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三合一)
柳蛮蛮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天刚蒙蒙亮就睁开了眼睛。
她习惯性地往对面床看了一眼,空的?
“阿芜?”柳蛮蛮推开门冲出去,刚喊了一声, 就看到江芜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小手捧着茶杯, 似乎在欣赏对面的石榴树。
她松了口气,在旁边坐下来,“你怎么醒得这么早?”
江芜盯着她脸上两个明显的黑眼圈,“蛮蛮姐,你昨晚没睡好吗?”
柳蛮蛮无精打采地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 总能听到有个人在我耳边哭……”
她像是做了个很长很长的噩梦,许多高高低低的哭声往她耳朵里面钻,凄凉幽长。以为是外面的女鬼干扰心智,却生不出反抗的念头,甚至觉得她们有些可怜。
“你也做梦了?”
隔壁房门打开,凌尘道长和亚度尼斯一前一后走出来, 脸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亚度尼斯忧郁的眉心紧皱, “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很压抑, 很痛苦……”
凌尘道长揉着太阳穴, 语气冷冽,“鬼怪惯会用这些手段迷惑人心,你们千万不要上了她的当。”
一想到师父口中最有天赋的衡元小师叔陨落于此,他就恨不得把这个害人的冯家大院夷为平地。
“几位大师昨晚休息得如何?”
冯鹤龄笑呵呵地推门而入, 身后的纸人管家手里还拎着一个大号食盒, “这是我让厨房今早新做的点心, 吃饱了才有力气驱邪捉鬼嘛。”
柳蛮蛮见到冯鹤龄身上的伤已经恢复如初,惊奇道:“你家的祖宗这么灵吗?”
她昨晚看得清清楚楚,“小翠”的长指甲几乎把冯鹤龄的脖子都扎穿了。
冯鹤龄摸了摸脖子上几乎看不出来的伤疤,叹道:“祖宗保佑,虽然死不了,但还是会疼的……几位大师,求你们快帮我冯氏一族早日解脱吧。”
说完,他掀开食盒盖子,端出几盘精致的米糕和小菜,亲自摆到石桌上。
柳蛮蛮还在犹豫,江芜已经拿起一块桂花米糕咬了一口。馥郁的花香混着糯米的清甜,的确是大户人家的手艺。
“你们怎么不吃啊?”江芜三两口就吃完了一块,舔了舔嘴角的碎渣,“蛮蛮姐,这个很好吃哦。”
在她的“鼓励”下,几人也跟着吃了起来。
冯鹤龄就在旁边笑呵呵地看着,很是欣慰的样子。
这时王虎急急忙忙冲了进来,满头大汗,“冯老爷子,几位大师,你们见到大斌了吗?”
昨晚他和波仔睡一个屋,大斌和勇子睡一个屋。结果今早一起来,就发现大斌不在床上,到处也找不到人。
“你朋友不见了?”冯鹤龄先是惊讶,随即面色一变,“不好,那女鬼昨晚来攻击我,却被祠堂打伤,你朋友会不会是被她抓去吸血了?”
王虎脸都白了,“那怎么办?大斌还能救回来吗?”
冯鹤龄摇了摇头,一脸惋惜,“他恐怕是凶多吉少,已经变成外院那些活死人了。”
“大斌……”王虎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竟然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是我对不起你,还有小颖,是我害了你们啊!”
冯鹤龄又开始催促:“几位大师,你们都看到了,女鬼行事越来越猖狂,连无辜路人都不放过,得尽快消灭她才行啊。”
江芜却忽然笑了一下,她走到王虎面前,拍拍他的肩膀,“你别哭啦,小颖姐姐不一定有事哦。”
王虎猛地抬起头,充满希冀地看着她,“真的吗?小颖还活着?她在哪里?”
他想起来了,江芜在《降灵》直播里好像很擅长找人,甚至是找鬼?
