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晏家的铺面坐落在漳城最为繁华的大街上,周遭四处行人如织,锣鼓喧天,尽显坊巷桥市的好光景。
晏安宁到达漳城后,便带着晏樊给的令牌,派人一一到铺子里去拜访视看。
世间事最忌讳一人跟从二主,偏偏晏樊传出来的口令并未言明两位主子的话若有冲突矛盾之处,该以何人为主,何人为辅,倒叫府里这些经年的老掌柜好一阵伤脑筋。
但做出的决定最终并不意外——近来晏家后宅虽多有变故,最得脸的成氏夫人都被贬妻为妾打发到了庄子上,但如今少主终究是晏家唯一的男丁,漳城的生意近年来也一直交给他在打理……老掌柜们暗暗揣度着,大抵是老爷想用大姑娘来敲打敲打少主,若真是伤筋动骨的大变动,也不会让少主继续管着漳城这一摊子事了。是以,改换门庭的事,并未接连不断地发生。
于是晏安宁的人到了铺子里,掌柜们纷纷热情礼貌地招待着,可真真讲起生意上的事,却是连番推脱,做出一问三不知的模样起来。
这不动声色的冷遇自是被悉数禀到了晏安宁耳中,但她什么也没说,依旧派人一家一家地去见。
然而到了生意最兴隆的裕隆阁,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情形。
晏安宁是亲自去见裕隆阁的掌柜许劭的。
许劭待她们也极为尊敬有礼,问到银楼经营的细碎之处也都一一耐心回答,对晏安宁提出的想法稍加细问后也都全盘接受,颇有以其马首是瞻的态势。
长随将情形同与那些掌柜们谈笑风生的晏康禀来,后者当即气得青筋直跳,恨不能吃许劭的血肉来泄愤:“这白眼狼,平日里少主长少主短,如今倒这么快向旁人投诚了!”
一旁的掌柜们头缩得像鹌鹑,倒不好插嘴。
说到底这是晏家的家事,他们能为了利益毫不犹豫地站在晏康这一头,打哈哈将人敷衍过去,却也不敢对这位原配嫡出还似乎在老爷面前得了脸的大姑娘在言辞上有丝毫的不敬。
但很快,晏康脸上的阴霾就一扫而空,他呵呵地笑了一声,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我这长姐初来乍到,对漳城的一切都很陌生,各位掌柜们还要多多协助提点她一番。两日后,便由我做东,权当是各位一道为她接风洗尘了。”并命长随去邀晏安宁赴宴。
掌柜们自是和和气气应了。
晏康眯了眯眼睛。
她这般上蹿下跳地在这些老掌柜们面前表现,无非是想借着交蚕丝之日大显身手,表明她虽为女流却能力超群。
可惜了,手腕到底还是稚嫩了些,比不上他多年跟随父亲耳濡目染的成果。
这一次,他倒要看看,她还能不能处变不惊,化劣势为优势。
*
云升酒楼。
门外一阵细微的环佩叮当声,客房内高谈阔论的掌柜们不由纷纷敛了声音,不约而同地看向神色好整以暇,坐在太师椅上掀起眼皮的贵公子。
“抱歉,我来迟了。”
这姐弟俩,一个说是接风洗尘,却硬生生拖到了两日后才办。一个热情客气地接了帖子,却姗姗来迟,俨然势要成为今日的压轴主角。
看来,都不是好说话的性子。
掌柜们看在眼里,暗暗交换了个眼色。
不过,这位初次见面的晏家大姑娘,倒比他们想象中要生得美得多——江州一带虽有女子经商的旧例,但照如今的世风,家中小有资产的姑娘们但凡有些姿色,无一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生怕衣袖上沾上了铜臭味儿似的骄矜自傲。
晏大姑娘已经及笄却不曾定亲,还抛头露面地在外行商,同少主争长短,照这些人想来,大抵是因其生得其貌不扬,寻不到好的亲事,才剑走偏锋地打起了漳城生意的主意。
如今一见其倾城绝色,心里多少有些意外。
晏康也在打量着晏安宁。
不同于那些掌柜猜测的那样,对于晏安宁的来迟,他并不生气,反而愈发觉得胜券在握。
“长姐来得这般晚,可是路上出了什么差错?”
任在座的谁听,都难免认为晏康是在不怀好意地诅咒她来的路上出意外,亦或是更加恶毒的揣测……
长睫如羽的姑娘闻言面色微冷,立时反唇相讥道:“不劳弟弟费心了。不过是来的路上正巧瞧见了小陶庄,许掌柜为我介绍了一番这些年的历程,这才耽误了些时辰。想来,诸位掌柜应该不会介意?”
