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过了好一会儿,江氏才愣愣地看向她:“……你是说,顾家的三老爷吗?”
晏安宁点了点头。
江氏满脸震惊,又不说话了,像是在消化这个对她来说太过于冲击的消息。
在阳安侯府所有女眷心里,自是一切以侯爷顾文忠的意思为先。可若说江氏对顾文忠的感情是尊敬,那对在朝野俱是声名赫赫,手握重权的三老爷顾文堂便更多的是敬畏不敢造次。
毕竟,顾家能守着今日的荣华,都与这个一力撑起家族的男子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逢年过节一家人吃团圆饭的时候,她虽然也能列席,但几乎没怎么敢打量这位不怒自威的三老爷。
在她的概念里,于晏安宁心里,顾文堂亦该是高高在上,不得半点轻慢的长辈,骤然听了这话,自是好久没法回神。
等定下心神来,她忙拉住了外甥女的手,面色有些焦急:“这是太夫人的意思?总不会是你自作主张……”
说了一半,又自己摇头否认了。
太夫人颇有远见,又重视规矩,先前安宁既然一直都在同顾昀议亲,她老人家日日都能瞧见安宁却也没阻拦,那便不会是她的意思。
江氏一时犯愁极了。
三老爷常年身居高位,浸洇出通身的凛凛气势,偏在家中还算是儒雅随和,安宁年纪还轻,从小又没有父亲的疼爱,莫不是机缘巧合得了人家漫不经心地指点帮助,便付了满腹的情思,一心盼着嫁给那样的人?
她在顾家这么多年,可从未听说有什么闺秀能入那位的眼,便是太夫人的亲侄女,前些时日听说对三老爷动了心思,不也被灰溜溜地赶回了秦家么?
更不用提,现在安宁身上还同昀哥儿有着口头的婚约,纵然她觉得安宁生得比仙女还有美三分,以三老爷恪守规矩的性子,恐怕也绝不会考虑她。
晏安宁按住了她的手,不想看姨母再胡思乱想下去,柔和地道:“这事……也是相爷他的意思。”
江氏又是吃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听这意思,竟是三老爷瞧上了安宁,还对她许了诺要明媒正娶?
她心里明白,以顾文堂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犯不着拿什么甜言蜜语哄骗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到了这般位置,亲长的意见,坊间的传闻,其实都不能影响他的决策。这样的人不会随口许诺,既然说出了口,那必然就是要做的。
到这时,江氏心里头才有了些难言的喜悦。
晏家不过是一介商贾,往上数三代更是叫不出名讳,她虽是姨母,却也只是侯府的一个妾室。安宁若能嫁给顾三老爷,几乎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了。
这不仅是高嫁,还是她从未料想过的高嫁。
只是嫁得太高了,又不免让人忧心忡忡,患得患失。
江氏迟疑地问:“……听人说,三老爷对原配姜夫人很是钟爱,故而她离去多年,他也从不往身边添人……这事,是真的么?”
晏安宁微微一怔,摇了摇头:“这我也不清楚,相爷没怎么跟我提起过姜夫人,不过,他待我倒是极好的。”她垂眸笑了笑,“姨母,我也没必要同姜夫人做比较,没什么意义。”
江氏一想,觉得也是。
那位姜夫人到底也去了有八.九年了,那时她只顾着照顾年纪小的安宁了,整日里颇费心神,倒并无暇注意三房的事情,是以对那位一回京便深居简出,十日有九日病着的三夫人,她从不曾见过。
是否美若天仙,她也不知晓。
只是昔人已逝,便是他们二人从前再鹣鲽情深,故去之人到底难敌温香软玉在怀。日子是经营出来的,不能坐着指望男人为一时的年轻美貌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那样的诺言即便有,在漫漫余生里,多半也是不作数的。
况且三老爷若真为原配发妻甘愿守身如玉多年,如今愿意放下身段另娶,说不定日后也会待安宁一样的深情。
至于七姑娘那里……一来到底只是个姐儿,即便日后会听信谗言从中作梗,耽搁几年也就嫁出去了;二来……她们两人似乎这段时日相处得也很不错。除夕家宴上,七姑娘可是让安宁坐在她身侧的,可见是喜欢她的。
若是顾明钰还小,江氏或许还会疑心顾文堂是否只是想找个门第低,温柔可人的妻子做自己如珠如宝的女儿的继母,可顾明钰翻过年就快九岁了,早过了最需要照顾的年纪,是以她连这点顾虑都没了。
说白了,若是没有先前那一桩让太夫人极为不满的婚事,姜氏又留了个女儿下来,顾文堂便如无暇白玉,任江氏怎么想都会觉得这门亲事没有半分可能。