冯鹤龄也紧张地看着江芜,笼在袖子里的拳头悄悄握紧,“小姑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昨晚越想越不对劲,这群人自称是玄门中人,为什么还会带着一个看起来累赘的三岁小女孩进入冯家大院,而且还隐约奉她为首的样子?
她是不是有什么深藏不露的本事?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啊。”江芜眨眨眼睛,一副天真无害的模样,“昨天我们在外面见到了那么多活死人,好像都是男的哎。”
经她这么一说,柳蛮蛮也想起来了,“还有昨晚那个‘小翠’,她好像并没有伤害我和阿芜……难道女鬼只对男人下手?那小颖应该还是安全的?”
王虎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太好了,那我们该去哪里找小颖呢?”
冯鹤龄见势不妙,赶紧岔开话题,“各位,只要消灭了女鬼,还怕救不出你们的朋友吗?”
“老爷爷,你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哦。”
江芜笑眯眯地看着他,眼底有微不可察的冷芒,“但我们抓鬼也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贸然行动只会白白送命,不如请道长先算一卦?”
凌尘道长冷不丁被点到,反应过来,点点头说:“没错,我先算一算今日吉凶……”
他从怀里摸出三枚古钱,向上一抛。
江芜指尖微动,古钱在空中翻滚着落下,显示出的竟是大凶之兆。
“怎么会这样?”
凌尘道长不信邪,又重新抛了几次,每一次都是大凶。
柳蛮蛮提议,“要不换个占卜工具?”
凌尘道长到院子里拔了几根草过来,解释道:“卜算之术是和天地沟通,不一定非要拘泥,一花一草都能看出万千变化……”
他又如法炮制,结果占卜出的依旧是大凶,诸事不宜。
“看来今天我们不能对付女鬼咯。”江芜揣着小手慢悠悠道,“老爷爷,你就再忍忍吧。”
冯鹤龄脸色发青,那一瞬间表情竟有些狰狞,只是一闪而逝,仿佛是错觉。
他勉强挤出个笑脸,“确实,女鬼不好对付,大师们得做好万全准备才行。”
冯鹤龄和管家离开了,只剩王虎眼巴巴地看着江芜几人,“你们今天不抓女鬼了,那小颖怎么办?”
“不抓鬼了,正好去找人呀。”江芜管凌尘道长又要了几张符,递给王虎,“和你的朋友一人一张,你们最好待在一起,不要单独行动,记住了吗?”
大斌已经被冯鹤龄吸干生气,救不回来了,但王虎他们只要再坚持一天,就能平安离开。
王虎接过符纸,像是宝贝一样紧紧揣在怀里,保证不会再和同伴分开。
等他也离开院子后,柳蛮蛮才问:“阿芜,我怎么觉得你对冯老爷子的态度不太对劲啊?”
好像看他很不顺眼的样子。
江芜做了个鬼脸,“就是觉得他的故事漏洞太多,连三岁小孩子都骗不过啦。”
——鬼有善恶,人也有好坏,说到底,人和鬼没什么区别。
她拿符纸折出一只纸鹤,往天上一抛,纸鹤扑棱着翅膀,摇摇晃晃飞了起来。
江芜拉起柳蛮蛮,“走,我们去找小颖。”
亚度尼斯望着一大一小离开的背影,抬手轻抚过眼罩,喃喃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语言,像是在和什么交流。
院子里只剩下凌尘道长还在跟那几根野草较劲,“不行,我再换一种卜术试试……”
*
“阿芜,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纸鹤在前面飞,柳蛮蛮跟在江芜后面追。
她突然发现,别看江芜人小腿短,跑起来居然还挺快?
江芜头也不回,“蛮蛮姐,我考考你——你昨天见到冯家族人,想到了什么没有?”
柳蛮蛮皱起小脸,她最讨厌动脑子了,不过看在阿芜的面上,“我想想啊……他们好像都很害怕女鬼?很尊敬冯老爷子?”