她细眉一扬,目光逡巡过穿着体面的掌柜们神色各异的面孔。
掌柜们不由纷纷干笑,低声应和了一句不怪罪,余光却不约而同地落在晏康身上。
大姑娘这话,摆明了是存心给少主难堪——小陶庄是晏家在漳城最大的绸缎庄,近年来一直在许劭的掌控之下。若说先前许劭对晏安宁的态度还能勉强用墙头草来解释,今日这一举动,无疑是表明他已彻底向大姑娘投诚了。
晏康神色淡淡的,但紧紧攥住酒杯的手却暴露了他心绪的不宁。
这个混账!
但很快,他想到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青筋暴起的手腕便缓缓平静了下来。
%51%69%53%68%75%39%39.%63%6f%6d
“长姐倒是勤勉,小弟自愧不如。”他举杯一笑,倒像是毫不介怀,一副潇洒肆意的贵公子做派。
对面的主仆面色变得狐疑起来,一时间分不出他是在故作姿态还是阴阳怪气。
晏康却不太给旁人思虑的时间,他扬手拍了拍,便有年轻貌美的酒女手持精美托盘鱼贯而入,顷刻间各色佳肴的香气便盈满鼻息。
蒸腾的热气中,晏康余光里是视为眼中钉的长姐未见缓和的面孔,愈发胸有成竹起来。
众宾正待推杯换盏之际,却见一人忽地从外匆匆跑进来,直奔许劭,一张嘴便似要诉起苦来:“许爷,不好了……”
许劭面容清隽,在坊间素有端方君子的美名,满身铜臭也不遭人厌弃,反倒颇受追捧。
然此刻,他瞳孔微缩,不顾仪态地出言呵斥道:“放肆!”转身朝二主拱手:“主家莫怪,这小子乡土出身,素来不懂礼数,小人这就将人带下去。”
“去吧。”
晏安宁微微颔首,面色却似乎出现了些青白。
老掌柜们敏锐地嗅出了些不对,暗暗立起了耳朵。
由始至终,晏康都未曾往那边瞅一眼,仿佛全副的心思都放在了身侧为他斟酒的美姬身上。
片刻后许劭去而复返,深吸了一口气,附耳在晏安宁耳边说了几句。
“晏康!你混账!”
下一瞬,美人便杏目圆睁,勃然大怒地发难。
被点到名的人却一脸茫然无辜:“好好的,长姐这是做什么?”
“休要装傻!”她指着对方的鼻子怒骂:“你果然如同你姨娘一样,只知道跟在后头捡旁人的东西,撬人墙角!呸,我们晏家怎么会生出你这样寡廉鲜耻的小人!”
从来一副世家贵女做派的女子,此刻竟像个乡野村妇一般破口大骂,晏康的眉目因一些刺耳的字眼阴沉了片刻便又迅速染上了得色。
“哦,长姐说的是那批蚕丝吧?”
他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笑了:“做生意无非讲究一个愿赌服输,长姐与那些村落既然未曾钱货两讫,我也是出了实打实的银子的,又不是拦路劫货,你又何必这般大动肝火?”
他直起身子,做出一副关切模样:“若长姐当真那般需要那些蚕丝,我也愿意低价转卖给你……”
闻言,对方冰凉的目光似乎微微缓和下来,晏康却玩味地一笑:“我打心眼里觉得和长姐是骨肉至亲,只盼着长姐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待我生母如亲母……”
“你妄想!”
这话却如同揭开了对方最难以忍受的逆鳞一般,场面登时变得难以收拾起来。
晏安宁站起身,冷冷地盯着他:“你不要以为耍这样的阴招就能赢了我,且等着,我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说罢,便气得扭头离去。许劭似有些迟疑地落后了半步,但回头看了一眼晏康幽暗的神情,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跟着离开了。
晏康眯了眯眼睛,完全没将晏安宁临走前的狠话放在心上。
按照传言中开埠的时间,晏安宁几乎没有可能再从旁的地方筹集来蚕丝了。这一次交锋她输了,不仅是输了时机,她在这些经年的老掌柜面前,也再也没了能拉拢人心的筹码。
已然是兵败如山倒的局面,这般放狠话,也不过是姑娘家自欺欺人的小手段罢了。
“诸位,动筷子吧。”
看热闹的众人如梦初醒,再看向晏康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慎重:眼瞧着,大姑娘定然是在少主手里吃了大亏了。带着主家的令牌却将事情办得一塌糊涂,看来,论能力,还是少主更胜一筹啊!这下子,恐怕大姑娘在老爷面前也得不了好了。
推杯换盏中,晏康仿佛能瞧见许劭出门后面容灰败的模样。
想来此刻的许劭,心中定然也是后悔不已,怨自己怎么看走了眼吧!
他心中洋洋得意,念头里却不乏恶毒:若许劭真有投诚的念头,他定然会让他知晓,他会如何“奖赏”背叛者!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