可既然有,那便反倒成了机会。
听闻姜夫人出身低微,甚至有传言说她不是良家出身,可安宁至少是在顾家人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前阵子给太夫人绣佛经,又颇得其赞赏,比起前头那个,多少会更让太夫人满意些。
江氏这般一一细细盘算着,只觉得越发满意,脑海中想象身形高大挺拔的顾文堂与自己杨柳枝儿般的外甥女并肩立在一起的场面,一时竟觉得颇为般配——三老爷年纪虽长安宁十来岁,但瞧着仍旧年轻魁梧,且间隔的年龄放在这儿,夫妻间相处对方便免不了会怜惜她年纪小多多退让,他又是稳重成熟的性子,怎么想日子都会过得红火……
不似五少爷年轻气盛,上回还当着众人的面逼迫安宁在他姨娘的事情上服软,江氏当时虽然没说什么,但心底到底是不痛快的,只是碍于后来两边仍旧有结亲的打算,隐而不发罢了。
想到顾昀,江氏关于外甥女婚事上的美好畅想顿时戛然而止,她细眉微蹙:“那你和昀哥儿的事情,要怎么办?”
叔侄抢一个女子,放在戏折子里是风月佳话,对于男人们而言是风流韵事,可对于被争抢的女子来说,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放在顾家,这样的事情更是万万不可能发生的。纵然太夫人此刻对安宁再欣赏,印象再好,听了这事,恐怕也要认定她是不安于室的女孩子。
晏安宁见江氏似乎接受良好,也微微松了口气,心头微暖。
她说出这样违背礼俗的话,若放在寻常亲长那里,只怕听她说了一句便要气得跳脚,担心她败坏家族名誉,牵累家里人了。可姨母听见了,却永远是在为她谋划,哪条路对她最有利,哪条路晏安宁自己最喜欢,她就立时也表示支持。
永永远远地,毫不迟疑地偏向于她。
“这就是我要和姨母说的第二件事了。”晏安宁握紧了江氏的手,缓缓将顾昀同魏永嫣的事情委婉道出,包括此时外头应该正在宣读的那道圣旨。
在马车上听到顾文堂的话时,她其实也是有点意外的。她与顾昀接连逆天而归,改变了太多事的轨迹——阳安侯性命无虞,顾昀无需守孝顺利下场得了状元,前世魏永嫣在她过门三年后才怀上的孩子,竟然也提早来到了她腹中。
但这荒唐的事情已经不足以让她心绪有什么波动了,毕竟,顾昀对她来说,再也不是重要到值得她放弃多年心血的夫君了。
现如今,她已经有了新的路要走。
听罢晏安宁的讲述,江氏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至极。
怪不得安宁从前一门心思想嫁这个表哥,可后来却对他忽冷忽热,对结亲的态度也不是很积极,原来,是早知道这瞧上去光风霁月的状元郎,背地里为了青云直上同守寡的公主有了苟且!
一时间,她心疼极了,揽着外甥女到怀里就开始簌簌掉眼泪:“可怜我的儿……你受了这么多的苦,怎么也不来和姨母说一声呢?”
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同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暗通曲款,她的安宁该有多伤心,多愤怒,又有多恐惧啊!
所以,她心灰意冷之下,便想到了这样的法子吗?
江氏接过晏安宁递过来的帕子拭泪,眼圈红红的:“安宁丫头,这高门大户里的腌臢事向来多,你……不可为了一时心气难平,非要嫁入顾家,到时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心里多难受啊!你若是想通了,咱们嫁个小官,或是新晋的进士,也是绰绰有余的……”
这是认定了她是想报复顾昀,赌气做出的决定了。
晏安宁不由失笑。
或许一开始她打起顾文堂的主意,确实存着几分被顾昀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铤而走险,想要反过来压他一头的心思,可同那位顾相爷相处了这些时日,她却发现,他比她想象中还要好得多。
好到,她已经开始重拾好生经营起另一段不同的日子的希望了。
“姨母,你不要胡说。”她诚挚地笑,“我答应他,是因为他真的很好,对我也极好,并不是要同谁赌气。我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旁的什么人如何,也碍不到我的眼。”
江氏听着略有慰色。
也是,三老爷到底也生了一张极好的皮相,和意气风发的少年人比起来,也丝毫不逊色。比起前途未卜的顾昀来说,他已经是走到了一个峰顶,不再需要一个襄助他青云直上的妻子。嫁给他,只管享福便是。
这一点,难道不比什么空有名头的状元郎实在百倍?
