“最后一局的游戏还没有结束。”
“眠眠……”
窦姝叫她,她想说,没必要了,真的已经没必要了。
但是看着贺欢眠坚定的视线,话到嘴边,却成了:“对,没有结束,赶紧结束了再走吧。”
“你呢?你也想我留下来吗?”
时阔转侧身看向跟前的李全,脸上一改冷漠,尽是轻佻的笑意。
李全没料到时阔会突然跟他说话,愣了两秒,看向贺欢眠。
苦笑了一声,点头:“总得要结束吧,这也是她想要的。”
李全的无私,更衬出了他的卑劣。
他毫不怀疑,只要他们相处得时间够久,就算没有贺漪,贺欢眠也早晚会发现更适合她的人是谁。
可是如果李全不是他口里说得那么光明坚定呢?
他其实一点也不希望他留下来,只是为了博取贺欢眠的好感,才这么说。
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不是吗?
时阔像是被分裂成了两个人。
一个人冷静地思考着这样是最好的情况,另一个却像被囚困的野兽,只不顾一切的想砸开枷锁。
两种情绪的激烈撕扯,捆住了他的脚:“好,大冒险,你选什么?”
时阔松开贺漪手,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李全身侧靠前一个身位的距离,平视贺欢眠。
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光是站在那,都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好像他不是来问她选什么,而是来放话说,敢选他试试。
原本坐着的人,不动声色地挪出了一段空间,贺漪也没有上前。
她就怕万一贺欢眠不敢过来了?那她要怎么看她的笑话。
贺欢眠在众人注目下,平静地拉开椅子,走至他跟前。
越过时阔,看向他身后满脸紧张担忧的李全,安抚性地笑了笑。
李全松了口气,朝她做了个口型。
“一切有我。”
贺欢眠心里微暖,唇边的笑意多了几分真意。
“哐——”
时阔忽然一脚踹在皮质茶几腿上,桌面猛烈颤动,酒瓶酒杯乒乓作响。
沉重的茶几发出挪位的吱嘎声。
贺欢眠被吓了一跳,却见罪魁祸首很冷淡地嗤笑声:“赶紧的,我时间宝贵,可不是浪费在这种事上的。”
她是要骂他拎不清,退婚的事却找她这个无辜的第三人算计。
还是要为校庆的羞辱扇他来着?
酒精干扰,外加又被这么一吓,一催,贺欢眠一时忘了自己准备说什么。
勾着手指,有些发愣。
她靠得近,冷调的橘香掺进了绵密细腻的Whisky,丝丝缕缕地勾缠上来。
时阔喉头发干,忍不住咳了咳。
李全却以为他是要催她,眉头微微蹙紧,露出点焦急:“时哥你刚吓着她了,再给她点时间……”
贺欢眠找回思绪,朝他一笑:“不用,我想起来了,我是来告白的。”
虽然早就知道结果,但李全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嗯,我知道。”
贺欢眠有些不忍。
李全是个很好的人,系统给出的画面里,两人关系虽然没有现在这么近,但他确是第一个低声说要送她回家的。
或许是真的有点醉了,贺欢眠的思绪老是乱飘,一想就想得有点入神。
就连看到李全的耳根泛上赤红,她也没意识到自己盯他盯得有些久了。
直到突然听时阔冷冷地问道:“看完了吗?需要我让开吗?”
贺欢眠神智拉回了些:“不用,我是来跟你告白的,我喜欢你。”
轻飘飘的,没有铺垫,没有情绪。
贺欢眠将喜欢时阔,说得像是喜欢逛街时路边摊见到的五块钱玩偶。
随意又敷衍。
时阔憋了一晚上的气,骤地一空。
胸膛猛烈地起伏了几下,手臂的青筋暴起,滚出几声冷笑:“喜欢我?”
贺欢眠脑子有点发晕,她看出时阔生气了,但又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虽然是为了任务,但是她的行径应该是世俗意义上喜欢他的表现啊!