还有个想法只是在柳蛮蛮脑子里转了一下,但她没好意思说出来。
江芜却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那些男人总是偷看你,对不对?就像那个傻子阿寿一样。”
柳蛮蛮哼了一声,“一群臭男人,被关了八十年,没见过姑奶奶这样的大美女吧?”
就是因为那些垂涎打量的目光令她不快,所以她昨晚才迫不及待要带江芜回去休息。
“没错,我们昨天见到的都是冯家的男人,除了被女鬼附体的丫鬟小翠,冯家的女人都在哪里?”
江芜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纸鹤飞过了一座月亮门。
柳蛮蛮顺着她的思路去想,“可能冯家的女人都在后院,不见客人?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吗,古代的女人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有那种给小姐修的绣楼,她们从小就住在里面,直到出嫁那天才能离开……”
“那我就更好奇了。”江芜望着前方曲折幽深的小径,眼神微冷,“她们会像冯家的男人那样,害怕方宁心吗?”
纸鹤越飞越远,将她们带到了一个偏僻清冷的倒座房附近。
“有人来了。”
柳蛮蛮耳力好,听到对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连忙抱起江芜,藏在了树丛后面。
很快,二人看到一个年轻男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脚步虚浮,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酒气,眼下青黑,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他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确定周围没人后,轻车熟路地摸进了屋里。
这人怎么在自己家里还鬼鬼祟祟的?
柳蛮蛮和江芜也赶紧追了上去,蹲在了窗户下面。
咣当一声,屋里传来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紧接着有女人惊慌开口:“你怎么来了?你出去,出去——”
“嘿嘿,我当然是想嫂子了才过来的……”男人醉醺醺地步步逼近,“大堂哥走了两年,嫂子一个人一定很寂寞吧?”
女人声音里带了哽咽,“你还知道我是你嫂子,你怎么敢……是老太爷让我为夫守节的,你这样对得起封家列祖列宗吗?”
“封家?封家早就没了!”男人动作粗鲁起来,空气中传来裂帛声响,伴随着女人无力的挣扎,被捂住嘴的呜呜哭声。
柳蛮蛮捂住江芜的耳朵,脸色难看极了。
听着女人细碎的哭泣,她忍无可忍,对江芜说了一句“在这里等我”,就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
什么狗屁书香世家,居然对守寡的嫂子起了色心……她今天非要给他来个物理阉割!
“咦?人呢?”
柳蛮蛮冲进屋内,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施暴场景,反而是那个醉醺醺的男人,正抱着一件女人的衣服在做不可描述之事?
那是件水蓝色旧式绣花裙子,滚着精致镶边的袖口微微抬起颤抖,就好像一个看不见的女人在无力地挣扎。
下一秒,形势突变。
蓝裙子忽然反过来裹住了男人的头脸,不断收紧,伴随着他凄厉的嚎叫,被吸干血肉的男人只剩下一层皮肤裹着的骨头架子,软踏踏倒在了地上。
柳蛮蛮警惕地摆出防御姿势,对着飘在半空的蓝裙子厉喝:“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会变出刚才那种幻象引她进来?
凌尘说的没错,鬼怪惯会操纵人心……柳蛮蛮眸中金光闪烁,长发飘飞,身上渐渐生出凌厉气势。
“蛮蛮姐。”江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唤回她的理智,“她并不想伤害我们。”
江芜一步步走了过去,和蓝裙子的距离越来越近。
她抬起头,目光澄澈,语气认真,“你知道小颖在哪里吗?一个圆脸大眼睛,笑起来有酒窝的年轻女孩。”
蓝裙子静静地停在半空,忽然抬起了一截袖口,轻轻拂过江芜的头顶。
“阿芜……”柳蛮蛮紧张极了,眼睛眨也不眨,随时都想把江芜拉回来。
它刚才就是这样裹住那个男人,吸干血肉的!