这么一想,江氏顿时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
知晓安宁是真心愿意的便好,她的安宁,日后定比那起子狗男女过得更好!
姨甥俩依偎在一块儿又说了会儿小话,晏安宁见姨母情绪稳定,并未有任何不适,才浅浅松了口气。
临走时,江氏嘱咐她:“等你回去了也不必见什么客,这个时候,来宽慰你是假,看笑话的才是真。待事情尘埃落定了,看如何让那些个宵小惊掉下巴!”
晏安宁眉眼之间洋溢着一丝笑意。
姨母鲜少有这等不温良贤淑的一面,倒是让人看着觉得十分有趣。
“我知道了,姨母,你好生保重身子。如今月份大了,一切都要小心。”
她叮嘱了一句,也不再耽搁打搅姨母消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出门时外头竟然下了细雨。
廊檐下的油纸灯笼在风里摇曳,有人撑着青绸油伞由远及近,嘎吱嘎吱踩上铺了一层薄木的地砖,声响在这细风微雨里有些突兀。
晏安宁眯了眯眼睛,停住脚步等那人靠近。
两方人马打了照面,晏安宁才挑着灯笼认出了来人。
竟是顾明惠的生母秋姨娘。
对方也认出了她来,登时吓了一跳:“表姑娘怎么这个时辰在这儿?”
“我住在怡然居,便是夜里睡不着出来溜达,也情有可原。”晏安宁抬眸一笑,媚意横生,但那笑意却未及眼底:“倒是姨娘你,大半夜的不在院子里待着,外头还下着雨,跑到这里做什么?”
秋姨娘微微一怔。
印象中这姑娘从来都是温柔可亲的一副面孔,因与她女儿明惠交好的缘故,对她也一向客气。可眼下这样的话,这样的神态,却像是动了怒了。
她仔细打量晏安宁的脸,见她仪态自然,并没有哭过的痕迹——方才宫里的公公来传旨的时候,她确实也不在。可既然不在,又为何一副对着她要发难的样子?
秋姨娘生了一张憨厚老实的脸,闻言犹豫了一下,道:“不是,我是有事情要找你姨母说。”
“姨母已经歇下了,什么事,非得现在说吗?”闻言,她眸色淡下来,神情无悲无喜。
秋姨娘便叹了口气:“确实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不然我也不会下着雨还巴巴地跑来了。”
晏安宁的眸光中顿时闪过一抹冷意。
若真是良善好心,此时见了她这个直接的受害人,便该心生怜悯,踯躅不前了,如此,却更像是在打探她的反应。
“秋姨娘是说圣旨的事情吗?”
闻言,秋姨娘瞳孔微缩,脸上有难以遮掩的吃惊。
明明她并未出去接旨,为何会这么快地听说了消息,还赶巧拦住了她?
一时间,秋姨娘心头竟有些胆寒。
晏安宁垂眸默了默:“前朝虞贵妃宠冠六宫,残害皇嗣,陈皇后贤淑和善,从来不为难后妃,然虞贵妃一朝有孕,难以坐胎至生产,便日日去给陈皇后请安。陈皇后本不欲相见,奈何一日风雨大作,宫人见虞贵妃迟迟不走,禀与皇后。陈皇后到底心软,便将人带进了寝宫,谁知一盏茶后,虞贵妃便小产了。皇帝大怒,废除皇后陈氏,幽禁于冷宫十数年,令她死后也不得葬于皇陵。”
这样的时辰与光景,讲起史书上的故事似乎是极不合时宜的。
但秋氏的脸色却有了微微的变化。
晏安宁瞧着心下微叹。
都说姨娘秋氏素来老实本分,大字都不识一个,偏偏走运成了侯爷的姨娘,还生下了能嫁高门的女儿,后半辈子无忧。
可秋氏若真是那般的毫无心机,又怎么能在侯府站稳脚跟还安稳生下孩子呢?
