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灰烬(1 / 1)

隐痛 白小侃 3369 汉字|1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26章 灰烬

  简营闯进牛家时牛沭仁正和老婆吃早饭, 他儿子在外地上大学,平时家里就两口人。

  简营这回没带工具,但进屋就砸了摆在墙边的花盆。

  “草你妈的!当你妈逼老师, 有脸当老师!贪污家长的钱, 那是老子后半辈子的钱!”

  他就像头失心疯的牛,看见什么砸什么。

  牛沭仁让老婆回屋躲着,一边阻挡他一边说:“你的钱我一分不要, 都是给简昆留着上学用的,你别跟这儿发疯!”

  “给简昆留着?简昆是你儿子?他是老子的种, 你操几吧的心!想要老子的钱就明说,说了老子也不可能给你!那是厂里给我发的钱, 什么几吧玩意儿, 贪的什么心!”

  他提了椅子砸桌子, 被牛沭仁挡住, 他又推开牛沭仁,举了椅子朝窗户砸去, 窗玻璃“哗啦”一声碎了。

  牛沭仁仍然试图讲道理:“这是厂里的决定,立有字据,不然这钱也不会交给我管!”

  事实是他极力争取的, 且不说厂里没工夫揽这事儿, 就算揽下了,也没有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冒这个头,更何况对方还是简营这种无赖。

  “立他狗日的字据!这钱是给我简营的,你们他妈凭什么做主!今天你要是不把钱拿出来,我就把你打残废!”

  他说完就动起手来。

  牛沭仁哪是他的对手, 边躲边喊:“钱给你你都拿去赌了, 你为简昆想想吧!”

  “那是老子的事儿, 是死是活他都是老子的种,轮不着你个不要逼脸的操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妈的你就想要这钱!他妈的,你们一个个有工资拿有饭吃,还惦记我的钱,我弄不死你!”

  他追着牛沭仁猛打。

  简昆到时牛家已经变成一间破屋子,台风刮过一般乱而残,连天花板上的杯状吊灯都只剩个摇摇欲坠的破壳儿。

  牛沭仁斜靠在沙发上,支在茶几上的那条腿被划了老长一道子,还往外浸着血。他的颧骨肿着,眼睛也青了,看见简昆后道:“钱全让他拿走了,我不给,他就拿刀砍,我没辙。”

  简昆看着牛沭仁的脸,眼睛似乎泛起猩红的怒意,他又看了看四周,抄起墙边的笤帚就往外冲。

  “简昆!”牛沭仁连忙叫住他,“简昆你站住!”

  牛沭仁嘶哑的喊叫掺杂压抑的恳求。

  他到底站住了。

  “你不能去。”牛沭仁说,“无论怎样你都不能对他动手,知道吗。”

  “你不懂。”简昆手里还抓着笤帚,“他这种人,不动真格他永远不知悔改。”

  “别去!”牛沭仁站起来,但因为重心不稳又栽下去,脚磕着茶几“咚”地一响,痛得他眉头紧锁。

  简昆立即跑去扶他。

  牛沭仁顺势抓住他的胳膊:“你不能去。”

  他不作声,那样子还打算去。

  牛沭仁语重心长:“孩子啊,你就听我的吧,你还要上学,你的未来还很长,一旦动手就没有机会了。”

  简昆喉头涌过一层烫意,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这个上午他待在牛家尽可能地修补破损的家具,快中午时牛沭仁老婆还煮了碗面请他吃。

  与此同时,章玥也在许家吃着饭。这顿饭她吃得百味陈杂,因为是在电厂的最后一顿饭。学校的手续前两天就已经办完,杨青霏和她约好傍晚就来接她去兴市。

  许茂和刘珊包了饺子,许君莉给她夹了块热腾腾的饺子:“玥儿,我以后去兴市看你,咱俩一块儿去兴市的海洋公园玩儿。”

  章玥点头说好。

  刘珊训许君莉:“就知道玩儿,在这儿我就不说你了,等去了中市你给我好好儿学习!”