江芜没有动,她感觉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温柔地抚过她的脸。
她听见一声微不可察的,幽幽的叹息。
蓝裙子忽然飘出了屋子,停在院中,微微侧身,像是在等她们过来。
江芜看了柳蛮蛮一眼,二人追了上去。
很快,她们被引到了一个更加偏僻的小院子,和冯家大院处处张灯结彩,红绸高挂的模样不同,这里居然被布置成了灵堂模样,一片缟素。
柳蛮蛮喃喃:“冯家怎么一边办喜事,一边办丧事啊?”
江芜提醒她:“你忘了方宁心是怎么嫁进来的吗?”
“这里面是冯小少爷的灵堂?”柳蛮蛮瞪大眼睛,“不会吧,他就这么被停尸了八十年?”
蓝裙子只把她们引到这里就消散不见了,柳蛮蛮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它和之前那件红嫁衣,可能都是一伙的。
现在想来,红嫁衣一共出现了两次,一次是吸干了变成活死人的摄影师,一次是拦在他们去雍肃堂的路上。
两次都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倒更像是在帮他们?
柳蛮蛮推开院门走了进去,“不对啊,那昨晚小翠为什么会攻击道长?”
“可能因为他是男的,还答应了冯鹤龄要消灭女鬼?”
江芜脑中像是有一条线,把她自进入冯家大院后看到的一切慢慢串联起来,“如果方宁心她们真像冯鹤龄说的那样,害死了外面那么多人,她为什么连最基本的神智都无法恢复,甚至连人形都显不出来?”
二人进入正堂,屋子正中间停着一口松木棺材,四面雕花,镶嵌金箔,十分华丽气派。
柳蛮蛮拿起供桌前的牌位,“故儿封延年之灵位……封?他不是冯小少爷吗?”
还有刚才屋子里那个男人,好像也提到了封家……封家和冯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芜垂下眼睛,嘲讽地勾了下唇角。
有的人口口声声说着家族荣耀,可为了活命连祖宗都不要了。
“唔唔!”
屏风后面隐约传来女人挣扎的声音。
柳蛮蛮一个箭步冲进去,就见一个穿大红嫁衣,蒙着红盖头的新娘被五花大绑在床头,她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正拼了命地扑腾着。
她一把掀开盖头,对上年轻女孩圆圆的脸颊,惊恐的双眼,脱口而出:“小颖?”
女孩拼命点头,柳蛮蛮赶紧把她嘴里塞的布团掏出来,一边给她解绑,“你怎么在这里?是谁把你抓来的?”
“我不知道,我一醒来就在这儿了,还有个很可怕的老太婆,说要让我给她儿子冲喜……”
小颖身上的绳子解开,她刚一站起来就重心不稳,吃痛地摔了下去。
江芜赶紧伸手扶了一把,上下打量,“你受伤了?”
小颖眼里飚出泪花,颤抖着提起裙角,“那个老太婆就是个变态,她说我脚太大配不上她儿子,非要给我缠……缠什么三寸金莲!”
她这几天一直被绑着,都快疼得麻木了,一落地才反应过来,脚趾尖传来钻心的疼。
柳蛮蛮这才看见,小颖脚上穿着一双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尖尖绣花鞋,里面缠着一层层的白布,隐约还有血迹渗出。
她赶紧帮小颖解开,一边解一边骂,“这是什么变态老妖婆啊!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喜欢裹小脚,怎么不把她脑子也裹上?”
再说小颖都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骨骼早已定型,还硬要把她的脚指头裹起来,这不是要人命吗?
柳蛮蛮满脸同情,这姑娘可遭了大罪了。
她刚把小颖扶起来,江芜抬头看向外面,“有人来了。”
小颖花容失色,“不好,一定是老妖婆来给我送饭了。”
“别怕,看我怎么收拾她!”柳蛮蛮憋了一肚子气,捏着拳头冲了出去。
封大太太一进屋,发现儿子的牌位倒了,连忙上前去扶正。
她又趴在棺材边上,目光慈爱地看着里面早已死去的儿子,“延年,娘又给你找了个冲喜的新娘子,等你们今晚拜了堂,以后就有人伺候你了……”
“你做梦!”