说白了,她是顾文忠的母亲越过妻子马氏塞给他的房里人,她与主母,本该是天生敌对的关系,可偏偏这样一个人,在侯府的一众姨娘里,最得马氏欢心。甚至,马氏还愿意亲自给她的女儿择选良婿,挑了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
其间种种,哪里是凭一个运气能囊括的呢?
因着顾明惠的原因,晏安宁素来也算敬重秋氏,但姨母却是她的底线,容不得任何人打她的主意。
秋氏听了圣旨便急匆匆地赶来,衣摆上甚至被雨溅上了些泥点子,不可谓不狼狈。若是两个姨娘相互交好,大事上互通有无,本是无可厚非,甚至可以夸赞她热心。但可问题的关键在于,江氏现在身怀六甲,月份很重了,一不留神,便是一尸两命的下场。
为此,她彻夜未眠,等到圣旨下来的消息便急匆匆地往这里赶,就是怕有人抢在她前头将这事情告诉姨母——若无顾文堂这头托底,对姨母来说,这定然是个沉重的打击。她会因担心她成了被顾家退婚的可怜人伤心难过,动了胎气也是很有可能的。
故而此时的晏安宁不得不将秋氏往不好的方面想。
她来这一趟,将事情告知姨母,若是走运,说不定直接气得姨母发作,六个多月的孩子,哪里有几家能生得下来的呢?到那时,她大可以推脱自己是好心办了坏事,痛哭流涕一番,阳安侯对她有本分心善的固有印象在,说不定根本不会发落。
即便是姨母运气好,没被气出个好歹来,但为了给她讨公道,说不定也会直接对上阳安侯和马氏……
退婚尚公主对顾家这样体面的人家定然也是觉得丢脸的,江氏万一闹腾起来,让外头的人都知晓了内情,恐怕就会彻底遭到阳安侯的厌弃了——她顶着个救命之恩的名头,但到底也不可能比得过顾文忠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金榜题名的儿子的前途和声名重要。
硬要讨个公道,便只有以卵击石这一个毫无疑问的下场。
她看着强装糊涂的秋氏,索性挑明了意思:“姨娘可能是好心,但可不要办了坏事。我姨母眼下月份重了,别说是什么儿女情长的小事,便是此时此刻院子里死了个人,也不值当传到她耳朵里惊了她的胎。瓜田李下的事情,姨娘还是少做,我也是为了姨娘好。”
闻言,秋氏愣了愣,直撞见少女深邃得泛着幽光的瞳眸,不由被唬了一跳。
此时此刻,院里死个人是什么意思?
她想杀了她不成?
可观这姑娘此时陌生的神态,秋氏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被公主抢了婚事尚且能这般镇定,要么是心志坚强得可怕,要么是此时心里已经在发疯了,无论是哪一点,恐怕都是她错估了这小姑娘。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惹急了,或许她真敢杀了她也说不准。
念头闪过,秋氏立时就不愿再待下去了,强撑起一个笑道:“表姑娘说得有道理,是我一时心急,欠考量了。你和五少爷的事,还是你自己想办法同你姨母商议商议,我笨嘴笨舌的,也实在怕说不妥当惹了她伤心。”
说罢,便带着婢女急匆匆地走了,像是在逃避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晏安宁勾了勾唇,脸上笑意浅淡。
她并没有想到,来的人会是秋氏。
但细想之下,也觉得合理。
内宅妻妾争宠,正室可以靠着娘家、靠着丈夫的敬重以及儿女的出息来立直腰杆,不将一众妾室放在眼里,可那些妾室,凭仗的唯有夫君的宠爱。
都说秋氏老实本分,始终在侯爷心里占据一席,可人心就那么大,重了你便轻了她。
先头姨母因腹中的孩子和她的亲事在侯爷面前很受宠爱,一月里至少有十日阳安侯都会过来看看,但他始终不是耽于内宅的风流人物,旁的地方自然就去的少了。
从前她们是香饽饽,旁人不敢碰也碰不得,可今夜这一道圣旨下来,府里的局势已然悄无声息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或许,秋氏并没有太过恶毒的想法,她只是来投机取巧一下,说不定就能几句话挑拨离间得让一个怀孕的姨娘失了宠,对她而言,何乐而不为呢?