  许君莉不耐烦地应着:“知道了知道了。”

  刘珊又冲着章玥:“你许叔今天刚做了饼,我给你装几个,你带着路上吃。”

  许君莉笑话她:“什么年代了,又不是上京赶考,还带着路上吃,人小玥有车,去兴市都用不了一个小时,吃什么饼啊。”

  刘珊尴尬地笑:“我倒忘了。”

  章玥:“好的阿姨,我就喜欢吃许叔做的饼。”

  许君莉“啧啧”两声:“拍马屁哟。”

  惹一桌人直笑。

  饭后许茂给章玥红包,她不收,许茂硬塞给她:“就当今年的压岁钱了,以前咱们都在一块儿过年,这几年光景不好,叔也没给你发过压岁钱,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一句话说得章玥百感交集。

  饭前她给简昆发了条微信,简昆饭后才回【你几点走】

  章玥【五六点】

  简昆【好】

  简昆【到时候见】

  章玥问他【你在哪儿】

  他回【牛老师家】

  章玥看着屏幕上的“牛老师”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牛沭仁。

  章玥【竟然能听到你叫老师】

  简昆【我没叫】

  章玥【打字也算,你怎么去他家了】

  简昆没回。

  不过没过一会儿简营大闹牛家的事儿就传开了,章玥知道原委后并没有再发消息追问。她能捕捉到他和简营之间的某种微妙,就像泥沼里的螺旋桨,飞速运转只为挣脱,可似胶的泥泞却像一座推不倒的大山,越挣扎越沉湎。

  他不愿意剖开赖赖巴巴的表面直面内里的残血和腐肉,彼时年少,她更无计可施。

  杨青霏到的时候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些,她给章玥带来一条刚买的裙子。章玥知道她是为了迈进俩人间的关系而刻意讨好,但她实在不喜欢那连衣裙上的卡通兔子图案,实在幼稚得可以,她初中就不穿这种了。

  但她扛不住许茂和刘珊充当和事佬,最终还是换上了新裙子。

  杨青霏照旧不喝许茂泡的茶,勉强坐一会儿就推脱有事要走。

  章玥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七点了。她给简昆发微信,问他在哪儿。

  因为牛沭仁腿上的伤口不止血,那会儿的简昆已经陪着他在最近的医院输上液,看到微信时他才骑上车又飞奔回去。

  他一路骑回家,两三步跨上楼梯,进屋时简营在地上坐着,腿边放着一箱酒,除此之外是满地的刮刮/乐和彩/票。

  简营拿着一瓶打开的酒往嘴里灌着,正用另一只手上糙而布满污垢的指甲刮着票上的涂层。

  “他妈的,老子还不信了,这么邪门,一个都没中!”他骂着,斜睨简昆一眼,“小畜生还知道回来!你不是认那个姓牛的当爹嘛,还回来干什么?”

  简昆没理他,径直走去房间,但是柜子不在了,只剩孤零零的一张床。两天前,那张旧衣柜最靠里的位置放着精美的彩色积木,是一座拼接好的小城堡。

  那是他用半个月的馒头当晚餐,和去二手车市场打工的钱换来的,是给章玥的礼物。

  他冲去客厅质问简营。

  简营满不在乎:“我本来想赚个大的,但最近点儿背,不过无所谓。”他指指地上那堆废纸,“还有这么多没开的,肯定有大奖!”

  那意思就是柜子已经被他卖了。

  简昆来不及顾虑上午刚到手的钱就被他赌得精光,他惦记着那堆积木,匆匆跑了出去。

  废品站的老头儿在砖房里透出的橘黄灯光下踩扁了纸箱,他跟简昆说那柜子在下午已经转手卖了出去,并且没见过什么积木。

  简昆问他卖去哪儿了,他说家具回收市场。

  “别问我要钱啊,你爸自己卖给我的,我都跟他说了回收价更高,是他自己着急变现。”老头儿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他又问回收市场在哪儿。

  “老远了。”老头儿道,“这个点儿人也关门了,而且你去干什么,要回来吗?人每天回收量巨大,就算给你开门专门让你去找,你都不知道从哪儿找起,还要什么啊。”