柳蛮蛮如一阵风冲出来,一把捏住封大太太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
封大太太拼命挣扎,一双小脚在半空不停地扑腾着。
她死死瞪着柳蛮蛮,“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不是方宁心那个贱人找来的帮手?”
紧接着她又放声大笑,“你杀不死我的,只要有祖宗保佑一天,封家大院就永远是我们的!”
“是吗?”江芜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封延年的牌位,一下一下地掂量着。
封大太太大惊失色,“快放开我儿子!”
江芜笑了一下,两只小手分别抓住牌位两头,抬起膝盖狠狠一撞。
啪地一声,牌位断成两半,狠狠摔在地上。
“延年!”封大太太目眦欲裂,竟然从柳蛮蛮手里撕下大半个身体冲了过来,跪在地上拼命地想把碎裂的牌位拼回去。
柳蛮蛮被她发狠吓了一跳,连忙甩掉手上沾的黏糊糊的血肉,又低头往棺材缝里看了一眼。
冯延年……不,应该是封延年的尸体,居然不见了?
“阿芜,这是怎么回事?”柳蛮蛮怕江芜个子小看不见,连忙告诉她棺材空了。
江芜若有所思,看来她猜的没错,冯家人……或者该叫封家人,就是以这样的方式,逃脱方宁心和她们的诅咒的。
“我跟你拼了!”
封大太太红了眼睛,朝柳蛮蛮和江芜扑过来。
但她根本不是柳蛮蛮的对手,三两下就被压在了地上,还在一边挣扎,一边咒骂。
“贱人,小娼/妇,封家哪里对不起你,一个农户女能嫁给延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放火烧了院子……”
一抹红出现在柳蛮蛮的视线里,她一抬头,又看到了那双缠枝牡丹绣花鞋。
“方宁心?!”
这次她没有借丫鬟小翠的模样出现,而是露出了本来面目。
面容姣好,眉眼清秀的年轻女人,一身大红嫁衣仿佛鲜血浸透,她一步步走向封大太太,长长的指甲扎透她的脖子,唇角弯起,笑得畅快又疯狂。
柳蛮蛮忍不住开口提醒,“你这样杀不死她的。”
昨晚冯鹤龄也被捅穿了脖子,结果还不是被什么祖宗保佑了?
“我知道……”
出乎意料地,方宁心这次居然开口说话了。
她看着地上碎裂的封延年的牌位,又看向江芜,“你,全都知道了?”
江芜点头,一人一鬼目光流转,仿佛达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
她对方宁心说:“我会帮你们彻底解脱。”
这是她作为幽冥之主给出的承诺,说到做到。
方宁心笑了,身形慢慢消散在空气中。
柳蛮蛮懵了,“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我怎么听不懂啊?”
不过她好像明白了一点,方宁心是好……好鬼,那冯鹤龄他们不就是坏人?
“蛮蛮姐,你死后有什么打算吗?”
江芜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柳蛮蛮:?
江芜冲她眨眨眼睛,“地府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哦。”
或许十二鬼将里,也该有个女将军了?
“你现在回去找道长和其他选手们,然后……”
江芜凑在柳蛮蛮耳边嘀咕了几句,后者从迷惑不解到恍然大悟,又带了点愤怒,“没问题,交给我吧!”
柳蛮蛮一口应下,然后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小颖一直躲在后面,怯生生地探出头,“我们现在该去哪儿啊?”
她再也不想在这个鬼宅子里多待一分钟了。
江芜冲她灿烂一笑,“杀人,放火。”
供桌上的烛台被打翻,灯油流了一地,挂满白纱的灵堂,很快火光冲天。
江芜带着行动不便的小颖慢悠悠往回走,凌尘道长的符纸被她随意地到处乱扔,扔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火海。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从后堂慢慢烧向前院。
*
树德堂内,冯鹤龄气急败坏地摔了一个茶碗。
“那几个大师到底靠不靠谱啊?让他们去消灭女鬼还推三阻四,还不如直接让我们吸干算了,说不定还能像上次那个倒霉道士那样,掏出什么宝贝来呢。”
底下有人蠢蠢欲动,“叔爷,咱们可好久没开荤了。”
还有人提起了柳蛮蛮的美貌,“若是能把她留下来,咱们可就享艳福了!”