人心之复杂难以估量,恃强凌弱、墙倒众人推更是挥之不去的劣根性,若不让旁人觉得她们软弱可欺,她便只有狠厉起来。不坚定如秋氏之流,自然也就歇了心思。
*
天明时雨水方歇,四处都湿滑难以走动,但此时的顾家却像炸开了锅一般,历经了一整夜仍旧没有消停的迹象。
侯府的人都一早听闻,五少爷得了状元之后,夫人便会正式向晏家下聘,替他去求娶晏表姑娘。可琼林宴刚过,陛下竟然就下了一道圣旨,要将唯一的姐姐惠乐长公主许配给五少爷。
公主自然不可能为人妾室,那晏表姑娘难不成要做五少爷的妾么?
还是说,这一点公主也可能容不下,表姑娘会直接没了这门亲事?
可好端端的,陛下又怎么会想起来赐婚呢?难道说,琼林宴上,五少爷对长公主殿下一见倾心,换了衷肠,自己求来的?
见有小丫鬟提出这样的猜测,立时便有人不屑反驳:“什么一见倾心?先头五少爷不是还去参加过惠乐殿下的孩子的周岁宴么,纵然是外男,但殿下丧夫,自然要亲自主持,多少也是见过面的。”
“那,两人那时就……”
小丫鬟瞪圆了眼睛,话说了一半就被人捂住了嘴。
“你不要命了,净胡说!”
出口的话是被人拦住了,可众人一下子就变得心知肚明。
原来,瞧着清风明月般的五少爷一早就打起了抛弃青梅竹马的表妹的主意,就是想攀上皇室。
什么,你说五少爷可能是真心喜欢长公主?
没几个人相信。
毕竟,晏姑娘是府里出了名的好看,那位惠乐殿下嫁过人,还生过孩子,论肌肤莹润,年轻娇嫩,哪里又能赛得过如神妃仙子般美貌的晏姑娘?
唉,晏姑娘也真是可怜,好端端的,竟能被皇室的人抢了夫婿。
……
“她可怜?你若是闹到御前去,我们才可怜呢!”正房里,阳安侯夫妇正在争吵。
昨夜阳安侯听见圣旨时还在愣神,便被马氏推着接了旨。可接了旨意之后,他心里却是越寻思越不对味儿。
他是因被晏家那丫头救了命,心存感激才想促成这门亲事的,恰好他那儿子又颇为喜欢晏家丫头,他对这门亲事,可以算是很满意的。可谁曾想到,不过是去宫里吃了顿宴席,回来了便多了一道这样的旨意。
公主要嫁进来了?这算什么事儿啊?那晏家丫头日后还怎么在顾家生活,怕是要被逼无奈地回江陵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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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哪里是报恩啊,这不是报仇吗!
顾文忠自诩自己是个厚道人,干不出这样的缺德事,回过味儿来后立时气得要去面见圣上——皇家又怎么了,皇家就可以强拆旁人家的姻缘,抢人家的婚事吗?
马氏一听气坏了,哭哭啼啼地说他这是要送全家老小去死,不顾体面地抓着他的袖子不放,把顾文忠衣袍上的金线都抓得出线了。
她气急了,嘴上也开始无遮拦:“一个亲戚罢了,你这么着急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的亲事被搅了呢?”
竟是有些疑心他同那晏家丫头有什么似的。
顾文忠错愕震惊地看着她:“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晏家丫头是江氏的亲外甥女,比咱们的明华还小不少岁!”
她把他当什么了,老不修么?
马氏一听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咬了咬唇,低声下气地和他赔礼。
夫妻同床共枕几十年,她也了解自己夫君的脾气,无非就是好面子罢了。若真是什么说出去会丢了体面的事,他是不会做的。府里那些个姨娘,最年轻的也就属江氏了,从她往后,顾文忠连通房都没有收过,自然也不可能对江氏的外甥女有什么不轨之心却要将人许配给自己器重的儿子。
她只好苦口婆心地劝:“圣旨已下,哪里有收回成命的道理呢?再者昨夜,小叔不是也在宫里吗?他都没有阻拦,可见这旨意是板上钉钉拦不住的,你就是去面圣了,难道在陛下那里的体面还能越过小叔不成?”