  他边说边拿了地上的半瓶水喝着,没留神脚下踩着一东西,他抬脚踹了踹,那东西往前滚了滚。简昆认出来,是那具原本该在水晶蓝的城堡中央悬挂着的寒冰吊灯。

  他心中那把火焚烧到顶点,恰逢裤兜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

  章玥再次发来微信【你在哪呀,我得走了】

  他回【等我】

  他看了看四周,扒拉开堆积成小山的废品。

  那老头儿无奈:“找吧找吧,那么大的东西,还能藏在这儿不成。”

  他从那堆废品里扒拉出一只巴掌大的兔子,又找到一根指头长的粉色塑料棍,他问老头要了剪刀和透明胶带纸,把那张皱巴巴的彩色塑料纸裁剪成一朵花儿的模样,最后把花朵儿粘在了塑料棍上,一并塞进了小兔子的怀中。

  他仔细端详这只兔子,用衣角使劲擦了擦灰扑扑的兔耳朵,然后揣上它,找章玥去了。

  章玥已经在许家楼下站着,杨青霏坐在驾驶座上,脸上写着不耐烦。

  简昆骑到路口时往一旁撂了自行车,他低头看了看自己,T恤上沾了灰土的印迹和血渍。他拍了拍,拍不干净,又用手搓了搓,也搓不干净。

  他抖了抖裤腿上的虚灰,往车灯照出的那个人影走了过去。

  章玥穿着件白色连衣裙,扎起的马尾衬出秀丽的头型,她小鹿般的眼睛像蕴着一汪湿漉漉的水汽,一动不动盯着他的样子像极了李冰写过的微光里的白玫瑰。

  “你来了。”她问他,急切中带着终于松口气的畅然。

  “嗯。”简昆道。

  “怎么才来?”

  “耽搁了一会儿。”这实在不是一个详述经过的好时机,他只好化繁为简。

  车里的杨青霏按了声短促的喇叭,简昆跟随这一声喇叭看见了挡风玻璃内的挂饰。

  那挂饰是只金链坠吊的兔子,尾部挂着个平安字样的小金牌,那小兔子的耳朵呈扎眼的粉白。

  “我早七点半上课,晚九点半下课,中午在学校,不知道学校让不让带手机,如果不让带,只有晚自习后才有时间。”章玥快速地说。

  简昆看着她:“嗯。”

  章玥有刹那间的疑惑,车头打出的灯柱像即将烧开的水一样催促着她。

  她有些焦急,问他:“你就没什么话对我说吗?”

  他揣进裤兜的掌心摩挲着先前拼凑的礼物,那临时赶工的成果终究不结实,兔子怀里的花儿似乎掉了,剩光秃秃的短杆儿。

  那杆儿剐蹭着他向内的腕骨,有点儿痒,但又隐隐作痛。

  “好好儿学习。”

  他心中先前的那团火终于烧成灰烬。

  “去了兴市可别再当小狗儿了,免得人家笑话你。”他笑着道。

  章玥笑不出来,问他:“前几天你不是说有礼物要送我吗?”

  “嗯。”他应着,在随风摆动的树影下开口,“太忙,忘了。”

  兜里的那只塑料棍儿像把无形的镰刀,剐得他隐痛中带着跌坠的爽感。

  就让他和这糟糕的泥泞同归于尽吧,他想,她是朵即将盛开的花儿,本来不属于这儿,现在也该回到她原本的地方。

  章玥看着他的眼睛已半含摇摇欲坠的水。

  “有事儿给我打电话。”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有种支离破碎的脆弱感,“不过应该没什么事儿,那儿毕竟和这儿不一样。”

  章玥没接他的话,只道:“我走了。”

  便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杨青霏早已启动车子,片刻不留飞驰而去。

  她坐在副驾驶,看后视镜里昏黄的光线下被拆得七零八落的电厂。从此,这段经历只能是回忆,连个重温的地方都没有。

  她眸子里的水滑出眼眶,心中被委屈填满。

  因为在乎,所以胆怯。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能够坦然面对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贫穷和薄如纸屑的亲情,却没有勇气以这副不堪的面貌和喜欢的人表白。

  只是造化弄人,他们谁都没想到,这一别就是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