冯鹤龄恼怒地摆手,“不可轻举妄动,这群人里除了那个天一派的小道士好糊弄,其他几个都不是简单角色。万一被他们察觉,可就前功尽弃了。”
那个王虎从客房出来后,就跟他剩下两个伙伴形影不离,管家亲眼见到,他们怀里都揣着凌尘道长给的符咒,无法靠近,显然是起了防备。
“那,那个姓褚的总可以碰了吧?”有人不甘心地提起褚大师,“那家伙就是个招摇撞骗的口花花,半点本事都没有,昨晚喝了个烂醉,到现在还没醒呢。”
冯鹤龄神色松动,正要点头,外面有人慌里慌张地冲进来,“不好了,后院走水了!”
“怎么回事?”冯鹤龄猛地站起来,“是谁这么不小心,坏了规矩?”
来人气喘吁吁地摇头,“不知道,好大的火,都快烧了半个院子了……现在怎么办啊?”
“怎么办?当然是去救火啊!”冯鹤龄骂了一句,又叫了几个人,“你们跟我去祠堂,祠堂绝对不能有事!”
等冯鹤龄带着几个子侄赶到祠堂,却发现上面的几把大锁都不翼而飞,房门四敞大开着,里面隐约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
冯鹤龄快步上前,“你在干什么?祠堂重地,外人不得擅入!”
江芜慢慢转过身,手上还拎着两块牌位,对他歪头一笑。
“这里不是封家的祠堂吗,那和你姓冯的又有什么关系?”
冯鹤龄眼中惊骇不定,对上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背后密密麻麻升起一股凉意。
他努力挤出个笑脸,“小丫头,这是我们祖上的传统,你不懂……”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编瞎话骗我吗,封,鹤,龄?”
江芜一口叫破他的真名,同时狠狠摔碎一块牌位。
封鹤龄发出一声不似人的惨叫,抽搐着倒在地上,仿佛被摔碎的是他的骨头。
他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着,抬起怨毒的视线狠狠盯着这个三岁小女孩,“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明明伪装得天衣无缝,精心编织了受害者的故事,就连天一派的道长都被他们骗得团团转,死到临头前还在帮他们对付方宁心……
这个玉团子似的小娃娃,她怎么能猜到祠堂里的秘密?!
“戏演的太过,就假了。”江芜冷冷看着他,“我不相信一个门前盖着‘旌表贞节之门’牌楼的世家大族,会答应让冲喜失败的新娘子归家再嫁。”
更别提冯鹤龄还假惺惺地对方宁心展露同情,又一副大义凛然,为了消灭女鬼甘愿牺牲全族的架势。
他说的每一个标点符号都透着虚伪,江芜冷眼看着他唱念做打,就像一头披着人皮的畜生。
“让我来猜猜吧,其实方宁心嫁过来之前,封延年就已经死了,你们要的根本不是冲喜,而是活人冥婚。”
江芜像小猫一样,在满墙的牌位之间轻盈地来回走动,似乎在挑选下一个目标,让那些跟随封鹤龄赶来的子侄都不敢轻易靠近,只能惊恐地堵在祠堂门口。
“而方宁心也不是像你说的那样自尽殉情,她是被你们活活逼死的——”
啪!