顾文忠好面子,可实在要说让他不那么好面子承认不如人的,非顾文堂这个弟弟莫属了。
闻言,他好一阵没说话,显然是觉得妻子说的很有些道理。
嘴里却轻哼一声:“你说的提醒我了,我得好好去问问,老三在宫里怎么不拦着些?现下可好,这一片乱的,要怎么收场?”
“侯爷!”马氏作势要拦,脚却没动,便见那人头也不回地走得更快了。
她这才轻舒了一口气,好歹没让人气冲冲地进宫去,便算是功德了。
“年纪越大,反而越来越幼稚了,常犯些小孩脾气,倒是把我气得不轻。”她跟心腹嬷嬷诉苦。
那嬷嬷闻言暗暗看了主母一眼:实然她觉得,主母比侯爷也成熟不到哪里去,不然两人也不会年纪加起来快百岁,还吵成这样。
面上却道:“所以侯爷才需要您这样贤良的夫人在一旁出谋划策啊。”
马氏拧了拧眉心,长叹一口气。
什么出谋划策,弄成这样,江氏居然还没过来闹,总不会是睡到现在还没听到消息吧?她可真是,头一回升起无颜面对一个妾室的情绪。这陛下也真是的,非逼得他们顾家人活像是金榜题名便抛妻弃子的陈世美似的!
“罢了,这事没得转圜了,大不了,日后我打起精神,为晏家丫头再寻一门亲事就是。”
……
寿禧堂。
向来慈爱从容的太夫人躺在软塌上,气乎乎地对欲言又止地前来禀报的婢女翻了个白眼:“不见,我病得要死了,死之前不想见碍眼的人,让他滚回去!”
珠帘后的顾文堂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多少年了,他还是头一回在娘这里遭到这样的冷遇。
婢女婆子们也是吓得战战兢兢,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太夫人明明一向最疼爱三老爷的,今日怎么就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偏一个是最德高望重的太夫人,一个是威风凛凛的相爷,偏帮谁都不敢,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装看不见了。
顾文堂无奈地一笑,抬手掀开帘子走进来,叹气唤:“娘。”
太夫人却背过身不理他。
他只得挥退左右,在母亲的软塌边的太师椅上坐下来,无奈地道:“我做错了什么,还得娘明示,不然以我的愚笨,恐怕猜不中娘的心思。”
太夫人骤然坐起来,几乎气得发抖:“你愚笨,我看你是聪明过了头了!咱们家是什么人家,还犯得着去跟皇家结亲来换荣宠么?你明知道小五是要和安宁丫头成亲的,你就在御前,为何不阻拦?就是怕圣心猜忌你吗?”
顾文堂微微一怔,便见太夫人从床头拿出晏安宁给她缝制的香囊,竟是眼眶发红:“这么好的丫头,你一声令下,就乖乖地在佛堂给我绣了好几个月的佛经,每个字都花了心思,我都生怕她眼睛熬坏了!她待明钰,也是悉心教导,未曾想攀咱们家什么,你就算不看僧面也该看佛面,就这样应下宫里的请求,你叫她日后怎么做人?那公主若是个蛮横的,成了亲还得把她赶出去不成?”
噼里啪啦的一大堆,顾文堂都听得愣神了。
半晌,才反应过来,娘原来是在为安宁抱不平,冲他发了这么一通火,责怪他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尽心尽力。
顾文堂的心情就有了一丝微妙的复杂。
没想到,娘竟然这么喜欢她。也是,乖乖巧巧,不吵不闹,生得娇艳得如同花骨朵儿,又能静得下心来做绣佛经这样的事情,哪个吃斋念佛的老人家会不喜欢呢?
想到这里,顾文堂的唇角不免又染上了一丝笑意。
太夫人觑着他的神色,顿时觉得更伤心了,喃喃道:“可怜的丫头,此时也不知道会有多伤心……”
顾文堂见状,总不能为了这桩事真把娘气病了,只好道:“陛下赐婚,是有原因的。”
太夫人怔了怔,坐直了身子:“什么原因?”
“您听了别生气。”
太夫人微微敛眉,脸上那些情绪顿时一扫而空,表情变得肃然:“你这话什么意思?”
“惠乐殿下……昨夜在后宫被诊出了身孕,孩子……是小五的。”
哗啦啦一阵响,正好走到珠帘后准备偷听他们讲话的顾文堂震惊得将母亲的珍珠帘子扯了好几根下来。
怎么会呢?