需要反问吗?
时阔将贺眼中的困惑、迷茫看得清楚,心里空了一大截,却突然想笑。
他也真笑出来了,带着嘲弄讽刺。
贺欢眠对时阔的反应并不意外,思绪慢吞吞地还在想着,他为什么生气。
李全听到这声笑,整个人几乎要暴起:“时阔!你不要太过分了!”
时阔转身,面对拼命克制情绪的李全,依旧是轻佻又嘲讽的姿态。
“你喜欢她?那让给你好了。”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脸上都露出来不及遮掩的错愕和同情。
拒绝就算了,用得着玩笑话一般,就将告白对象当面推给兄弟吗?
这也太羞辱人了。
李全猛地拽住时阔的衣领:“你他妈的说的这是人话?”
“李全,你冷静一点。”
众人都觉得时阔的话有些过了,但眼看着李全要动手,还是上前拦住他。
贺漪跟着嗔怪时阔:“你就算不喜欢眠眠,这话怎么能当人面说呢?也太伤人小女孩的面子了。眠眠,他就是一时烦了,口不择言,你不要理他啦!”
贺欢眠对贺漪的话充耳不闻,走上前李全面前,轻声道:“放开他吧!
时阔反手挑拨开,眼底深处猝着幽暗汹涌的火,带着摧残一切的嗜欲。
他笑:“成全了你的心愿,又帮我摆脱了个大麻烦,两全其美不好吗?”
他说到麻烦时,轻瞥向贺欢眠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不耐与烦厌。
“去你大爷的两全其美!”
本来因为贺欢眠的制止,李全强压下去的火,蹭地蹿起,捏着拳头,就恶狠狠地朝时阔脸上砸去。
“砰——”
时阔猝不及防挨上拳,后退几步,桌上的酒瓶啪拉哐当倒碎了一地。
贺漪尖叫了一声:“时阔!”
“李全!李全!”
“有话好好说!”
李全举着拳头,还要扑过去,惊回过神的众人赶紧上前拉着。
“时阔你怎么样啊?”
贺漪挤过混乱的中心,关切不已。
时阔站直身,冷白干净的拇指碾过脸上红肿的伤处,眼神阴郁得能杀人。
“让开——”
在他的眼神下,贺漪心底发怯,几乎是下意识就退开了几步。
时阔一步步朝李全走近。
虽然球队里的人已经鼓足了胆子,也没有人敢伸手拦他,只用身体挡在还在扑腾的李全身前,形成道脆弱人墙。
“时哥,时哥。”
“李全也是气上头,失了智,时哥你别跟他计较。”
单薄的语言,没能丝毫牵绊住他的步伐,
时阔周身的凛冽又恐怖的气势,让人毫不怀疑他是真想杀人。
脸上的痛处,连同胃里烧灼的酒精一同涌了上来,周身都在疼。
最疼的还是心口处,心脏像被一根根无形的铁丝线绑住,动一下都会渗血的地方,却无头野兽般乱撞着。
疼得他喘不过气,急需找发泄口。
门口侍者听到动静,慌乱叫经理。
胆子小一点的女生,都快被这一幕给吓哭了。
杂乱的脚步,惊惶的叫喊,从仓皇拉开的门外传出的震耳欲聋音乐。
一切的一切都在挑战人的神经。
嘈杂沸腾的环境里,一道沉静的声音却准确无误地传进耳中,格外清晰。
她在叫:“时阔。”
时阔脚步顿住,却没有看她。
贺欢眠站在他面前,同那些护住李全的人一样:“刚的话我没有说完。”
时阔冷声嗤笑:“你听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我烦你,滚开!懂不……”
“我喜欢你。”
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进度条,朝前轻轻一跃。
“叮咛,单线解绑任务完成。”
贺欢眠一愣,露出今晚第一个明媚的笑容:“准确来说,我喜欢过你。”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