江芜准确无误地又挑出了一块写着“封延平”的牌位,狠狠摔碎。
门外又一个年轻男人惨叫着倒地不起。
江芜转过身,冲他们甜甜一笑,“怪不得方宁心的诅咒对你们无效,原来你们早就把命寄在了牌位里,想要钻祖宗的空子啊。”
昨夜她看到封氏先祖的牌位后,想起了从前在地府看过的一本闲书。
——有人祖上造了孽,被怨鬼诅咒代代不得善终。他四处寻找玄师救命,直到一位高人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给自己做一块牌位供奉起来,然后改名换姓,从此以后,诅咒便和他这一脉再无干系了。
背宗忘祖,在古人看来是不可饶恕的重罪,但那人为了活命,只能照做。至于死后在地下再见到先祖,会不会被唾骂,那就不得而知了。
方宁心死前诅咒的是封氏一族,封鹤龄干脆带着全家改了姓,从此封家变冯家,却还要靠着封氏祠堂和封氏牌楼的荫蔽,如此敲骨吸髓,真是祖宗都要被他气活了。
如今江芜砸碎了牌位,封鹤龄的寄命之法已然失效,方宁心,还有那些被封家强行扣下守寡,明为节妇,实为禁/脔的女人们,终于可以尽情报仇了。
哗啦——
江芜小手一挥,又有一大片牌位被她扫落在地。
“不!!!”
封鹤龄还在惨叫,他仿佛看到祠堂周围的金光在不断消散,而一股滔天怨气正在不断逼近。
他破口大骂,“你毁了我封家祠堂,你会遭报应的!”
“好啊,让你家祖宗都来找我吧,看他们敢不敢为了你们这些不肖子孙得罪我?”
江芜又踢了一脚,烛台翻落,点燃了承柱周围的帐幔,火苗噌地蹿起来,越烧越旺。
封鹤龄吸了吸鼻子,闻到空气中一股浓烈的菜油味道,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是你放的火?!”
他就说,封氏子弟经过八十年前那场惨剧后,平时连点火做饭都格外小心,怎么可能弄出那么大的火灾?
江芜拍了拍手,大方承认:“这大宅子跟你们一样,透着股恶心的腐朽气味,还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她三两下就跳到了最高处的架子上,顺着气窗爬上了屋顶,向下俯瞰。
火势汹涌,带着席卷天地的气势不断蔓延。
“族长!”
“叔爷……”
“大伯……”
随着牌位一块块被砸碎,烧毁,深宅大院各处都响起封氏族人的惨叫。
大红的嫁衣,水蓝色的裙子在大院上空飘荡,渐渐露出她们本来的面貌。
梳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人,眉目温婉,水蓝色的裙摆在空中飘荡。素白的指尖温柔抚过江芜的脸,下一秒俯冲而下,捅穿了一个封家男人的脖颈,解脱地大笑出声。
她和丈夫成婚四年,恩爱有加,直到他急病离世,她被族中长辈劝说守节,照顾年幼的儿女,本以为会就此带着对亡夫的思念终老,却不料封家的后宅就是一座不见天日的地狱……
那座旌表贞节之门,给封家的男人带来无上荣光,背后却是多少封氏女的血泪。她们的骨头被碾碎,尊严被摧毁,有人活成了封大太太那样的伥鬼,也有人如方宁心,以生前十八年,死后八十年的漫长抗争,永不屈服。
“牌楼……”封鹤龄想到了什么,目露希望,喃喃自语,“我们还有牌楼,对,那是封家的荣耀……”
封鹤龄嘶哑着放声大笑起来。
就算他们今天都死在这里,只要功德牌楼不倒,那群贱人的骨头永远都要被镇住,不得超生!
轰隆——
一阵沉闷的声响从远方传来,封鹤龄有种不好的预感,挣扎着抬起头。
他看到了什么?
那座矗立在正门前,高大恢弘,煊赫气派的封家牌楼,居然倒了?!
咚!
一柄大铁锤狠狠砸向圆柱,凌尘道长满头大汗,整洁的道袍沾满灰土,气喘吁吁道:“江芜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要让我们砸牌楼?”