阳安侯百思不得其解:小五不是口口声声非晏家丫头不娶吗,怎么会去主动招惹守寡的公主的?
太夫人也是睁大了眼睛,满脸的震惊。
却原来,真不是天命难违,真是他们顾家人对不住安宁丫头。
一时间,老人家竟是潸然泪下。
天爷啊,这可如何是好?
*
顾昀跪在祠堂的蒲团之上,脸上残留着顾文忠怒极时留下的巴掌印。
他的神情是木然的,眼里几乎没有了神采。
一夜未眠,他已然想清楚了,这件事,定然是他的好三叔给他下的绊子。当时他亦步亦趋地跟着皇帝离开,为的就是确保这道旨意能顺利下下来,消除皇帝的所有顾虑。
但他没法辩驳。
因为,不管三叔先前是怎样弄虚作假的打算,现下,他有了真正的把柄——魏永嫣,的确怀了他的孩子,甚至已经有三个多月了。
这是天大的丑闻,却是直到素来对他亲善的父亲怒气冲冲地劈头盖脸一顿骂时,他才知晓的。
为什么,他明明中了状元,明明一切想要的就近在咫尺了,却沦落到如此地步?不仅太夫人那边派了人训斥他,命他跪祠堂,连父亲,都对他露出了彻底失望的神情。
他连姨娘都没能留在身边,现下还要失去父亲的信任么?
顾昀打了个寒颤,不,他不要这样!
还不到绝路,他不能就这样放弃!
“父亲,此事,确实是我的错,但其实,也不能全怪在我头上。”他叹息一声,向父亲叩首,神情隐隐有些难忍的委屈。
皮相确实是惑人的好手段,阳安侯厌恶的眼神顿了顿,不耐烦地问:“如若不然,还能是旁人逼你去攀公主么?”
顾昀只好将自己在魏永嫣府上中药的事情委婉道出。
反正他说的也是实情。
而且,自从那日以后,因为重活一世的缘故,他并未和魏永嫣有任何亲密的往来。这一点,有心之下,都是可以查证的。
闻言,顾文忠的神色果真有了动摇。
“当真?”
顾昀苦笑:“儿子岂敢欺瞒父亲?这事情太过荒谬,我自己都不敢信,只是后来见殿下并未要我娶她,只以为她是一时兴起,又因这到底是丑闻,便只好惴惴不安地搁置了这件事。谁能想到,一回的错谬,便造成了今天的局面……我对不住表妹,眼下,只恨不得以死谢罪。”
圣旨已下,他是定然要娶魏永嫣的,按理说,夫妇同为一体,他不该在亲长面前说她的不是。可眼下的顾昀,已经有了几分歇斯底里的疯狂,对魏永嫣只有怨愤,并无半点怜惜,说起这些话来,也丝毫没有觉得异样。
“这倒是不必。”顾文忠皱了皱眉,摇头道:“看来,殿下是觉得你金榜题名中了状元,有利用的价值了,才会留着这个孩子,否则先前月份浅的时候,也可以不要。”
这么一说,阳安侯顿时觉得此女心思深沉,不知在打着什么干涉朝政的算盘,若将来真嫁进来,恐怕顾家要永无宁日了。
但事情已成定局,纵有不愿,他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临走前,顾文忠叹息道:“此事虽是阴差阳错,但毕竟你现下有婚约在身了。晏家丫头那边,你就是再愧疚,也不可再上门寻她了。”
他们顾家对不住她,必然要为她寻一门好亲事来补偿的。这种关头,不能让顾昀和她再有什么往来,坏了她的名声。若是惹得公主不满,恐怕更是麻烦。
顾昀自然听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低头应了声是。
可她哪里还需要顾家再找什么青年才俊来相配呢?
在这座宅院里,在同一片屋檐下,早有人对她虎视眈眈,只等他这头松了手,便光明正大地将她掠到他的身边。
念头闪过,顾昀登时心头郁卒不已,竟有一种想要吐血的冲动。
作者有话说:
顾文堂:因为未来媳妇挨我娘骂了,真不愧是我媳妇,把婆婆变成了亲妈~
顾昀:因为未来媳妇挨我爹巴掌了,都是未来媳妇的错,爹我是无辜的!