“三两句说不清楚,反正阿芜说,只要砸了牌楼,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在他身后,柳蛮蛮挥着一柄更大更长的铁锤,上气不接下气道:“道长你是不是不行了?不行就一边歇着去,别让上面的砖瓦砸到头——”
凌尘道长黑脸,谁说他不行了?咬紧牙关又是一锤。
亚度尼斯,还有其他选手们也都找到了趁手的工具,一群人仿佛化身暴力拆迁队,对这几座精致华美的牌楼毫不留情,说砸就砸。
“你们感受到了吗?这里的空间正在松动。”亚度尼斯忽然抬起头,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缝隙里似乎隐约透出一线光。
柳蛮蛮无意中一回头,连忙出声提醒:“封家人过来了,他们一定是来阻止我们的!”
密密麻麻的封家族人如潮水般涌来,脸上再无半分活人的生机,仿佛一具具不知疲倦,不怕疼痛的行尸走肉。
柳蛮蛮直接把手里的大锤砸了过去,一声清喝,眸中金光大盛,如一柄尖刀狠狠刺了出去。
亚度尼斯身上散出一团黑雾,不停将冲上来的封家族人淹没。
“好多人……”凌尘道长咬着牙,符纸不要钱地啪啪往外贴,一边和选手们背靠背互相照应,一边大喊,“不行,再这样下去我们要撑不住了!”
亚度尼斯刚才被人潮冲散了,在另一个方向孤军奋战,眼看就要被乌压压的活尸淹没,他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一把扯下左眼上的眼罩。
一团更加浓郁阴冷的黑雾汹涌而出,铺天盖地,瞬息之间就在他身周清出一片真空。
凌尘道长回头,正对上亚度尼斯如同深渊般的左眼,心头狠狠一颤。
他那只眼睛……
来不及多想,他已经用光了最后一张符,手里只剩下一柄快要抡不动的大锤。
一只发黑的手快要抓上他的脸,突然被一抹金光弹开。
稚嫩威严的声音响彻上空。
“天道毕,三五成,日月俱。出窈窈,入冥冥,气行奸邪鬼贼皆消亡。视我者盲,听我者聋,敢有图谋我者,反受其殃!”
凌尘道长猛地抬起头,是江芜!
她被一个穿大红嫁衣的女人抱在空中,手里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玩意儿,正不断散发出煌煌金光,所到之处,神魂俱灭。
江芜低头冲下面大喊:“还愣着干嘛,接着砸啊!”
选手们压力骤减,反应过来,抄起大锤榔头咣咣开砸。
柳蛮蛮从封家人里杀了个来回,一身使不完的力气,拎起大锤朝天上狠狠一扔——
那块“旌表贞节之门”的匾额,被她一锤砸了个粉碎,轰然落地!
方宁心看着这一幕,笑中带泪,大红嫁衣片片剥落,变成了一身干净的粉色衣裙,发髻也恢复了未出嫁时的女儿模样。
她终于做回了从前那个简简单单的方宁心,而不是牌楼下面冰冷冷的封方氏。
无数的衣裙从封家大院四面八方飘来,从无形化有形,一群恢复了灵智的封家媳妇,亲眼见证着这座深宅大院在火中慢慢覆灭。
就像八十年前方宁心放的那把火一样,而这一次,她们是真正的解脱了。
天空中的阴云散去,人间明亮的日光挥洒进来。
“谢谢你们……”
方宁心,还有她身后的女人们,冲江芜和选手们盈盈一拜,然后不断升高,消散在天地间,化作星星点点的金芒。
凌尘道长揉了揉眼睛,等视线一恢复,发现自己的身边又变成了荒草萋萋的野地。
冯家大院,功德牌楼,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仿佛大梦一场。
头顶的日光温暖明煦。
天亮了。
作者有话说:
内容提要来自b站up主“林晓丁”关于中式恐怖的一个专题视频,也是我写这个故事的灵感来源
笨蛋作者水平有限,可能很多东西没有表达出来,但这个故事是我想写的,也希望看到这里的宝贝们能喜欢
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